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正戳中李氏的痛脚,顾不得面子,叹道:“老爷也正为这事发愁呢!他行武出身,舞惯了刀枪,如今日日守着城门,只觉憋得慌。可迁调的折子递上去几个月,半点消息也无。睿王如今正管着吏部……”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偷眼瞧一下舒沫的表情砍。

舒沫含笑着侧耳倾听,却没有半点接话的意思。

李氏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老爷的意思,是怕王爷事多,也不能件件记在心中。你跟王爷见面的机会多些,能不能帮着问问?若能平级迁调固然是好,万一不能,就算降一级半级品级也是可以的。实在不行,外放去外省做守备也是,也是愿意的。”

李氏说完这番话,脸早如得如熟透的柿子。

舒沫静静地听着,并不插言,待她说完,这才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王爷最不喜欢女人干涉政事,也从不把公事带到内宅来。我虽有心,却是无力。”

李氏好容易拉下面子,才说了那么一番伤及自尊的话,却被舒沫轻飘飘一句“王爷不喜欢女人干涉政事”挡了回来。

她又气又恼,偏还不敢发作,堆了笑道:“只是顺口问一句,哪里就是干政了?玩”

“母亲有所不知。”舒沫缓缓摇了摇头:“王爷的脾气,不似父亲温雅。从来说一不二,容不得人违逆。”

李氏心中发堵,强行挤了个笑容出来:“早听说王爷行事雷厉风行,杀伐果断,哪是老爷能比的?”

话到这个份上,李氏已再不好进言,只好拿眼睛去瞟舒潼,想她从旁帮着说几句好话。

谁舒潼却象个木头人,她这里眼睛都快脱窗,那边半点反应也无。

李氏心中暗骂:蠢货!如此不会识人眼色,活该要夹在婆婆和相公之间受气,一辈子直不起腰!

恨归归,局面已经僵持住,势必要有个人居中做转弯。

李氏逼不得已,只好轻咳一声,直接把话挑明:“四丫头,你怎么看?”

舒潼却忽然惊叫一声:“哎呀,玮儿哭了~”

说完,站起来就走,头也不回地道:“母亲和七妹且先坐坐,我去去就来~”

李氏想要阻拦,哪里来得及?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进了里间。

舒沫也站起来:“瞧我这记性!特地来贺四姐弄幛之喜,怎能不见见外甥?”

说着话,她也站了起来:“四姐,把我那外甥抱出来瞧瞧~”

李氏无法,只好道:“这小子长得很结实,眼睛象四丫头,五官倒跟你四姐夫一个样!”

“这小子,贪吃得很!”舒潼一脸骄傲,带着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的奶娘走了出来。

舒沫瞧着在奶娘怀中,张着嘴哇哇大哭,不满地挥舞着小拳头的婴儿,忍不住偏头望向舒潼:“~我,可以摸摸他吗?”

“呵呵~”见她眼里流露出的好奇和渴望,舒潼开心地笑了起来:“当然可以,小心些便是。”

舒沫便极小心地伸出手指,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碰了一下,只觉粉粉嫩嫩一团,柔软得不可思议,不禁啧啧称奇:“天哪,真软!”

李氏几次想把话题绕回到舒元琛的迁调上,却插不进话,只得讪讪地站在一旁,陪了笑。

“取名字了没有?”舒沫一边弯腰逗弄着他,一边问。

“章玮。”舒潼道。

小家伙见有人逗,竟然不哭了,张大了嘴巴,转着头努力想去吮她的手指。

舒沫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太好玩,太可爱了!”

舒潼笑道:“七妹这么喜欢孩子,何不自己生一个?”

“王爷的孩子,定然霸气十足。”李氏找着机会,急忙奉承。

舒沫淡笑,继续逗弄孩子,并不接话。

给夏候烨生孩子?别说门,窗户都没有!

李氏讨了个没趣,脸上终是现了些怒容出来。

身为嫡母,在庶女面前,向来只有她颐指气使的份,几曾受过这般折辱?

立夏见势不妙,机灵地把盒子捧了过来:“四姑娘,这是我家小姐和王爷,给表少爷的见面礼。”

“七妹人来就好,还送什么东西?”舒潼说了几句客气话。

石榴过去接了盒子,轻轻打开。

舒潼见了那对赤金的脚铃,已然很是满意,及至见了那只镶满了红绿宝石的赤金缨络,越发眉开眼笑:“七妹客气了~”

当场就把孩子身上戴的那副黄金项圈取了,换上这副镶宝石的缨络戴在了颈间。

众人都围过来凑趣,又说那些宝石名贵,也有赞缨络做工精致,更有的直接赞舒沫出手大方,姐妹情深云云……无非都是些恭维之话。

正说得热闹之际,外面有丫环禀报:“夫人,王爷派人来请七姑娘。”

舒沫一怔:“他找我做什么?”

“七妹和王爷感情真好,只离开这么一会,已经打发人来找了~”舒潼语带酸涩地调侃。

你到底要不要吃?[VIP]

舒沫一笑,也不分辩,只歉然道:“母亲,四姐,失陪了。”.

李氏本还想再找机会,谈一谈舒元琛迁调之事,这时却不敢再留她,只得按捺住失望之情,怏怏地道:“赶紧去吧,省得惹王爷不高兴。”

舒潼和李氏将她送到门外,果然见巴图等候在外。

当着众人,舒沫也不敢问缘由,径直跟他出了门。

她这里前脚刚一离开,李氏已忍不住当着舒潼的面大骂起来:“忘恩负义的东西,也不看看是谁含辛茹苦地把她拉扯大!只不过要她打听打听,便推三阻四,找了这许多借口!若果真求他给父亲挣个锦绣前程,还不知傲成什么样子……砍”

舒潼一声不吭,低着头只慢慢地打着络子。

“以为进了王府,就是飞上了枝头!当了侧妃,就可在嫡母面前耀武挥扬威!真是笑话!侧妃说得好听是妃,其实也就是个妾!”

李氏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想着白白卑躬屈膝地说了那些示弱的话,却半点好处也没捞到,越发愤怒,越骂越是毒辣玩。

舒潼不咸不淡地刺了一句:“可她这个妾,却是在户部记名,有册有印的!”

几个庶出的姐妹里,她自问不论外貌,女红,还是心计,智谋……她比舒沫和舒沣都高出远不止一筹。

可如今,往日这个没瞧在眼里的庶妹,不但从一堆烂泥里爬了起来,还扶摇直上,飞上枝头,嫁给当朝最炙手可热的睿王爷,身份上压了她不止一头!

而她,往日的强者,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被她同情,奚落的弱者,在自己面前风光无限。

这极大的损伤了她的自尊,更让她打心眼里看不惯舒沫。

可,她虽不喜欢被舒沫比下去,却更不愿看到李氏肆无忌惮的嘴脸。

因为本质上,她跟舒沫一样,也是个庶女!

李氏明着骂的是舒沫,何尝又不是在打她的脸?

“呸!”李氏先是一窒,随即大怒:“什么玩意!莫说只是个侧妃,就算成了王妃,本夫人还是她的嫡母!到哪里,都得尊我一声母亲!一辈子都越不过这条界!”

“夫人且息怒,”林瑞家的大急,又不敢驳她,只能轻声劝道:“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这毕竟不是西府的一亩三分地,人多嘴杂的,这些话保不齐会一字不漏传到舒沫的耳里。

真惹恼了她,尴尬的还是夫人和老爷。

“你给我闭嘴!”李氏瞧了她,怒火烧得越发炽烈:“要不是你,也不至弄到这个地步。”

舒潼头也不抬,低低地道:“要我说,母亲也有不当之处。”

“我错?”李氏猛地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只是要她帮忙打听一下,这事很为难吗?嘎,嘎,嘎?”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一个“嘎”字出口,已经逼到距舒潼脸上去。

舒潼微微不悦地往后仰了仰头,淡淡地道:“探问一声,自然不是什么大事,更不是难事。”

“对吧?”李氏要的就是这句话,立刻又理直气壮地尖声嚷了起来:“分明就是她无视嫡母,惘顾父女情份!”

舒潼抬了头,似笑非笑地扫了林瑞家的一眼,道:“实在是母亲眼里,父亲连个下人都不如,又怎怪七妹惘顾父女情份?”

林瑞家的暗暗不妙,恶狠狠地瞪着舒潼。

可惜,这时舒潼早不是当年舒府的四姑娘,她嫁到昆山伯府,虽不得宠,也是个正经的当家主母,岂会怕个娘家的奴才?

李氏一愣,斥道:“胡说八道!”

舒潼直直地看着林瑞家的,大刺刺地道:“说实话,七妹未出阁的时候,在舒府没少受过委屈吧?如今她飞上了高枝,对母亲依旧恭敬顺从,只不过想从下人身上找回一些体面,母亲却顺水人情都不会做,直接就驳了她。”

“四姑娘!”林瑞家的再也顾不得失仪,直接提高了嗓子嚷道:“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句句针对我?”

舒潼微微一笑:“林妈妈言重了,我只是就事论事。换了任何人,都是这句话。”

李氏怔怔地道:“林瑞家的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陪房,跟着我几十年……”

“我如何不知林妈妈的忠心?可七妹气不平又有什么办法?”舒潼笑得越发的愉悦:“这就要看,母亲心里究竟是父亲的前程重要,还是主仆的情份更重要了。”

“这~”李氏愣在当场,脸色极为难看。

林瑞家的见势不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夫人!念在我追随夫人二十年,任劳任怨,忠心耿耿的份上,给我留条活路吧~”

舒潼轻蔑一笑:“怪不得七妹生你的气,林妈妈确实是老了!老得不知轻重,不知在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这样的人,不打发出去在庄上养老,真留着给母亲招灾惹祸吗?”

李氏脸一沉:“我又没让你去死!大喜的日子,嚎得跟哭丧似的,成何体统!”

舒潼面色大变,打了一半的络子攥在手中紧紧地团成一团~

林瑞家的伏在地上,颤抖着:“奴才,知错了!”

她在舒府风光了大半辈子,临到老却被主家逐出府去,还有何脸面?

这对她,比死还难过!

舒沫跟着巴图出了昆山伯府大门,章学敏亲自在门外等候:“慧妃娘娘,请~”

舒沫上了马车,夏候烨已在里面,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见舒沫坐定,他低低吐出一字:“走~”

“恭送王爷,慧妃~”章学敏躬身,送马车离去。

直到过了半条街,舒沫才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你很希望出事?”夏候烨挑了眉反问。

舒沫见他神态轻松,心生狐疑:“然则,为何中途把我叫走?”

既是特地来贺别人的弄幛之喜,最少得喝完喜酒才走。

筵还未开,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去拜见章老夫人,就被叫出来,实在于理不合!

“原来,”夏候烨转了头不再看她,淡淡地道:“你很想跟李氏和四姑娘多聚一会,倒是我多事了~”

舒沫直觉反驳:“总不会是为了我吧?”夏候烨阴沉着脸,盯着车窗外飞逝的街景,不发一词.

“不会吧?”见此情形,舒沫惊诧万分,失声低嚷:“真是为了我!”

天要下红雨了吗?

做事只凭自己的好恶,从来不管他人感受的睿王,居然也会体谅她的心情,怕她被李氏和舒潼纠缠得不耐,不惜说谎骗她出来?

“有紧急军情!”夏候烨面色铁青。

“哦~”舒沫识相地不再追问军中究竟出了什么紧急状况,逼得堂堂睿亲王亲自出面解决?

沉默,难堪的沉默笼罩着二人,使得原本宽敞的车厢,骤然间变得狭窄逼仄,令人透不过气。

“咕噜~”轻微的响起,打破车厢里的沉寂。

舒沫略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早上只吃了半碗粥~”

夏候烨依旧不说话,只转头,冷冷地瞥她一眼。

舒沫很小心地道:“如果那个军情不是紧急得分秒必争的话,能不能先找个地方,吃顿饭?”

不等他答话,又急急接了一句:“当然,若你真的很急,直接把我放下来也行,我吃完了,雇……”

夏候烨的眸光一冷。

舒沫识相地把后面那句“雇车自己回去”字吞了回去,换成:“再急,也是要吃饭的,对不对?”末了,还不忘“嘿嘿”干笑两声,以掩饰心虚。

“你很害怕?”夏候烨瞧着她,忽地来了一句。

“呃?”这话没头没尾,舒沫听得莫名其妙,却直觉地摇了摇头:“不,不怕~”

“不怕,你笑什么?”夏候烨冷哧。

“我……”

“你每做错事,或是说错话,就喜欢干笑。”夏候烨冷冷地道。

“嘿嘿~”舒沫道:“哪有~”

“现在~”夏候烨看她一眼。

舒沫一恼,板了脸:“你到底要不要吃?”

“本王也不是铁打的~”夏候烨回了一句。

“瑞香居~”舒沫掀了车帘,中气十足地冲外面的车夫吼了一声。

吼完,缩回车里,示威似地瞪他一眼。

夏候烨微愕,唇角轻扬,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浅笑。

如柳叶拂过池塘,划开水面的那道浅淡的波痕……

醺然欲醉[VIP]

王府的马车停在瑞香居,舒沫和夏候烨从马车上下来时,引来一阵小小的***乱.

当巴图领着十几个带刀的王府侍卫鱼贯而入,列队进入酒楼,往大门和楼梯口一站,闹轰轰的酒楼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看了这个架式,舒沫不觉有些小后悔。

早知这般张扬,她就不会突发奇想,要到酒楼里用饭了。

夏候烨携着舒沫的手,并肩穿过人墙,从容地步上二楼。

想当然,二楼早被清得空无一人,只剩下睿王府一桌客人。

“想吃什么?”夏候烨难得地绅士一回,竟没有自作主张,而是来问舒沫的意见。

看着空荡荡的大堂,舒沫只觉得兴味索然:“随便~”

六年了,这是她第一次踏进传说中的酒楼,却是以这种极度无趣又孤傲霸气的方式。

“不是你要吵着来的?”夏候烨有些不悦砍。

前后情绪反差如此之大,未至之前的喜悦和兴奋,进来之后的沮丧和失望,大到他想假装看不到也不行。

可,他却找不到原因,只能将之归结于任性。

舒沫轻咬唇瓣,低低地道:“只是,突然不饿了~”

仅仅一顿饭,已经让她清楚地看到了未来的生活。

永远隔绝在人群之外,活得安全而高贵。

同时,远离了活色生香,过着孤独而呆板的生活玩。

这,绝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夏候烨眯起眼睛,嘲讽地盯着她:“不饿?”

印象中的她,虽然倔强却绝不矫情。

情感丰富却擅于掩藏,鲜少如此情绪化。

猜不透她的心思,莫名觉得烦燥不安。

“嗯~”舒沫点头,有些不安地看了看直挺挺守在楼梯处的侍卫,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场闹剧:“要不,我们回去吧?”

夏候烨抿着薄唇,好看的眉轻轻地敛起来:“哪里不满?”

“不敢~”舒沫垂眸,竭力想让自己显得谦卑。

显然,她失败了。

夏候烨的脸色因此变得铁青,语气也凶悍起来:“说!”

舒沫深吸一口气,收拾起心情,硬挤了笑容出来:“事实上,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

巴图见两人又要闹僵,早就暗自着急,乘机殷勤地道:“瑞香居的烧鹅很有名……”

夏候烨冷冷扫他一眼:“本王没让你说话!”

巴图识相地闭紧嘴巴,乖乖地退到一旁。

立夏和绿柳两个,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远远地缩在楼梯旁。

舒沫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这里是酒楼,不是睿王府!”

要耍威风,回去多的是机会,何必定要在外面丢人现眼?

夏候烨索性将背靠到椅子上,双手环抱胸前,冷冷地道:“想要跟我比耐性,尽管继续兜圈子。”

舒沫瞪他:“你讲不讲理?”

什么事都没有,硬逼着她认错,不是找碴是什么?

他气定神闲地反瞪回来:“本王有的是时间,陪你耗。”

“王爷,你到底想要我说什么?”舒沫两手一摊,无奈地道:“别要让我费神去猜,麻烦直接问,行不行?”

上帝做证,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气什么?

这么玩,有意思吗?

夏候烨眉峰一敛,是山雨欲来的征兆:“还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