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烨唇边勾了一抹嘲讽的笑:“母妃,你似乎忘了。孩子现在不足三个月,福妃若有不测,胎儿如何保全?”

太妃一窒,当场闷得两颊绯红,闭了嘴做不得声。

静萍见状,忽然开口,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开:“林医正,福妃娘娘可有性命之忧?”

林景回叹了口气,低声道:“下官,尽力而为吧。”

众人听了这话,心中都是一惊,脸上露出恻然之色。

饶是太妃心硬如铁,这时也不禁微微颤抖:“福妃还如此年轻,事前又全无征兆,怎么会……”

林景回看了太妃和夏侯烨一眼,欲言又止:“这……”

太妃见此情形,已是知福妃之事内有乾坤,淡声道:“你们先下去。”

初雪等人心领神会,鱼贯而出。

房中只留太妃,夏侯烨,林景回,静萍和昏迷在床的福妃。

林景回看一眼静萍,不等他吭声,太妃已先说话:“静萍不是外人,不必瞒她。”

林景回尴尬地红了脸:“下官冒昧了~”

静萍神色平静:“兹事体大,林大人格外谨慎也是对的。”

“好啦,”太妃急着了解真相,催道:“不要在这些小事上纠缠,福妃突然小产,究竟有何内情,快快禀来。”

“根据娘娘的脉象,以及下官多年行医的经验判断,”林景回轻声道:“娘娘并非自然小产,而象是服用了烈阳丹之类的毒药,才导至子宫粘膜破裂,引发大出血。”

夏侯烨从脸色到声音,都倏地冷下来:“你确定,真是烈阳丹?”

“何为烈阳丹,”太妃也是一怔:“本宫好象从未听过?”

林景回点头,语带怜悯:“此类药物市面鲜有售卖,一般为武林中人持有,含有鹿葺,肉桂,狗肾……等等大燥大热之物,配方虽各家略有不同,但都是至阳至刚的虎狼之毒。”

“服了,会怎样?”静萍轻声问:“可有补救之法?”

“这种药霸道刚猛之极,服之如烈火烹油,先从身体最弱处攻破,导至出血不止,最终五脏俱焚。”林景回轻轻摇头,叹:“若是发现得早,取得配方,及时以相应的药物抑制,或许还有救。拖到现在,怕是,难以回天……”

一时间,屋中气氛凝滞,所有人陷入沉默。

“岂有此理!”太妃脸上阵青阵红,忽地拍桌而起:“堂堂睿王府里,何来这种下三滥的污秽之物?”

静萍冷静地道:“当务之急,是要把那幕后之人找出来,以免再有他人受其毒害。”

“烨儿,”太妃深以为然:“你立刻派人封锁婉荷阁,彻查此事!一定要把这个阴险狠毒的畜牲找出来,碎尸万段!”

“母妃放心,”夏侯烨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就算是掘地三尺,儿臣也要把她找出来!”

太妃越想越不放心:“不行,事情查清之前,王府的守卫必需加倍!”

那人既然可以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任意来去,加害福妃;若想要对其他人下手,想必也是轻而易举。

“我立刻让巴图多调一百亲卫,日夜巡视,保证内宅安全。”夏侯烨立刻应允。

“宇儿那边,也要多派些人手。”太妃仿佛这时才记起夏侯宇,犹豫一下,又加了一句。

夏侯烨有些意外,诧异地看她一眼,点头:“我会的。”

太妃转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有我在,太妃可安心。”静萍轻启朱唇,并无任何炫耀之心,却有种可以安抚人心的力量。

太妃脸上的血色慢慢恢复,执了她的手,感叹:“好孩子,本宫幸得有你。可惜……”

“静萍,送母妃回殿休息。”夏侯烨深感不悦,微一蹙眉,打断她,吩咐。

“睿王,这里就交给你了。”太妃自知失言,扶着静萍的手臂,带着一众仆妇缓缓离去。

“跪着做什么?”夏侯烨脸一沉,对着院中喝道:“都起来,全部回房里呆着,不许私下交谈,更不准擅离一步!”

“是~”众人如蒙大赦,各自起身回房。

挤得满满的院落,转瞬间变得空旷安静,只有雪花静静地飘落。

是我,辜负了你[VIP]

“王爷,”林景回躬着身子,轻声道:“有件事,下官不知当讲不当讲?”.

夏侯烨回过身,嘲讽地道:“都这个时候了,莫非还要避忌不成?”

林景回稍稍迟疑一下,道:“据下官所知,烈阳丹出自西凉贵族,中原鲜少有人使用。”

夏侯烨微微一惊:“你确定?”

林景回道:“事实上,下官亦从未亲眼见过烈阳丹,只在年轻时见恩师收治过一名中了烈阳丹毒的西凉男子,观福妃之症状,有九成与其相仿。”

“那名男子,最后怎样了?”夏侯烨问刻。

林景回垂了头,默不吭声。

“本王问你,他怎样了?”夏侯烨的声音转厉。

“因不知配方,恩师试了四五种方法,最终也不过多拖了七天。他……”说到这里,林景回顿了顿。

夏侯烨的心,莫名地跳了几跳。

“肠穿肚烂,五脏俱焚。”

八个字出口,室内骤然安静,连呼吸都停止了噱。

“王……爷~”一声微弱,如线一般细的声音颤悠悠地响起。

夏侯烨身子一僵,猛地转过身来。

林景回急步走到床边,弯了腰下去,轻声问:“娘娘,可还认得下官?”

福妃睁大了眼睛,目光穿过他,直直地定在夏侯烨站立的方向。

林景回识趣地退了两步,避到帷幕之后。

夏侯烨大步过来,在床边坐下:“可,好些了?”

福妃挣扎地抬起染满鲜血的手,颤抖地伸向前方:“王~爷……”

夏侯烨眉心微蹙,起身坐到床沿,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将她半搂在怀中,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我在。”

“王,爷~”福妃虽然看着他,目光却没有焦距,急急解释:“你,相信我,妾身~没,想,害人……”

“我知道~”夏侯烨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安抚:“你只想自保,没想害慧妃,也不想出卖其他人。”

福妃半边身子偎在他怀里,两颊一点血色也没有,白得近乎透明,象快融化的雪。

她微仰着头,美眸里滚落一颗泪水,握紧了他的手,艰难地道:“有了,王爷,这句话。美云,死而无憾了~”

夏侯烨心中一紧,哑声道:“是我,辜负了你~”

若不是遇到他,美云这一生,也不会如此凄凉。

只因在错误的时间,嫁了错误的人,便让这如花美貌,成了镜花水月。

福妃身子弯成弓形,不断发出一阵接一阵的,虚弱的咳嗽,又象是阵阵的轻呕,嘴边不断有血滴下。

血水在芙蓉丝被上化开,染成一片怵目惊心的艳红。

“别说话了,”饶是夏侯烨心坚如铁石,也不禁生了不忍:“你身子虚,没的耗了元气。”

“王爷,”福妃眸光流转,绝美的脸宠上,绽了一抹发自内心的愉悦而甜美的笑容,声音极细,不仔细聆听,几乎要听不见:“美云,不后悔……”

最后一个“悔”字,已经轻得象一缕烟,纤美的手无力地从夏侯烨的掌心滑落。

林景回双目蕴泪,扑通跪倒在地,哀声道:“娘娘……”

夏侯烨呆呆在坐在床边,盯着她毫无生气的美丽容颜,内心纷乱,五味杂呈。

良久,他终于放开她,站起来大步往外走:“立刻带人把连玥阁,归燕阁,出云阁全部封锁起来,所有人禁止出入。”

“王爷,”巴图一愣:“出云阁也……”

夏侯烨冷冷扫他一眼。

巴图一个机灵,缩了脖子:“是,末将立刻去办。”

“之后,你亲自盘问婉荷阁所有人。”夏侯烨边走边下命令:“不管用什么办法,明天日落之前,本王要听到事情的全部过程。详细,缜密,没有误差。做不到,提头来见。”

“是!”巴图腰杆一挺,朗声作答。

夏侯烨头也不回,没入风雪之中。

秦姨娘白天对福妃进行了一番劝说,好不容易连哄带骗,诱得她与自己一条战线,当着她的面服下了烈阳丹。

哪知她前脚刚走,福妃后脚竟然去了书房找夏侯烨。

她虽然知道最后的结果是跟王爷不欢而散,连晚饭也没吃,直接睡下了。但两人在书房里密谈的内容,却是不得而知。

她心中忐忑,晚上不敢睡得太实,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半夜三更的,婉荷阁那边又是尖叫,又是哭喊,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连玥阁与它只有一墙之隔,自然很快惊醒。

命漱玉派了小丫头过去打听,回来只说福妃小产,满院子的人慌了神,正忙着通知王爷,太妃,请林医正。

秦姨娘眼里闪过喜色:“成了!”

她虽在福妃面前夸下海口,终究这药前所未闻,不知功效,心里并不是没有担心。

这下好了,福妃小产,太妃震怒之下,必定下令彻查此事。

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查到福妃腰上的络子有问题。

舒沫也就在劫难逃了。

果然,不多会,太妃和夏侯烨前后赶到婉荷阁。

她再派了人去打探,婉荷阁却已被王府亲兵围住,不许人随意进出了。

漱玉猜不透她心中打算,只道她想在太妃和王爷面前体现贤德,在一旁出主意:“丫头进不去,要不然姨娘亲自过去探望福妃吧?”

“蠢货!”秦姨娘睨她一眼,骂道:“太妃在气头上,正找不着人撒气呢!此时过去,没罪也要变成有罪!咱们只要在这里,等着看好戏就成!”

漱玉挨了骂,面上烧得通红,讷讷地不敢搭腔。

用刑,不如用计[VIP]

夏侯烨走后,舒沫哪里睡得着?.

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等天亮。

忽听院外闹轰轰的,脚步杂乱,心中狐疑,披了衣下床:“立夏,什么事?”

立夏忙掀了帘子进来,心里虽有些怨气,脸上却不敢表现:“巴将军带了人来封院子,说王爷下了令,不许人出入。”

“请巴将军进来,我有话要问他。”舒沫道。

银杏在外面听到,赶紧过去请人。

巴图硬着头皮进了外屋,在碧纱橱外立着,不等舒沫提问,先做解释:“福妃小产,太妃震怒,下令彻查。现下除了怡清殿,和惊鸿殿,所有院子都被封了。娘娘……刻”

“福妃呢,她怎样了?”舒沫打断他,问。

巴图眼神一黯:“福妃娘娘,殡天了~”

“啊!”立夏掩着嘴惊叫。

舒沫心中咚咚乱跳:“可知,是何原因?”

巴图神色尴尬,闭了嘴不吭声。

舒沫猛然醒悟,急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问。噱”

“末将还有命在身,娘娘若无要事……”

“等等~”舒沫叫住他,疾步走到书桌旁,拿了纸递给立夏:“这是我年前送给福妃的贺礼清单,烦将军转交王爷,并转告王爷,循线追查,必有收获。”

立夏接了礼单,掀了帘子出去,交给巴图。

巴图按住疑惑,接了礼单在手:“娘娘还有何吩咐?”

舒沫低头沉吟片刻,道:“世上没有完美的犯罪,不论多缜密的布局,必定都会留有破绽。福妃的起居行止,离不开人伺候,仔细盘问婉荷阁的下人,一定能找出蛛丝蚂迹。”

“末将负责在明天日落前,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明天日落?”舒沫微微一怔,掏出怀表一看,这时已是凌晨四点多,距日落最多还有十四个小时,不禁皱眉:“这却有些难度。”

福妃晋了位,婉荷阁的仆役都是按照侧妃的规格配给。

光是有等的丫头就有十几个,再加上洒扫的,粗使的,管事的,杂役的,厨房里的,守夜的……林林总总,加起来不会少于五六十人。

就算一切顺利,所有人都积极配合,每个人只问十分钟,也要耗掉近十个小时。

现在的情况,福妃已死,说真话搞不好会把自己卷进去,谁敢吐实?

“无妨~”巴图信心满满:“大刑一上,再硬的嘴,也会撬开。”

舒沫瞪着他,苦笑:“用刑,不如用计。”

法不责众,他一动大刑,为了保命,大家更不敢说。

他总不能把婉荷阁的几十人,通通打死了事?

巴图茫然道:“什么计?”

舒沫微微一笑:“敲山震虎和离间计。”

说着,掀了帘子出去,附在巴图耳边如此这般,低声说了一番话。

巴图起先不以为然,听着听着,眼睛发亮,肃然起敬:“此计甚好,末将立刻去办。”

“别忘了清查礼单,若有疑问,随时可打发人来问。”舒沫叮嘱。

“是~”巴图行了礼,离了出云阁,迅速回了婉荷阁。

他把人全部赶到院子里,当众宣布,揭发别人的自己不但可以免责还有机会升迁,而被检举的,将遭受重罚。

再把所有人按职能,分为两人一组,按组叫到房里讯问。

偏不令两人面对面,而是把两人开,一前一后进行讯问。

先问完的话,也不许出去,直接从另一道门,送到别处还是分开关押。

问话的顺序,自然也有讲究。

不先问贴身的,却从园丁,杂役,厨房,门房,粗使……这么一层层往上叫。

问话的时间,也要有技巧。

有些极快,有些稍久,还有的,可以故弄悬虚,耗上个把钟头。

偶尔遇上一二个嘴硬的,还可以等同伴受讯完之后,再叫进来复审一次。

这种心理战术,全靠讯问之人凭经验和口供来掌握和调整,却不是舒沫在这里凭想象来面授机宜的。

这样,站在院中等候的人,只见人一个个进去接受讯问,却始终不见人回来。

一面猜测别人说了什么,一面害怕自己做的事情败露,精神上受着极大的压力。

再加上天寒地冻,等待的时间越长,身体也越虚弱。

随着时间的推移,再顽固的人,精神再强悍的人,也难免陷入崩溃。

有那条免责声明保着,最后基本上都会想着与其死守秘密,不如戴罪立功。

这样一来,便不必刑讯逼供,绝大部份人都会吐实。

最后剩下那一二个抱着饶幸心理,坚不吐实,闪烁其词的,基本上就是他要找的人了。

到时,要用刑还是用别的方法,就看巴图的手段了。

相信以他从军十数年的经历,要一个内宅中的丫头妇人说实话,还是不难做到的。

“小姐,”巴图离去,立夏忧心冲冲,一脸担心地问舒沫:“用这个办法真能查出福妃娘娘的死因吗?”

“不要小看了这些在内宅做事的仆婢。”舒沫看她一眼,淡淡地道:“福妃的饮食起居,全都在她们的眼皮底下,由她们照顾,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自己主子的行踪。”

尤其是,自福妃查出有孕之后,她的活动范围几乎已完全局限在了婉荷阁里。

不管是谁,想要接近福妃,暗害福妃,都不可能完全避开这些人的眼睛。

也因此,一定有人做内应。

退一万步说,就算福妃不是被人所害,而是想用自残来陷害她,却因错手害了自己的性命。

她一个人也无法完成所有的事,必需要有最少一个帮手,从旁协助才可以办

天良泯灭[VIP]

事关王府秘梓,审讯由巴图和巴朗亲自执行.

巴图坐镇厢房,按着名册,慢长斯理地点着名,一个一个审讯。

巴朗身材高大,面黑如铁,沉默地杵在走廊上,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刻。

首先被叫进去问话的,是些杂役粗使。

当传到守夜的婆子时,讯问变得缓慢异常,这让心怀鬼胎的某人,不禁开始忐忑,在脑子里一遍遍回忆,是否有马脚落在了守门的婆子眼中?

院子里的人虽然陆续减少,但因进展缓慢,冗长的审讯看起来永远到不了头。

天气越来越恶劣,到清晨七点时终于开始下雨了。

密密麻麻的雨丝夹着雪花,被北风吹得打斜,刺在人的肌肤上,好象冰针一样,又冷又疼。

最先承受不住的是如萱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