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苦笑,接过东西走向书房:“王爷~”

“嗯~”

巴图推门而入,将食盒搁在桌上,从里面取出碗碟,一边自言自语:“啧,慧妃这几日,瞧着越发的清瘦了,走路也是无精打采的,象换了个人。”

夏侯烨面无表情,低头看着公文。

巴图偷眼觑他,见他全无反应,低了头继续碎碎念:“走近了一瞧,了不得!两眼无神,眼皮红肿,一看就是整晚只哭,没睡好觉……”

夏侯烨忽地抬起头来,阴冷一笑:“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巴图睁大了眼睛,大声喊冤:“末将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向慧妃要好处呀~”

夏侯烨轻哼一声,冷眼斜觑着他。

“这个,”巴图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硬着头皮,指着食盒道:“是慧妃娘娘亲手做的。”停了片刻,又补了一句:“末将刚才,隐约看到娘娘手上,似有几颗水泡……”

夏侯烨眉峰一扬:“来人~”

巴图条件反射,“啪”地一下并拢脚跟,挺直了背脊,大声道:“末将在!”

应完,忽然觉得不对劲,眨巴着眼睛:“王爷?”

好端端的,叫人来做什么?

“把巴图拖出去,打二十大板!”夏侯烨冷声吩咐。

“是!”外面进来两名侍卫,一左一右上前架起他的胳膊,往外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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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文/一溪明月

舒沫求见夏侯烨不成,反累得巴图被打二十大板,消息很快在王府里传开.

一时之间,众人议论纷纷。

幸灾乐祸的有之,焦急愤怒的有之,唏嘘感叹的有之,暗中拍手称快,想要取而代之的自然也不在少数。

舒沫受到的冲击,显然不小。

本来以为,他是一时之气,只要她先低头认错,便能让这件事船过水无痕,两人和好如初。

现在看来,事情的严重性大大超过了她的想象茆。

她并不是不知道古人注重血脉传承,只是夏侯烨并不是没有儿子,这十年来一直没有所出,似乎也未如何着急。

因此,她错误的以为,既使避孕之事被他发现,顶多也就是发一通脾气了事。

显然,夏侯烨对孩子的期待值,远大于她的预估。

杖打巴图,显示出了夏侯烨强硬的姿态。

一错再错后,事情忽然朝着她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这让一向自信满满的舒沫,陷入慌乱,乱了方寸。

她开始不知所措,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蚊。

一是怕连累别人,更害怕他由此越发厌恶自己。

相爱时不管做什么都是可爱,一旦不爱了,做什么都是多余。

她甚至开始担心两人的感情因此产生裂痕,最终分道扬镳。

舒沫心里悲凉,胸口仿佛塞了一大块冰,闷得喘不过气来,凉得她一阵阵心颤。

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两个人的感情就要走到尽头,却又清清楚楚地明白,如果迈不过这个坎,面临的便只有分手二字。

“……慧妃,彗妃?”太妃拧了眉,不悦地质问。

舒沫勿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颗心起起伏伏,飘飘荡荡,竟全没反应。

初雪见舒沫神游天外,忙上前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提醒:“娘娘,太妃跟你说话呢~”

“啊?”舒沫神色恍惚。

“你若不愿意……”太妃心中不喜,沉了脸训斥。

“他,”舒沫低着头,突兀地道:“好象真的生气了~”

“你说什么?”太妃一呆。

舒沫忽地抬起头来,神色凄惶,语气哀伤:“他不理我,不管我怎么求,好象都没用。你教教我,要怎么办?”

太妃惊愕之极,万没料到一惯心高气傲的舒沫,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舒沫睁着清冷明亮的大眼睛,也不知在看着哪里,眼中水色迷离,似有一圈一圈的涟漪,轻轻地漾开去:“我以为是件小事,没想到却是他的底限……”

太妃怔怔地看着她,忽地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舒沫低了眸,轻咬唇瓣,声音低不可闻:“早知虚掷一片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太妃听不真切,蹙着眉道:“算了,留你在这也只是一副躯壳,早些回去歇着吧~”

待舒沫一走,满屋子里的人顿时炸开了锅。

前几日还只是偷偷议论,这时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闹将起来。

“看来,慧妃是真的失宠了~”初晴感叹不已。

从盛极一时,到跌到谷底,不过半月的功夫,可怜!

“哼,她这么嚣张,谁都不放在眼里,失势是早晚的事~”初雨一副神算模样。

“就是,”翠缕心有戚戚:“王爷那种天神样的男子,敬着,捧着还不够,哪里能顶撞?”

“别吵了~”太妃忽地低叱一声。

顿时满室鸦雀无声。

静萍姑姑悄悄挥了挥手,丫头婆子踮着脚,悄没声息地退走。

太妃神色怔忡,发了许久的呆,忽然道:“慕青,你瞧着慧妃对睿王,是不是有些动了真心?”

傅嬷嬷愣了一下,躬身道:“岂只是有些?我看是完全陷进去了。”

“那,”太妃又问:“依你看,睿王会不会一怒之下,就此丢开手?”

季嬷嬷微微一笑:“两个孩子好着呢,哪里分得开?”

夏侯烨的脾气,若真的狠下心跟慧妃恩断义绝,早就赶她出府,哪里会沸沸扬扬闹出这大的动静?

“本宫瞧着,睿王好象也是真心喜欢她~”太妃叹了口气,嗔道:“天下女人这么多,大把温婉娴淑的不要,偏自讨苦吃,喜欢这么个犟东西!你说,这叫什么事?”

静萍斟了茶过来,恰好听到这句,脸色忽地雪白,手一颤,杯中茶洒了出来。

“小心~”傅嬷嬷眼明手快,顺势托了她一把。

“这孩子,最近身体好象虚了些~”季嬷嬷担忧地看她一眼:“这还是平地呢,连杯茶都端不稳了?”

“对不起,”静萍敛着眉:“奴婢再泡过~”

太妃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不用了,本宫不渴。”

静萍也不做声,撤了茶盘,默默地隐到帘后。

夏天的天气变化快,舒沫从怡清殿出来时还是艳阳高照,刚进出云阁,豆大的雨点已经噼哩噼啦地砸了下来。

“快,把新晒的被面收一收!”绿柳站在走廊下,大声指挥。

银簪飞快地跑到架子下,把被面扯下来,一把搂在怀里,躬着腰冲回来。

舒沫呆呆地坐在窗前,看着众人忙成一团。

忽地,黑暗的天空乍然一亮,将舒沫的脸照得一片惨白,一双大眼尤其明亮。

紧接着,一道惊雷炸了下来。

舒沫没有如往常一样,招手遮挡,反而站起来,豁地推开窗。

立夏见状,急忙跑过来一把拽住她,顺手去关窗:“风刮得紧,在这会淋湿~”

舒沫用力推开她,仰头望着天空,兴奋地大声嚷:“银杏,银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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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小姐叫你呢!”立夏见她唤得那么急,亲自跑到外屋把银杏叫了进来。

“来了~”银杏飞快地跑了过来。

“来,”舒沫拖着她跑到屋外,指着院中高大的银杏树:“会爬树吗?”

银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啊?”

“会不会?”舒沫眼中满是期盼。

银杏笑道:“会~”

“能爬到顶上去不?”舒沫再问。

银杏仰起脖子看了眼点头:“能。茆”

“银瓶~”舒沫弯眉笑眼:“你去惊鸿殿,问小公爷要一根翼骨来。”

银瓶听得一脑子浆糊,两眼茫然。

“啥叫翼骨?”幸得绿柳嘴快,好奇心又盛,插了一句。

“这你别管~”舒沫笑眯眯:“你去要,小公爷自然会给。”

“快去,快去~”半个月来,舒沫初次展露笑容,立夏瞧着心里高兴,一迭声地帮着催促。

“不急,雨小些再去也成~”舒沫道蚊。

“左右是在府中,这点雨算什么?”银瓶说着,顶着大雨走了。

不多久,银瓶气喘咻咻地跑回来,周身淋得透湿,手里拿着根外形似剑非剑,似刀非刀,刷着银漆的东西。

雨几乎快停了,但风势却丝毫也不见弱,反而有越刮越烈的趋势。

“这就是翼肋呀?”银兰几个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议论。

“怪了,我瞧着怎么有几分眼熟?”绿柳左看右瞧,喃喃低语。

立夏深有同感:“是,我好象也在哪里见过,就是想不起来~”

舒沫微笑,也不解释,命人拿了绳索把铁棍拴了起来,一头绑在银杏的腰上:“银杏,你把这东西绑到树顶上去。”

大家都听到了舒沫的话,皆放下手里的活,好奇地过来围观。

一时间,银杏树下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

银杏活动了下四肢,双手抱着树干,身子一揉,灵活地攀了上去。

七八丈高的大树,不到五分钟已经爬了上去,眼见再往上枝桠已经细得承不住她的体重,这才停下来,低了头问:“娘娘,要不要奴婢再往上爬一点?”

众人见那树尖被风吹得弯了下来,银杏纤细的身影好象随时要掉下来,惊呼,尖叫,抽气声此起彼伏。

“够了,够了!”舒沫急忙道:“不用再往上,赶紧把东西绑上,下来吧~”

银杏便解下腰间绳子,把铁棍接上去,按舒沫教的绑到树身上。

“行了,下来吧~”舒沫瞧着十分满意,道:“立夏,赏她十两银子。”

众人发出艳羡的低叹。

银杏涨红了脸:“替娘娘办事,是奴婢的本份,不敢要娘娘厚赏。”

“小姐既说了赏你,只管拿着就是,哪这许多罗皂?”绿柳说着,不由分说把银子往她手里塞。

“谢娘娘赏~”银杏只好接了。

“没事了,都散了吧~”舒沫将众人遣散,静等下一轮风雨到来。

时间就在时大时小,时停时住的风雨中,缓缓流逝。

舒沫的心情也如坐云霄飞车,起起落落,焦灼不安。

连带着几个近身侍候的丫头,也跟着颤颤惊惊。

好容易熬到晚上,一直平顺的雨忽然间增强了。

风声助着雨势,将窗户吹得噼啪做响。远处天边,隐隐有闷雷声滚过。

舒沫精神一振,疾步掀了帘子出门。

“小姐~”立夏生恐她做傻事,亦步亦趋地跟着:“天黑了,外面又下着雨,有什么事明儿再吩咐奴婢们做就是了~”

舒沫不吭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黑漆漆的夜空。

绿柳见舒沫双手合十,嘴唇翕动,走近了一听,竟在一遍遍低喃:“主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天边又有一道亮光闪过,昏暗的走廊上瞬间亮白一片,很快归于沉暗。

“小姐~”绿柳按住不安,上去拉着她:“回屋吧~”

忽听舒沫一声欢呼“来了~”,竟欢喜得跳了起来。

绿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顿觉心脏狂跳。

只见一团红色的火光被狂风吹了过来,未及惊呼出声,一道强光从天而降,伴着“轰隆”的巨响,砸在了头顶。

她只觉一阵地动山摇,吓得趴在了地上,尖嚷:“救命呀~”

院中那棵高达二十余米的银杏树应声而断,咣当砸在了屋檐上,迅速燃起了熊熊的火光。

雷声和火光,将众人引了出来,尖叫着四下奔走。

立夏从地上爬起来,慌乱地寻找舒沫:“小姐,你在哪里~”

她惊讶地发现,舒沫不但未逃,反而冲到了杏树下。

“危险,快回来~”立夏冲过去将她往屋里拽。

舒沫脸色煞白,樱唇发青,紧握成拳的双手在不停地颤抖着,却固执地不肯离去,任瓢泼的大雨淋在身上。

雨势极大,转眼将两个人淋成了落汤鸡,亦把燃起的大火浇了个透湿,院中再次漆黑一片。

“小姐,”立夏拉着舒沫,只觉她触手冰冷,身体更是抖得象风中的落叶,忍不住泪如雨下:“你这是何苦?王爷他不会来的~”

舒沫哆嗦着,强行压住那股从心底涌起的恐惧感,死也不肯挪动:“不,他一定会来。他若不来,若不来……”

说到这里,她神情悲苦,想要狠下心来,说些绝情的话,嘴唇翕动着,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若孤注一掷仍不能令他回心转意,她,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

立夏急得直跺脚,偏又拉她不动,只得扯着嗓子大吼:“快来个人,搭把手!”

一条人影自屋檐上飘了下来,轻盈地落在两人身边,大手一抄将舒沫拦腰抱起。

舒沫微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再也不肯放开:“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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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你,你终于来了~”立夏猛抬头,认出来人,喜极而泣。

夏侯烨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将舒沫抱到房里茆。

二人肌肤相触的一瞬间,恍然惊觉她单薄瘦的小子,在他的臂弯里,那么娇小,那么柔弱,那么无辜,好象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该死!”他脸黑如子夜,怒火狂燃:“你故意的?”

当他听到那声巨雷炸响,发现出云阁遭受雷击,起火燃烧时,简直心胆俱裂!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失去她!

结果,这居然只是她又一次的设计?

舒沫望着他,静静地微笑,泪水淌了一脸:“不赌上命,你不会来见我,不是吗?蚊”

在那样苍白的脸上,那丝伤心的微笑,仿佛一朵悬崖上盛开的花。

他心中狠狠一震:“你!”

心里压着一团无名之火倏地蹿了起来!

这是二十七年来,从未有过的,激烈而愤怒的火。

他一向都是冷漠的,倨傲的。也一直认为,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和任何事可以打破他的平静,打坏他的原则,让他失去冷静。

舒沫却一再挑战他的底限,将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逼到几近崩溃的边缘。

半生戎马,刀光剑影中穿梭,血池肉林内沉浮,见惯了生死,看多了杀戮,人命之于他,已如草芥般轻贱。

用杀人不眨眼来形容他,一点都不过份。

他从未害怕过失去谁,现在却尝到恐惧滋味。

看她孱弱而倔强的面容上,那抹连得意中都混着伤心和骄傲的微笑,日间强硬冷漠的外壳,在此时悄然湮灭。

她的害怕与绝望是那么明显,他竟可笑地看不到。

让她记住教训,让她不再渺视他的存在,擅自做出决定,让她低下高傲的头。

其实,有什么好争的呢?

她从来就不是他的对手,在他面前,她一直都是弱者,只有束手就擒,任他摆布的份。

她的命运,一直牢牢地握在他的手里,不是吗?

他的沉默,看在舒沫的眼里,解读成了无声的指责和绝不原谅。

她心里一凉,晶莹的泪水自眼角滑下:“你,还是很生气,不想理我,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