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拨垂头丧气,另一拨却喜笑颜开,不由犯了嘀咕。

“林管事,你好大的胆子!”舒沫瞧着他,俏脸一凝,把帐本扔在他脚下:“竟敢瞒骗东家,伪造帐目,冒领工钱多达五百七十多两!该当何罪?”

“按大夏律令,以奴欺主,论罪当斩!”邵惟明笑眯眯地瞅着他,伸手在脖子上一抹!

“小姐~”林柯脸色煞白:“冤枉呀!我林柯二十几年,为舒家鞠躬尽粹,从无二心。村长,里正亦可为证……”

村长和里正,神色尴尬,不约而同把脸扭到一旁。

“大胆***才,证据确凿,还敢喊冤?”夏候熠启唇,清雅冷冽的嗓音缓缓道来,一样让人觉得心悸。

“沫沫,”邵惟明看着舒沫,极殷勤地道:“不要怕,有我公子明和熠兄做证,这官司到哪都赢定了!

擒贼先擒王(二)[VIP]

“小人……”林柯双膝一软,扑通一跤跪倒在地.

是他瞎了狗眼,连闻名京城的四公子都不识,将他们当做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大祸临头,尚不自知,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林柯,”舒沫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听不出半点波澜:“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林柯瞧着散落在地上的帐册,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我是猪油蒙了心,求小姐高抬贵手,饶了我这一回~累”

“饶?”舒沫轻笑:“我也想饶你。可你心太黑了,一出手就是五六百两银子,这是要我的命呢!”

“小小小人不敢……”林柯忙忙地分辩:“小人是一时糊涂~”

“何必跟他罗皂?”邵惟明一脸厌恶:“直接捆了,交到衙门就是。檬”

“小姐开恩,求小姐开恩~”林柯头嗡地一响,拼了命地叩头。

“念在你替舒家的老人份上,这次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舒沫淡淡地道:“但我这里却留你不得了。你,另谋高就吧。”

“不能,不能呀!”林柯嘶声哭求。

舒沫低了头喝茶,表示话题结束。

“林管事,你还是走吧!”许妈叹了口气,低声催促。

“我为舒家做牛做马一辈子,到老了却被踢出门……”

“再叫一声,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邵惟明将眼一瞪。

林柯不敢惹他,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不到一分钟,外面响起林柯家的杀猪似的嚎叫:“不走,我不走!这里是我的家,凭什么让我走?我不走,有本事杀了我!”

舒沫低声道:“许妈,把林管事一家的卖身契还他,让他带着家人安静地离开。”

许妈很是诧异,怔怔地看她一眼。

“还不快去?”舒沫拧了眉。

“是~”许妈到内堂寻了卖身契出来,送到外面,哭声随即止歇。

没过多久,林柯带着两个儿子媳妇抱着孙子要进来给舒沫辞行。

舒沫却不肯见,只让春红带了话:“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做些害人的勾当。”

林柯悲喜交集,默默地领着一家人茫然离开。

他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工作,却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之身,从此脱了奴籍,不再是谁的奴仆。

人生,似乎又有了新的希望。

舒沫让侍卫放了那些佃户自行离去,村长和里正急忙辞行。

舒沫命立夏封了两个红包,送两人出门,只把陈老汉留了下来,细细问他一些农庄上的事情。

比如:一年种几季稻子,一亩地能打多少谷子,交多少租,需要多少种子,多少亩水田配一头耕牛才合理……

邵惟明见她有正事要办,也不好留在这里打扰,只好起身告辞。

舒沫听得津津有味,胡乱挥了挥手,也不送他们。

夏候熠与他并肩而行,在庄院前与带着四五个护院迎而前来的孙瑜碰个正着。

“咦?”孙瑜冷不丁见了二人,心中惊疑不定,忙忙避到路边。

夏候熠和邵惟明目不斜视,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沫丫头,”孙瑜目送两人离去,急急走进来,还在院子里就扬声问:“刚才离开的可是公子熠与公子明?”

舒沫笑了笑,迎出来:“二舅来了。”

孙瑜进了门,见一个泥腿子杵在正堂,微有不悦:“这是谁呀?”

“东家舅老爷~”陈老汉局促地见礼。

“我请的新管事。”舒沫淡淡地道。

孙瑜和陈老汉双双大吃一惊。

怪道刚才进村时碰到林柯,拖家带口的,一副举家搬迁的样子。

当时还只当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倒不想却是真的?

“林柯犯什么事了?”孙瑜问。

“陈老爹,你先下去休息,我跟二舅说几句话,完了咱们接着谈。”舒沫浅笑,不动声色地把陈老汉支开。

“你从哪找来这么个乞丐?”孙瑜等他一走,立刻发难:“若真没人,我替你留意一下,挑个好的给你。”

“不,”舒沫摇头:“我就用他了。”

“你真是,”孙瑜有些不高兴:“他一个乡巴佬,除了种地,还懂啥?”

“只要懂种地就行,别的,不用管。”

“说得倒是容易~”孙瑜训道:“你道田庄的管事这么好当的?多的是事情去支应,方方面面都要打理周到,一个地方没理顺,就有无穷的麻烦。”

“护院的事,二舅给挑好了?”舒沫转了话题。

这些都是细枝末节,边做边学也就是了,关键是人品够好。

孙瑜知道她是嫌自己多事,心里憋了气,闷闷地道:“时间紧,就直接把我院子里的几个得力的给你挑来了,你使着若觉得行,就留下来。”

“让二舅费心了。”舒沫道了谢。

“刚才出去的,可是熠公子和明公子?”孙瑜旧话重提。

“嗯。”舒沫不想多谈。

“他们来这里做什么?”偏孙瑜不识趣,继续抓着不放。

“我借了康亲王府几个侍卫,他们当然要来瞧瞧。”舒沫避重就轻。

“外面那几个,就是康亲王府的?”孙瑜上次来得匆忙,又被舒沫气得七窍生烟,哪里有心思留意这些细节?

“是。”

“熠公子借给你的?”孙瑜不厌其烦地再次确认。

舒沫不吭声。

这不是废话吗?他若不同意,这些侍卫能到这里来?

孙瑜激动得不得了,猛地一拍桌子:“他,看上你了?”

“二舅,”舒沫一盆冷水浇下去:“他可是娶了妻的。”

“那又如何?”孙瑜不以为然。

她现在声名狼藉,有人肯娶她就要偷笑!

想给康亲王世子做妾的女人,绕着京城排一圈都有多,她还敢挑?

给她个梯子,就该乖乖地下来,偏还不识趣,在那里拿乔。

“我们家里,做姨娘的,有娘一个就够了。”舒沫被他语气里那份轻慢刺伤,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你别生气,”孙瑜一愣,讪讪地道:“二舅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着事情不能一概而论。舒元琛只是个五品,熠公子可是康亲王世子,再过几年就是亲王!嫁给他,那是一步登天!”

“想一步登天的,怕是舅舅吧?”舒沫冷眼看着他,毫不留情地讥刺:“怎么,眼看着娘那里希望已经破灭,就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孙瑜招架不住她的犀利,狼狈地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呢?舅舅只是关心你,不领情就算了,何必血口喷人?”.

“我还有事,”舒沫冷冷地道:“就不留二舅用饭了,你请回吧。”

孙瑜愣了片刻,苦笑:“你这孩子,脾气就是倔!一句话不如意,连舅舅都赶。算了,谁让你是我亲外甥呢?我还能跟你计较?”

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叠银票,顺着桌面推了过去:“这里是五百两,我好容易才从你二舅妈那里要来的,可得省着点花。”

舒沫只是不理,也不去接银票。

孙瑜叹了口气,道:“上次你提议的事,我回去跟大哥商量了一下,他的意思,你拿二成,妹妹那里,还是我跟大哥按月给她抽些红利,你看,可好?”

这些,却是他见到夏候熠之后,临时做的决定。

他在生意场中打滚了这么多年,别的没有,却练就了些识人的眼力。

舒沫这孩子,看着不起眼,倒是有些能力。

京城四公子是何等身份,王候公卿都不见得请得动,竟然肯为了她屈尊到这乡下地方来。

这个外甥,不能得罪了。以后留着,怕是有大用。

舒沫长叹了口气,把银票收进袖中:“舅舅都这样说了,我若是还拧着,岂不是太不识抬举?”

孙瑜见她转了弯,松了口气,指着外面压低了声音道:“虽说是康亲王府的人,人品是信得过的。终归是年轻力壮的男子,出入内院总是有些不妥。要不,二舅再帮你挑几个粗使的看门婆子来?”

舒沫笑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既然护院请来了,这些侍卫也是要送走的。至于粗使的婆子,却是不必二舅费心,我已经有了人选了。”

孙瑜本想乘着这个机会再塞几个人到她身边,被她一口拒绝,讪讪地道:“有打算就好,我也放心了。”

咱大小也算个地主了[VIP]

送走孙瑜之后,舒沫又把陈老汉请到正堂来问话.

这次,却不问庄稼的事,只问他本人和家人的情况。

陈老汉名叫陈东,却是四十七岁,只是常年做着农活,风吹日晒的,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大了许多。

古人寿命普遍不长,她原来还有些担心,他身板看着挺直硬朗,若是年近花甲,到底也用不了几年。

这时松了口气,微微而笑,直接道:“请你做这农庄的管事,你可愿意?累”

陈东唬得站起来:“这可使不得!别的不说,小人大字不识一个,记帐头一个就不成。”

“无妨,”舒沫温和地笑:“不会可以学,而且你还有二个儿子,可以在一旁帮衬着。”

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提携他一家,以后要在他二个儿子里挑一个来继任做管事了檬!

陈东激动得双唇直哆嗦,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东,东家小姐……”

“另外,”舒沫又道:“我这后院还缺二个粗使的婆子,白天帮着洒扫庭院,晚上守门值夜,不知陈管事可有得力,可信之人推荐?”

“有有有,”陈东忙不迭地点头:“小姐若不嫌弃,我家婆娘倒是有几斤力气!再加上两个媳妇,不晓得够了不?若是不够,我要婆娘再去找几个。”

“这三个人里,可有会做饭的?”舒沫问。

这几日是春红,绿柳,立夏,许妈轮流下厨,手艺实在不敢恭维。

“东家小姐要找厨娘?”陈东这次却反应快,忙道:“我家里几个没见过什么世面,只会做些粗食,入不得小姐的眼。我明天去打听一下,挑个勤快,不贪嘴,手艺又好的。”

舒沫笑了:“这敢情好,若是方便的话,你让她们今晚就过来,月钱是五百,月底结帐。”

“给东家小姐办事,那是抬举她们,要什么钱?”陈东连连摇手。

“要的,”舒沫正色道:“这不是一天二天的事,再说我这里全是女眷,守门的职责不小,夜里需得十二万分警醒。若是因吃酒打牌误了事,我是要罚的!”

“她们不敢!”陈东拍着胸脯保证:“若敢吃酒打牌,我揭了她们的皮!”

舒沫又笑:“若不当值,吃些酒却也不是大事。”

“庄户人家,有口饭吃就不错,哪有什么余钱吃酒!”陈东一口否定。

舒沫顺势问他,家里有几口人,种多少田,交多少租,能打多少粮食,一年的收入如何?

陈东叹口气:“一家老老小小,四代共十三口人。两个儿子也是壮劳力,两个媳妇也算半个劳力,再加上几个半大的孙子都还能帮着干点活。遇着丰年,粮食打得多,还能有点结余,若遇上荒年,就只能掺些野菜了。”

他见舒沫一脸怔怔,笑:“我们家算好的,也只有荒年要掺着吃。村里好些人,丰年都吃不饱。若遇上个三病两痛,就得卖儿鬻女。”

舒沫试探地问:“依你看,每亩田收多少租,比较合理?”

陈东诧异地抬了头看她:“田租多少,都有定例,岂有佃户自定之理?”

舒沫笑了笑,道:“今日也累了,你回去吧。跟家里人商量一下,找个时间搬进来就可以了。”

回头她倒是要去查一下,按律,她每年要交多少租子给朝廷?

她虽没打算从佃户身上刮钱,但也没道理白养这么多人。

需得算个合理的章程出来,既不让自己贴钱,又最大限度地让佃户获益。

陈东憨憨地笑道:“也不用商量,反正只我一个人,今天就可以搬进来。”

“你家里人不搬来?”舒沫惊讶地问。

“我家就在村头,离这也不远,若有事,跑一趟就是了。”陈东笑道:“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满满当当十几口人,会吵着小姐。”

舒沫听了,也就不再勉强。

陈东前脚刚走,那边立夏又来回,说侍卫要走了。

她急忙让立夏拿了银锞子打赏。

这么折腾了一回,再回到房里,只觉骨头都散了,一头扑在迎枕上:“哎呀,可累死我了~”

立夏跪在脚踏上,轻轻地帮她捏着肩。

见她累得一动也不动,不禁嗔道:“小姐这一天,办了别人一年的大事,能不累吗?”

“嘿嘿,”舒沫闭着眼睛,低低地笑:“可是,拔走了插在心口地一根刺,不是吗?”

“小姐,”立夏轻声道:“以后要做这样事,事先给个暗示,让我心里有个底。别跟个闷葫芦似地,让人心都要跳出来!”

她还以为,小姐真就吃了这哑巴亏,让他白讹了五百七十两银子去!

“就凭他?”舒沫撇嘴:“再说了,我是那肯吃亏的人吗?”

立夏想起她硬撑着病体也要挣扎着去舒府,不禁深深叹气:“为了这个破田庄,小姐差点把命都搭上了!拿到手里,却是个烫手的!”

“烫什么手呀?”舒沫翻过身来,双目炯炯地看着她:“我如今,大小也算个地主了!咱有山有水,有田有地,等再过一两年,准弄成个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羡慕死一大帮子人!”

立夏抿嘴一笑,顺口调侃:“这么说来,现在只差个能与小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姑爷,小姐的梦想就算齐了?”

“死丫头,你敢取笑我?”舒沫腾地坐起来,拧她的腰。

立夏咯咯笑着,缩着肩膀躲闪:“好小姐,算我说错话,饶了我成不?”

“不成!”舒沫掐着腰,跪在床上:“你这丫头,给你三两颜色就开染房,不修理不成了!”

两个人正在笑闹,春红和绿柳两个抬了热水过来,侍候舒沫洗漱。

舒沫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换了身半新不旧的家常衣服穿着,只觉通体都舒畅了。

许妈进来说:“小姐,陈管事领了个媳妇过来,是说厨娘。”

“他手脚倒是蛮快。”舒沫笑道:“把人领进来瞧瞧。”

陈东一辈子做农活,突然被提拔当了管事,好比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自然是卯足了劲,全心全意地替她办事。

那个媳妇夫家姓周,三十来岁的光景,说是原先在京中大户家里帮厨,只因婆婆重病,不得已才辞了工回乡。舒沫见她人长得周正白净,看人时眼睛并不左右乱瞟,已满意了五分;叫她伸出手来,指甲修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可见是懂规矩的,便当场点了头.

“这就行了,不试试她的手艺?”陈东却有些急。

“不用了,”舒沫浅笑:“陈管事推荐的,必定是好的。只是,我这里人口简单,家底也不丰厚,比不得大户人家。工钱却只有八百,不知你可愿意?”

周嫂自然满口答应。

她原来在别人家,只是帮厨打杂,一月也不过五百钱。这时可以掌厨,又涨了工钱,离家里又近,哪里有不欢喜的。

绿柳生恐舒沫将她赶走,一等她点头,忙不迭地交了厨房的钥匙出来:“你来得可巧,正赶上做晚饭~”

别的且不说,只那油烟味,就把她熏得够呛,还废了她二身衣裳,也没地说理去。

许妈一指头戳上去,笑骂:“瞧把你馋的,小姐几时饿过你似的?”

春红哧地笑出声来:“可不是馋了,我整日吃着自个做的菜,也觉得味同嚼蜡。”

立夏就在一边点头。

舒沫听不过去:“我都没吱声,你们倒比我还金贵了?”

“小姐是没吱声,直接找了个厨娘过来。”立夏笑着打趣。

绿柳本来要生气,这时憋不住,笑了。

她一笑,一屋子的女人顿时都笑了开来。

周嫂在一边陪着笑脸看着,暗忖。

这东家小姐跟丫环们笑闹成一片,也没个架子,看来不是个难侍候的主。

她接了钥匙,进了厨房,先把锅碗瓢盆瞧了一遍,又查看了现有的食材,挑自己拿手的,手脚麻利地做了八道菜出来。

三荤三素,加个三鲜汤,一个卤味拼盘,往桌上一摆,只那香气就引得人肚里的馋虫往外跑。

舒沫招呼一声:“今儿高兴,也不用分什么主仆了,大伙坐下来,一块吃吧!”

许妈还有些矜持,几个丫头已欢呼一声,老实不客气地上了桌。

不到半小时,跟蝗虫过境似的,一桌子菜风卷残云地消灭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