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烨低眉凝视着她。

她的脸真小,只有他的巴掌大,下巴尖得好象随时能戳穿他的手掌。

他不满地蹙起了眉,没好气地质问:“你都不吃饭的吗?”

舒沫心里冷成了灰,哪里还能冷静听他说话,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盘旋——他是真的不要她了,要跟她一刀两断,恩断情绝了!

她垂着眸,声音也不自觉地高亢尖锐了起来:“你放心,我,我以后再不会缠着你,绝不会教你为难!”

说到最后,手足都在抖,泪水更是忍也忍不住,疯狂地往下掉。

“做什么,又想到哪里去?”夏侯烨危险地眯起黑眸。

舒沫微抿着唇,神色茫然:“我,也不知道~”

就在半年前,她还曾骄傲地认为,凭她的聪明才智,天大地大,哪里不可为家?

可是失去了他,她忽然觉得天下之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目光穿过他投在不知名的地方,似荒野中迷失了方向,随时会被猛兽吞噬的小羊羔,凄惶而无助。

瞧着这样舒沫,夏侯烨心里再生气,心肠再硬,这时也禁不住软了,粗声粗气地道:“那就哪也别去,老老实实地呆在睿王府!”

说罢,他不再看她,扭了头冲外面低喝:“来人,侍候慧妃沐浴更衣!”

“是~”立夏她们摒息在门外候着,听到命令,急忙走了进来,搀了舒沫朝耳房走去。

“不,我不冷~”舒沫摇头。

夏侯烨叹了口气:“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舒沫垂着眼不说话,却捉着他的衣角不放。

“就算你不冷,”夏侯烨淡淡地道:“也得让我弄干爽再说,对吧?”

“那,”舒沫迟疑一下,问:“你不走?”

“嗯~”夏侯烨心情复杂,轻哼一声。

绿柳捧了干净的衣物,恭敬地在他一丈之外立着:“热水已备好,请王爷入浴。”

热水的浸泡,温暖了身体,也让舒沫的情绪渐渐舒缓,从乍见夏侯烨所受到的种种激烈的的冲击中慢慢平静下来。

从耳房出来,一眼瞧见窗前映着的那抹笔挺的身影,她在悄悄松了口气的同时,生出种近乡情怯之感。

她在廊外徘徊着,犹豫着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他。

“杵在门外做啥,还不进来?”夏侯烨终于失了耐性,冷冷发问。

舒沫咬着唇,硬着头皮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夏侯烨抬眸。

也不知是热气熏染,还是心情大定,她的脸上恢复了些红润。

跟气色一起恢复的,还有她的情绪。

她眸光闪烁,显然小脑袋瓜里,又在谋划着什么,算计着什么。

“怎样,你考虑好了?”夏侯烨黑眸一眯,微微带了几分嘲讽。

舒沫咬着唇瓣,内心天人交战。

“又在盘算……”

舒沫忽地往前一冲,扑进他的怀里,双手环上了他的脖子:“你,让我一次会死吗?”

夏侯烨一呆,愣愣地盯着怀里突然多出来的柔软的身躯,竟手足无措了起来。

舒沫垂着头,仍在絮絮低语,语气里几许不甘,几许娇嗔,更有几许懊恼,那么温柔纤细,仿佛要将男人的心融化:“我是错了,你就不能原谅我一次吗?你是男人诶,胸怀不是应该很宽广吗,干嘛跟我斤斤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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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只是怕,简直怕得要死文/一溪明月

夏侯烨惊诧地扬起眉,没有说话,只用锐利深沉的目光审视着她.

是啊,她说得对茆。

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至于跟个女人斤斤计较。

何况,她已知错,并且想方设法要弥补。

是,她年纪还小,舒沣的死又让她受了冲击,因此对生孩子生了畏惧,这些他都能理解。

但为什么不跟他说,商量也没有一句,擅自服用药物?

这次,若不是秋芙以为抓住了她的把柄,告了一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纸鸢的事,也是如此蚊!

再说今天,为了见她一面,竟不惜引雷电来击,以身试雷!

正是她这份完全不拿命当回事的态度,让他不自禁地发怵,发寒,继而生恨。

她,嘴里认了错,心里可否真的知道错在哪里?

舒沫勇敢地仰头看他,睫毛轻颤,乌眼的眼睛微含羞涩却灿亮如星。

随着他时间的推移,满满的自信消失殆尽,俏脸涨得通红,眸中光华敛去,她猝然转身:“算了,当我没说!”

思来想去,她决定主动认输,向他竖白旗,从而结束这场无声的战斗。

而他,似乎无意接受她递出的橄榄枝。

既是如此,何必再自取其辱?

“你觉得,我心胸狭窄,不象男人?”低沉的声音倏地响起。

“呃?”舒沫愕然回眸。

他把刚才那番话,理解成了这个意思?

“不然,为什么要收回?”夏侯烨薄得有些无情的唇,拉开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不疾不徐地反问。

舒沫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忽地眼睛一亮,心脏突突乱跳:“你,原谅我了?”

夏侯烨不再说话,张开了手臂,默默地看着她,微笑。

他的笑容很平和,眼睛很黑很亮,消除掉一切不安与浮躁,极具安定人心的力量。

舒沫只觉一股辛辣之气冲进眼眶,急忙低头望着脚尖。

“我还没有完全原谅你~”夏侯烨眸中含着一丝浅笑,声音却异常冷肃:“一切,要看你以后的表现……”

“嗯~”舒沫低头轻应。

“以后,”夏侯烨冷着脸,训道:“遇着什么事,要三思而行,切不可任性妄为,以命做赌,明白吗?”

舒沫心中一热,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滑了下来,无声坠落地面。

“还有~”夏侯烨盯着她乌黑的发旋,停了许久,**地道:“再不可独断专行!”

舒沫听得有些想笑,忍不住回嘴:“独断专行的,好象是你吧?”

被他这么一闹,心底的那丝委屈和酸涩,不知不觉中悄然冲淡,消散于无形。

“刚还说好好表现呢,这么快就顶嘴了?”夏侯烨瞪她一眼。

“呃,”舒沫复又低下头去:“好吧~”

“这才乖~”夏侯烨满意一笑,上前一步,伸手环着她的纤腰。

“那,”舒沫仰头,小心求证:“我们这算是,和好了?”

“你说呢?”他伸指,捏上她的鼻尖。

舒沫张嘴,还没说话,腹中传来“咕噜”一声响。

“饿了?”夏侯烨忍不住笑。

舒沫脸“哗”地一下,涨得通红,尴尬地点了点头:“有点~”

“立夏,摆饭~”夏侯烨朗声吩咐。

“是!”立夏脆生生地应道。

饭菜都是预备好的,很快热腾腾地摆了一桌。

时隔大半个月,两个人终于又坐到了一起,同桌而食。

端起碗,忍不住相视一笑,一场风波自此烟消云散。

肆虐了一夜的风雨,在天亮前总算停止,当第一缕晨光穿过窗棂的缝隙照进房间,夏侯烨敏锐地察觉到光线的变化,睁开了眼睛。

舒沫蜷着身子,安静地躺在他的身边,眉眼沉静,温婉恬淡得似一副画。

很难想象,昨日浑身湿透,失意又狼狈的模样。

远处传来雄鸡的鸣叫,他试着起身,却发现她的一只手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角。如果硬要离开,势必会吵醒她。

他有些犹豫,不舍得破坏她的睡眠。

只这轻微的动作,舒沫已经惊醒过来,睁开眼睛一脸怔忡地凝着他,似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烨?”

“吵醒你了?”夏侯烨有些歉然:“还早,继续睡吧~”

她似乎比以前警醒了许多,想来,这次是真的吓坏了。

“我送你出门,再去给太妃请安,刚刚好~”舒沫道。

窗外,已是天青云淡,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昨夜的狂风肆虐似乎只是她的一场梦,醒来已没有一丝痕迹。

只有院中那棵从中折断,被烧得焦黑的银杏和空气里弥散的淡淡的烟熏味,告诉她,这一切并非一场梦。

“这种事,”夏侯烨心有余悸,自身后悄然靠过来,拥着她的腰,低声道:“以后万不可再做,嗯?”

舒沫脸红,轻轻垂下眼睫。

迟疑得片刻,轻声解释:“我有分寸,这个看上去凶险,只要不靠近杏树,并无性命之忧~”

“你还有理了?”夏侯烨不悦地拧起眉:“平日在屋里,闪个电打个雷都吓得脸发白。这次巨雷近在咫尺,劈断了杏树,倒不怕了?”

“怕~”舒沫苦笑:“岂只是怕,简直怕得要死!”

现在回想,都觉得她能挺住没当场吓晕过去,简直是奇迹!

“怕你还要做?”夏侯烨没好气地训。

 

“可我,”舒沫咬着唇,声音极轻:“更害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

如果放弃了他,她怕世界这么大,再也找不到一个值得她放开心胸,付出所有去爱的人。

你还敢来? [VIP]

 

夏侯烨动容,眼中有细碎的柔光,闪闪而现:“傻瓜!”

他说过很多遍,这辈子都不会放她离开,又怎舍得一辈子不见她?

舒沫微笑,神态温和:“我知道~”

有什么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

正因为知道他对她的感情有多深有多重要,才越发的害怕。

他们之间,有那么多的不一样。

她害怕彼此间了解得越深,他对她的失望也越大。

害怕失望得多了,便成了绝望茆。

“知道你还冒险?”他曲指,轻敲她的头。

“以后再不会了,我保证~”舒沫甜甜一笑。

“真的?”答应得太爽快,反而让他生出了狐疑:“不会是当面应了,背后又搞小动作吧?”

“去上朝吧,再不走要晚了~”舒沫瞪他一眼,推着他出门。

送了夏侯烨出门,这才打扮停当,去见太妃。

与昨日的容颜憔悴,神不守舍相比,今日的舒沫简直可以用说是神采飞扬蚊。

“听说昨夜天雷降落,劈倒了出云阁的那株五百年的杏树?”太妃拧着柳眉,细细地端详了她一遍,问。

“是~”舒沫垂着头,脸上浮起一丝可疑的红云。

“有没有伤着人?”太妃又问。

“因是夜晚,院中无人,除受了些惊吓,没什么事。”舒沫答。

“那就好~”太妃点头,看她一眼,道:“你也累了,早些歇着去吧~”

这雷来得还真是蹊跷又及时,没伤着任何人,倒把这对别扭的小两口,又揉到一块去了。

“是~”舒沫躬身退了出来,去了惊鸿殿。

夏侯宇一瞧见她,立刻撇了嘴:“怎么着,得手了?”

“死小孩!”舒沫飞红了颊,骂道:“再这么阴阳怪气说话,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难道不是你设计,引父王去见你?”夏侯宇露出嘲讽的笑。

“说过多少次了,大人的事你少管!”舒沫伸了指去拧他的耳朵:“让你去打听的事,有音信没有?”

“打听过了,外面倒是风平浪静。”夏侯宇偏头,轻松避过她的魔爪,淡淡地道:“我猜,不是三叔弄走了,就是落到了父王的手上。不过,从当日的情况分析,东西给巴大将军捞走的可能性更高。”

当日夏侯烨兵分三路,巴朗带的那队就是奉命快马抄到清水河下游,溯流而上。

当时,夏侯熠还陪着她在等待救援,就算他回去后立刻调人手,也快不过巴朗。

舒沫头皮一阵发麻,想了想,道:“不管了,只要不落在别人手里,引起***乱就成。反正,我也有几处要修改,旧的就不要了,索性造架新的。”

“父王会同意?”知子莫过父,夏侯烨这次发这么大的脾气,显然滑翔机失事,对他产生的冲击远比想象中大。

事实上,当天所受的冲击至今仍令他心有余悸。

他开始怀疑,冒这样的险,是否值得?

舒沫拍着胸,信心满满:“就算他反对,我也有办法说服他。”

“话别说得太满~”夏侯宇轻哼一声。

“包在我身上~”舒沫说着,趴到桌上,开始修改图纸:“呶,你拿着这个,去找龚师傅,让他按着图纸,重新制做操纵杆。”

“全部用精钢打造,会不会造成滑翔机重心前移?”夏侯宇伸了头过来一瞧,不禁有些忧心。

“是有一点,不过影响不会太大。”舒沫点头:“我考虑这个理由,对其他相关部位的尺寸,做出部份调整,应该可用。当然,具体还要等操纵杆做出来后,再做测试。”

“好,我去找龚师傅。”夏侯宇把图纸揣到怀里,迫不及待地往外跑。

舒沫一笑,不紧不慢地出了惊鸿殿。

刚到花园,正遇上巴图,抱了拳:“王爷有请慧妃到书房~”

“哦?”舒沫一怔:“将军可知,是什么事?”

夏侯烨公私分明,并不喜欢她去书房。主动邀请,更是极为少见。

“这个~”巴图犹豫一下,道:“娘娘去见了王爷自然就知道了~”

“那,”舒沫眼珠一转,换了个角度:“依将军所见,王爷的心情不好,还是不好?”

“呃~”巴图额上滴下汗来。

“我知道了~”舒沫点头,心里已在盘算。

她这一上午,可一直乖乖地呆在府里,哪里也没去,什么事也没干呀?

早上走时还好好的,一上午的功夫,怎么又生气了?

莫非,哪个烂舌头的,又在他面前告了她的阴状?

“娘娘,末将可什么也没说呀~”巴图暗暗叫苦。

上次因为替她说话,已经挨了二十板子,这回指不定怎么罚他呢?

他倒不怕疼,二十板对他根本不算什么。

就怕王爷一怒之下,将他赶回幽州,那就惨了!

舒沫停步,曲膝盈盈一拜:“上回连累将军被罚,舒沫一直心有不安,请将军受我一拜~”

巴图哪里敢受她的礼,唬得跳开三尺远:“末将可不敢当娘娘大礼,让王爷知道,非揭了我的皮~”

“总之,是我对不起将军~”舒沫真心致歉。

“娘娘言重了~”

舒沫不再说话,随着他到了书房,巴图在走廊停步,大声禀道:“慧妃娘娘到~”

“进来~”夏侯烨的声音不高,厚重而沉浑,极具威慑感。

舒沫一听就知他果然着了恼,且,气还不小。

她心中莫名,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轻轻推开门,微笑着走了进去:“烨,你要见我?”

夏侯烨抬起头,冷冷地盯着她:“你还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