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沫倏地跳起来,一把抱住了老太太,欢呼:“万岁,万岁!”

番外 010 知易行难

舒沫前脚刚一离开,季嬷嬷一个箭步蹿到太皇太妃跟前:“说吧,你心里打什么算盘?”

老太太则有些心不在焉:“什么打算?”

不止季嬷嬷,连傅嬷嬷都一脸怀疑:“没打算,你会任睿王妃予取予求?”

服侍了她大半辈子,自家小姐是什么婢气还不清楚?

若没有厉害的后着,怎会让一个小辈骑到头上惚?

“睿王妃她说什么?”老太太一脸怔忡。

季嬷嬷气鼓鼓地道:“她说,以后睿王府归她管,一切她说了算!”

“荒唐!”老太太斥道:“本宫还没死呢,她着什么急?温”

顿了顿,似想起什么,满眼疑惑地问:“本宫,答应她了?”

季嬷嬷按捺不住:“小姐有什么计划,还是赶紧说出来吧,憋死老奴了!”

老太太低喃:“这么说,竟不是梦,是真的?”

“小姐,”季嬷嬷唬了一跳:“你没事吧?”

傅嬷嬷却有些了然。

就说不可能应得这么爽快,原来是给气糊涂了!

老太太自嘲一笑,指着桌上的一大串黄澄澄的铜钥匙和制做精美的对牌:“把这个装起来,送到紫竹园去。”

季嬷嬷忿忿地道:“哼,我看她有什么脸来拿?”

老太太又愣了一会神,淡淡地道:“本宫既亲口应允,断没有反悔的道理。”

“小姐,你真要让权与她?“傅嬷嬷是真的惊讶了。

老太太却不答话,望着窗外瀑布似的紫藤花架,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的身份和经历,注定了她的刚强和强势,她绝不是个轻言退却的女人,一直掌着王府并不是贪恋着这份权力——世上还有什么能比得上皇权?

她是真的不放心睿王妃——她太年轻,行事又往往太出人意表。

刚才那一瞬间,舒沫眼里的真诚却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部份。

她不想承认被睿王妃勾起了好奇心。

当然,她更不会承认,在那点好奇之外,还隐隐有些等着看好戏的阴暗心理。

这个不满二十的黄毛丫头,治家的手段怎么可能会比她高明?

更何况,睿王妃太自信,求好求胜心切,只给了自己半年的时间。

短短六个月,能做的事,实在有限。

年轻人总是不知天高地厚,只有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真正受了教训之后,才会低下高傲的头,变得恭敬和顺从。

既然结果早已预见,何妨把姿态放高些,也好让她心服口服?

“……”季嬷嬷还想再说,才张口,傅嬷嬷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噤声,又招手命初晴过来,捧了装钥匙和对牌的大红金漆匣子送往紫竹园。

夏侯烨一进门,就看到舒沫对着一堆钥匙发呆,吹了声口哨:“睿王妃初战告捷,是不是该摆庆功酒呀?”

舒沫叹一口气:“我,觉得象做梦。“

“怎么,“夏侯烨忍不住取笑:“胜利来得太容易,有点不知所措了?”

舒沫老老实实点头:“是,本以为要说服她老人家,怎么也得花个十天半个月。没想到这么顺利,我完全没准备,不知从何开始。”

夏侯烨莞尔:“骑虎难下了?”

“你别只顾着笑,”舒沫抬嗔道:“帮我想想法子呀。”

“内宅的事,我向来不插手。”夏侯烨给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喂!”舒沫嚷道:“这个家你也有份的!”

夏侯烨的笑意加深,眼睛微微弯起来:“实在不行,跟母妃认个错,再把钥匙交回去呗。”

生了峥儿之后,属于夫妻俩的空间和本已少得可怜,若是再被那些琐事缠身,真不知两个还有多少时间独处?

“不行!”舒沫义正辞严地反驳:“好容易才争取到改革的机会,怎能试都不试就认输?“

“你别不识好人心~“夏侯烨半真半假地笑道:“我是为你着想,一个峥儿就让你手忙脚乱,如今还把这么大一家子的事揽上身,到时有你哭的日子!”

“你以为我想呀?“舒沫恨恨地道:“若不是想让睿王府,成为咱们真正的家,而不仅仅只是一座冷冰冰,富丽堂皇的王府。我何必自讨苦吃?”

“既是成竹在胸,还烦恼啥?”夏侯烨把手一摊。

“哎,“舒沫撑着额:“知易行难,目的虽有,如何入手却一筹莫展。”

一下子改变太多,太快,一怕老太太无法接受,二怕自己成为世人眼中的异类。呃,好吧,她其实早就是异类。

夏侯烨弯腰,从身后搂着她的肩,将她揽入怀中:“咱们有一辈子时间,慢慢来就是。”

舒沫往后靠上他的胸膛,苦恼地道:“可我,只有半年时间。”

夏侯烨一怔,随即朗笑:“哈哈,你在母妃面前立下军立状了?”

“我当时,”舒沫轻咬唇瓣:“一心只想着如何说服她,没想太多……”

现在想想,还是太冲动,太急于求成了些。

“其实,”夏侯烨微微一笑,慢慢地道:“时间长短不是问题,是否卓有成效也不是问题。只要你有心,母妃总会看到的。“

“你的意思是……“舒沫微微一愣。

“傻瓜!“夏侯烨失笑,伸手揉乱了她的秀发:“不要管母妃给你多长时间,按你心中所想,从最简单的事入手,一件一件去改变,不就成了?“

“对哦~“舒沫眼睛一亮,猛地跳起来。

夏侯烨下颌被她撞个正着“啊哟“痛呼一声,往后就倒。

“撞到哪了,很痛吗?“舒沫慌慌张张,扑上去察看:“给我瞧瞧……”

冷不防被他长臂一揽,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漆黑的星眸,灼灼地直视着她:“亲一下,就不痛了~”

“呀,有人呢~”舒沫脸蓦地烧得通红,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夏侯烨笑得一脸得意:“你瞧瞧,哪还有人?”

舒沫抬眼一瞄,满屋的丫头婆子,不知何时走得干干净净。

“过来~”夏侯烨斜倚着床榻,冲她勾勾手指。

他神色慵懒,语气媚惑,似丝弦被轻柔拨响,低而迷离,字字醉人。

舒沫抿唇一笑,柔顺地偎了上去:“烨……”第二天清早,夏侯烨照常练完剑回屋,舒沫已穿戴齐整:“赶紧换衣服,不然要迟了。”

夏侯烨接过立夏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汗,笑:“衙门要八点才办事,这还早着呢。”

舒沫摸出怀表看一眼,道:“再晚,就赶不上开饭了。”

夏侯烨一怔,随即惊讶:“你的意思,要去怡寿园吃?”

“哎呀~”舒沫跺着脚催促:“你倒是快点呀~”说罢,竟从立夏手里接过衣服,亲自侍候他更衣:“别罗嗦,有话路上再说。”

夏侯烨忍不住调侃:“你不是最不喜欢跟母妃一起吃饭?平日总是能推就推,今日倒是积极。”

“嘿嘿,”舒沫难得心虚:“以前我不懂事,加上母妃规矩又多,我怕麻烦当然有多远躲多远。”

“怎么突然想通了?”

“我想过了,”舒沫解释:“其实一家人和乐融融,吃饭时聊聊天,联络一下感情,也没什么不好。但你衙门事多,应酬又广,中午和晚饭都不一定回来,只好选早餐咯。怎么,你觉得不好?”

“不是不好,”夏侯烨穿戴整齐,夫妻二人并肩出门:“只是,希望你别抱太大希望?”

“我当然不止这一招,“舒沫信心满满:“不过,你说的嘛,先从最简单的入手,一步一步潜移墨化,终有一日会达成目标。”

“拭目以待。”夏侯烨微笑。

两人走到怡寿园,刚好赶上饭点。

自夏侯烨到了大理,再不需要摸黑去上早朝,只是他习惯早起,便改了每日练一小时的剑。

舒沫更是一到大理就开始坐月子,满月后又坚持亲自带儿子,太皇太妃索性免了每日天不亮便去请安,侍候早餐的规矩。

舒沫自是乐得轻松,每日陪夏侯烨用过早饭,送他去衙门之后,再不急不慢抱着孩子去怡寿园请安。

因此,听到丫环通报,太皇太妃惊讶之极:“出什么事了?”

舒沫拉着夏侯烨的手,笑吟吟地踏进门,一开口,把老太太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早上好,娘~”

沫沫,辛苦你了!

一屋子丫环婆子陷入石化,愣愣地看着二人。

夏侯烨瞧着诸人精彩面部表情,忍俊不禁,正要笑出声来,掌间忽地传来剧痛。

舒沫在宽大的衣袖遮掩下,恶狠狠地掐着夏侯烨的手,眼睛却望着餐桌,露出馋涎的表情:“吃什么呢,这么香~”

老太太眼中闪过疑惑:“你们,吃了没?”

夏侯烨垂眸掩去痛楚的表情惚。

“没呢,想跟娘一起吃~”舒沫神态轻松,与夏侯烨并肩登堂入室。

这次听得真真切切,确定不是耳背,更不是错觉,老太太眉一扬,深深看了她一眼,未置可否。

“翠墨,给王爷和王妃添两副碗筷~”傅嬷嬷最先反应过来,急忙吩咐温。

丫环婆子遂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很快加了椅子和餐具。

舒沫道了谢,拉了夏侯烨入座:“谢谢娘~“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舒沫突如其来的亲昵,显然并未让太皇太妃感觉十分受用。

老太太满腹疑窦,猜不透她此举意图,索性沉默以对,实在无法避免,尽量只以单音节代替。

早把那套“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抛到爪哇国外。

任舒沫,一改平日沉默寡言,做隐形人的态度,妙语如珠,努力活跃餐桌气氛。

不论老太太反应多么冷淡,她始终神色自若,言笑晏晏。

只有一旁的夏侯烨清楚,自己的手腕只怕早已给她捏得瘀青。

好不容易,老太太从昏茫中回过神来,放下碗:“本宫饱了,你们慢用。”

说完,也不管二人什么反应,抬腿就走,迅速之快,不免有逃之夭夭之嫌……

“母妃……“夏侯烨忙起身。

话未落音,早被舒沫狠狠捏了一把,压低了声音命令:“叫娘!”

太皇太妃虽已过半百,因常年习武,练得身子健朗,耳聪目明。

且此时她并未走远,舒沫自以为的私话,自然清清楚楚地传入耳中。

那个“娘“字入耳,她竟机灵灵打了个冷颤,身子僵了一僵。

夏侯烨看在眼里,差点笑出声来,在舒沫极具杀伤力的视线下,拼尽全力才勉强忍住,冲着老太太仓惶的背影揖了一礼:“娘,儿臣去衙门了~”

舒沫温柔谦恭地补了一句:“我送完王爷,再来陪您~”

老太太头也不回,只胡乱挥了挥手,将二人的视线阻隔在门帘之外。

夫妻俩在万众瞩目中并肩出了怡寿园,夏侯烨再忍不住纵声朗笑:“哈哈哈哈~”

“呀~”舒沫气鼓了颊,用力拽着他往前走:“你笑这么大声,存心叫娘听见,回头给我好看是吧?”

“哈哈,你放心~”夏侯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娘被你吓坏了,你有这招在手,从此天下无敌!”

“夏侯烨!”舒沫气得两颊通红,猛地车过身子:“你,你竟取笑我?“

夏侯烨敛了笑,伸手握住她的双肩,低了头深深地凝视着她,目光深遂黝黑,那些深藏在心底的情感,慢慢涔出来,汇聚在眼中,浓得化不开。

舒沫满腹的焦燥与羞臊,慢慢地褪去,渐渐被羞怯替代。

她轻咽了咽口水,不安地垂眸避开他专注的视线:“干,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夏侯烨低低喟叹一声,伸手将她拥在怀中,柔声道:“沫沫,我很高兴。”

舒沫的脸,瞬间烧得烫起来,良久,才低低地问:“会不会,太,牵强了些?”

“哧~”想着太皇太妃那张诧异到近乎扭曲的脸,夏侯烨忍不住再次逸出轻笑。

“夏侯烨!“舒沫不安地扭动身体。

夏侯烨手臂一收,将她紧紧环住:“我知道,你想在最短的时间里改善和娘的关系。只是,办法有点吓人……”

老人家,一时半会消化接受不良。

舒沫不禁有些丧气,委屈地伸出手臂:“你以为我叫得很爽?瞧,鸡皮疙瘩掉了不知多少~”

若平时跟老太太关系亲密倒还好,明明两个那么疏远的人,突然间改口,不知道多尴尬!

他究竟知不知道,她怀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好容易才开的口?

“所以,干嘛尽挑些平时不会做的事来做?”象平时那样,不是挺好的吗?

“你……”

抢在她发飚之前,夏侯烨低头亲了亲她的颊,柔声道:“你辛苦了~”

所有的怨气和委屈,忽然间就烟消云散。

舒沫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略有些扭捏地道:“一个称呼而已,也,不是很难。”

“不过,”夏侯烨摸了摸她的发:“母妃估计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适应这种改变。”

“我知道,”舒沫默然良久,忽地抬起头,双目灼灼地望着他:“我不会放弃,而你,也一定会倾全力支持我的改革,对不对?”

夏侯烨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小狐狸!说吧,要我做什么?”

“嘿嘿,“舒沫老实不客气地把白嫩的手掌向上一伸:“借两个人给我。”

夏侯烨诧异地扬起眉:“王府里上上下下二百多人,还不够你使?”

“用得上,我也不找你了。”舒沫摇头,竖了二根手指:“给我两个专司情报收集工作的暗卫。”

“暗卫?”

“别告诉我,你手里没有,这不可能,我也不会信!”

“你要暗卫做什么?”夏侯烨一脸狐疑。

舒沫嗔道:“你别管,总之我有用。”

夏侯烨肃了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哎呀,“舒沫跺脚:“都说了要整顿王府了,你有那么多暗卫,拨两个给我有什么难?再说,我又不是长期占用,用完还还给你,别这么小气!”

夏侯烨看她一眼:“整顿王府,用得着暗卫出马?”

“我骗你干嘛?”舒沫翻个白眼:“你若不信,直接让那两暗卫给你写报告不就得了?”

夏侯烨点头:“什么时候要?”

“自然是越快越好,”舒沫展颜一笑:“记得挑机灵,话少的啊!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最烦了。”

“嗯。”夏侯烨转身,大踏步离去。

舒沫目送他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外,这才转头,重回怡寿园。

走到半道,迎面一个小丫头急匆匆过来:“启禀王妃,京里来人了。”舒沫微怔:“谁来了?”

“舒家二少爷和许妈。”

“二哥和许妈来了?”舒沫大喜,提了裙摆掉头就走:“去怡寿园跟老太太回禀一声,就说我回紫竹园了。对了,另外再派人给王爷捎封信,就说二哥来了,若没应酬,早些回家。”

“是~”

“小姐,你慢些~”立夏气喘咻咻地跟在她身后:“人已来了,一时半刻也不会走……”

跑得这么快,给那些下人瞧着,背后又要拿来说事了!

舒沫一笑,并不理会,径自奔回了紫竹园。

“许妈!“人没到,声先至。

许妈正在外院同银簪几个说话,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曲膝欲拜:“小姐……“

“许妈,快起来~“舒沫赶紧双手搀了她起来。

舒淙风尘仆仆地立在一旁,含笑施了一礼:“小人给睿王妃请安~”

“二哥~”舒沫嗔道:“你啥时学得这般迂腐?快请起。”

忽一侧头,见一旁还站了个长相颇为清秀的男子,看样子不及弱冠,身形单薄,一张脸红红的,极是腼腆,瞧着却有几分脸熟,一时又想不起名字。

遂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这位是?”

“旺财,”许妈忙过去,推了他过来:“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见过睿王妃?”

冲着舒沫堆起了笑:“这是我家那没用的小子~”

舒沫“啊”地一声,轻轻拍了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原来是旺财哥~”

许旺财可不敢担她这一声“哥”,急忙跪下,规规矩矩地叩了三个响头:“奴才许旺财,叩见睿王妃,祝王妃万福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