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人多,我让他在街口等。”夏候熠说着,举步往回走。

“东家小姐,可算是回来了~”陈二虎搓着两只手,焦急地在原地转着圈,冷不丁见了舒沫,喜得跳起来。

“好了,”舒沫在油车旁站定,转身望着夏候熠:“我们这就回去了……”

夏候熠微微一笑,打断她:“我送你~”

“不用……”舒沫一怔,拒绝的话尚未出口,夏候熠已翻身上了马背,率先往城外而去。

舒沫叹了口气,知道他不同于邵惟明,不可能会听她的劝,只好随他去。

上了车,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跟公子熠在一起?”

立夏心有余悸,可怜兮兮地道:“我买了面人回来,小姐已经不见了!和二虎从街头找到街尾也没瞧见,又想着那个跟了咱们一条街的男人,吓得差点疯了!刚好熠公子从此经过,便大着胆子去求他。熠公子是真的好,一听小姐不见了,二话没说就调了侍卫封了街,一家一家找……”

舒沫不禁哑然。

有权有势真好呀!多大点事,竟然封街,难怪她一上来就感觉气氛怪怪的。

亏得她回来得快,这要是再晚一会,不晓得会不会封城门?

“搞得鸡飞狗跳的,你还敢笑?”立夏见她眼里闪着讥诮,忍不住抱怨:“大家都以为你又被歹人劫持了!你倒是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舒沫悄悄捏了捏贴身的荷包:“只不过一时不小心,走得远了些,岔了路而已。”

立夏心思单纯,一下子被她蒙过,不放心地叮嘱:“下次,可千万别一个人走了!”

“不会了。”舒沫再三保证。

夏候熠专程送她回家,倒不好一进门就赶人,舒沫只好邀他留下来用晚饭。

本以为他会推脱,岂料竟是一口答应。

立夏显得尤为高兴,乐滋滋地跑到厨房,亲自安排菜式。

没了邵惟明的插科打诨,气氛显得很是僵滞。舒沫说了几句客套话,夏候熠都只笑而不答,弄到最后竟然相对无语。

舒沫本来最擅长的就是不动声色,夏候熠却似乎比她更懂得如何调适情绪,丝毫不觉尴尬,悠闲地品着茶,享受着静默的时光。

倒把舒沫憋得不行,想着长长的一个下午,要跟他这么静坐比禅功,顿时汗滴滴。正在苦思,要寻个什么办法,打破僵局。

夏候熠随口一句:“院里种了什么花,这么香?”

让舒沫灵机一动:“不是花香,是果香。这几日园中梨子成熟,管事正在组织庄户们采收。熠公子如果不嫌弃,不妨和我一起当进山,体会一下田园乐趣,如何?”

夏候熠欣然同意。

两人并肩而行,起先还有些拘谨,越接近果园,香味越是浓郁,听着园中采梨人的笑语喧哗,夹杂着狗儿撒欢的吠叫,受其感染,两人不禁相顾而笑。

舒沫现学现卖,边走边向他介绍昨天才从陈管事那里听来的知识:果园里梨子的品种,哪种早熟,哪些稍迟,哪一种要到十月才上市。

夏候熠很喜欢舒沫在谈及她的梨园,她的世外桃源时,清澈如水的明眸中,绽放出来的教人眩目的光彩。

或许,之前看到的种种,都是伪装。

眼前这个笑语如珠,眸光如梦的少女,才是最真实的舒沫。

他感觉,第一次走近她的内心,真切地触摸到了她的灵魂。并为此而雀跃,而窃喜。所以,他始终保持微笑,认真倾听,不时还会提一二个诸如“梨子的产量如何?”“梨子收下来后,如何保存……”等等小问题,引导舒沫继续往下说,更很有技巧地引着她顺着林中小径,往果园深处走去,远离那份喧闹.

“快看,那个梨好大!”舒沫忽然停下脚步,仰着头指着头顶上一颗黄澄澄的梨子,孩子气地大嚷:“这肯定是整座梨园最大的一颗了,是梨王!”

“哪?”夏候熠顺着她的视线,试图寻找。

叶繁叶茂,放眼望去全是黄澄澄的梨子,一时哪里认得出来?

“上面,”舒沫主动靠过来,踮起脚尖认真地指点:“最高那根枝桠,最左边,看到没有?”

她仰着头,乌黑的瞳仁里散发着喜悦的光晕。身体轻轻地挨着他,衣料相互摩擦,发出轻微的悉簌声响。

夏候熠摒息,她离他如此之近,近得他一低头,就能嗅到独属于她的芳香……

“真笨,就是那颗啦!”舒沫急得跺脚。

夏候熠微微一笑,飘身跃上树梢,直接将那颗她认为是梨中之王的梨子摘在手中:“是它吗?”

“哎呀,”舒沫一急,俏脸通红:“你怎么把它摘了?”

他轻松地跃回来,见她又气又急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将梨子搁在她的手中:“不摘下来,怎么确定它就是梨王?”

不过比一般的梨大一点,应该尚称不了王。

舒沫噘着嘴,很不服气:“它现在还没成熟,还有时间长大嘛!”

“好吧,”难得碰到她不讲理的时候,夏候熠温柔一笑:“我更正:它有可能是梨王。”

舒沫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哈哈一笑:“好吧,我承认,我是胡说的~”

讨人喜欢的阳光,隔着树叶筛落下来,不过分亮堂,却带着秋天特有的那份暧意。

林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她清脆,干净的笑声在回荡。

象一把刷子,轻巧而顽皮地刷过他的心脏……

朋友,就是要出卖的[VIP]

晚饭是在欢愉轻快的气氛中进行,舒沫甚至还难得地起了兴致,陪着夏候熠喝了一杯酒.

虽只是一杯,已然让某人微醺浅醉。

当立夏乘机提出请他替山庄取个名字,并且代为题字时,他一口就答应了,并且许诺三天之内就制成匾额,亲自送过来。

于是宾主尽欢,夏候熠带着舒沫送的两筐雪梨,踏着如银的月色,飘然而去。

他这边前脚一走,舒沫的脸立刻垮下来,揉着笑得发酸的脸,对着立夏哀嚎:“金钱债好还,人情债难偿!看看,为了还这个人情,我笑得好辛苦!累”

立夏嗔道:“小姐,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分明就很喜欢熠公子,偏还要装~”

“好吧,”舒沫哈哈笑:“我承认,今日对这小子的看法有所改观,但绝对没有上升到喜欢的高度。无谓的联想,请避免。”

春红也在一旁凑趣:“小姐几次遇到困难,都是熠施以援手,这次又亲自护送小姐回庄。若不是对小姐情有独钟……檬”

“休得胡说~”舒沫淡淡地道:“需知人言可畏,就算是无心之言,传来传去亦会变了味。熠公子人品高洁,心存善意才会仗义援手,莫要以流言污了他的名声。”

“是,”春红被她一训,讪讪地闭了口:“下次我会小心。”

许妈道:“她们也是一番好意,希望你有个好归宿。自己主仆关起门来说几句体己话,错了也不打紧,哪里有这么严重?”

“就是!”立夏接口:“我也觉得熠公子不错,如今老爷和夫人也不会再替小姐操这些心,小姐该早些为自己打算。”

“我记得你上次还说明公子不错,这么快又改了?”舒沫取笑道。

立夏脸很机灵地道:“两个都不错,不论小姐选谁,我都赞成。”

舒沫骇笑:“你当是买猪肉呢,由得你挑肥拣瘦?”

春红几个便都掩了嘴,吃吃而笑。

平时对这种话题最感兴趣的绿柳,今日竟一反常态地低头做着针线,偏又频频出错,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大家都瞧在眼里,谁也没有点破。

隔了二日,舒沫刚用过早饭,正在和陈管事商量着如何把这几日采的梨子卖掉。

院外忽地“噼哩啪啦”鞭炮声大作。

舒沫一怔,陈东立刻起身:“东家小姐先坐,我去瞧瞧,出了什么事?”

邵惟明人没到,声先至,隔了院子就开始哇哇大叫:“沫沫,你好没良心!上山采梨,这么好玩的事情,居然不叫上我?”

舒沫莞尔一笑,迎出来:“我并未特意邀请,只是刚巧在街市偶遇熠公子,适逢其会而已。”

“我不管,反正不叫我就是你不对,你看着办!”邵惟明气呼呼,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

“小姐,”立夏奔进来,不由分说,拉了她就跑:“快去看,熠公子亲笔题的匾,真是好看!”

出了房门,只看到满地的大红纸屑,烟雾缭绕之中,隐约可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绰然挺立,正指挥着几名侍卫悬挂匾额。

“小姐,好看不?”立夏一脸骄傲,迫不及待地将舒沫拉到匾额下站定。

夏候熠回过身来,清雅一笑:“小七~”

那笑容如春日杨柳,吹面不寒,让人的心象春天湖面的薄冰一样,不知不觉地融化了。

舒沫轻咳一声,忙移开目光,假意专注地仰头去瞧匾额。

黑底金字,上书“千树山庄”四个龙飞凤舞的狂草,字如其人,飘逸洒脱,峭拔清俊。

“随意揣测,胡乱涂鸦,不知可还满意?”夏候熠踱过来,轻声问。

“千树山庄?”舒沫慢慢咀嚼字意。

“卜邻近三径,植果盈千树的意思。”邵惟明倏地冒出来,夹在二人中间,抢着搭话。

“雅而不俗,有点意思……”舒沫微笑。

忽听院墙外狗儿齐吠,“汪汪”之声大做。

紧接着一把熟悉的嗓子传来:“死畜牲,教你狗眼看人低,连小爷也敢欺侮!”

舒沫一愣:“小公爷也来了?”

“什么小公爷,叫宇儿就可以了。”邵惟明呵呵一笑,飞身跃上墙头,转眼消失不见:“我去把他带来,省得把你家的狗全弄死了!”

夏候熠趋前一步,轻声道:“宇儿很想你,念叨了几次。我拗不过,只好带他来了……”

舒沫诧异地抬起眼看他。

他做事,几时需要解释?

“放开我!”夏候宇愤怒地大叫,被邵惟明提着一只耳朵,一路斗着嘴,走了进来:“再不放开,我咬人了!”

“死小子!”邵惟明曲指地他额上弹了个爆栗:“说好了不许惹事才准来,当放屁呢?”

“我没惹事,是它们先要咬我,小爷不还手难道等着被咬死?”夏候宇气得脸红脖子粗。

“还犟嘴?”邵惟明抬手,又是一个爆栗“知不知道,这些狗是你沫沫姐姐养来看家护院的?你把她的狗全杀了,出了事谁负责?”

“呸!”夏候宇将脖子一拧:“你少糊弄小爷!没了狗就出事,她家的护院庄丁都是吃……”

“宇儿~”夏候熠启唇,低低两个字,已成功令夏候宇安静下来。

“宇少爷,好久不见。”舒沫冲他点头微笑。

“哼!”夏候宇仿佛这时才看到她,鼻子朝天,冷哼一声:“听说你被家里赶出来,又被夫家休了?”

“宇儿!”邵惟明骇了一跳,急急过去捂他的嘴:“不得胡说!”

又忙忙对舒沫道:“童言无忌,沫沫你别往心里去~”

“这本来就是事实。”舒沫淡淡一笑:“堵了他的嘴,难道还能堵住全天下人的嘴?我不怕别人说,因为错不在我。”

“对,”邵惟明附和:“是他们有眼无珠。”

“看吧,”夏候宇用力挣脱他,跑了出来:“她自己都不在意,偏你瞎紧张!剃头挑子一头热,没出息!”

饶是邵惟明一张面皮早练得刀枪不入,被他当众这么一骂,也挂不住,老脸一红:“小兔崽子,再胡说,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夏候宇躲在夏候熠的身后,伸出头来,冲他扮鬼脸:“有本事,你来割呀!”“兔崽子,当我真不敢!”邵惟明眼睛一瞪,自己先忍不住,笑出声来.

“几位公子,小公爷,进来喝杯茶吧~”许妈出来招呼。

“小爷来摘梨的,谁耐烦喝茶?”夏候宇一甩手,直接往山里冲。

这孩子天天关在宫里,鲜有机会与自然接触,看到漫山遍野的梨树,高兴得直蹦。这棵树上跳到那颗树上,凡是伸手可及的,不假思索,揪了就跑,哪里还管它熟了没熟?

陈东是庄户人,见人这么糟踏东西,很是心疼,又不敢说。

舒沫只是笑,让陈东带了空筐在树下帮他捡梨。

他摘得高兴,也不再使性子胡乱骂人,渐渐的,满山都是他的笑声。

夏候熠怕他有闪失,不紧不慢地跟着。

“好玩吧?”邵惟明见舒沫站在树下,靠过来,跃跃欲试:“想不想也上去玩一玩?”

舒沫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又想把我扔树上呢?”

“哈!”邵惟明失笑:“还记着这事呢?女人真是小气!一点小事记一辈子!”

“说得轻松,从树上摔下来的又不是你!”舒沫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我保证,这次绝不会伤你半根寒毛!”邵惟明说着话,忽然上前一步,一只手拽着她的腕,另一手轻轻托在她的腰间。

“不……”舒沫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已经身子一轻,被他带着飞上了树梢。

看着乱颤的树枝,舒沫只觉一阵头昏目眩,偏偏出来匆忙,未及换上鹿皮靴。丝质的绣鞋滑不留脚,一脚踏空,吓得尖叫一声。

“小心!”邵惟明伸手一拽,软玉温香抱满怀,心中咚咚狂跳。

“不要,我要下去!”舒沫满面通红推开他,就要往下跳。

“好,我们下去~”邵惟明忙不迭地跃下来。

“这会功夫,也不知小公爷跑哪去了。”舒沫左右张望。

“别心疼梨子,”邵惟明微笑道:“这小子轻功刚有小成,正来劲着呢!瞧着,等这新鲜劲一过,就会象霜打的茄子,焉了!”

“我心疼什么,”舒沫很是淡定:“只要小公爷玩得高兴就成。”

“你也别着急,”邵惟明上前一步,凑到舒沫耳边,压低了声音,贼兮兮地笑:“仓库里那几千斤梨,一会让熠全给你包圆了~”

“别,好几千斤呢,当饭吃也吃不完。”舒沫摇头。

“你傻呀!”邵惟明白她一眼,一副她头发长,见识短的样子:“谁让他自己吃啦?别的不说,光是王府的亲卫军,就是上千人。你这果园怕还不够他吃呢!”

“这个,不好吧?”舒沫忍住笑。

朋友,果然是给来出卖的呀!

邵惟明出卖起朋友来,真是不遗余力,谁跟他做朋友,谁倒霉!

“有什么不好的?”邵惟明很阿沙力地道:“就这么说定了!一会让人装了车,直接往康亲王府搬就是!”

“又在背后偷偷算计我什么呢?”冷不丁,夏候熠在身后出声。

“你小子是鬼呢?”邵惟明吓了一跳。

“是你心里有鬼才对吧?”夏候熠淡淡地道。

在那边看到他和舒沫言笑晏晏,忽然间不喜欢两个人靠得这么近。

“嘿嘿~”邵惟明勾着他的肩,笑眯眯:“这满山的梨看着确实招人喜欢,可卖不出去堆在仓库里烂也是个愁呀!”

夏候熠了然,下意识地觑一眼舒沫:“梨不好卖吗?”

舒沫赶紧摇头:“胡说!我的梨好卖得很!”

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喂,你怎么说?”邵惟明拍着他的肩。

夏候熠淡淡地道:“她说好卖。”

“再好卖,几千斤梨一担一担挑出去,那得卖到什么时候?”邵惟明急了:“再说,这梨子可一批接一批的熟了!到时非有一半要烂在仓库里不成!她一个女孩子,也没有家人帮衬着,你好意思看她吃苦呀?”

“种梨的人多得是,关心不过来。”

“我只关心我家沫沫,”邵惟明脸不红气不喘地道:“别人家的,全烂掉也不关我的事!”

“既是你家沫沫,自个想办法,别总想着赖我~”

邵惟明嘻皮笑脸:“你的就是我的,分那么清做什么?”

舒沫在林子的那一头找到夏候宇。

他果然已经厌倦了摘梨,却也不象邵惟明预料的那样,累得筋疲力尽,瘫在地上不想动。

相反,他精力旺盛得很,不知什么时候跟那几条守山的狗混熟了,在林间追逐疯跑,乐不思蜀,浑然忘记了一小时前还扬言要宰了它们炖汤喝。

舒沫慢慢走过去,在他身边停下:“夏候宇。”

“干嘛?”夏候宇头也不抬,继续逗狗。

“那天,你见到你爹了吗?”舒沫低低地问。

谁要讨好你?[VIP]

夏候宇一脸警惕:“见了又怎样,没见又怎样?”.

舒沫笑着摸摸他的头:“小家伙,嘴挺严实的嘛。”

看他的表情,一准是见着了。

“你才小家伙呢!”夏候宇很不高兴,头一偏,避开她的手。

舒沫失笑:“嗬,自尊心还挺强!累”

“你又没比我大多少!”夏候宇黑着脸瞪她。

“大一天也是大,”舒沫伸出手指比划:“何况,还大了六岁!”

“大六岁又怎样,”夏候宇一脸防备:“你休想做我母亲~檬”

舒沫实在太过震惊,竟没发现他的语病,一脸错愕地问:“谁说我要做你母亲?”

“哼!”夏候宇极之不屑地道:“若非如此,你干嘛刻意讨好我?别说你喜欢小爷!小爷的脾气又不好!”

舒沫好气又好笑:“谁要讨好你?”

臭小子,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脾气臭!

“好,就算不是讨好我。”夏候宇口气很冲:“你干嘛拐弯抹角打探我爹的消息?”

“谁,”舒沫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谁打探你爹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