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龚千均深感诧异,抬眸瞟她一眼,又觉失礼,迅速垂下眼帘。

“请坐~”舒沫命银杏看座,又上了茶。

“小人还是站着吧~”龚千均坚持不肯坐,垂着手站在桌前。

“咳~”崔老三轻咳一声,出言提醒:“时间不多,谈正事吧。”

“小人愚钝,未能领会制图者之精髓。”龚千均说着,把带来的图纸,展开铺在桌面上。

舒沫过去,低了头扫了一眼,笑:“要看懂此图,首先要明白构图的方法与角度。”

“请娘娘教晦~”龚千均神色恭敬。

舒沫取过一只茶杯搁在桌上:“假如要造这只杯子,你会如何用图来表明它的尺寸?”

龚千均上前,取了一枝笔,简单地绘了一张草图。

“对,这种情况,只用一张图就能表达清楚尺寸。”舒沫微笑点头,拿过一截竹筒置于杯底,再把盖盖上:“假设杯中要加一处凸台,你是如何向别人描述?”

龚千均一愣,道:“小人一般都是口述。”

“若是再复杂一些呢?”舒沫问:“你怎么做到,即使只是初学者,也能一看就懂?”

“这……”龚千均脸一红。

舒沫一笑,依然拿了杯子,开始解说。

她说得十分仔细,从主视图,俯视图,左视图,剖面图,以及虚实线,剖面线的运用,包括尺寸的标注,全都细细说明。

龚千均矛塞顿开,频频点头,折服不已:“如此奇思妙想,实乃神人也~”

崔老三不谙此道,听得稀里糊涂,自然觉得索然无味。

他一开始还强打精神守在一旁,听了一个小时后,舒沫仍在滔滔不绝,大谈虚实线的运用,剖面图的神奇。

加上昨晚处理塌方,折腾了一宿,他实在撑不下去,便靠着墙呼呼大睡起来。

舒沫见他睡着,抿唇一笑,压低了声音道:“小宇很想念你,要我代他向你问好~”

“小公爷~”龚千均神情激动,老眼中泛出泪花:“请娘娘替小人谢谢小公爷,要他多保重。”

说着,他瞥一眼熟睡的崔老三,极谨慎地以指蘸了茶水,写道:“娘娘放心,小人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充当贼子的爪牙,铸造刀剑,杀害自己的同胞。”

“所以,你们就消极殆工?”舒沫了然:“可是这样硬碰硬,很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我们不怕。”龚千均目光坚定:“有本事,他杀光所有的匠人!”

“其实,”舒沫蘸了茶水,飞快地写道:“我有更巧妙的办法,既不助纣为虐,又能保存性命,在消耗赫连骏驰的财力物力之余,还能助我大夏取胜。”

“哦?”龚千均惊喜莫名:“小人洗耳恭听~”

“办法很简单,”舒沫微微一笑:“归纳起来只有八个字:以次充好,弄虚作假。”

龚千均眼中露出犹疑之色:“如何造假?”

兵器比不得别的,总不能用木头来代替钢铁。

若是任意修改尺寸,一眼就能看出,显然也行不通。

“造假要造得高明,至少表面上要看不出瑕疵。”舒沫双目灼灼地看着他:“你在兵仗局这么多年,当知过刚易折的道理吧?”

龚千均眼睛一亮:“娘娘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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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沫笑了笑,忽然提高了音量,转了话题:“这种内部结构极复杂的零件,手工打造既费时费力,又难以达到要求,不利批量生产。这种情况下,通常就会采用模具,用沙箱造型,统一浇铸。”

龚千均心生狐疑,下意识去看崔老三。

原来他的警惕性极高,两人以指代笔交谈没了声音,倒把他惊醒了。

舒沫不理他,一边在图纸上比划,一边解释:“铁水凝固时,表面极易产生疏松,气孔,夹砂等等缺陷,影响质量,因此要正确设置浇冒口。”

龚千均闻音知雅,立刻便明白了舒沫的意图:“娘娘所言极是~”

浇铸时,铁水先填满低处慢慢流向高处,最后从浇冒口出来,使气孔疏松等缺陷集中于浇冒口,待成形后再切除。

但若反其道而行,把浇冒口设在受力位置,后果自是不堪设想。

“砂箱制造完毕,铁水浇铸完成后,还要注意的一个问题……陵”

舒沫继续天南海北,侃侃而谈。从含碳量对钢的硬度和韧性的影响,谈到各种热处理方法的优劣……

龚千均矛塞顿开,深感钦佩:“娘娘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人受教~”

崔老三听得云山雾罩,但见二人确实一直在谈技术问题,并未涉及其他,也就再无怀疑。

到了中午,舒沫留他们吃过饭,又说起了高炉的改造。

怎么节省劳力,怎样最大可能地利用空间,怎样提高出钢量,怎样控制钢中的含碳量……

龚千均也向舒沫讲了一些在实际操作中的小技巧,让她大开眼界狺。

两个人相见恨晚,直聊到日落西山,仍然意犹未尽。

“好了,”崔老三受困在这里一整天,早呆得不耐烦:“舒姑娘的聪慧,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学到的。能得其指导一二,已是你的造化。走吧,走吧,别打扰她休息。”

吃过晚饭,舒沫早早地洗漱完毕,打发了银杏,便要进房休息。

银杏并不即刻离去,却立在门边,欲言又止。

“有事?”

“昨夜来的,是王爷,对吧?”银杏虽用的问句,语气却极笃定。

所以,她才会表现得如此轻松和愉悦,她的笑容才会那么甜美。

舒沫心一跳,表情不变,冷冷地盯着她:“是又如何?”

银杏垂下眼帘,轻轻地道:“奴婢,恭喜娘娘~”

舒沫轻哼:“恭喜就不必了,别在背后再捅我一刀就成。”

“奴婢不敢~”银杏双膝跪地。

“起来吧~”

银杏犹豫片刻,鼓起勇气问:“王爷,是不是要带你逃离矿山?”

舒沫的目光瞬间变得如同刀锋般锐利:“你管的太多了。”

“娘娘可知,大王在这里驻了十万兵马,从矿场到山外,要走三天,以娘娘的脚程,可能需时更久。而且,一路上有二十七道明卡暗哨?”银杏一口气道。

舒沫皱眉:“这些我自有打算,不用你操心。”

“那娘娘可知,大王养有一群狼犬,惯会追踪之术?”银杏看一眼舒沫,轻声道:“奴婢亲眼见到,大王故意将死囚放出,给其马匹,任其在大漠狂奔。群犬嗅迹追踪,最后一拥而上,将囚徒活活撒碎的场面……”

舒沫一怔。

这倒是个新情报。

赫连骏驰既在特种部队服役,又当过特警,懂得利用警犬追敌,倒也并不稀奇。

当初在千树庄,她还特地养了一群狗来看家护院呢。

只可惜后来嫁进了王府,训狗的事就这么搁下了。

“退一万步讲,”银杏咬了咬牙,继续道:“就算雪山困不住你和王爷,侥幸逃出了矿山。前有荒漠,后有追兵,你们又能逃多远?不过是凭白多送性命而已。”

“照你的说法,我岂不是只能归顺赫连骏驰,一辈子呆在他身边?”舒沫冷笑。

“不敢~”银杏垂着头:“奴婢只是担心王爷和娘娘的安危。且,以娘娘的智慧,慢慢谋划,当不难想出两全之策,硬闯实为下策。”

“多谢提醒,我会参考。”舒沫不动声色,淡淡地道。

“那,”银杏很是失望,转身缓缓离去:“奴婢告退~”

夏侯烨从暗处踱了出来,轻轻揽着舒沫的肩:“别担心,这些困难,我都预想到了。”

舒沫没有回头,慢慢偎进他怀中:“银杏的话,不无道理。跟赫连骏驰硬拼,吃亏的只会是我们。”

漫说他的五千人马远在几百里之外,就算全拉进山来,也只有他的二十分之一。

“我有那么傻么?”夏侯烨语气轻松:“到时你扮成西凉士兵混过去就行。”

“说得容易~”舒沫苦笑:“我的身材并不高大,在山明水秀的江南扮个书生勉强还行得通。但在这穷山恶水,要冒充西凉人,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事前毫无准备,或许还能试着蒙混过关。

有了准备之后,还能连过二十七道关卡,岂不是天方夜谭?

“放心,”夏侯烨从身后环了她的腰,安慰:“这条路,巴图已走了数十遍,每道关卡的人也都混得极熟,一定可以顺利撤离的。”

舒沫低喃:“那是因为我不在。”

那是因为赫连骏驰全无防备,山里每天出入的清一色的男人,他们钻了空子,混在里面进进出出的,自然容易。

但只要她一走,赫连骏驰立刻就会发现。

到时只需下令封锁关卡,不论男女,凡是下山的,一律抓起来,就能以不变应万变。

他们就被困在山中,插翅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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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退进山区,翻越雪山。”夏侯烨显然早有打算,掐着她的腰,调笑:“你这么瘦,背过去应该没问题。”

“说得容易,雪山绵亘千里,又不是一天两天,你能背多远?”舒沫拍开他的手,嗔道。

“自个的媳妇,多远都背~”他笑嘻嘻,偏过头来亲她。

舒沫侧身,闪避:“他有狗,往山里一放,咱们立刻无所遁形。再说了,咱们几十号人进了山,吃什么呀?”

夏侯烨不悦地拧起好看的眉毛:“你怎么尽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不是我要抬举他,”舒沫叹一口气:“实在是我太清楚,警犬的厉害。”

“要不,”夏侯烨沉吟片刻,半开玩笑地道:“我让巴图打听一下,想办法摸过去,把他的狗全灭了?”

“那更蠢,还没出发,先露了痕迹。”舒沫瞪他。

“这也不能,那也不许,那咱们干脆在这里安家得了~”夏侯烨嘲讽。

舒沫哧地一笑:“不错,还以为你一赌气,会说让我留下来,自个回去算了。陵”

“那我之前的努力,岂不都白费了~”夏侯烨悻悻地道:“我才没那么傻!”

“咱们一起想,肯定能找到两全其美的法子。”舒沫握住他的手,柔声道。

“做事谨慎是好,但想得太多,前怕狼后怕虎的,就会一事无成。”夏侯烨亲昵地捏着她的鼻尖:“所以,你什么都不必想,等我安排。”

“烨~”舒沫轻咬着下唇,不安地牵着他的衣袖。

“嗯?”夏侯烨早已意马心猿,低了头轻轻啮咬她小巧白润的耳垂。

“有件事,我昨天没来得及说~狺”

“说吧~”他含糊地低语,目光迷离。

舒沫轻颤,不满地低嚷:“我跟你说正事呢~”

“呵呵~”他得意地低笑,手已灵活地滑进她的衣服:“我这做的,也是正事。”

“烨!”舒沫又羞又恼,捉住他的手,不许他乱动:“你到底要不要听?”

“我的事更要紧,办完再说~”他低声调笑,手嘴并用,四处点火。

“烨~”舒沫左遮右挡,狼狈之极:“别,不要碰那里,啊~”

“哪?这,这,还是这?”他含着笑,声东击西。

舒沫被他逗弄得娇喘吁吁,全身发软,很快丢盔弃甲,宣告全面失守,被他攻陷,占领,做了爱的俘虏。

窗外,风雨飘摇,窗内,春光旖旎。

当一切结束,舒沫象被卡车碾过,全身骨头都碎掉,浑身酸软无力,软绵绵地瘫在他的怀中。

反观夏侯烨却如吃饱靥足的兽,精神奕奕,神彩飞扬。

“别睡,夜才刚开始呢,这么快投降怎么行?”他爱怜地拍打着她濡湿的颊,低声调笑。

“都怪你~”舒沫闭着眼睛,哼哼叽叽地抱怨:“干嘛那么大力,腰都被你捏碎了~”

“别装了~”夏侯烨低声取笑,忍不住低了头去察看。

白皙的肌肤上,果然留着几个清晰的紫色指痕。除了腰,肩,颈,脖子……到处都留着他的痕迹,他不禁又是骄傲又是愧疚,低喃:“怪了,明明没怎么用力呀~”

舒沫翻个白眼:“就你那功夫,徒手打死老虎都不稀奇吧?那么下死力地整,没捏断骨头都是好的……”

“我帮你揉揉?”夏侯烨心虚又心疼,忙不迭伸掌按在腰间揉捏。

“嘻,”舒沫嘻笑着扭动腰肢,抗议:“不要,我怕痒~”

“要不,抹点药吧,我身上正好还有一瓶三花玉露膏。”夏侯烨说着,就要下床去拿。

“不用了,”舒沫唬了一跳,急忙阻止:“过几天自然就好了,别糟蹋了好药!”

“傻瓜,药带着本就是治伤的,留着干嘛?”夏侯烨坚持。

“我,我又不疼~”舒沫急了,脱口道。

“真的?”夏侯烨转过头,问。

舒沫涨红了脸,抿着嘴不答,水汪汪的大眼忽闪着,娇艳欲滴。

夏侯烨瞧得心神荡漾,倾身过去,邪魅地低语:“既然不疼,我再帮你多弄几个?”

舒沫怒目而视:“我给弄几个试试?”

“好啊~”他欢欣鼓舞,张开了双臂,一副任君采撷,随便蹂躏的大方模样。

“讨厌~”舒沫忍俊不禁,笑得伏在他肩上。

夏侯烨顺势抱住她,往床上一滚:“敢讨厌我?”

“烨~”舒沫惊讶地发现,他居然又龙精虎猛,急忙讨饶:“我真的不行了~”

夏侯烨狠狠地亲了她几口,双肘撑着身体,虚悬在她上方:“说吧,什么事?~”

“呃?”舒沫一时未回过神。

“刚才不是很坚持?”夏侯烨忍不住取笑:“看来,也不是很重要。”

“那个~”舒沫小心留意他的神色,生怕这个问题,会触怒他:“我看到熠公子了~”

夏侯烨一怔,笑容凝在脸上:“什么时候,在哪里?”

“一个月以前,在基地。”舒沫老老实实地道。

“基地?”夏侯烨皱眉。

“是赫连骏驰专门为飞行中队建立的训练基地。”舒沫赶紧解释:“离这里不太远,说是三十里,不过我估计,应该在五十里以上。”

“这段时间,你们一直在一起?”夏侯烨冷着脸,翻身下来,躺平在她身侧。

“基地守卫森严,我们也只是偶尔见个面。”舒沫小心作答。

“哼!”夏侯烨妒火中烧,冷笑一声:“那几个守卫,顶个屁用!”

这么好的机会,熠怎么可能放过?

用脚趾头也能猜到,他定然每晚都避过守卫,偷溜到她房里,跟她见面,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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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沫一冏,明智的决定绕开雷点,不浪费口舌解释过程,直接说自己的打算:“他冒了生命危险来救我,就算要离开,至少跟他说一声,不能这么悄无声息地溜走。”

夏侯烨不语,漆黑的星眸定定地凝着她,仿佛能看透她的灵魂。

“另外,”舒沫顿了顿,极快地接下去:“你带来的五千精兵预备怎么办?我们成功从矿场脱逃,赫连骏驰必定会下令封锁所有通往大夏的关隘。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五千精兵成为瓮中之鳖。”

“哼!”夏侯烨轻哼:“好好谋划,并非全无生机。”

舒沫小心翼翼地道:“这是西凉的地盘,赫连骏驰兵马数十倍于我们,就算无法将我们全歼于大漠,恶战下来还能剩下几人?这些,可全都是多年来跟你鞍前马后四处征战的心腹。”

“从跟着我进入西凉那一刻起,他们便没打算活着回去。”夏侯烨淡淡地道陵。

舒沫轻声道:“为我一人,牺牲那么多性命……”

夏侯烨缓缓勾起嘴角,不以为然地道:“代价虽有些大,却是值得的。”

“可是,”舒沫垂下眼帘,轻轻地道:“我怕我后半辈子再也无法快乐……”

“舒沫!”夏侯烨坐起来,语气倏地转为严厉。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对不对?”舒沫不待他训斥,急急地握住他的手,一脸恳求:“不必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一样可以重获自由,找回幸福,是不是?”

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的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夏侯烨默了许久,认命地退了一步:“那,你想怎样?狺”

“能不能想办法弄一张详细的地形图来?”舒沫眼睛一亮,问。

“这倒不难~”夏侯烨瞧着她,很不放心地道:“你先告诉我,有什么打算?”

“我来之前,有个初步的计划,等拿到地图后,咱们再具体讨论。”舒沫跳下床,轻快地走到桌前,打开抽屉,取了妆盒过来:“先帮我把这件事搞定~”

她说着,把妆盒打开,里面的簪环首饰一古脑倒在被子上。

夏侯烨睇她一眼:“盒子里有夹层?”

舒沫仰起脸嫣然一笑:“还是你了解我~”

夏侯烨嘴角一翘,眼中闪过得意,板着脸道:“你也就会玩这些小伎俩了~”

说话间,舒沫轻轻一按,盒底弹开,果然露出一个夹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