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候烨有些讶异于她的顺从,抬起眸扫她一眼:“不顶嘴了?”

“不管什么理由,见了他是事实。”舒沫心平气和地道。

男人要面子,不管喜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去见别的男人,总不是件愉快的事。

“想不到,你也有讲理的时候。”夏候烨淡声揶揄。

明明是在认错,听在耳中,为啥总觉着有股挑衅的味道?

“我一向都很讲理,”舒沫淡淡地道:“只不过,王爷习惯了发号施令,早忘了世间事还有理字可循了。”

夏候烨将脸一沉:“你这是对本王不满?”

“不敢~”舒沫平静地道:“轮不到我不满。”

夏候烨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心中烦燥,把书往地上一扔,拉了被子便睡。

得,不小心又踩他尾巴了!

舒沫弯腰拣起书,重新摆到多宝架上,顺手取了《百草奇谈》,打算看几章,顺便避避风头。

“熄灯!”夏候烨冷声命令。

舒沫只得吹熄了灯,摸着黑悉悉簌簌地解了外裳,爬到床里躺下。

忽然间一道闪电劈过,雷声隆隆,青光乍现。

舒沫冷不防受这一吓,蓦地张嘴尖叫。

声音才到喉咙,立刻有所悟,警觉地伸手捂住了嘴,那声尖叫生生地咽了回去。

夏候烨躺在身侧,瞧得清清楚楚,电光火石的刹那,她眼里涌起的分明是恐惧之色。

然而,她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迅速控制了情绪,甚至连呼声都不及发出,实在令人惊诧!

舒沫面色青白,强迫自己睁大了眼睛,面对黑漆漆的窗子,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眼里是一抹倔强,竟似是若有所待。夏候烨心中一动,假做未觉,不动声色地观察.

未几,青光再现,雷电交加,紧接着哗哗的大雨倾盆而下。

舒沫缩了缩瞳孔,咬紧了唇瓣,竟是一眨不眨地瞪着。

夏候烨微微蹙了眉,侧耳细听了半晌,竟未闻到她的呼吸声。

他心知有异,试探着伸手探上她的额。

舒沫竟不知闪避,他只觉触手冰冷,竟是一额头的冷汗。

他低咒一声,翻身坐起来,用力捏着她的下颌。

舒沫吃痛,“啊”地叫出声来。

“你傻呀?”夏候烨松了口气,叱道:“害怕便闭上眼睛,再不然缩到被子里,何必硬撑?”

舒沫不吭声,默默地转了头去。

“干嘛不呼吸?”夏候烨没好气地训道:“还是你以为,这样憋着硬扛,会显得更有勇气?”

舒沫阴沉了脸不吭声,懊恼得想死的心都有。

一辈子只怕一件事,偏偏就让他发现了!

“就没见过你这种女人!”夏候烨骂道:“倔也要有个度,跟自个也较劲,有病!”

真以为自己是无敌的?

需知刚强过头,也是一种毛病!

也不知这毛病,是怎么给惯出来的?

“你有完没完?”舒沫心头火起,从齿缝里挤出一句。

真是奇怪了,她又没碍着他什么,干嘛自以为揪住了她的小辫就不放了?

夏候烨冷声道:“不喜欢被训,就……”

话没说完,一个炸雷下来。

舒沫身体一僵,双拳紧握,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

夏候烨握住她的手,见她满手心的汗,到嘴的训斥化为一声低咒,倾身过去将她揽在怀中:“怕了你了~”

“呀~”舒沫一惊,下意识地挣扎:“放开我!”

“别动~”他闭着眼睛,双臂牢牢地钳着她的身体。

老狐狸[VIP]

舒沫怎么可能不动?.

她手脚冰凉,吓得连恐惧都忘了,结结巴巴地道:“我没事,我,我缩在被子里就好~”

夏候烨不耐烦地将下颌顶着她的发旋,冷冷地道:“不想本王做什么,最好老实点。”

她也是个女人,害怕和软弱都很正常,偶尔依靠一下男人会死呀?

更何况,她已嫁进睿王府,是他名正言顺的女人瞳!

可她在他怀里竟然连安全感都没有,绝对是种耻辱!

舒沫犹豫片刻,认真地衡量了一下目前的状况以及二人的力量对比,选择老老实实地躺着,只是难掩紧张,黑暗中的轮廊显得十分僵硬。

她听话乖顺了,夏候烨的脸却一沉,拉得那个长馁。

多少女人巴不得对他投怀送抱,她竟然视他如蛇蝎,拒之于千里之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舒沫躺得全身都硬了,小心翼翼地挪了挪:“那个,好象没打雷了~”

好死不死,恰好此时又拉了道闪电。

她一吓,条件反射地缩起了脖子。

夏候烨冷笑一声,紧了紧手臂。

舒沫没辙,只好继续装死。

许是白天实在太过辛苦,又或者是有他的体温暖着,令她放松了心防,不知何时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睁开眼睛,夏候烨破天荒地没有离开,双手枕在脑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发觉自己偎在他怀里睡了一晚,舒沫闹了个大红脸,慌慌张张地坐起来,垂着眼睛左瞄右看,就是不敢瞧他。

夏候烨也不做声,只用那对沉若寒潭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舒沫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又不好翻脸,半天吭吭哧哧憋出一句:“早~”

“八点了,不早了。”夏候烨听了,扬起唇,莫测高深地笑了笑,从枕下摸出怀表,按开瞥了一眼,淡淡地道。

舒沫脸腾地一下红到脖根,讷讷地道:“王爷,不用上朝?”

“少去一次,天也不会塌。”

“哦~”舒沫讪讪地应了一句,不晓得要如何接话,只好沉默。

“舒元琛在河州时,林青山曾去府上拜访?”顿了顿,夏候烨仿佛漫不经心地问。

“呃?”舒沫一愣,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扯到那里去了?

“听说还不止一次?”夏候烨再问。

“总共也不过两三回,大概一年一次~”舒沫想了想,点头称是,随即狐疑地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夏候烨沉默片刻,曲起修长的手指在床柱上轻轻敲了几下,唇边泛起一抹嘲讽的浅笑:“这只老狐狸~”

“谁?”舒沫一脸莫名。

他,该不会在骂舒元琛吧?

夏候烨却不答,径直转了话题:“你还研究药理?”

“呃?”舒沫眨了眨眼。

夏候烨抬起下巴,指了指搁在枕边。

舒沫顺着他的视线,一眼瞧到露在枕头外的那本《百草奇谈》。

她微微一怔,昨夜分明是收好的,谁把它拿出来的?

不过,现在这个不是重点,学医也不是什么丑事,两人住在了间屋子里,舒沫也没打算瞒得滴水不漏,索性大方承认:“无聊时翻一翻。”

“恐怕,不仅是无聊吧?”想起初见面时,她拿自己做试验,夏候烨的脸色便又臭了几分。

“我只是,不想有一天,死得莫名其妙。”舒沫想了想,决定再坦白一点。

“学了这些日子,可有建树?”夏候烨缓了脸色,慢慢地问。

她学些医术也有好处,以后的胜算又多了一成。

“无师自通有点难度,尚在摸索中。”舒沫摇摇头。

夏候烨长腿一伸,下了床。

舒沫急忙跟着跳下去,捞过搭在床头架子上的外袍殷勤地递过去。

立夏从昨夜打雷开始,就开始紧张得睡不着,睁着眼睛熬到天亮,好容易等到房里有响动,急急端了热水推门而入。

夏候烨梳洗已毕,扔了一句:“缺什么,可以跟本王说。”头也不回地离去。

这话没头没尾,立夏听得茫然不解。

舒沫忍不住笑了:“多谢王爷。”

若他知道,她研究这些,一旦学有所成,将第一个对付他,不知做何感想?

夏候烨前脚离开,立夏已一脸焦心地靠过来,拉了她的手上下左右瞧个不停。

“干嘛?”舒沫被她瞧得心浮气燥,拂开她的手。

立夏眼里含笑,含蓄地道:“看来,王爷对小姐是真的怜惜~”

“呸~”舒沫脸红,啐了她一口:“他好不好,你又知道了?”

“昨夜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立夏倾身过去,故意张大了眼睛在她脸上逡巡:“小姐的气色红润,倒是一夜好睡~”

亏她担心了一晚,一夜无眠,竟是白担心了。

“我早说过,你就喜欢瞎操心!”绿柳捧了水进来,不冷不热地刺了一句:“昨夜要不是要拦着,她只怕要冲进正房了!”

立夏脸一红:“哪有这么夸张?”

舒沫了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道:“今日大家还是分头行事。绿柳,你在外面跑,顺便留心一下,林家有何动静?”

夏候烨突然提及林青山,想必不是无的放矢。

虽然不见得与她有关,多留意一点总不会错。

“哪个林家?”绿柳愣住。

“林青山。”

“林家又闹什么夭蛾子了?”立夏一脸紧张:“还是,他们在王爷面前乱嚼啥舌根了?”

“岂有此理!”绿柳气红了脸:“毁了小姐还不够,如今见小姐嫁得好了,又想踩上一脚?”

“不是的,”舒沫急中生智,突然想起林慕云今春要参加春试,忙道:“只是有些好奇,不知林公子是否高中?”

“小姐真是!”立夏松了口气,忍不住埋怨:“林家待你这般无情,你还管他的死活做甚?”

“就是!”绿柳随声附和:“林公子高中了又如何?小姐知道了,也只是添堵而已!”

许妈叹了口气,轻声道:“小姐既想知道,你悄悄打听了就是,哪这么多话?”

“就他这人品,指定高中不了~”绿柳噘了嘴,恨恨地道。

舒沫失笑:“林公子的学问,倒是顶不错的。”说起来,林慕云才是个可怜人,从头到尾都被人算计,被人利用,临了还得背个黑锅.

“小姐就是心善~”立夏叹息,服侍着她用了早餐,几个人分头行动。

一转眼时间过去半个月。

许妈的儿子旺财过来,被舒沫安排到了云之裳里学习买卖,两间干果铺也盘空了货物,开始装修。

千树庄的果园里,建起作坊,挖了污水处理池。

为防技术泄露,索性砌了二丈多的围墙,把那些好奇的视线全挡在高墙之外。

许妈先后找了十几个人牙子,初选了七八十个丫头,等舒沫定夺。

绿柳在外面奔波了半个月,倒也不负所托,真的挖了三个厨子过来。

其间,林公子果然高中榜眼。

而更惊人的是,在旧太子被废黜流放长达数月之后,当今圣上终于立了四皇子为太子,拜林青山为太子太师!

一时间,林府在京城声誉雀起,如日中天。

为林慕云说媒做伐的,几乎把林府的门坎都踏破了。

大家似乎早就忘记了,数月之前,林舒二府那场被世人耻笑的联姻。

绿柳每说起此事,必气得柳眉倒竖,直骂老天不开眼,竟让奸人当道。

舒沫倒是一派坦然。

回忆那日夏候烨的言语,心里已如明镜。

林青山既然不是真心无意权势,心系山野,必在前太子被废之前,就收到了可靠的消息。

因此,才会拒绝了与薛府的联姻,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她。

只是不知道,林青山在这场权力交替中,到底充当了什么角色?

薛凝霜本想报复林家,没想到一番行动,无心插柳,成全了林慕云。

“小姐,今天还出门吗?”吃过早饭,立夏过来问。

“不了,”舒沫擦了擦嘴:“让许妈把人都领过来,今天得把这事定下来,集中培训几天,就可以分到各个院子里当差了。”

“集中培训?”绿柳被这名词给弄懵了。

“这许多人,谁还耐烦一个一个教?”舒沫伸了个懒腰,扔了本册子出来:“给你三天时间,让她们把这些都背熟了。”

挑人[VIP]

这里正说着话,那边许妈已差了银杏过来回话,说丫头们都已带过来了,请小姐过目.

舒沫只说让等等,拿了本医书歪在迎枕上,一瞧就是半天,象是把这事给忘了。

绿柳问了几回,舒沫先还哼两声,后来索性不应了。

绿柳没法,也不敢总催,只能任她。

这样拖到近中午,外面几十个人哪里还沉得住气,闹轰轰的议论起来瞳。

“小姐,”绿柳忍不住:“今儿还挑不挑人了?”

“我看完这几页~”舒沫放下书,微微一笑:“你拿些点心过去,给大伙先垫垫肚子。”

绿柳领了命,招呼着几个小丫头给她们送点心馁。

舒沫便招了手,命立夏过来:“你跟过去,也别声张,看看大伙都是什么反应,回来禀我。”

立夏略想了想,便明白了:“小姐这是要考查她们的心性,耐力?”

“叫你去便去,哪这么多话?”舒沫嗔道。

没过多久,立夏回来,外面如何如何一通细说。

舒沫点了点头,起身:“走,瞧瞧去。”

外面许妈和绿柳陪着两个人牙子在走廊上喝茶,吃点心,冷不丁见舒沫走了出来,放下杯子站了起来:“小姐~”

人牙子知道她便是睿王府新近得宠的舒姨娘,忙也恭敬地站起来,施了一礼:“姨奶奶~”

一院子闹轰轰吃着点心,说着闲话,或是低声抱怨的丫头们,更是唬得站得直直的。

诚实些的,急着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未吃完的一半拿在手里;狡猾的却急急把没吃完的点心一口塞进去,鼓着腮帮子死命地吞;也有那更老实些的,把到了嘴的吃食吐到手心里偷偷地捏着……

舒沫面带微笑,目光微微一扫,已将众人的情态尽收眼底。

再加上方才立夏回的话,心里已有了底。

绿柳搬了椅子过来,请她坐着。

舒沫吩咐这些丫头,十个成一队,伸出手给她瞧。

有人手上长茧,有人十指光秃,也有十指嫩滑,也有留着指甲,涂着红红的凤仙花汁的。

绿柳瞧得冷笑不已:打扮得这么妖娆多姿,究竟是来做丫头的,还是来争宠的?再者,虽说挑的是粗使的丫头,可王府不比别处,太邋遢的,有损王府的颜面,会留下才是怪事!

果然,长相艳丽,眼带狐媚的,不修边幅的都在淘汰之列。

结果,这一轮看下来,淘汰了二十个。

舒沫让立夏给各人赏了二百文,仍让人牙子领回去。

剩下的人,一一叫过来问话。

舒沫问得很仔细,不仅问她们会干什么活计,原来在什么地方做事,家里是哪里的,还有什么人……

这些人早得了人牙子的教晦,知道这是睿王府,打着灯笼也挑不到的好主家。能到这里做事,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因此一个个都规规矩矩,即使问到伤心处,也不敢流露悲伤,表现得十分乖巧,不敢稍有差池,唯恐一个字答得不对,招了忌讳,失了跻身高门大院的机会。

几十个人,一一问下来,也花了不少的时间,舒沫虽是坐着,也很快便疲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