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要给的。”舒沫一口应承:“再苦也不能克扣庄户人的血汗钱。”

“小姐真是宅心仁厚~”林柯见她如此爽快,不觉大为懊恼:“我代他们,多谢小姐了。”

看样子,她倒有不少的私房钱!几百两银子,眼睛都不眨就付了!

早知这么容易糊弄,应该把口再开得大些,狠狠敲她一笔才是!

“岂有此理!”邵惟明听到这里,哪里还忍得住?

舒沫到底还是太年轻,根本不懂农事,就算再聪明,又如何堪得破其中的机关?

夏候熠心知要糟,忙伸手去拉他。

邵惟明摔开他的手,豁地站了起来:“沫沫~”

“林管事,“舒沫不理他,微微一笑:“这事还要辛苦你跑一趟,把所有的佃户都叫来。就说,小姐亲自补发工钱。”

PS:写着写着,居然停了电,差点要断更……偶躺在床上碎碎念:不是我的错,真的不是我的错……阿弥陀佛,总算是来电鸟。

我有什么不好?[VIP]

夏候熠听她这么一说,差点笑出声来,忙以手撑着额,遮住脸面.

他的猜测是对的。

舒沫应付林柯绝没问题,根本不需他们插手,只要坐着看好戏就成。

林柯一呆,瞬间变了脸色:“这些庄户人不通文墨,粗鄙不堪。不如小姐把银子支给小人,分发下去,也省得这等莽夫污了小姐的眼~”

“林管事此言差矣!”舒沫很是坚持:“咱们欠了他们的工钱,已是理亏在先。何况,我一个弱女子管着这偌大的田庄,以后要仰仗这些佃户的地方还有许多。万不能因此生了罅隙,正要借此机会,化解一二~累”

林柯气得牙痒痒,闷声道:“这些粗人,哪里懂得感恩?就怕一个不慎,伤了小姐反而不好。”

她知道个屁!往后要仰仗的,是他林柯才对!

那些庄户人算什么,还不是随他搓扁捏圆檬?

“人心都是肉长的,”舒沫道:“欠的工钱如数奉上,且致上歉意,他们又不疯,怎会无端伤人?我意已决,林管事休要再劝!”

林柯无奈,又想着她那几百两银子,于是急匆匆跑出去找人。

他前脚出门,邵惟明已伏在桌上,乐得拍桌打椅,笑不可抑。

舒沫真是个妙人,每次都不按牌理出牌,却总能给他意外的惊喜。

“你且轻点,”舒沫皱了眉,淡淡地道:“我这张桌子是新买的,捶坏了,要赔的!”

邵惟明倾身过去,睨着她,笑得带着几分邪气:“把我赔给你,可好?”

“滚~”舒沫不屑地竖起一根指头,将他戳开。

她又不傻,要一只乱开屏的花孔雀,不是没事找抽,给自己添堵吗?

“喂!”邵惟明大受打击,不死心地又趴过去:“我有什么不好?青春少艾,一表人材,家世一流,才华横溢,最重要的是……”

说到这里,他顿住,没再往下说。

饶是他平时脸皮厚比城墙,游戏花丛,肉麻话张嘴就来,全无负担。

对着舒沫,却张不开口,怕即使是一片真心,也会被她骂成轻佻,孟浪。

果然,舒沫撇了撇嘴,并不搭腔。

邵惟明眼神一黯,不到一秒,又弯眉笑眼,伸出手掌,张开:“最重要的,尚未娶妻!绝对是最上等的熊掌!不买后悔哦~”

舒沫忍俊不禁,哧地笑出声来。

“哈,”邵惟明指着她大叫:“笑了,笑了!”

“怎么,我还不能笑了?”舒沫轻嗔。

她语气里带着点轻微的恼火,透着几分亲昵,教邵惟明心里透着一股喜滋滋的甜意:“能,太能了!你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好看!”

夏候熠不发一语,静静地看着两人斗嘴,心头流过一丝莫名的妒忌。

是的,这一刻,他真的很羡慕邵惟明,可以肆无忌惮地与她调笑,玩闹。

更妒忌两人之间流淌的那份亲昵与熟捻,并且为这份熟捻而微微地酸涩。

明明,是他认识舒沫在先。

可惟明与她已打成一片,而他们,却依然形同陌路。

虽然她从不说,但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戒备。

而他,自问从来都不是个不苟言笑,冷漠寡言之人。

相反,几乎所有人对他的评价,都是斯文儒雅,风度翩翩。

唯独面对她,总是轻易地失去了他的淡定从容,变得拙于言词,那么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你只会胡说八道,懒得理你~”舒沫扭头,忽然撞到一双幽深的眼睛,下意识就问了一句:“是不是?”

两颗黑瞳清润如宝石,含着浅笑,罕见的,不带戒备地瞅了夏候熠一眼。

夏候熠心里忽然一跳,仿佛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呆呆地看着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笑了,她竟然对着他笑了!

得不到回答,舒沫尴尬了,讪讪地收回视线。

“嗯?”夏候熠微怔,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恼了?

“嘿嘿~”邵惟明全心都在舒沫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得意洋洋地笑:“熠跟我是一伙的,你休想离间我们!”

“小姐~”春红的禀报打断了两人的笑闹:“村长和里正来了。”

“快请~”舒沫起身,快步迎了出去。

邵惟明和夏候熠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诧异。

月溪村位于京城近郊,村里的田地绝大多数是京中官员的私产,或多或少与官家夫人打过几回交道。

但是象舒沫这么年轻,且还云英未嫁的小姐,就出面打理田庄的,却是头一回遇上。

村长和里正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局促地站在院子里,不敢进来。

“村长,里正,里面请~”舒沫亲自把两人请到正堂。

两人进了门,见邵惟明和夏候熠大马金刀地坐在八仙椅上,不觉又是一怔。

“给村长和里正大人引见,”舒沫指着二人,道:“这位是康亲王世子,夏候熠;这位是相府二公子,邵惟明。”

夏候熠心下了然,微微地笑了。

不得不赞她心思细腻,思维敏捷!

林柯想讹她的银子,煸动了一群地痞来闹事。

但他只是一个管事,能力有限,时间又紧,仓促间只能从本村拉人。

舒沫要压制那些地痞,凭自己的力量显然是不能,必得靠村长和里正才行。

但她初来乍到,又是个女流,林柯却在这里混了二十年,村长和里正,不见得会卖她的面子。

是以,她先借他们二人的身份,镇了村长和里正。

她这是借力打力,擒贼先擒王,高!

“小人见过熠公子,明公子~”村长和里正一听两人显赫的身世,忙不迭地叩头见礼。

“坐吧,勿需多礼~”夏候熠拿着调子,只淡淡看了二人一眼,便移开目光。

村长和里正哪里敢坐?

却不过舒沫的热情,只好告了罪,侧着身,坐了半边屁股。

不到半盏茶时间,立夏又来报:“小姐,陈老爹来了。”

“快请~”舒沫笑眯眯。

来人进了院,却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一身的短布衫,腰间系着根草绳,裤腿挽到膝盖上,露着两腿泥,脚上踏着一双烂草鞋,分明是个庄稼汉。

他死活不肯进门,两只手无措地交握着,茫然地站在台阶上。夏候熠和邵惟明都是一愣:这人又是谁?.

村长和里正也是一愣,异口同声问:“陈老汉,你来做什么?”

陈老汉见了两人,也是一喜,长长透出一口气:“是,是东家小姐找我过来的~”

“是我请陈老爹过来,有事相求。”舒沫解释,说罢亲自上前,态度很是恭敬:“陈老爹,请进来说话。”

屋里四个人,都是一头雾水。

立夏搬了凳子过来,让他坐下。

“陈老爹,”舒沫柔声道:“许妈可与你把话说清楚了?”

陈老汉先点了点头,接着又连连摇头,黎黑的脸涨成猪肝色:“种地小老儿倒是不怕,别的却是不会,怕误了东家小姐的大事。”

“老爹不必担心,”舒沫笑道:“等会来了人,只管拣老爹懂的问就行了,不拘哪些。”

“东家小姐还是另请高明的好~”陈老汉只是推辞。

“不好了~”绿柳骇得面青唇白,匆匆跑了进来:“林管事带了一群人过来了。”

“别慌,”舒沫安抚道:“是我让他领着那些佃户来支拖欠的工钱,你且让他们在外院候着,呆会我依着名册上点名,点着谁,谁便进来支领。不得一窝蜂地全涌进来。”

“我,我可不敢~”绿柳哪里敢去,煞白了脸,把头都快摇断。

夏候熠一声未吭,站起来,踱到门边,轻轻拍了两掌。

倏忽之间,八名身着箭袖衫,腰佩钢刀的侍卫,悄没声息地从墙外跃了进来。

村长和里正,冷不丁见了这许多拿刀带剑的侍卫,骇得腾地跳了起来:“这,这……”

“两位勿慌,”舒沫心中暗笑,温声道:“这些,只是防人闹事,不与二位相干。”

“四人守着前院,四人守在后院。记住,每次一人,许进不许出。”夏候熠简洁地命令。

舒沫抿唇而笑。

还是他心狠些,这样一来,就算有人瞧出不妙,想中途开溜都不行了。

擒贼先擒王[VIP]

头一个被点到名进到内院的,叫吴来,小时曾长了一头癞痢,又是个无赖,因此被村人唤做吴癞痢.

他两只袖子捋到肘上,急吼吼地冲进后院,嘴里胡乱嚷嚷着:“XX!欠老子的工钱到底啥时给?XX!今日若再不给钱……”

“吴癞痢!”村长急急站起来,吼了一声。

吴癞痢见了村长,先是一怔,随即诡秘一笑:“哟,二叔,你老也在呢?怎么着,东家也欠着你老的工钱呢?”

“休得胡言!”村长急得脸都白了累。

“嘻嘻~”吴癞痢做哥俩好状:“明白,小侄都明白。”

斜眼一看,里正也坐在一旁,不觉笑道:“咦,大家消息都很灵通呀,听说今儿个领工钱,跑得倒比老子还快。”

“咳~”里正咳嗽一声,以袖遮面,冲他猛使眼色檬。

吴癞痢哪里看得懂,一脸奇怪地问:“四舅,你眼睛咋了?”

舒沫暗暗好笑,翻了帐册道:“吴来。”

吴癞痢的名字多年都没有人唤过,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癞痢,东家小姐叫你呢~”村长赶紧提醒一句。

因林柯事先说过,东家是个还未及笈的女子,因此他半点也不把她放在眼里,斜起眼睛瞄地眼舒沫,开口就是:“痛快点,银子给还不是给?”

“既叫了你们来,自然就是要给的。”舒沫很肯定地答:“只是循例需得问一声,到底欠了多少工钱?”

“十五两七钱四分。”吴癞痢张口就答,显见得是背熟了的。

“你可记得,这些工钱都是何时,因何事而欠下?”舒沫又问。

吴癞痢把脖子一拧:“你这女人好没道理!欠人工钱,不痛快点给了,反而问东问西!那么久的事情,我哪里记得?总之一句话,做了事,就要给钱!”

“好,”舒沫也不计较他的态度,不急不慌地问:“不记得时间,总记得做了什么事吧?十五两银可不是小数目!”

“老子修渠道了!”吴癞痢情急之下,胡乱做答。

“修了几日,每日工钱几何?”舒沫紧追不舍。

吴癞痢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半天吭哧出一句:“老子,不记得了!”

舒沫低头瞧着帐本,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喃:“喂养耕牛……”

“是是是,”吴癞痢立刻改了口:“修渠是去年的事,今年是放牛来着,倒是弄混了。”

“癞痢!”他是个什么德性,村长还不清楚?恨不能一棍子将他赶出去才好。

舒沫微笑:“放了多少头,总共几日,在概是几月份?”

吴癞痢傻了。

“这是什么地方,也敢来混赖?”里正再也坐不住,站起来,连哄带赶地把他赶了出去。

第二个进来的,却是姓贾,一进来就说是林管事在农忙时请来帮着插秧,割稻,共计工钱:七两二钱三分。

舒沫看陈老爹一眼,微微一笑:“今日请老爹过来,是做个裁判。我考,他答,若是错了,还请老爹指正。”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舒沫已经问了:“请教一下,一亩水田约需多少种谷?”

“呃?”那人被问得一呆。

陈老汉皱了眉:“贾丁,你不卖冥纸,怎么跑这里讹工钱来了?”

原来那人在镇上开了间冥器铺,专卖冥间物品,却被林柯许了好处,来冒领工钱。

“轰走!”夏候熠一声令下,上来二个侍卫把他拖了就走。

如此,那些佃农,被一个一个叫进来接受盘问。

舒沫问了前面两个,陈老汉的情绪缓和下来,慢慢就接手由他考问。

他的问题稀奇古怪,五花八门。

涉及的范围也广,有针对农桑之事,有问果树栽培的技巧,也有问牲畜的喂养等等……方方面面,十分仔细。

真的农户,自然回答得很顺畅,有那假得厉害的,张嘴就露了馅。

也有那真的是农户,却不在本庄做事的,陈老汉便会问些本庄的详情,比如用庄里的渠道灌水是怎么轮的,何时开始,哪处结束;租用主家的耕牛,又是怎么结算;谁的田与谁家的田接壤……等等,不一而足。

一来二去,问得细了,总会露馅。

问到最后,剔出了假冒佃户三十七人。

舒沫便合起册帐笑:“多亏陈老爹,帮我省了四百多两银子了。还欠着一百多两工钱。”

陈老汉却是一脸茫然:“东家小姐今日请大家来,是要结算工钱?”

“是呀,”舒沫笑着承认:“我既接了田庄,之前积欠的工钱,理应结清。”

“可是,”陈老汉万分疑惑:“庄上又没请人,只收田租,哪里有积欠工钱之说?”

舒沫只做不知,笑道:“护渠,喂牲口,这些不都是要工的吗?”

“东家肯把牛租给我们,已是天大的恩慧,闲时放几天,谁还敢要工钱?”陈老汉一副你好没道理的神情:“再说了,渠道我们平时不护着,到旱时没有水灌溉,害的岂不是自己?”

“那巡山护林的,工钱又是如何结算的呢?”舒沫虚心请教。

“我两个儿子都在庄子里巡山,”陈老汉道:“每个月工钱是五百钱,却没听说有积欠之说?”

“每个月只五百钱,能养活一家人吗?”舒沫问。

京中米价,一斗二十文,五百钱只能买二石多米,还要交纳户税,哪里够用?

在候府里,有时她病了,立夏想去厨上给她单做一碗鸡蛋羹,也得先打赏二百钱。

这里,累死累活一个月,却只有五百钱,世界真的太不公平。

“只巡山护林,自然是不能。”陈老爹笑道:“他们平日还是跟着我一起种地,只晚上去巡山,果子熟了,一家都去帮着收果子,托东家的福,还能过得下去。”

舒沫看着他的穿着,只觉鼻酸。

她翻开帐本,找了找:“陈大牛,陈二虎是老爹的儿子吧?”

陈老爹称是。

“帐上记着,还积欠你们爷三,共五十七两四钱五分银呢。”

陈老爹唬了一跳,忙不迭地摇手:“我的天爷,这许多钱,老汉做牛做马一辈子也挣不来!一定是弄错了,弄错了~”

“你们,”舒沫走出正堂,对着院中留下来的佃户:“可有被积欠的工钱?”“没有,没有~”那些人虽也有贪心的,但瞧陈老爹已先说了实话,又见院门四周有侍卫把守,哪里还敢说假话,当下齐声否认.

“今日请大家来了,也不能白走一趟。”舒沫掩了帐本,吩咐立夏:“你去把大家的名字都登记下来,重新造份册子,按人头,每人赏一吊钱。”

“多谢东家小姐!”大家喜出望外,登时欢声雷动。

林柯被那四个侍卫守着,寸步不能移;里面问完话的,也都被侍卫押着,一个也不曾放出去,因此完全不知道内院发生的事情。

这时听到内院欢声大作,只道都按帐上数目领到了工钱,自以为得计,喜不自胜。

立夏走了进来,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林管事,小姐有请。”

“呵呵,”林柯整了整衣物,故做沉稳:“我的就免了,等小姐手头宽裕了,再领也不迟。”

立夏心中冷笑,也不搭话,扭身进了内院。

这家伙死到临头,还在做着发财的美梦。

他进了门,见那几十个人,分成两拨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