这歌声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如此迩近,又如此悠遥,仿佛来自宁宙最玄秘不可测的黑暗边缘,一声声穿过了亿万光年,穿越了前生来世,让我似乎记起了什么,又忘记了什么。

歌声越升越高,那种似曾相识、恍如时空错乱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们跃上山顶的一瞬间,歌声也恰好攀到了最高点。

阳光刺眼,在鲧神殿的檐廊石柱之间闪耀着七彩光圈。无边无际的蓝天就像是深不可测的海洋,而我仿佛正急速坠向那片旋转着的蔚蓝深渊……

“轰”地一声巨响,天摇地动,将我从迷狂的状态里震醒,这才发现神秘人己经背着我冲到了神殿右后侧的冰锥林。

爆炸是从前方传来的,伴随着一片凄厉的惊呼、惨叫。

只见神殿里炽光鼓涌,几团巨大的火球从檐廊的立柱之间怒射而出,打在殿前的山脊上,接二连三地激撞起几十米高的碎石与雪浪,然后又高高弹起,拖曳着黄绿色的炫光冲向蓝天。

球形闪电!我心跳再次顿止了,原来华宗胥的镇魂棺所招引的球形闪电,是从鲧神庙里出来的!

在这大自然最神秘恐怖的雷电撞击下,神殿前的山脊瞬间就坍塌了一片,隆隆狂震,两侧断裂的冰川层层叠叠地迸泻而下,引发了第二轮的雪崩。

十几个人浑身着火,嘶声惨叫着从神庙的立柱间冲了下来,就像要不顾一切地逃离地狱。有的一脚踏空,径直从塌落的冰崖上摔了下去;有的来不及奔下石阶,就被烧成了寸寸断裂的焦骨,迎风吹散;有的则被烧得只剩下上半身,滚入深凹的雪坑,仍惨叫着匍匐爬行。

那轮巨大的银白色飞碟恰好停泊在殿前塌陷巨坑的边沿,显然也被摧拉枯朽的球形闪电扫中,嗡嗡狂震,失去平衡地贴着地而急速旋转。站在飞碟周围的百余人纷纷朝后退散。

那些人中,除了苏睛、尾西、Selina,以及早先被飞碟吸走的坦卜、沃西和巴隆达几位鲧族勇士,全是身着银灰色紧身宇航服、胸口纹着彗星与火焰标志的“祝融族”,和莎曼娜所梦见的一样。

其中一个印度裔青年十分面熟,皮肤黝黑,身材高大,鹰隼般的眼神凌厉而冷酷。我心里“咯噔”一跳,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他!

当坐大巴前司马台时,此人就曾跟踪过我后来又神秘地出现在华宗婿的“魔屋”外。看他的装束和举止,似乎是这些“祝融族”的头领。莫非他也是一路跟踪着我,才找到了羽山?

我急切而仔细地搜索人群,没有发现玄小童,松了口气,却又怅然若失。难道他真的九年前就已经死了?我所看见的不过是灵异幻觉?或者仅仅只是一个冒牌货?但要我承认这一点,比接受他早已死了还不甘心。

“你听清楚它在唱什么了吗?”神秘人闭着眼睛,聆听着那缥缈而诡异的歌声,嘴角微笑,“它在唱着每个人的前生来世,唱着宇宙亘古以来的悲欢离合和终极秘密。”

歌声是从神庙里传出来的,渐转低婉,却更加能感受到一种奇异而无形的力量。我心跳加速,可惜神殿高高地矗立在石阶之上,从这个角度根本看不见是谁在里面唱歌。

“看东西除了用眼睛,还要用心灵,”神秘人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睁开眼睛,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我双眉之间,“从你这儿解剖进去,有一个红褐色的豆状物,叫做‘松果体’,道家称之为‘天眼’,佛家称之为‘识海’。向内可以看见你身体的小宇宙,向外可以看清宇宙万象。中医‘望闻问切’给人看病时,看的就是这里。如果你能打开这里,就拥有了二郎神的第三只眼睛。”

我心里一紧,想起以前在科普杂志上看见过一篇文章,说生物学家发现灭绝的古代动物头骨上有一个洞,起初迷惑不解,后来证实是第三只眼睛的眼眶。经研究表明,所有的动物,不管是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包括人类的祖先,都曾有过这第三只眼睛。随着生物的进化,这第三只眼睛逐渐从颅骨外移到了大脑内,成了“隐秘的”第三只眼。

退入脑颅后,松果体有一定程度的退化,人类的退化比动物更明显,可能是因为人类在地球食物链的顶端,遇到的危险较少的缘故。自然界的许多动物都能对自然灾害提前作出反应,而人类通常毫无察觉。

但即便如此,松果体仍然是人体“生物钟”的调控中心,掌控着重要激素的分泌,人类的睡眠、休息、月经周期、青春期……无不与它息息相关。它就像天人合一的感应中枢,让人体和宇宙戚戚相合。

神秘人的指尖摩挲在我的印堂上,酥麻如电,接着说道:“你闭上双眼,调整呼吸,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丹田,然后进入空灵冥想。等到这只‘天眼’出现亮光时,再循着歌声,从‘天眼’看神殿……”

他的声音像是有催眠的魔力,我不由自主地合上眼睛,呼吸随着体内的炁流均匀起伏,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周围所有的声都慢慢地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双眉之间果然鼓起一点白光,越来越大,接着猛地一亮。

山顶的神殿清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似乎飘移在空气中,视野随着那歌声一点一点地移动,由远而近。当我的“视线”越过白玉石阶,穿过那层层石柱时,心底一震,猛地睁开眼睛。

是那颗水晶头骨在唱歌!

水晶头骨晶莹剔透,忽蓝忽紫,在流沙金字塔上徐徐旋转着,焕发出瑰丽夺目的光彩,下颌骨一张一合,与歌声的节奏完全一致!

我虽然听说玛雅的水晶头骨会讲话,也知道印第安人流传的“会唱歌的十三颗水晶头骨”的古老传说,但始终觉得这些不过是捕风捉影的故事,以讹传讹。甚至在听了苏晴解构鲧头骨的长篇大论后,仍有点儿将信将疑。

直到此刻。

这一路以来,我见过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却没有一件可以与此相提并论。如果一个没有生命的水晶头骨可以说话、唱歌,那就彻底颠覆了唯物主义科学的根基。难道这个水晶头骨上真的附有“神”的灵体?或者它是宇宙中某种特殊的介质,可以连接不同的时空磁场,传导超自然能量?

歌声回荡,蓝天似乎在随之旋转,我的脑子里一团乱麻,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神秘人在我耳边一字一句地说:“你想要知道的一切答案,全在这颗水晶头骨的眼睛里,就看你有没有本事看得到了。”

第十八幕 鲧神女之泪!

第七位天使把碗倒在空中

“成了!”殿中宝座传出宏大的声音

然后电闪雷鸣,地震城塌,威力亘古未有

神也想起了巴比伦城

递给他盛满自己烈怒的酒杯

所有的海岛潜匿无形,所有的山峦皆无踪影

巨大的冰雹从天而降,砸落在人们身上

——《新约·启示录》

这时冰川崩塌的隆隆之声已经渐渐止住,水晶头骨的歌声仍在雪山与蓝天之问悠扬回荡。

“祝融族”众人站在被球形闪电砸出的巨坑周围,鸦雀无声,望着石阶上俯卧的一具具烧焦的尸骨,全都露出了犹疑恐惧的神色。有了前车之鉴,谁也不敢再贸然送死。

神秘人轻轻地冷笑一声,像在吟诵什么谶语戒条:“唯得天命者,可入此殿。敢犯神威者,必受天谴。”

印度裔青年拍了拍手掌,人群流水似的朝两旁分开,八个男子高高地抬着一个金字塔形的木架朝神殿走去。昆西、坦卜、巴隆达挣扎着齐声怒吼,想要冲上前拦阻,却被周围的祝融族人用合金锁链紧紧拽住,乱棍齐下。

我这才发现莎曼娜被绑在金字塔木架上,白裙花冠,盛装打扮,己经苏醒了。那双妖媚而纯净的眼睛正悲喜交织地凝视着神殿,噙满泪珠,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和着水晶头骨的歌声默默吟唱。

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焕发着一轮圣洁柔和的光晕,和平时妖媚野性的模样判若两人。不知为什么,那光景让我呼吸窒堵,有些隐隐作痛。

神秘人低声说:“小子,你的机会来了。他们要拿鲧女的头颅来献祭天神,换取水晶头骨。等他们进入神殿后……”

“砍下她的头?”我吓了一跳,这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悲怆而痛楚的预感,惊惊怒交迸,起身就朝外冲去。

他一把将我拉住,皱眉道:“小子,你着什么急?以你现在这点儿能耐,还没到人眼前就被轰成渣了。我是说等他进了神庙,拿头颅换取水晶头骨时,再冲进去不迟……”

“人都……”我又急又怒,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度,如果不是他眼疾手快,一下捂住了我的嘴巴,将那剩下的半句“……死了还什么不迟”堵在喉咙里,估计己经让让祝融族的人听到了。

“原来你担的是这个鲧族姑娘,”他这才知我的意图,惊讶而又讥诮地乜斜着我,似笑非笑地传音说,“但就算是上帝,也不能破坏宇宙的能量守恒定律。你要想得到水晶头骨,就必须用和它同一血裔的头颅来换取,这姑娘是鲧族神女,再合适不过了。如果拿她一条命,能换回整个世界,你说值不值?”

我一愣,没想到竟有这种说法。必须承认,以头颅换取水晶头骨的交易,让我犹豫了大约两秒,但一想到莎曼娜的头颅滚地,鲜血染红了花冠……心里立刻抽紧了,用力地摇着头,心说:“当然不值!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无价的,如果拿你的头去换,你干不干?”

他没生气,反倒笑了起来,淡淡地说:“看来你已经记起来一些事情了。对于想要拯救世界的人,多情是件好事,也是件坏事。多情让你慈悲,也会让你有不必要的妇人之仁。”他顿了顿,说:“但你既然己经决定要救这个姑娘,我就帮你这一次。不过你必须按照我说的做,绝对不能自作主张。”

我心里大喜,不住点头。

他松开手,低声说:“还记不记得在青藏火车上,我将你和另外一个乘客的外貌交换过来?人体就像电脑,基因就是正版操作系统的软件密钥,每份密钥的编码都不一样。手指上的经络是联接人体基因密码的信息通道,只要你能侵入别人的基因数据库,盗得授权密钥,就可以在你自己这台电脑上运行他的软件,变成他的样子……”

我当然记得。那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离奇、印象最深刻的事情之一。他仅仅用双手分别握住我和另外一个中年男人,就将我们瞬间交换了模样。那位中年男人名其妙而又哭天喊地地被国安局拉下了车,我却安全地到达了北京。

他简单地部署了一下计划,让我先把祝融族的人引过来,然后再将我变成他们中一个,混入人群,等他制造混乱后,再乘隙救出莎曼娜,能多快有多快地逃入神庙。

莎曼娜是鲧族神女,我身上又穿着“青云甲”,理论上球形闪电是不会朝我们招呼的,只要能逃入殿中,就有很大的机会安全地拿到水晶头骨。

有他在背后撑腰,我信心大增,从冰锥林里跃了起来,对着那边的人群人喊:“印度阿三,你欺负一个姑娘算什么本事?有种过来跟你爸爸的爸爸单挑!”等那印度裔青年朝这儿望过来时,我掏出电磁脉冲手枪,对着他“砰”地就是一枪。没打中他,边上一个祝融族战士反倒惨叫着抱住左腿,满地打滚。

祝融族的人哄然大哗,我转身便朝鲧神庙的后面跑去,一边胡乱开枪,高声叫骂。他们果然潮水似的绕了过来,枪声大作。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和神秘人计划的一模一样。

冲在最前的两个祝融族战士刚将我按倒在地,他便从旁边鬼魅似的扑了上来。我只觉得虎口一阵剧痛,如同被雷电劈中,等到视野如水波晃定时,他和我已经与那两个祝融族的人交换了模样。

那两个倒霉蛋还没回过神发生了什么事儿,就被后方涌来的人们一通猛揍,打得鼻青脸肿,昏迷不醒。我和神秘人顺理成章地抓着这两个替死鬼,混入人潮,往回走去。

※※※

眼看着距离金字塔木架和莎曼娜越来越近,我心里不由自主地砰砰急跳起来。正一遍遍地默记着神秘人传音授意的后续步骤,等待着最合适的距离和最合适的时机,后上方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啸,狂风鼓卷。

祝融族的人脸色齐变,纷纷指着我头顶,叫:“小心!”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一只巨大的狂龙贴着头皮疾掠而过,我衣领一紧,己经连着我手里的那位“丁洛河”被人凌空抓起。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拔短刀,右臂被狂龙上的那人铁钳似的手一扭,死死地反扣在背上,疼得冷汗和眼泪一齐涌了出来。

那人触到我身上玉甲,微微一愣,又抓住我右手的无名指,摸了摸那枚“天神戒”,冷冷地说:“原来是你!”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额头犄角突出,狰狞凶暴。高歌!我松了口大气,这才意识到被抓走的人里独独少了他一个。或许是因为大劫临头,同仇敌忾,这张暴戾阴鸷的脸头一次显得这么亲切。

他最来到鱼骨山顶,一直没现身,估计也是想等到合适的机会,再出其不意地救出苏睛等人。看到“我”被祝融族的人抓走,奄奄一息,这才骑着狂龙神兵天降,出手相助。

想到这,我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对他的恶感顿时消减了不少。

高歌脑了转得倒也挺快,立刻明白手里的另一位“丁洛河”是假货,也知道我想干些什么了。继续驾驭巨龙狂似的冲向,沉着声音说:“我去引开印度阿三,你去救他们。”

不等我回答,他右臂一挥,将我凌空甩飞出十多米。滚入人群。劈手从下方一个祝融族战士手里夺过冲锋枪,朝着前方“哒哒哒哒”地猛烈扫,金字塔木架下的那几个人顿时被打成筛子,木架轰然坍塌。

四周人潮大乱,子弹纷飞。那只狂龙显然已经受了重伤,超低空滑翔了百余米后,再也支撑不住,咆哮着撞落在地。

高歌翻了几个滚,浑身鲜血,左手举着冲锋枪,右手挥舞着一柄长刀,低伏高蹿,狂风似的东突西掠,就像一个地狱里冲出来的恶魔,所到之处,不断有人惨叫倒地。

※※※

山顶上一片混乱,到处都是人影,到处都是枪声。

我爬起身,若无其事地朝着坍塌散乱的金字塔木架走去,越走越快,慢慢地开始跑了起来。

莎曼娜躺在地上,对周遭一切视若不见,胸脯起伏,双眸仍在凝视着神殿,痴痴地聆听着那悠扬哀婉的水晶头骨之歌。两个大汉抓住她的双臂,连拖带拽地走向另一个备用的金字塔木架。

我逆着人潮越跑越快,不小心将一个右侧冲来的祝融族战士撞倒在地,急忙将他拉了起来。

那人看见我右手上碧光闪动的蛇戒,脸色一变,举起手枪抵住我的右肋。生死关头,耳边突然响起神秘人的低喝,我下意识地转身撤步,照着他的指示,左手抓住枪管朝上一拽,右手拔出钛合金短刀,闪电似的插入那人的胸口。

“砰!”子弹擦着我的前额破空飞去,那人惊愕地瞪着我,张大了嘴却一声也发不出来,软绵绵地趴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心里一震,这才想起自己杀了人了!自责、恐惧、后悔狂潮巨浪似的涌上心头,压得我透不过气。山顶枪声密集,这声枪响没引起注意。等到周围的人全都冲过去后,我才将尸体朝外一推,趔趄着深吸了几口气。

神秘人“哼”了一声,传音说:“小子,记住,丛林世界的生存法则就是弱肉强食。如果你不想被人杀死,就得先杀了他。任何犹豫都是在自杀。”他顿了顿,又说:“比如现在有人正打算割下你那位鲧族美人的脑袋,你要不要杀了他?”

我心里一凛,才发现莎曼娜己经被绑在了那备用的金字塔木架上,左边那身型较瘦的祝融族人抓住了她满头嘶嘶乱舞的蛇发,另一个胖了握住激光刀,虚空比划,正准备朝她修长的颈子切去。

我抓起地上的手枪,两只手臂不停地微微颤抖,朝那握刀的胖了瞄准。相隔几十米,如前再像先前一样瞄歪几厘米,后果很可能不堪设想。

胖子所握的激光刀光束约有五厘米长,蓝芒吞吐,已经快要碰触到莎曼娜的肌肤了。我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的额头上,猛地扣下扳机。

“砰!”胖子身子一晃,笔直地后仰到地。

一击得我如释重负,立即朝莎娜个速冲去。

旁边那瘦子惊慌地左右环顾,拣起激光刀,正犹豫着是否要继续,被反铐住双手的坦卜已吼冲上前,一口将他右腕死死咬住。瘦子吃痛大叫,左手拔出手枪,对打坦卜的肩口连开数枪。

昆西、巴隆达从两边扑了上去,一个奋不顾身地将那瘦子的左臂死死压住,另一个直接咬住了他的脖子。瘦子筛糠似的簌簌颤抖,惨叫声瞬间断绝。

这时我已经冲到了金字塔木架下,连开数枪,将另外两个闻声赶来的祝融族战士撂倒在地,却没注意到胖子挣扎地爬起身,举枪对准了我的后背。

“小心后面!”神秘人的叫声刚在耳边响起,“噗噗”连声,后心剧痛,翡翠玉甲再次救了我的命。但挨了这么几枪,炁流岔乱,浑身如水波晃荡,很快又恢复了自己的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