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那些等在院中,头顶上大太阳晒着,肚子里又空着的丫头们?

她们身子不敢动,嘴里更不敢抱怨,但是眼神却骗不了人。

舒沫在这边问,立夏在那边默默地瞧着,暗暗将各人的反应都记在心里,等到了跟前,就冲舒沫悄悄地做个手势。

一轮话问完,又淘汰了一半,每人赏了二百文,依旧命人牙子带回去。

“行了,”舒沫伸个懒腰,站起来:“许妈带了余下的去签身契,明儿统一跟着绿柳学规矩。三天后,再来分配去处。”

许妈知道这是成了,忙使了个眼色,众丫头齐声道:“谢姨奶奶~”

舒沫头也不回地回了房。

绿柳急忙跟过来:“小姐,咱们院子里也缺几个二等的丫头,不如乘这个机会,补几个进来。”

“怎么,她们几个侍候得不好?”舒沫淡淡地问。

“别提了,”绿柳撇撇嘴:“那几个仗着是王府的老人,整天只会聚在一起说事非,半点也不伶俐,也不会带眼识人。”

换言之,她支使不动。

舒沫心中有数:“你瞧着哪几个好,跟许妈说一声,领过来就是。”

“那现在这几个怎么办?”立夏心生迟疑。

“自然拨到别院去。”绿柳满面红光。

“那几个”立夏犹豫一下,小声道:“是王爷安排的,咱把人全调走了,怕是不合适。”

“他一个大老爷们,哪里注意这些?”舒沫倒是满不在乎:“再说了,他既把内宅的事交给我,几个粗使的丫头,还不能可着心地更换,别的事就更办不成了。”

她既这么说了,立夏也不好再说什么。

绿柳高高兴兴地去挑人,没多久,果然领了三个丫头过来,把原来在外面侍候的三个丫头都换了出去。

三个人进来给舒沫见礼,舒沫问了几句,给三个人把名字也改了。

银兰,银瓶都是十四,银簪最小,才十二,加上银杏,刚好凑足四个名额。

相貌都很周正,一瞧就是老实本份,手脚勤快的。

立夏瞧着也很是满意,笑着看了绿柳一眼。

绿柳得意地回她一瞥:长相出挑的自然不能往这屋子里带,省得碍小姐的眼。

她二人眉来眼去,舒沫看在眼里,暗暗好笑,也不说破。

绿柳兴致高昂,带着四个丫头到外面训话,教她们在屋子里服侍的规矩。

掌灯时分,前面来了个小厮,说王爷不回来睡,让她早点安歇,看紧门户。

舒沫随意问了句:“王爷可有说去了哪里?”

小厮只推说不知。

舒沫便不再追问,赏了他一吊钱,高高兴兴地用了晚饭。

饭后看了会书,又练了一回好久没练的瑜伽,这才美美的倒在大床上睡了一觉。

第二日,绿柳自领着三十名新进的丫头,在王府里转悠,先带她们熟悉环境。省得以后帮主子回个话跑个腿什么的,连地方都找不着。

舒沫则带着立夏和银杏,出了王府直奔千树庄。到了庄上,也不办别事,拉着宋婶两个人在花田里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宋婶收拾了东西便出了门,舒沫则留在花田里转悠到天黑才回府。

接下来几天,舒沫都是吃过早饭就出门,在千树庄逗留到天黑才回府。

宋婶却是踪影不见,直到第四天中午才回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也不晓得去了什么地方。

舒沫和她碰了面,关起门来说了许久的话,天黑时怏怏不乐地回府。

立夏瞧得满腹疑窦,却不敢问。

再去千树庄,宋婶又不见了人影,隔几日又突然回来了。

如此反复几次,很快便到了五月。

三十名丫头已训练完毕,分到几个院子里当差。

巡夜的婆子也都抽调过去,各司其职。

这边镜子作坊也已落成,舒沫列了单子,命大虎进了锡纸,水银等物,开始了第一批试制。

她天天往千树庄跑,太妃和几位姨娘的住所,就全权交给了绿柳去布置。

立夏只道她系着镜子作坊,想乘着王爷不在,把买卖做上路,也不敢劝。

绿柳一心想做到最好,在主子面前露脸,每日到小霸王院中跟红锦套近乎,打听老太妃和几位姨娘的喜好。

这一来二去的,竟也让她探到不少内幕。

比如:太妃称故太后一声姑姑,两人共侍一夫;她与沐国公是亲兄妹;睿王妃与夏候烨竟是姑表兄妹。

她自小寄居伯父沐国公家中,太妃怜她孤苦,又喜她性子温婉,便做主让她嫁了夏候烨,两家亲上加亲。

换言之,刁蛮郡主薛凝霜与睿王妃是堂姐妹,唤夏候烨一声姐夫。

怪道太子一案,沐国公府屹立不倒,竟是因着有这强有力的靠山,倒不仅仅因为他是故太后的亲侄子。

又比如:静萍姑姑是太妃身边最得力的宫女,六岁入宫,一直在她身边服侍。

夏候烨幽州封王后,她随太妃北迁幽州,太妃曾有意将她指给睿王做妾,不知什么原因,竟没有成。

不过,睿王对这位静萍姑姑倒是十分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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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姑侄,甚至是母女共供一夫,在常人眼里或许不可思议,但在皇室里却再正常不过,这种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很是稀松平常,舒沫并不关心.

至于夏候烨与谁是姑表之亲,她更是不感兴趣,因此听过就忘,全没放在心上。

这段时间,夏候烨不在王府,她没了顾忌,把《毒经》《百草奇谈》背得滚瓜烂熟,又仔细研究了宋婶的那个秘方,倒是慢慢摸索到一点窍门。

自己不方便出门,便托了宋婶四处奔波,寻找合适的草药配制,方子改了无数遍。

虽未达到理想中的效果,却积累了不少经验瞳。

这日一起床,听到屋后喜雀喳喳直叫,想着宋婶出远门,恰是今日要回,有些吉兆,说不定预示着此次研制成功,舒沫不禁喜上眉梢。

连早饭也不吃,急不可待地往外跑。

“小姐,小……”许妈追出来,却唤之不及,在身后直跺脚:“嫁了人怎么性子反而越来越毛燥了,生日面也不吃,尽往外跑!馁”

绿柳笑道:“听立夏说,小姐的作坊这几日开张,紧张些也是有的,长寿面晚上再吃也不迟。”

许妈嗔道:“及笈礼呢!哪是普通的生日可比!”

“小姐都嫁人了,及不及笈还有什么区别?”绿柳不以为然。

她倒巴不得小姐成天往外跑,这样,王府里的人都得听她的。

怪道以前林瑞家的那么喜欢作威作福,原来捏着别人的生死前程的感觉,竟是这般的爽!

许妈叹了口气,没再做声,心中隐隐升起不安。

舒沫到了千树庄,并不如立夏预料的去后山的作坊,却一头钻到花田里,捣鼓起花花草草。

时值五月,紫罗兰,石竹,金盏菊,鸢尾,月季,蔷薇,石榴,海桐,无患子……姹紫嫣红,开得漫山遍野。

舒沫对着一丛怒放的白色杜鹃,嘴里念念有词。

湘妃色的立领中衣外,罩着雪青色的杭绸褙子,湘妃色的月华裙,俏生生的立在花田里,犹如一朵盛开的蔷薇,带着草木特有的清香。

夏候熠远远地站在田边,唯恐惊扰了她。

被烦恼困扰了许多的大脑,象被一把刷子轻轻刷过,忽然间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眼前这副美好而宁馨的画面。

天地间,只剩下舒沫和他。

夏候熠的心倏然间安静下来。

感觉自己的呼吸,细长平和,均匀而轻盈,全没了平日的紧张和凝滞。

仿佛这一刻,整个灵魂都获得了涤荡。

他放松着自己,嘴角噙着笑,静静地看着舒沫。

一种没法形容的快乐,静悄悄的包裹着他。

阿黄阿花嗅到陌生人的气息,警觉地低吠起来,打破了这片宁馨。

舒沫下意识地回眸望去。

却见夏候熠穿过田间阡陌,分花拂柳缓缓地向她走来。

白色的杭绸长衫上沾了不少的花瓣,犹如春夜海棠,倚风自笑。

“熠公子?”舒沫难掩讶异,直起身来。

“我,”夏候熠在离她数米处停下来,略有些局促地看着她:“路过此地,顺便来看看~”

舒沫微咬唇瓣,默默地看着他,那双黑黑润润的眼睛,象沁在水里的黑玉,年轻的脸庞被阳光晒出一圈红晕。

夏候熠轻咳一声,不太自在地移开视线:“真美~”

声音低迴优雅,也不知是夸人还是赞景。

舒沫笑了笑,顺着他的话道:“这要归功宋婶,要不是她,花开不得这般好。”

“千里马虽好,没有伯乐也是枉然。”夏候熠低低地道。

“哈,”舒沫大笑:“我不过是好玩,哪当得起伯乐二字?”

舒沫的笑容极为动人,脸上绽开漂亮的梨涡,干干净净的大眼睛,如水晶般纯净而透明。

一时间只觉心怀激荡,胸口竟扑通扑通地狂跳,被涨满了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触上她的头:“小七~”

“汪汪汪!”阿黄和阿花一直警惕地注视着他,他手才一动,阿黄和阿花已经狂吠着,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

夏候熠冷不防给两条狗一扑,袖子一拂,将两狗拂开。

他知阿黄和阿花是她心爱之物,自不敢下重手击打。

偏偏阿黄和阿花忠心护主,一击不中,立刻卷土重来。

夏候熠一时间倒给它们闹了个手忙脚乱,叱道:“走开!”

“哈哈哈!”舒沫一愣,随即乐不可支,拍着掌大笑:“活该!”

见惯他优雅的模样,这般狼狈实在稀罕得很。

“你还笑!”夏候熠见她笑得灿烂,心中愉悦,弯唇道:“再不叫开,我可下杀手了!”

舒沫伸了手指刮着脸:“堂堂康亲王世子,跟两条畜牲呕气,真是好威风呀!”

话没说完,夏候熠忽地双掌外翻,轻轻一推。

阿黄和阿花低呜一声,一左一右飞了出去,高高地昂着爪子定在原地,如泥塑木雕。

“别……”舒沫唬了一跳,随即醒悟,这二狗必是被他点了穴道,不禁啼笑皆非。

夏候熠浅浅一笑:“你不让它们停,我便没有法子了吗?”

“了不起~”舒沫瞪他一眼,不舍地摸了摸阿黄的头,担心地问:“穴道闭久了怕是不好吧?”

夏候熠望着她不语,眼里掠过一抹犹豫。

“确实不妥吧?”舒沫会错意,正要央他解开。

夏候熠忽地伸手抚上她的发。

舒沫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头一偏。

夏候熠的手便扑了个空,叮当一声,有东西自发上坠了下来。

舒沫弯腰拾了起来,却是一柄做工极为精致的桃木梳子:“咦?”

夏候熠脸一红,轻轻地道:“小七,生日快乐~”

舒沫握着木梳,先是一怔,随即恍然,轻吐舌尖:“你怎么知道我生日?我自己都忘了!”

夏候熠生怕她拒绝,见她笑了,不觉悄然松了口气:“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真漂亮~”舒沫拿着梳子,真心地道:“谢谢。”

往年生日,也就是一碗寿面,再加几个菜,几个人关起门来吃一顿饭。

顶多,孙姨娘偷偷给她送件绣品,或是一样银饰。

这是第一次,有人正正经经地给她庆贺生日,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你喜欢就好。”夏候熠很小心地看她一眼,见她并无不悦,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挑这份礼物,他是很花了心思的。

若是挑了贵重的首饰,以舒沫现在的身份,就算心中再喜欢,也只能拒绝。

一柄木梳,值不了多少钱,却能让她永远铭记于心。

“我很喜欢~”舒沫点头,把梳子往头上插。

夏候熠伸手接过木梳,在她前额上虚梳了三下,这才轻轻***髻中,柔声道:“恭喜你,长大成人。”

他多么希望,不仅仅是及笈礼,所有与她有关的人生大事,都有他一路同行!

只可惜,一步错,满盘输,一切都成奢望!

舒沫心生尴尬,红了脸垂下眼睫。

“小七……”夏候熠满腹心事,不知从何说起。

“小姐,小姐!”立夏拨尖的声音,穿过花田传了过来。

舒沫急急转过身:“什么事?”

立夏站在对面的田垅上,双手拢着嘴唇,大声道:“王爷回来了,许妈让咱们赶快回去。”

“对不起,我得回去了。”舒沫慌慌张张地调头就走。

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停步回头,指着仍然僵立在田间的阿黄和阿花:“它们……”

夏候熠默然无语,一挥袖,阿黄和阿花“汪”地一声,刚得回自由,立刻狂吠着向他攻去。

“阿黄!”舒沫喝止。

夏候熠神色黯然,飘然远去。

舒沫望着他修长的身影没入花田深处,叹了口气,这才往回走。

“小姐!”立夏急得直跳脚:“再不快点,王爷回了府,就不好了!”

“他回便回来了,有什么了不起?”舒沫淡淡地道。

立夏听她语气不善,微一愣神:“刚才那个,是熠公子吧?”

隔得远,没瞧清面容,但那风度气质,还有那身不染纤尘的白衣,除了他不做第二人想。

“嗯~”舒沫也不瞒她。

“他~”立夏正要问他来做什么,目光忽然瞥到舒沫发上那柄簇新的桃木梳,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委婉地劝道:“小姐成了亲,熠公子,还是少见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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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沫看她一眼:“见了又怎的?”.

成了亲,连交朋友的自由都没有了?

立夏一愣,瞪大了眼睛看她,眼里满是担忧:“小姐……”

舒沫叹一口气:“行了,我有分寸。”

得,就算有错,也是时代的错,干嘛把气撒在立夏身上?倒是她有些无礼了瞳。

立夏心有戚戚,低低地问:“小姐,可是后悔了?”

若早知最终还是做妾,岂不如早些嫁了温柔多情的熠公子,起码知冷知热。哪似睿王,离家半月音讯全无,半点也没把小姐放在心上!

“胡说什么呢?”舒沫知道她想岔了,轻斥馁。

立夏自知失言,忙陪了笑脸:“王爷嘴里虽不说,心里也是惦记着小姐的!这不,知道小姐今儿及笈,特地赶回来呢……”

她真是傻了,小姐嫁都嫁了,再说这些有何益处,徒惹伤心罢了!

王爷虽比不上熠公子温柔体贴,起码也没虐待小姐,还把掌家的权交给小姐,也算难得。

真心为小姐着想,就该劝着她收了心,好好跟王爷过下去才是正理!

舒沫撇了撇嘴:“才怪~”

立夏还想再劝,银杏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小姐,轿备好了。”

立夏只得闭了嘴,扶着舒沫上了轿。

“宋婶还没回来?”舒沫却不肯就上轿,见陈东站在一旁,问。

“是~”陈东垂着手,恭敬地回。

“让她一回来,就来王府找我。”舒沫又道。

“小姐放心……”

“小姐~”银瓶很是焦急,小小声提醒:“咱得动作快些,太妃的船已抵了码头,王爷传了信,命长史带了车轿去码头迎接,许妈让小姐赶紧回去~”

“太妃回来了?”舒沫一怔。

“哎呀!”立夏急得直跺脚:“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