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烨一窒,半晌没有吭声。

是,他该死的说到了重点!

他不担心战争的胜负,最放心不下的,是沫沫。

隘口离幽州还有近二千里,有赫连骏驰最精锐的二万鹰师驻守。

他有二万五千人,放手一博,不是没有胜算。但要驰援赫连骏骁,并不是只凭嘴里喊喊口号就成,这二万五千人,绝不可能再兵分两路。

他必需做出决定,是带着沫沫一起上战场,还是挑一些侍卫护送她回幽州?

近一个月的长途奔波,已经让她的身体透支,明显疲累不堪,急需安静的环境静养。

战争是没有期限的,谁也不知道,这场厮杀会持续多久。

弄得不好,沫沫会被逼在行军的路上,生下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那么,只能把沫沫留下来,交给几十名侍卫,闯过敌军封锁线,返回幽州。

可,思来想去,不论谁护送,都不放心。

唯有把她放在身边,在他视线范围里,触手可及的地方,才能安心。

“烨,”邵惟明乘机劝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俗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可能一辈子将他护在羽翼之下。而且,这对沫沫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公平。他可是你的亲骨肉,怎能厚此薄彼?若实在放心不下小宇,咱们可以等回了幽州后再行设法。左右,也不差这个把月的时间。”

夏侯烨苦笑:“让我再想想~”

说得轻巧,兵贵神速。战场上瞬息万变,一眨眼的功夫,都能决定胜负。

一个月的时间,早已风云变幻。

“不用想了~”一抹纤细的身影,推开门走了进来,淡雅的脸宠上,挂着安详沉静的笑容,语声清浅柔和,带着无可更改的决心:“我跟你一起,救小宇!”

驰援(二)

夏侯烨看到她,下意识拧起了好看的眉头:“怎么起来了?”

“白天睡多了~”舒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她就是头猪也给吵醒了。

“去去去!”邵惟明一挥手,没好气地骂:“打仗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女人,还怀着孩子,跟着瞎凑和什么?”

“干嘛歧视女人?”舒沫眉一扬嵘。

邵惟明两眼一翻,振振有词:“这叫保护!”

“我有手有脚有脑子,干嘛要人保护?”舒沫说着,径直走到夏侯烨身边,挽住他的臂:“不管,反正别想着把我扔给别人。”

“沫沫,”夏侯烨清清干涩的喉咙,伸手轻抚她的发,柔声道:“战争,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氙”

战争的危险,是因为存在太多不确定的因素,胜负生死往往只在一刹那。

他没有把握,能护得她周全。

“我没把它想得很简单。”舒沫淡淡地道。

“你知道个屁!”邵惟明忍不住了,气急败坏地吼:“以为乘辆马车,跟着中军大帐走,很逍遥,很威风是吧?”

舒沫竟真的偏头想了想,拍手道:“我还真没试过坐在中军帐中,指挥千军万马的滋味诶!要不,乘这个机会,试试?”

邵惟明被她气笑了:“敢情,慧妃娘娘是来体验生活的?”

“错~”舒沫转过头,望着夏侯烨甜甜一笑:“我只是不想跟你分开,你在哪,我就在哪!”

“沫沫~”他喉头***,伸臂拥她入怀。

舒沫没有半丝犹豫,立刻反手环住他的腰,踮起脚尖,主动送上了红唇。

“疯子,全都是疯子!”瞠目看着面前旁若无人,如交颈鸳鸯抱在一起缠吻的两人,邵惟明臊得满面通红,低咒着,摔门而出。

听到门响,舒沫不好意思地推开他,俏皮地轻吐舌尖:“我们,好象太过目中无人了些~”

夏侯烨轻笑,扶了她到椅子上坐下:“你想好了,真的支持我对西凉宣战?”

“不是对西凉宣战,是跟赫连骏驰开战。”舒沫纠正。

“沫沫,”他略略沉吟,低低地道:“有件事,你可能还不清楚。何时参战,要不要参战都可以随我心意,但是一旦趟了这个浑水,什么时候结束,就由不得我了。”

换言之,谁也无法预料战争何时结束。

也就意味着,若她决定随军,那么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要跟随着他在草原大漠碾转做战,居无定所了。

他当然在最大范围里让她的生活过得尽可能舒适。

但,那只是指战事平稳,能够掌控局面。一旦情况失控,后果则难以预料。

“有什么要紧?”舒沫微笑,紧紧地挽着他的臂:“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不是吗?”

夏侯烨没有吭声,眼中露出深深地歉然。

这,正是他苦恼的。

但战争的危险和魅力都在于此——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他无法做出保证,时刻在她身边,陪着她,保护她。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也许正与敌人交战,无暇他顾。

毕竟,一旦上了战场,他就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丈夫,而是数万乃至数十万人的统帅。

他的每一个决定,每一道命令,都决定了成千上万人的生死。

“相信我~”舒沫与他十指交握,信心满满地道:“我不是弱不禁风的女子,不是每时每刻都需要人照顾的千金大小姐。我,完全有能力照顾好自己……”

说到这里,她停顿下来,拉着他的手轻轻按在小腹上,抬头看他,脸上露出羞赦之色,眼神却分外坚定执着,低柔却郑重地许下承诺:“和我们的孩子。”

夏侯烨迟疑片刻,缓缓蹲下身子,半跪在她身前,轻轻地道:“可是,我还是希望你回幽州。”

当然,幽州也不是世外桃源,回到那里,也并不代表着万事大吉。

那里是大夏最西的门户,一旦战局失利,最先失陷的,一定是幽州。

但是,在那之前,起码是安全的。

“呵呵~”舒沫低低地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带着淡淡的嘲讽:“幽州也不是世外桃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抽冷子跳出一批刺客。与其死得不明不白,倒不如跟赫连骏驰轰轰烈烈地较量一场。”

“胡说!”他低叱:“我不在,睿王府乃至整个幽州唯你独尊,谁敢对你不敬?”

“不敢吗?”舒沫撇撇嘴,不屑地道:“那之前在小树林,那些刺客又做何解释?”

“咳~”他轻咳一声,含糊地道:“这件事还没调查清楚……”

“真没查清吗?”舒沫一笑,索性把窗户纸捅破:“那自那之后,为什么你晚晚硬要缠着与我在一起,再不许我与静萍独处?”

她又不是瞎子!

当时他抱着她逃跑,无充足证据,她且不说那些箭全是冲着她一个人来的!

但他受了伤之后,本来是灭口的大好机会,刺客不但不追,反而作鸟兽散!

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夏侯烨狼狈地红了脸,竭力分辩:“你是我娘子,我当然想……”

“少来~”舒沫一把推开他:“我不说,不代表真傻。静萍只是个宫女,指挥不动大内高手,也没那个胆量杀我。是谁下的指示,还用猜吗?”

“沫沫~”

“你先听我说~”舒沫却不给他机会:“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刺客不是她派的,但她一直看我不顺眼是事实。战事若顺利就算了,万一战事不顺,她必会找我麻烦。到时你远在西凉,如之奈何?我对幽州又不熟,王府里也没有合心意的人使唤,还不是只能任她搓扁捏圆?”

“说得这么可怜~”夏侯烨失笑,忍不住捏捏她的鼻子:“凭你的聪明,又岂会真的任人宰割?”

“别人想动我,当然门都没有~”舒沫两手一摊,无限委屈:“可她是长辈,我能怎么办?总不能找人用麻袋套她,再打闷棍吧?”

“胡说八道!”

“反正,”舒沫抱着他的臂,使劲摇:“我一定要跟着你。就算你真把我送走,我也有办法偷跑过来,我说到做到!”

“不行!”清冷的低叱,伴着咣当一声门响,静萍昂然地走了进来。“静萍~”邵惟明急急跟了进来。

“这是唱的哪一出?”夏侯烨目光微冷,冷冷扫视着二人。

“没什么~”邵惟明用力拉扯静萍,想把她拽出去:“走错门了……”

“王爷,你不能被慧妃娘娘几句蛊惑,就发兵去甘德!”静萍用力摔脱他的钳制,一向波澜不兴的俏脸涨得通红,满眼愠怒和愤恨地瞪着舒沫。

“哎!”邵惟明一跺脚,叹道:“你怎么不听劝呢?”

舒沫不悦地崩着脸,竭力压抑着怒气,淡声道:“姑姑此言,不知是高估了我,还是太看不起王爷?难道烨竟然已昏匮到连军国大事,都被女人左右了吗?”

“你不必挑拨!”静萍狠狠地瞪舒沫一眼:“慧妃娘娘一惯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王爷宠你,难免受到影响……”

“军国大事,几时轮到你做主?”夏侯烨脸一沉,脾气一触即发。

静萍不卑不亢,倔强地道:“奴婢并非左右王爷的决定!但是,眼下时局微妙,太妃正在府中翘首期盼王爷回京。事有轻重缓急,王爷是做大事之人,何时该做何事……”

“本王的事,轮不到你多嘴!”夏侯烨冷冷喝叱。

静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奴婢恳请王爷,收回成命。乘着孟洪调兵赶往甘德,边境空虚之际,领兵杀回幽州……”

看一眼在旁的邵惟明,到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改口道:“西凉内斗,咱们正好坐山观虎斗,何必硬要淌这混水?”

“闭嘴!”夏侯烨大怒,一掌击在桌上,生生将胡桃木的桌子劈开一条裂缝。

舒沫吓了一跳,本能地按住小腹,退了一步。

静萍却丝毫不惧,不顾一切地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小公爷与王爷不过是名义上的父子,又非骨肉至亲。何必为了他,搭上自己的前程?”

“大胆!”夏侯烨怒不可抑,薄薄的唇向上牵出一个阴冷的弧度,眼神更是骤然冷到冰点:“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不成?”

不料,静萍全不退缩:“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请王爷三思~”

“你!”邵惟明气得直跺脚:“想死,也别用这种方法呀!”

“好,本王就成全了你!”夏侯烨说着,“呛”地抽出腰间长剑。

静萍叩叩磕了两个响头,一脸平静:“若奴婢的死,能让王爷改变主意,奴婢将含笑九泉!”

舒沫心中满是疑惑:这两人,究竟在打着什么哑谜?

为什么,静萍豁出性命也要劝阻夏侯烨南下向赫连骏驰宣战?

且话语中,隐隐流露出,殛盼他回京之意?

再往深处一想,太妃虽对她一向没有好感,也不至就是水火不容。

为什么,突然间会对她痛下杀手?

“好一个含笑九泉!”夏侯烨不怒反笑,一剑劈了下去:“你既一心求死,本王就成全了你!”

“喂!”这下,邵惟明都骇了一跳,忙不迭地抱着他的腰,嚷:“有话好说,刀剑无情,切勿乱舞~”

他一边说,一边吡牙咧嘴地冲着舒沫挤眉弄眼,示意她想办法。

舒沫眉心一皱,只得极不情愿地按住小腹,低呼一声:“哎呀~”

“沫沫,你怎么了?”邵惟明立刻配合她,惊慌失措地大叫。

“沫沫~”夏侯烨一呆,举着剑疾步朝她走了过去。

“我,肚子好疼~”舒沫弯着腰,把头垂得低低地,不敢看他的表情。

“你这么凶,肚子里的孩子一定被你吓着了~”邵惟明用力瞪他一眼,一把将他推上前:“还不快扶沫沫回房休息?”

舒沫狂汗。

这么鳖脚的理由,真亏他掰得出来!

“很疼吗?”

“嗯~”咬着唇,努力装出虚弱的样子,紧紧地抓住他的手。

夏侯烨迟疑一下,虽知她多半是装的,到底不敢掉以轻心,还剑入鞘,将她拦腰抱起,头也不回地出了议事厅。

邵惟明长出一口气,转过头来指着静萍大骂:“你脑子被驴踢了?烨动了真怒,还火上浇油!还好沫沫机灵,不然你在劫难逃!”

夏侯宇的身世,是他的禁忌,谁都不敢提。

她却不知死活,当众揭他的伤疤,不是找死是什么?

静萍冷冷一笑:“谁要她救?我本甘愿以血祭剑,劝王爷回头!是她假仁假义,坏我大事!”

“喂!”邵惟明气结:“你这人,怎地不知好歹?”

“红颜祸水!”静萍不理他,起身款款离去,留给他一个优雅的背影。

“神经病!”邵惟明气得吐血:“你才祸水呢!早知道不管你!爱死哪死哪去!”

第二日一早,夏侯烨颁下军令,命巴朗领着二十名亲卫并静萍,化妆成商旅,潜回幽州,急调五万人马在边境摆开阵势,对西凉宣战。

争取拖住孟洪部,使他不能及时调兵往甘德。

他则领着二万五千轻骑,横跨察哈尔草原,抢在孟洪部之前,攻占甘德城。

命令一下,巴朗奉命出行,临行却怎么也找不着静萍了。

军令如山,且军情紧急也容不得他多做耽搁,只得扔下她,带着二十名亲卫,化妆成普通商旅,驰往幽州。

出发前,夏侯烨召开了一个高级军事将领会议,制定具体的行动方案。

舒沫则乘着这个机会,摸出门去找龚千均,吴楚,李胜凡三位高手匠人,围在一起,叽里咕噜地嘀咕起来。

隘口原有西凉驻军不过三千,所屯积的粮食经过一个月,早已吃得差不多了。

眼下部队急缺粮草,必需想办法解决。

巴欢献计,孟洪接到密函,必会调集部队往甘德方向移动。

他们可以先疾行军到木里河上游设伏,劫粮草,烧战车。

夏侯烨不做声,目光缓缓掠过众人。

“我觉得,此事不妥~”杨成安迟疑一下,站起来:“孟洪身经百战,最擅游击。这里又是他的地盘,论地形的熟悉,我们不如他;二则,咱们二万五千人在草原上行军,绝不可能不留痕迹。想骗他上当,只怕不易。”

“况且,咱们的粮食只够支持数天。”邵惟明将脚架到桌上,吊儿郎当地道:“孟洪要调兵遣将,怎么也要准备个三五天。再加上,八万人带着辎重行军,等到达咱们的设伏点,没准已是半个月后,那时咱们早饿死了~”巴欢脸一红:“那只是你们的推测,若他接到消息立刻起程,搞不好七天就能抵达木里河。”

“你这也是假设,不能指着它活。”巴图摇头:“得有更准确,可行的办法才行。”

“大家觉得,打劫商旅和牧民,这个法子如何?”邵惟明轻摇着描金绘彩的折扇,扇坠上一块雕工精美的龙凤玉佩,眨着狐狸般美丽的眼,含笑道。

“对付手无寸铁的百姓,胜之不武,传出去,也有辱咱们大夏的军威~”巴图立刻否定。

邵惟明笑眯眯地扯了扯身上的铠甲,脸不红气不喘地道:“咱们身上,披的可是西凉狗皮。丢的,反正也是西凉人的脸~”

“哈哈~”众人哄笑。

“烨,”邵惟明一脸得意地望着书桌后,身姿笔挺,高高在上的身影:“你觉得如何?”

夏侯烨薄唇勾出狡黠的弧线,黑如点漆的眼睛,瞬间漾出诱人的漩涡:“建议不错,若你能将它付诸现实,就更好了~”

“啊?”邵惟明俊脸一垮,哀叫:“为什么是我?”

承诺

计议已定,接下来就是分配人手。

夏侯烨手中虽说有二万五千兵马,实则骑兵只有四千不足二成,还是占了察哈拉隘口后,接收了西凉的二千战马,才勉强凑到的。

邵惟明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走了二千骑兵,去筹集粮草。

议定了行军路线后,夏侯烨便命人集齐部队,朝甘德进发。

临行一把火,把隘口山寨烧得精光嵘。

火光熊熊,浓烟滚滚,映红了半边天幕,几十里外都瞧得清清楚楚。

孟洪接到消息,派了探子过来察看时,夏侯烨的部队已远在几十里外。

当即急派了三千轻骑追击,被夏侯烨部以逸待劳,打了个漂亮的伏击战,轻松全歼敌军,并缴获三千匹战马和一部份口粮氙。

孟洪暴跳如雷,偏又摸不清底细,加之赫连骏驰催他发兵的公文又到了。

只得一边派探子刺探夏侯烨部的虚实,一边分兵接管察哈拉隘口,一边紧急从边境各部调集了八万部属,待集结后向甘德进发。

邵惟明带着二千轻骑,倒也不负众望,于第五天带着大批牛羊,粮食,衣物等等,赶上了大部队。

刚好大军粮食基本告磬,他的到来,博得欢呼一片。

夏侯烨给他记大功一件,绝口不问粮食从何而来。

舒沫晚上吃过饭,发现居然上了水果,不禁很是惊讶:“哪来的桔子?”

“探马在路上遇着商旅,买了几斤。”夏侯烨轻描淡写地道。

“探子还干这种事?”舒沫觉得十分新鲜。

夏侯烨笑而不语,殷勤地剥着桔子。

“好甜~”舒沫说着,拈起一瓣塞到他嘴里:“你也尝尝~”

“呸呸!”他忙不迭地往外吐,一张俊脸险些皱成苦瓜:“牙都酸掉了!”

“咯咯~”舒沫笑得花枝乱颤,揉身往他身上扑:“讨厌,不吃也别浪费呀!你赔,你赔!”

两个人正闹着,忽听巴图的声音恭敬地响起:“王爷~”

“进来~”夏侯烨坐正了身子,沉了嗓子道。

巴图掀帘而入:“孟洪部已于今晚七时离开羊尾山,向甘德方向进发。”

“哦,”夏侯烨微笑:“蛇终于舍得出洞了?”

“不怕它毒,就怕它躲着不出来!”巴图搓着手,脸上神情很是兴奋:“王爷,大伙的手都痒痒着,想吃蛇肉呢!”

夏侯烨一笑,转过头望向舒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