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法不是没有,可要改得不动声色,还不能惊动夫人,却有些难。

五点半,立夏和春红照着点推门进来,服侍舒沫穿衣梳头,她还才刚眯了一会眼。

“小姐昨晚准又背着我看书了吧?”见她眼底一圈暗影,立夏不禁叹息。

舒沫正要答话,就听得门外一阵吵闹。

春红掀了帘子出去,见二个粗使丫头在角门处与几个婆子争吵,站在台阶上喝叱:“大清早的,吵什么?”

“春红姐姐~”珠儿伶俐,急忙跑过来回话:“程婆子她们几个都这会子了,还躺在屋里睡得昏天暗地,我们要去打热水,门都出不去~”

春红眉一宁,柳绿已冲了出去:“反了!待我去收拾她们!”

立夏急忙跟出去:“柳绿,说几句说算了,先把门开了,把热水打来要紧。”

不然,耽搁下来,夫人那里请安晚了时辰,小姐面上不好看,挨数落事小,就怕让夫人心里有了疙瘩,胡乱给小姐配一门亲事,那可就糟了大糕了!

“起来!”那边,已响起柳绿尖厉地嗓子:“再不起来,我把你们几个老货一个个揭了皮,禀了夫人撵出去~”

没一会,程婆子,赵婆子和横眉立目的柳绿一起到了房前。

程婆子在门外求情:“婆子不是有意偷懒,实在是风湿痛得紧,这才起晚了些,请七姑娘开恩,饶了婆子这一遭,以后再不敢了~”

舒沫心念一转,立刻想到,这只怕是昨晚那二人造成的后遗症。

撵出几个看门的婆子倒不要紧,就怕是给人看出毛病,传出什么流言就不好。

“狡辩!”她还没发话,柳绿掐着腰已经骂开了:“分明是你们二个贪吃,喝酒误事!还敢蒙骗小姐?屋子里这会子酒气都还没散呢!可要我寻了酒杯子来给姑娘看?”

舒沫淡淡一笑:“人老了,偶尔精神不济也是有的,起来便算了,下次注意些就是。”

柳绿气红了脸:“她们哪里是不小心,分明是欺侮姑娘性子软弱,饶不得!”

舒沫陪了笑脸:“柳绿,这次看我的面子,就算了,可好?”

“姑娘年纪也大了,眼看着就要议亲,难道日后嫁了人,当家主事也这般懦弱?”柳绿得理不饶人,随口反驳。

春红不吭声,眼里滑过一抹讥诮之色。

立夏看不过眼,冷冷刺她一句:“日后小姐为了难,不是有柳绿帮着发落嘛?”

柳绿猛然醒悟,瞬间绯红了颊。

小订

这么一闹,舒沫到李氏房里请安时,已比平日晚了一个小时。舒潼,舒沣尽然还没走,林瑞家的抱着舒滦,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舒沫一进门,大家立刻安静了下来,舒潼是一如既往的傲慢,舒沣则没有如往常笑着打招呼,垂下头,脸上露出羞涩之意。

“女儿来得迟了,请母亲恕罪。”舒沫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李氏问:“听说你屋里几个婆子闹事?”

舒沫怔了一下,低声回:“有几个略起得晚些,丫头们不知事,争了几句,也没什么大事。”

李氏眉头一皱,望着文竹吩咐:“你去查一下,看是哪两个,捆起来,一人打二十板子。”

“是~”文竹应了声,起身出去了。

舒沫心中一凛,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李氏停了停,转头望向舒沫:“你是主子,奴才们有错就得治,不能让他们欺到头上来。”

“多谢母亲教诲。”舒沫低头致谢。

李氏就笑:“昨日邱家来人了,五丫头的亲事算是订下了。”

“恭喜五姐姐~”舒沫怔了一下,忙道。

舒沣的头越发垂得低了,脸红得要滴出血来,眼波流转,忒是漂亮。

“五姐好福气~”舒潼嘴里说着恭喜,双手绞着帕子,拼命压住妒恨之色。

李氏看在眼里,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温和亲切:“四丫头也别着急,长幼有序,五丫头的婚事可不能越过了你去。我已托了人在打探着,访着好人家,就尽快把日子订了。”

舒潼又惊又喜,羞得垂下头去,捏着衣角不吭声了。

舒沫暗暗心惊,猛然生出了紧迫之感。

她与舒沣说是相差一岁,一个年头一个年尾,其实只差了半年。

舒潼,舒沣先后议亲,接下来真的要轮到自己了。

以前总觉得自己还小,婚姻的事不必太着急,现在想来,还是太惫懒了些,得赶紧想对策了。

又坐了一会,三姐妹相继告辞了出来。

春红在门外等着,见舒沫出来,笑着迎上来,眼里有丝喜色,低低地道:“今儿可真解气,姑娘也该瞧瞧那几个老货被打的惨象,以后再不会有人敢偷懒耍滑了。”

春红原是李氏跟前的二等丫头,舒沫从河州回京中老宅时,赏了给她。

舒沫一直很小心,在她面前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

这时掩了心思,感激又羞涩地道:“是母亲体恤。”

她已答应了既往不咎,李氏偏还要捆了打一顿。

打过也便罢了,若真是为她好,打完后,就该直接将人撵出去才是,偏还留在她院子里。

她没脸就罢了,婆子不明真相,以为她治不了下人,到李氏跟前告状,日后岂有不记恨的?

李氏,这是在给她下眼药。

芳菲阁

“小姐,”春红跟了一阵,感觉不对,急急拉住她:“走岔了呢,该走这边才是。”

舒沫看她一眼,羞涩地解释:“今儿天气好,想到园子里逛会。”

春红愣了一下,笑:“听说为了老太太寿辰,大爷特地请了个司苑司退役的宫女,把管暖房徐四家的换了,今年的花因此开得格外好,倒还没有机会去瞧过呢。”

“那便借这个机会,一起瞅瞅去。”

两个人高高兴兴去了后园。

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守在门边,远远见舒沫过来,跳起来就往里面冲,眨眼功夫就没了影。

“站住,你跑什么?”春红喊了一声,哪里叫得住,气得拧起了眉毛:“反了她了!待我找出来,非揭了她的皮不可!”

舒沫约略猜到端由,抿了嘴笑:“她也是身不由己,何必怪她?”

天气暖和,后园里主子们又不常来,花房的婆子不耐寂寞,聚起来打场小牌也是有的。

两个人进了芳菲阁,就见姹紫嫣红,月季,蔷薇,紫罗兰,杜鹃,丁香……开得热闹极了。

约四十平的玻璃暖房里,高低错落地摆着各种珍稀品种,亦是挤得满满当当。

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修葺得整整齐齐,蜿蜓着在花木之间延伸。

舒沫索性放慢了脚步,一畦畦花田细细欣赏。

看了不多会,从内院急匆匆出来一个婆子。

鸦青色的绸衫,头发抹了香油,梳得精光顺滑,堆得满脸的笑在看清了来人后,慢慢隐去:“我当是谁,原来是七姑娘来了。”

“这位就是负责芳菲阁的宋婶。”春红低声向舒沫介绍。

“是我来得鲁莽,扰了几位嬷嬷的雅兴了。”舒沫冲宋婶微微一笑。

宋婶神色一僵,脸上表情便有些不自在:“今年的月季开得不错,七姑娘若是喜欢,让小丫头们折了,送到姑娘屋子里插瓶去。”

府里都传七姑娘蠢而懦弱,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可尽信。

短短一句话,含蓄地点明了下人的错处,表明自己的立场;既占了理,又不会让人不舒服,态度大方,日后绝非池中之物。

她十岁入宫,在宫里住了三十多年,什么样的主子没有见过?

真正懦弱怕事的人,哪里有她这般清亮的眼神?

舒沫笑得谦和:“我只是随便看看,不敢耽搁嬷嬷做事。”

“那七姑娘先看着,要什么,只管吩咐。”宋婶也不罗嗦,行了一礼,自行离去。

舒沫在暖房里转了一圈,把那些花卉品种暗暗记在心中。

要了好几盆杜鹃,二盆水仙,一盆五色梅,都吩咐粗使婆子挑了,送到雅歆园去装点庭院。

临了又摘了一大束百合抱在怀里,说是回去插瓶,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春红离开。

二哥给你做主

回雅韵园的路上,恰巧与从李氏房中请安回来的舒淙迎面相遇。

舒淙看一眼她怀中的花束,笑:“百合清新素雅,与七妹的性子最是相衬~”

“可不是太素静了些?”春红原在李氏房中侍候,跟舒淙挺熟,说话也就少了几分拘束。

小姐原就安静,又不喜艳丽的衣裳,再抱着这束白花,瞧着就象是庵里的姑子了!

舒淙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看一眼舒沫,眼里浮出笑来:“听说暖房换了人,花开得比以前多了好几倍,可是当真?”

舒沫老实地回:“数量多没多我不知道,品种却是增了好些,姹紫嫣红的,开得挺热闹。”

“既是特地去了,怎么不多挑几盆?”舒淙又问。

“小姐说,老太太的寿诞快到了,怕是要用……”春红抢着回话。

芳菲阁原就是负责给各房养花莳草,装点庭院的。小姐胆小,送来了便收着,不送也不吭声,由着那些人摆布。

“已经挑了好几盆,”舒沫忙打断她:“宋婶吩咐了粗使丫头送过去呢。”

“那就好,”舒淙怜惜地看着她:“以后若再有人敢不敬你,只管告诉二哥,二哥给你做主。”

舒沫忍不住笑,俏皮地眨了眨眼:“那我得记在本上,等中秋节二哥从回院回来,一并处治。”

舒淙脸红了,急忙转移话题:“书好看么?”

舒沫心中一动,微蹙了眉心,不好意思地道:“倒是很有意思,就是有些地方看不太懂,正想寻了机会向二哥讨教呢。”

舒淙少年心性,被她一捧,十分高兴:“哪里不懂,说来听听。”

“里面许多小故事涉及到律法知识,因不懂律法,看起来很是困难。”

这二本书名气虽大,但只在清流贵族之间手抄流传,舒沫赌他并未看过。

果然,舒淙立刻便有些讪讪的:“二哥学的经史子集,律法尚未涉猎。这样吧,二哥帮你找一套《大夏律法》,你自己慢慢参看,如何?”

舒沫绕了个大弯,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惶恐地问:“不会耽搁二哥念书吧?”

“找几本书而已,能费多少时间?”舒淙有机会找回方才丢的面子,拍着xiōng部保证:“等着,不出二日一准给你送过来。”

“如此,多谢二哥。”舒沫心中大喜,不动声色地向他道了谢。

“春光正好,七妹别整日只在内院枯坐,有时间,也可去前院找二哥玩。”

舒沫红了脸:“我可不敢~”

“前院又没喂着虎狼,你怕什么?”

舒沫望着他,只是笑。

“噫,七妹害羞了~”舒淙指着她,哈哈大笑。

以前倒没觉着,这时仔细一看,七妹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要许人家了呢!

云之裳

回到雅歆园,几盆花也刚送过来不久,珠儿正支使着那几个粗使婆子摆放,扭头看到舒沫,高兴地笑:“小姐,这花可真漂亮,你看这样摆着,可好?”

“嗯~”舒沫随意瞥一眼,胡乱应了一声。

“没见小姐摘了花回来?快去找对花瓶出来。”春红板着脸吩咐。

“哦~”珠儿一吐舌头,掉头就跑,跑到一半,又想起一事:“对了,孙姨娘来了,立夏姐姐陪着在正屋说话呢。”

“知道了~”舒沫应了一声。

柳绿在屋里听到声音,出来挑起帘子:“小姐。”

舒沫走到屋里,孙姨娘陪了笑脸站起来:“七姑娘回来了。”

“姨娘来了?”舒沫笑了笑,把花交给立夏:“找瓶子插起来。”

柳绿泡了茶给她,识趣地拉着春红出去:“我新编了条如意结,想再配条络子,姐姐眼光好,帮我挑一下线。”

舒沫便压低了声音:“不是说了,没事少来,省得引人注目?”

“我也不想,”孙姨娘陪着笑脸:“这不是店里做得不顺,来跟你讨个主意嘛。”

“出什么事了?”舒沫拧眉。

“春衫的样式,卖了三个月,织锦阁已有了同样的款。”孙姨娘一脸气愤,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舒沫的脸色:“这离夏天也还有些日子,你看,咱们是不是再出一款新的?”

舒沫瞥她一眼:“再出新的,人家就不仿了?”

“难不成好好的生意就不做了?”孙姨娘急得不得了。

舒沫淡淡地道:“长安城里多少人家,你还能包揽所有的成衣不成?由得他仿,又能抢走多少生意。”

两家都是卖成衣,面向的又都是中高档市场。不同的是,云裳量大,走的批发。织锦阁品种多,卖的却是零售。

孙姨娘见她不愿意管,声音渐渐大了,声音里挟着怒气,脸上也带着一抹潮红:“若只是抢几个客人,也就罢了!偏还睁着眼睛说瞎话!遇上款式走了样,客人找上门,就赖是咱们做的,坏了他店里的名声!”

“还有这种事?”舒沫拧起了秀眉。

织锦阁虽只是一间成衣铺,背后却有户部尚书撑腰,明着起冲突显然是不智的。

而且,这个时代也没有商标法和知识产权保护一说,官司也打不着。

“现在,他们还不许咱们再卖这款春衫。”孙姨娘十分委屈。

舒沫想了想,快步走到桌前,取了毛笔,随手设计了个logo:“这样吧,以后咱们铺子里的成衣,通通加个标志。客人一瞧,就知道哪件是咱们做的,哪件不是。”

“哟,”孙姨娘立刻眉开眼笑:“这龙飞凤舞,画的是啥呀?”

“云之裳。”舒沫微微一笑:“以后,这就是大夏服饰第一品牌。”

PS:吼吼,冰山出来一角

大夏律法

舒沫又交待了logo的尺寸,颜色搭配,以及缝制在成衣的什么位置等等细节,孙姨娘拿着图样,欢天喜地地走了。

刚过晌午,珠儿来报,门外有小厮求见,说是二少爷打发过来送书的。

立夏赶紧把人请了过来。

小厮倒是知礼,不敢进姑娘的门,只在院子里回了几句话。

舒沫命立夏一人赏了两个银锞子,把人打发走了,再把书搬进来一瞧,傻了眼。

一套《大夏律法》竟然有十几本之多,光摞在那就有二尺多高。

古代又没有专门的婚姻法,想从这里找出她要的内容,就得把这十几本书全啃完,那不等于是大海捞针么?

立夏从未见过她这种表情,象是吃鱼卡了刺,吞又吞不下,吐又吐不出,登时笑了:“小姐,你也有为难的时候么?”

“没良心的丫头,见我吃瘪就这么开心?”舒沫笑骂一声,倒也想开了。

反正古代小姐别的没有,时间倒是一抓一大把。

最多从今天起,扔下一切,专心攻读法律咯。

好在不必精读,一目十行地扫,逮着沾点边的字眼就瞅一瞅。等立夏摆好了晚饭来叫她的时候,居然阅了四本了。

舒沫很高兴,吃过饭接着翻。

立夏不开心了,乘着身边无人,压低了声音问:“姨娘又拿店铺里的事烦小姐么?”

“不是~”舒沫随口答一句,眼睛没离开书本。

“那小姐干嘛拼命查律法?”立夏疑惑了。

舒沫但笑不语。

“既不着急,晚上还是少看些书吧,仔细伤了眼睛。”立夏小声劝。

看看差不多到就寝的时间,舒沫顺势把书放下,伸个懒腰:“那就洗洗睡吧~”

立夏叫了春红打水进来服侍,自己去铺床。

柳绿服侍她洗完脸,便帮她卸簪环。

舒沫看着妆台上那对青花广口山水人物方瓶:“这花真香。”

一屋子都是十几岁的小女生,哪里有不喜欢花的?

柳绿就笑:“小姐房里是素净了些,摆些花草,一下子活泼了许多。”

春红还是觉得有些美中不足:“就是太素净了,不如蔷薇,往桌上一摆,整间屋子都亮堂了。”

立夏抿着唇,微笑:“雅致的,也不错。”

“既然大家都喜欢,那从明天起,每天都去芳菲阁要几枝百合来插着吧。”舒沫顺水推舟。

“难得有样小姐喜欢的,这事包在我身上~”柳绿笑着应了。

“换下来的花也别扔了。”舒沫漫不经心地吩咐一句。

柳绿略有些诧异,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到底也没问理由:“是。”

舒沫连着解决两桩大事,很是痛快,大大的眼睛含着笑,声音愉悦而轻快:“忙了一天,大家都累了,早点回房睡吧。”

我怕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