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见她没事人一样,渐渐的也就定下心来。

进了店铺,她假意挑选铜镜,左照右瞧,镜子里竟然映出一张她绝对料想不到的脸孔。

既然是他,那就得会会了。

舒沫心念电转,笑着对立夏道:“快看,那边有捏面人的。”

立夏不疑有他:“我去帮你买,小姐喜欢什么?”“要他捏只兔子。”舒沫笑答.

“小姐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立夏点头,穿过人群朝对街走去。

舒沫把手中铜镜放下,忽然撒腿就跑,很快闪进了一条早就看准的小巷。

果然,不到一分钟,就听到脚步声往这边而来,一道熟悉的身影进了巷子。

舒沫微微一笑,忽地从藏身处走了出来:“崔三爷,好久不见?”

崔老三被她堵在巷中,只略诧异了一秒钟,赞道:“果然不愧是七小姐,眼力和反应都是第一流。”

舒沫看着他,也是一笑:“崔三爷特地把我引到这里来,应该不是为了叙旧吧?”

她见识过他的身手,能够在数百人的眼睛底下,把新娘子当街劫走,又怎会在跟踪时,拙劣到被立夏发现呢?

“聪明~”崔老三含笑看着她,抱拳一揖:“我家主上想见你,请。”

“看起来,”舒沫挑眉:“我好象没有选择的权力?”

“崔某可以保证,主上对你,绝无恶意。”崔老三道。

“真是好笑!”舒沫冷声揶揄:“你觉得,做为被害人而言,我会相信绑匪所做的保证吗?”

“普通人也许不敢信,”崔老三却并无局促之色:“但七小姐是女中英杰,必然有此胆色。”

“哈!”舒沫冷笑:“我是不是要多谢你看得起我!”

“能让主上青眼有加的,绝非泛泛之辈。”崔老三神色恭敬。

舒沫不禁心生好奇:“说了半天,你的主子究竟是何人?”

“去了便知。”崔老三卖着关子。

舒沫耸耸肩:“好吧,且让我瞧瞧,到底是何方神圣,要如此藏头露尾?”

她跟着崔老三从巷子那头出去,上了一辆等在此处的马车,在京里七弯八拐,进了一条偏僻的胡同后,驶入了一间四合院。

崔老三把她从车中请出,略有些歉然:“客居简陋,多有不便,委屈七小姐了。”

“至少这回,没让我进麻袋,钻潲水桶。”舒沫淡淡地嘲讽。

崔老三面上一红,狼狈地拱手道:“上次之事,情非得已,还请七小姐恕罪。”

舒沫瞥他一眼:“你说过是受人所托,我也死里逃生,这件事就揭过不提。”

“谢了~”

崔老三快走两步,越过舒沫,抢先上了台阶,在门扉上轻叩两声,极恭敬地道:“主上,七小姐到了。”

“请她进来。”威严沉肃的男声,从门扉里传出来,听在舒沫耳里却是极陌生的。

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不禁微微一怔。

她本来以为,会是某个熟人,谁知却错了。

“七小姐,请~”崔老三伸手,侧身避让。

舒沫推门而入。

屋中一名男子应声回过头来,冲她微微一笑:“七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他一身石青色的圆领长褶通身暗纹直衫,纯丝绸的质地,偾张的股肉将长裳撑起,身材高大魁梧,浑身散发着粗犷,刚毅的气质。

棱角分明的五官,英气逼人,行动中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王者之风,存在感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你认识我?”舒沫微微讶异。

身材如此高,五官又如雕刻般深遂的男子,并不多见。

至少,在舒沫六年的古代生活里,并不多见。因此,她对他印象深刻不足为奇。

然而,舒沫却自问容貌绝对没有出色到让人过目不忘的程度。可何况,那所谓的过目,很可能只是擦肩而过时的惊鸿一瞥。

“在下赫连俊驰,关外人士。”他招手,示意她坐下说话,顺便解释她的疑惑:“谈不上认识,只是姑娘的言词让在下耳目一新,印象深刻。”

“哦?”舒沫挑眉。

“宝丰裕,海棠阁。”赫连俊驰微笑,吐出一个舒沫熟悉的地名。

舒沫牵起嘴角:“你偷听?”

“我倒以为,说成恰逢其会,可能更恰当一点?”赫连俊驰偏头,露了个促狭的笑。

“切,”舒沫很是不屑:“我可没有高声嚷叫的习惯。何况,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宣扬之事。”

连站在门外伺侍的立夏都没听到他们当日的谈话的内容,他在隔壁却恰巧听到,未免太过牵强。

“抱歉,本人的听力可能太好了些。”赫连俊驰耸耸肩,眼睛里闪闪发亮:“况且,我倒觉得七姑娘当日那番话,如醍醐灌顶,发人深省得很哪!”

舒沫狐疑:“就算如此,我们依旧是陌生人。”

他干嘛表现出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模样,凭白无故惹得她心里直发毛?

赫连俊驰敛了笑容,偏过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我也奇怪,芸芸众生中,为何独独对七姑娘一见如故?”

他乡遇故知[VIP]

舒沫略有些诧异,抬起眼来细细地打量着他.

他说的,不是“一见倾心,”而是“一见如故”。

这两个词,乍看之下意思很是接近。然而细细品味,却有很大的区别。

赫连俊驰神色自若,坦然地任她打量,深遂的双眸里,藏着一丝隐隐约约的期待。

是的,期待累。

舒沫确定自己没有会错意。

她在他的眼里,的确看到了期待。

能驭使崔老三这样的高手在麾下效力,足可证明他的身份和手段都不低檬。

这样的男人,从一个弱女子身上能获得什么?

“他乡遇故知”五个字,忽然再次跃进脑海。

舒沫心中一动,眼睛蓦地亮了。

她再一次打量着他,带着点谨慎和试探,慢慢地道:“这可奇了,我从未去过关外,倒不知公子这一见如故的故,从何而来?”

赫连俊驰不闪不避,静静地看着她,深黑色的双眸光彩璨然,隐隐跳着一抹神秘的火光:“或许,是前世的记忆?”

他说到“前世”两个字时,仿佛无意似地加重了语气。

舒沫的心咚咚狂跳起来,摒了呼吸:“你的意思,前世,我们拥有同一个故乡?”

她果然听得懂!

赫连俊驰微笑,漆黑幽深的瞳仁,一层层地闪着微光:“一个遥远又美丽的地方,不是吗?”

舒沫于是也笑了。

她没有说话,只安静地看着他,眼睛睁得很圆,漆黑明亮,剔透而晶莹,有讶异,有惊奇,更多的却是喜悦。

赫连俊驰也笑,仿佛一个长途跋涉的孤独的旅人,突然遇到同伴,那种欣喜和安然。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带着前世的记忆从异世而来,不论如何努力地融入这个社会,总也抹不去,内心深处那份外来物种入侵的不安感。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孤独和戒备。

所以,才会有那份莫名的熟悉和亲切感。

舒沫看他一眼,语气里带着调侃:“看起来,你混得不错。”

“只能说是差强人意,勉强给自己弄了个栖身之地。”赫连俊驰微微一笑。

舒沫端起茶抿了一口:“知足吧你!都已经是主上了,再往上,可只有皇上了。”

“我可不敢~”赫连俊驰似真似假地笑睨着她:“跟名振京师的舒家七小姐比,我只是个可怜的无名士,路人甲。”

舒沫满不在乎地幽了自己一默:“什么名扬京师,还不如直接说臭名远扬!”

路人甲?她傻了才会信!

她敢用人头担保,这家伙在关外,绝对是个响当当的狠角色。

“哈哈哈!”赫连俊驰纵声大笑。

舒沫敲了敲桌子:“你还好意思笑?我落到今日这步田地,有一半还不是拜你所赐?”

“对不起,”赫连俊驰敛了笑:“我也是受人所托,当时不知是你。在这里,先给你赔个不是了~”

“老兄!”舒沫颇不赞同地道:“幸亏是我才留了了条命,换个人,只能是死路一条!”

赫连俊驰歉然地道:“不过,还好那日在宝丰裕崔老三也随侍在侧,对你还有印象,回来说起,我便命他赶回去……”

舒沫惊讶地抬眼看一眼窗外:“那晚把我从农家小院救出来,带到客栈的人,是……崔三爷?”

她实在太过惊讶,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度。

崔老三在院外戒备,闻声回过头来隔着窗户看了她一眼。

想着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竟然帮她洗了澡,换了衣服,她贴身收藏的装有夏候烨的私章也很有可能被他拿走,甚至还亲口喂了她药……

舒沫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眼里闪过一丝怒意。

感受到她的怒火,赫连俊驰微微一怔:“具体我也没问,只知他特地跑了趟普济寺,找人送了封信给夏候熠。要不要我把他叫进来,你亲自问问?”

“不用了!”舒沫咬着牙,冷冷地拒绝。

信既是他送的,那便错不了了!还问什么,自取其辱吗?

“还生气呢?”赫连俊驰觑她一眼,笑:“要不,你打他一顿,直到出够气为止?”

舒沫冷着脸:“不敢!”

赫连俊驰抱拳,冲她做了个揖:“对不住了,其实他也是奉我的命令行事。再说了,你不是想跟林慕云和离吗?这也算是误打误撞,成全了你。”

“不用你们插手,我也有办法摆脱他。”舒沫傲然答。

“这我相信,”赫连俊驰点头:“我只是希望,咱们能冰释前嫌,多多联系。”

茫茫人海里,遇到有相同背景的人不容易。

况且,不知者不为罪,他再三申明是无心之失,又道了歉,她若死揪着不放,倒显得太过小气。

这么一想,舒沫缓了脸色:“不打不相识,过去的事,算了。”

赫连俊驰松了口气:“我长居关外,此番来京办些私事,不久就将归去。不知,你有没有兴趣随我一起去欣赏大漠风光?”

舒沫摇头:“我怕水土不服,还是算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赫连俊驰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野心,三尺之外都能感觉。

而她,已厌倦了对权力的追逐,只想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

“机会只有一次,你难道不想放手一博?”赫连俊驰说得热血沸腾,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面对如此大的历史舞台,正该合你我之力,成就一番千秋大业!”

舒沫微笑以对,声音轻缓,如水清凉:“我是小女子,没有你们男人的野心。相比波澜万丈的人生,我更喜欢安稳和平淡。”

“你错了~”赫连俊驰摇头:“命运既然让你我来到这里,注定此生不会平凡!”

“人各有志。”舒沫只是微笑。

富贵权力也许会风光一时,接下来却是一辈子的高处不胜寒。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珍惜重生的机会,努力做个平凡的人。

那是前世的她,永远无法企及的目标。

赫连俊驰不死心:“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我祝你成功。”舒沫举起茶杯,俏皮一笑:“而我,还是努力做个好地主,打造属于我的世外桃源。”

赫连俊驰眼里流露出说不尽的惋惜:“好吧,若这真是你的梦想,那我不再勉强。但如果你改变心意,随时欢迎来找我。”在一边默默观察了许久,发现她习惯谋定而后动,遇事沉稳,坚强隐忍,能审时度势,机敏善变,又处事圆滑的女子.

这样的女人,若是下了决定要做大事,成功的机率相当高。

如果能说服她,为他所用,必能如虎添翼。

偏偏,她却没有野心,实在可惜。

“不过,”舒沫眼珠一转,笑道:“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放心,绝对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

“呵呵~”赫连俊驰笑睨她一眼:“你个小丫头,精得象鬼一样!不跟我合作就算了,反过来还想算计我呢?”

“这怎么是算计呢?”舒沫嘻嘻而笑:“既是同乡,照顾一下,有何不可?”

“呶~”赫连俊驰从指间拔了枚鹰形铁戒,拍到她手心:“在关外若是为了难,亮出它必定畅通无阻!”

“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舒沫本想要他一个承诺,没想却得了如此贵重的一枚信物,当下弯眉笑眉,把戒指珍而重之地收进荷包。

有了这个玩意,以后二舅的商队在关外进皮货,就等于多了一尊保护神了,省了多少麻烦和担心哪!

抬头看一眼窗外的日影,“啊”了一声,急急起身:“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去,我的丫头该着急了!”

“你这丫头,过河拆桥倒是挺快!”赫连俊驰笑骂一句,起身,将她送到院外:“老三,你送舒沫回去。”

舒沫心中别扭,撇过脸,低声嘀咕一句:“除了他,你手下没人了?”

崔老三听了,脸上微微一红,尴尬地立在原地,进退两难。

赫连俊驰笑看她一眼:“别看老三长得这样,功夫可是一流的。他送,我才放心。”

“七小姐,请~”崔老三把马车赶了过来。

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舒沫跟赫连俊驰也没到熟不拘礼的地步,只好轻哼一声,怏怏地上了马车。

PS:都不吭声,偶扔颗炸弹

我是胡说的[VIP]

马车仍然停在小巷口,舒沫下了车,复又沿着小巷返回到那条街道,却发现街上突然多了许多带刀的侍卫,看服饰竟是康亲王府的.

舒沫正觉奇怪,已有侍卫认出了她,一面嘱了人去报信,一边拦住她:“七小姐~”

“赵侍卫,”舒沫诧异地问:“出什么事了,怎么都跑到街上来了?”

夏候熠这人,平时并不喜欢张扬,带着一堆侍卫逛街,貌似不是他的风格。

“七小姐上哪了,让属下一通好找!累”

“找我?”舒沫惊讶了,正要再问个清楚。

“小姐!”

舒沫转头,立夏飞奔着撞入她的怀中檬。

她又惊又吓,委屈得号陶大哭起来:“你上哪去了,吓死我了!”

夏候熠一身白衣,缓步而来,状似悠然而闲适地立于她的身后。清俊斯文,双眸微微含笑,瞧不出半点的情绪。

“别哭,别哭~”舒沫手忙脚乱地拍着她的背,眼睛歉然地看着夏候熠,轻声解释:“是我不好,不该乱跑~”

“呜呜~”立夏只顾呜咽。

“别哭啦,”舒沫只好放低了姿态:“我不是回来了吗?瞧,也没缺胳膊少腿的!”

“好了嘛,我错了还不行?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羞也不羞?”

舒沫的声音甜腻,又是哄又是求,威胁和撕娇,双管齐下卯足了劲安抚着情绪失控的立夏。

夏候熠瞧惯了她清淡闲适的模样,第一次见识到她小女儿温柔中带着点小无赖的一面。

一向沉稳持重的外墙仿佛自动塌了大半,感到新奇又兴奋,好几次差点偷笑出来。

虽终未笑出声来,但嘴角已忍不住微微翘起。绕在她脸上的目光,也变得温柔如水。

一直以来,总觉得以她的年纪,似乎太过无欲无求,淡定得过了头。

这样的女子,虽可敬,却也让人难以生出亲近之感。

没想到,偶然的机会,竟被他窥到了她藏在面具后的真性情。

原来,她也会撒娇,也会如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软语相求……

在舒沫的诱哄之下,立夏的情绪总算稳定下来,慢慢地收了哭声。

等意识到满大街的人都在瞧着她哭,立刻羞窘得不得了。

眼睛红红,鼻子红红,垂了头,死命地牵着舒沫的袖子不肯放。

舒沫环着立夏的肩,冲夏候熠礼貌而疏离地点头:“不好意思,又给公子添麻烦了~”

只一会儿功夫,她又变成那个清冷闲适的舒沫,始终保持着距离,带着点戒备。

夏候熠掩住心底的失望,尔雅一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二虎上哪去了?”舒沫左右瞧了瞧,不见陈二虎,于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