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文竹最爱露尖,在老爷面前露脸的事,总是争着去做。今天却不知怎地,有些木木的,半天没有反应。

文秀只好起身,隔着帘子禀道:“老爷,夫人~”

“什么事?”舒元琛正在气头上,口气自然不好。

“季姨娘还在偏厅跪着呢,请老爷和夫人示下。”

舒元琛一怔,想着季姨娘细皮嫩肉的,在这冰冷的地上跪了几个小时,登时心疼不已。当着李氏的面,却不好说什么,只得拿眼睛看着她。

“别瞧我呀~”李氏心中有气,别过脸去,淡淡地道:“罚的是老爷,放的自然也是老爷。”

“让她跪!”舒元琛没法,只好沉了脸喝道:“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再起~”

文秀听了这话退出去,又等了个把钟头,这才去偏厅叫起。

季姨娘倔,硬撑着不认错,有什么法子,是不?

季姨娘一瘸一拐地出了正房,萍儿还地跪在院外,满身的血,脸早已肿得象猪头。

两个人见了面,皆是又惊又怕。相扶着回了院子,关起门来抱头痛哭一场,当天晚上季姨娘就发起烧来。

她从河州带过来的,就只一个萍儿贴身得力。两个小丫头,都是李氏临时拨过来的,对萍儿的吩咐自是爱搭不理,早早地吹了灯歇了。

萍儿自知就算去了,别说老爷的面,只怕连门都进不了。只好强撑着伤痛的身子,跑前跑后地烧水给季姨娘擦身,换衣。

拖到第二天早上才去回了夫人,中午就有人过来把滦哥儿抱走,说是怕过了病到六少爷身上。

大夫却是傍晚时分才姗姗而来,胡乱开了副药就走了。

可怜季姨娘娇宠惯了,又气又羞又怒又恨,没三天就殁了。

消息回到正房,李氏蹙了眉尖,不悦地道:“府里正办喜事呢,她倒会触霉头!”

林瑞家的就笑:“不过是个姨娘,搭出去便了,省得张扬。”

借花献佛

季姨娘高调张扬地进府,不知多少人在暗地里等着看一场妻妾相斗的大戏。

哪里知道,季姨娘只做错一件事,几天时间就把悄没声息地湮灭在深宅大院里。

教人叹息的是,从头到尾,李氏根本手都没出!

西府殁了位姨娘,就象湖中投了颗小石子,连浪都没掀起,就悄没声息地落下了维幕,丝毫没有影响到舒府的生活。

这日舒淙照例来给李氏请安,他瞅准了时间,赶在舒沫从正院辞别出来,在岔道叫住她:“七妹妹~”

“二哥~”舒沫侧身给他行礼。

“瞧,这是什么?”舒淙扬着两本蓝皮线装书,得意地笑。

舒沫瞥了一眼,不觉眼睛一亮:“果然是好东西!”

舒淙送她的并不是死板无趣的《四书》《五经》,却是一本《大夏历险》,一本《大夏地域志》。这二本书都是当代怪杰儒者李南歧所著。

据传他出身富庶之家,文采斐然,却不愿与权贵结交,不肯写八股文章,只喜游历名山大川。

《大夏历险》纪录的就是他十五岁起游历名山胜水的感悟和经历,读来趣味十足;而《大夏地域志》顾名思义,是他根据亲身经历,勘定的大夏地理志。

只是他性子怪异,浪荡不羁,著述虽然深受追捧,却只在清贵之中手抄流传。

一本可说千金难求,得之不易。

短短几天时间,舒淙能弄到这二本书,倒确实费了一点心思。

嗯,好吧,她更正,不止是一点点,而是大大的心思。

舒沫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有了这二本书不谛于推开了一扇通向外界的窗。

“嘿嘿~”舒淙到底是少年心性,见合了她的心意,忍不住嘴角上翘:“七妹妹喜欢就好~”

“二哥费心了~”舒沫一直对他敬而远之,只有面上情,这次却是真心实意了。

撇开这二本书的价值不说,光只这份心意,已足以让她感动。

舒淙年纪还小,又一直在书院念书,接触的都是些文人学子,心思单纯。

这时见舒沫真情流露,却是不愿骗她,抢了他人的功劳,稍稍犹豫了一下,尴尬地解释:“其实……二哥只是借花献佛,送书的另有其人。”

事实上,就连送这二本书也是别人的主意,他只是做了个顺水人情。

舒沫没有吭声。

她就说嘛,舒元琛出马都未必能弄得到,舒淙竟然得来了,有些奇怪。

立夏忍不住惊讶了:“谁呀?”

“不管书是谁弄来的,我只认二哥的情。”舒沫瞪了立夏一眼,抢着说话。

“哎~”舒淙摸摸头,开心地笑了。

“母亲还等着呢,我不耽搁二哥了~”舒沫冲他笑了笑,急急带着立夏走了。

熊掌和砒霜(一)

立夏开了几回口,不是被舒沫打断,就是岔开,一直憋到晚上铺完床,才终于问了出来:“小姐,送书的到底是谁呀?”

舒沫懒懒地靠着大迎枕,撇嘴:“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吗?”

她认识的男子,用五根手指数都嫌多。

想来,那天乱翻他的书架,还是遭报应了。啧,闲事果然是不能乱管的。

她在舒府五年,一直安安静静,刚出手管个闲事,麻烦立刻找上门。

“是……熠公子吧?”立夏其实心中也早有了谱,她要的,不过是舒沫的认可。

舒沫看着立夏只差没有冒星星的眼睛,忍不住想笑:“咋了?”

立夏满眼都是憧憬:“你说,熠公子是不是看上你了?”

要不然,那么珍贵的东西,怎么能给了小姐呢?

舒沫睇她一眼,淡淡地提醒:“他已经成亲了。”

所以,不合格。

“那又如何?”立夏振振有词:“他是京城四公子之首,人品才学全大夏也是拨尖的,何况有那样的品貌,那样的家世。嫁给他,也不算辱没了小姐!~”

人家可是康亲王世子,以后指定了要继承王位的。论起元配,哪里轮得到小姐?

“立夏,”舒沫叹一口气:“府里的几位姨娘,有哪个落了好下场?”

陈姨娘是舒沣的生母,七年前产子时血崩不止,一命呜呼,孩子也没保住。

立夏噘着嘴,不服气地反驳:“那是两位姨娘福薄!一样都是姨娘,老太太熬出了头,连带着大老爷都享了福~小姐腹有玑珠,胸藏绵绣,将来的前程定然不可限量。”

“这深宅大院里,哪个女子是傻的?”舒沫冷笑。

冷眼旁观了五年,她可不敢再小觑古人的智慧,尤其是深宅中妇人之间倾轧争宠的手段,更是五花八门,比现代的职场险恶多了。

她可不想看到,通往幸福的那条路上,铺满了白骨。

“反正都是要斗,何不挑个富贵之家,争赢了就是一辈子的荣华!”立夏有自己的一套理论。

“立夏,”舒沫忽然敛了容:“索性跟你明说了吧!我不嫁便罢,要嫁必定是普通平凡的人家,你若是想要享富贵荣华,还是乘早请示了夫人,服侍别人去吧。”

上辈子斗得还不够吗?周漩在高官政要,毒枭巨贾之间,奔波算计,到头来又得了什么呢?

既然上天给她重生的机会,她希望,这一生可以过得平安顺遂,简单平凡。

立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绝无此意,奴婢只是……”

舒沫拉她起来:“有句话叫:甲之熊掌,乙之砒霜。意思是说,你认为好的,在我,未必就是福气。我,有我的考量,明白吗?”

“是~”立夏怔怔地答了。

“好了,睡去吧。”舒沫也不指望她能真正理解,笑了笑,打发她出去。

熊掌和砒霜(二)

入睡之前,舒沫习惯先做一阵瑜珈。

做完鸽式接着做肩倒立,刚将腿伸上去,还没摆好角度呢,冷不丁瞧见一颗黑乎乎的头颅斜移过来,乌黑的瞳仁带着兴味,目不转睛地瞅着她。

“谁?”舒沫一吓,身体一歪倒下来砸在炕沿,发出沉闷的声音。

舒沫还没来得及叫疼,邵惟明已经张开巴掌掩住脸,从指缝里露出一双眼睛,笑嘻嘻地瞧着她:“哎哟,一定很疼~

舒沫气得想骂娘,强忍了怒气,冷冷地觑着他:“阁下是谁?”

“啧~”邵怀明单手捏着下巴,一脸挑剔地盯着她上下打量,颇不满意地摇头:“还以为有多漂亮!顶多,也就是个中上之姿~”

舒沫抿着唇,一声不吭地瞪着他,眼睛里燃着两簇火。

她生气时,一向都是这个表情。

敢情她一个五品官家小姐的闺房跟菜市场一样,任何人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喂~”邵惟明伸出手学她刚才的样子,在空中比划了两下,好奇地问:“你刚才,是干啥呢?”

舒沫笑了笑,慢慢地往后退了几步:“看了还不知道?我在练一种失传以久的神功。”

邵惟明自然是不信的,依旧笑嘻嘻:“哇,好可怕!”

她一深闺中的小姐,哪里懂什么功夫?明显是在虚张声势!

“再不走,”舒沫抄起桌上搁着的端砚,猛地砸了过去:“本小姐打你个生活不能自理,一辈子依靠轮椅!”

“小心!”从窗外射进来一点寒芒,叮地一声击在砚台上,将它撞得偏了方向,擦着邵惟民的额角,落在了锦被上。

邵惟明吓出一身冷汗,又惊又气:“好毒辣的女子!”

舒沫只觉眼前一花,屋子里已多了一个人。

“邵兄来得鲁莽,七姑娘莫怪,熠某替他致歉。”夏候熠依旧是一袭白衣,清俊雅致得如同一幅水墨画。

明明嘴里说着道歉的话,然眼角眉梢皆是傲气,全无半点愧疚之意。

以他的身份肯做做样子,已给了她天大的面子。

舒沫沉着脸,并不卖他的帐:“他来得鲁莽,夏候公子莫非是受邀而来?”

“呃~”夏候熠愣住。

自成年以来,还从未有人当面给过难堪,白玉似的脸上瞬间浮起可疑的红晕。

邵惟明见状,指着夏候熠摇头晃脑:“我本来还不信,原来,你果然是砒霜。”

舒沫越发恼怒:“两位都是读书人,先生没有教过你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吗?堂堂尺男儿,学三姑六婆蹲墙角,听八卦,羞也不羞?”

“嘿嘿,”邵怀明得意洋洋:“他是砒霜,毒得死人,羞不死人。”

PS:这二日卡文,卡得蛋疼

熊掌和砒霜(三)

“邵惟明!”

“小的在!”邵惟明一甩袖子,立马单膝虚跪,给他行了个大礼。

舒沫憋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好了,”邵惟明极夸张地松了口气,弯眉笑眼地瞅着舒沫:“总算是笑了。”

“替七姑娘引荐一下,”夏候熠微微一笑,眼神温和清润:“这位是相府二公子邵惟明,四公子之一。”

“慕名前来~”邵惟明抱拳,向舒沫施了一礼。

舒沫看两人一眼,叹:“我只想知道,我的丫头们怎样了?”

屋子里这么大动静,一墙之隔的立夏却无声无息,太反常了。

“只略施了些手段,让她们睡得沉些罢了。”夏候熠答得轻描淡写。

“那我岂非要多谢两位公子手下留情?”舒沫很不喜欢他语气里那种无所谓的态度。

邵惟明笑嘻嘻地指着夏候熠:“不关我的事,是他有话要问七姑娘,我只是来凑数,顺便看美人的。”

“那你看完了,可以走了?”舒沫面上含着浅笑,说话却半点不留情面。

这些个公子哥,真当自己是人中龙凤,对那些身份低于他们的人,肆无忌惮地践踏呢?

邵惟明本想置身事外,隔岸观火,熟料引火烧身。

换成别人,一个挂不住,不当场翻脸,至少也该拂袖而去。

但邵惟明是谁呀?京中出了名的浪荡子,哪里在乎这点打击!

登时脸一垮,装出一副十足可怜的情态,一指轻扯夏候熠的襟袖,咬唇:“熠兄,七姑娘瞧我不顺眼呢,怎么办?”

夏候熠唇角一弯,勾出一抹浅笑:“活该!”

“喂!”邵惟明恼了,冷然睨着夏候熠:“桥还过呢,立马拆桥,当心掉下去淹死你!”

舒沫听到这里,惊讶挑眉:“原来《大夏历险》是邵公子所赠?”

“哪里是赠?”提起这事,邵惟明越发生气,鼓了颊狠狠瞪了夏候熠一眼:“分明是这家伙闯进书房,强行掳走的好吧?”

舒沫见他一脸痛心疾首状,只觉好笑:“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赠书非公子本意,且还你便是。”

“别~”邵惟明连连摇手:“已经出手的东西断无收回之理,七姑娘若对在下不满,不如直接给我两巴掌。”

“明兄风*流倜傥,镇日流连风*月,哪有闲情看书?”夏候熠更是理直气壮,半点愧意也无:“与其束之高阁倒不如转赠七姑娘爱书,惜书之人,必会珍之重之。”

邵惟明平素刀枪不入,这时被他当着舒沫连削带打这么一刺,竟然挂不住,讪讪地红了脸:“我不过是爱热闹了些,哪里就镇日流连了?熠兄切莫太过夸张……”

舒沫叹了口气,打断二人的一搭一唱:“二位公子夤夜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熊掌和砒霜(四)

邵惟明掏了掏耳朵,冲舒沫妩媚一笑:“我也很想知道~”

夏候熠转过脸来看她,声音柔软,如石上清泉,清凉和缓:“熠某此来,其实只想要七姑娘传一句话:刀剑无眼,切莫轻举妄动。”

“没了?”邵惟明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瞪着夏候熠。

费那么大劲,又是抢书,又是闯禁的,就为说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夏候熠不理他,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舒沫:“姑娘冰雪聪明,定不会付熠某所托,是吗?”

舒沫不动声色,淡淡地道:“二位有话何不当面说清,何必牵扯我这无辜之人?”

他们是男子,又都有权有势,万一被撞破,大不了是风*流韵事一场,一笑了之。

她却是闺阁女子,传了出去,闹好了是千古佳话,闹不好那便是性命悠关。

“熠某倒是愿意随时恭候,可惜他不肯见我,只能出此下策。”

“谁这么大的架子,连你都不肯见?”邵惟明深感好奇。

“二位这是吃定我了?”舒沫不禁冷笑。

一个理所当然,另一个理直气壮。

合着她一人倒了八辈子血霉,活该夹在二人中间受累?

“不关我的事~”邵惟明再次申明:“我真的是来瞧热闹的……”

“七姑娘这是答应了?”夏候熠无视她语中的嘲讽和愤怒。

舒沫很是狐疑:“传句话倒不是难事。不过……”

“七姑娘若有要求,尽管说便是。”夏候熠的眼中迅速掠过一抹嘲讽,转瞬即逝。

“你至少得告诉她,传话给何人吧?”邵惟明抓住时机插了进来。

“不过,我很怀疑这句话对他是否有效?”舒沫实话实说。

他千里迢迢而来,岂会因他一句话无功而返?

“喂!”邵惟明激动得哇哇叫:“你们在打什么哑谜?且说得明白些,让我也听得懂行不行?”

太过份了,这么大个活人杵在眼前,愣是被两人给无视了!

想他公子明,几时受过这般冷遇?

夏候熠展颜而笑:“不劳姑娘费心,把话带到即可。”

舒沫不肯把话说死:“见得到再说。”

她只是个弱女子,居于深闺足不出户,他若不来,人海茫茫,她到哪里去找?

“七姑娘已然见过他了,不是吗?”夏候熠扬起的嘴角透着在上位的优越和自信:“有一就有二,他一定会再来。”

舒沫叹气:“公子还真看得起我~”

“打扰了,”夏候熠略点了点头,纵身,跃出窗外:“我们走~”

舒沫冷着脸,欠身一礼:“后会无期。”

“喂,”邵惟明跃出窗外,忽然又探头进来,诡异一笑:“小生尚未娶亲,绝对是上佳熊掌,姑娘不妨考虑考虑。”

舒沫哭笑不得。

柳绿

被那两拨人一闹,舒沫哪里还能睡得塌实?

总觉得屋子里随时有人会进来,把窗户,房门都插上了也不能安心。

以那些人飞檐走壁的手段,一根破木头能顶什么事?

她脑子里寻思着得想个法子,改一下门窗的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