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一世精明,不料今日有眼无珠,不识贵人!

一念之差落得晚景凄凉!

只是,她那样尊贵的身份,为何穿成这样,在市井中出现?

他既惊且畏,满心困惑地偷偷瞄了舒沫一眼。

岂料,舒沫刚好在看他。

他吃了一惊,急忙敛下眼睫,不敢正视。

舒沫淡淡一笑,站起来:“今儿也乏了,碗碟也砸光了,酒楼既是你家的,这桌椅是断不能再砸了,回吧。”

“姐姐,请留步!”木子萱情急之下,忙拉住她的手。

自那次之后,她一直在努力寻求一个与舒沫自然碰面的机会,却苦思而不得。

好不容易舒沫自己送上门来,怎会甘心就这么放弃?

舒沫停步,懊恼地轻拍额头:“瞧我这记性,立夏,结帐!”

立夏立刻掏出银票搁在桌上。

木子萱涨得满脸通红:“下人无礼,冲撞了姐姐,妹妹给你赔罪还来不及,怎敢收姐姐的银子?”

舒沫正色道:“打坏东西自然是要赔的,你若坚持不收,旁人不知,只会说我仗势欺人。”

虽然,我的确是在欺侮你,但咱不能落人口实不是?

“姐姐,”木子萱美目微垂,泪光微闪,哀凄地道:“你这不是要打妹妹的脸吗?”

“不敢,你姓木,我姓舒,何来姐妹之说?”舒沫哂然一笑:“再者,算上今天,我们也只见过两次面,木姑娘不觉得自己交浅言深了吗?”

跟我装可怜,想顺着竿子往上爬?

老娘把竿子劈折了,看你往哪爬?

她突然翻脸,木子萱愕然,一时无词以对:“……”

舒沫转头,望着掌柜的,目光冰冷:“若我没记错,你曾扬言,荷香居乃百年老店,非江南官窑特意定制的瓷器不能用来待客?”

掌柜的体如筛糠,哪里还敢答话?

“是也不是?”舒沫逼问,明明是温软干净的声线,却透着说不出的森寒之意。

“是,是是……”掌柜的一迭声地应着。

“这就行了。”舒沫满意一笑,语气轻浅,看着掌柜的眼神带着几分讥嘲,几分轻蔑和几分冷酷,象是山中之王,看着自己爪下苦苦挣扎,逃脱不得的小兽。

回过头来,望着龚千均三人,眼里闪过一丝戏谑:“明天,咱们就能知道,所谓百年老店,信誉究竟如何了?”

龚千均微有不忍,眼带怜悯。

心中明白,舒沫一句话,等于宣布了百年老店的消亡。

掌柜的一个激灵,彻底瘫软在地。

莫说他不能用别的瓷器代替,就算临时从江南赶制一批餐具又如何?江南至此,路途遥远,道艰且险,她自有本事让那瓷器永远到不了大理。

他,要如何向东家交待?

“回府。”舒沫微笑着穿过人群,施施然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刚进二门,就有小丫头来传话:“太皇太妃有请。”

“谁特么嘴那么贱,这么快就打小报告了?”舒沫蹙着收低咒一句,对立夏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帮我哄哄峥儿,我一会就来。”

立夏假装没有听到,应了声“是”,急匆匆地去了。

绿柳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小姐,一会见了老夫人,说话可得注意些。”

老太太最讲究身份,若是听到小姐爆粗话,越发没有好脸色了。

舒沫白她一眼:“你当我傻呀?”

到了怡寿园,从守门的婆子,到园子洒扫的小丫头,一个个都偷偷地瞅着她笑。

候在门外的照例是翠墨,见了舒沫,笑盈盈的迎上来:“娘娘来了?”

“笑什么笑,牙齿白呀?”舒沫恼了,把脸一板。

真是奇了怪了,看她吃瘪,是这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至于一个个笑得象偷了腥的猫,切!

翠墨莫名其妙挨了刀,敛了笑,讪讪地打起帘子:“娘娘请~”

绿柳歉然地冲她笑了笑,默默地留在了走廊上。

舒沫在门口吸了口气,扬着笑脸掀帘而入:“娘,我回来了~”

屋子里,三个老太太各据炕桌一方,在棋盘上杀得兴起。

初雪,初晴立在炕沿给两位嬷嬷打扇,初雨则跪在老太太身后,打着扇。

听到声音,季傅两位嬷嬷抬起头:“娘娘辛苦了。”

老太太头也没抬,眼睛一直盯着棋局,顺手拍拍身旁:“来了,坐。”

舒沫眨了眨眼,暗自琢磨。

这是唱的哪一出,跳棋版的鸿门宴?

“怎么,”老太太见她没有动静,抬起头冷声讥嘲:“怕我吃了你?”

“哪能呢?只要娘喜欢,吃我点肉怕啥?就怕我太瘦了,骨头硌了您的牙。”舒沫硬着头皮,笑嘻嘻地凑到她跟前,侧着身子坐下来。

老太太偏过头来,冷笑:“我可没那么大的胃口!睿王妃好大的气派,一出手就把一家百年酒楼给砸没了。”

“哪有这种事?”舒沫叫屈:“我明明只砸了几件瓷器,那店还好好的呢~”

“少来!”老太太把脸一板:“没了餐具的酒楼,叫人还怎么营业?”

这比直接砸店还狠!

“嘿嘿~”舒沫摸摸鼻子,勾着脑袋小声嘀咕:“我也没说不许他做生意,是他自个宣扬说,非特制的官窑瓷器不用,这能怪我吗?”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砸了多少?”

舒沫干笑两声,竖起一根手指:“不多,才这个数。”

“谁问你银子?”老太太冷哼一声。

“您是问餐具的套道?”舒沫一愣,老老实实地道:“九百四十九套,连后院仓库里备用的也全砸了。”

“哼!”老太太哼了一声,轻蔑地道:“你知道荷香居在云南有多少家分店?”

舒沫微愣。

这她还真不知道。

又不是成心去找晦气,谁没事查这个呀?

再说了,了解这个做啥?

“大理,昆明,怒江,丽江,一共四处。”老太太掰着手指慢慢数。

舒沫眨巴两下眼睛,想了想,慢慢地道:“云南那么多大山,山山都有土匪。”

“胡说!”老太太眉心一蹙,义正词严地驳斥:“烨儿治下,盗贼哪敢横行?”

“呃~”舒沫撇了撇嘴,只得改口:“谁不知云南山多路弯,道远且阻?瓷器又是个娇贵的东西,摔碎了,颠烂了,也不稀奇。”

“嗯,”老太太这才满意地点头:“这个,倒是极有可能的。”

舒沫煞有介事地道:“看来,为地方百姓着想,王爷得抓紧把赋税收上来,修桥铺路,造福子孙后代。”

老太太斜睨她一眼:“所以,你今儿是特地上门找人家的晦气去了?”

舒沫苦笑:“我真不是故意的。”

老太太却不理会,手一挥:“砸得好!”

“呃?”这算是表扬吗?

太皇太妃忽地森然一笑,双目精光闪烁,刹那间神采逼人,灼然而不可逼视,将门虎女,皇家气派,绝代风华尽显:“咱们夏侯家,从来不惹事,但也从来不怕事!既然做了,就不能手软!本宫倒要看看,这些个蛮子,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哼!他若乖乖听话就罢了,不然,烨儿手中的十万铁骑可不是吃素的!”

舒沫低下头,狂抹汗。

明明是她挑的事,怎么老太太看起来比她还要兴奋?!

这算不算,一个碟子引发的血案?

季嬷嬷笑眯眯地听着,不动声色地悄悄挪了一子。

不料太皇太妃目光如炬,一瞥之间竟然瞧见了,一把按住她的手,大喝一声:“不许动,该我走了!”

“嘿嘿,”季嬷嬷被捉包,讪讪辩解:“我看小姐和王妃谈正事,以为你不下了呢。”

“两国交战,自然是不死不休,胜负未分,岂有中途撤兵的道理?”老太太叱道。

舒沫嘴角微翘,笑了。

☆、番外 031 谁是阿斗?

又坐了会,舒沫便辞了老太太回紫竹园,刚一进门就见外院的管事陈强从里面来。

见了舒沫,陈强的表情略有几分不自然,上前施了一礼:“奴才给娘娘请安。”

“有事?”舒沫心知,若不是要紧事,外院的管事一般不会轻易踏足内院。

“木府郡主木子萱投了贴子,求见娘娘。”陈强垂着手,恭敬地道。

舒沫冷笑一声:“还不死心?”

“真不要脸!”绿柳愤愤地骂道。

陈强立在一旁,不敢吭声。

“贴子呢?”

“交给立夏姑娘了。”

“今儿太晚了,不方便,让她明天过来吧。”舒沫想了想,道。

“是。”陈强躬了身子退出去。

绿柳大为不满:“为什么不直接推掉她?”

“怎么说,她也是个郡主,又是木府的二小姐。”立夏得了消息出门来迎,笑着接话:“既然投了拜贴来,这点面子总还是要给的。对吧,小姐?”

“不错,”舒沫赞许地睨了她一眼:“你如今说话,做事,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气派了。”

又看一眼绿柳:“学着点,别总任着性子来。”

立夏又羞又窘,一跺脚,拧身就跑:“讨厌,小姐就会取笑我!”

绿柳轻哼一声:“象她这样,有话憋在心中,八面玲珑,我还真学不来。”

舒沫淡淡地道:“你连这都做不到,以后如何当家理事?”

俗话说,长嫂如母,没有胸襟气度,如何让底下的弟妹服她?

她话里有话,绿柳如何听不出来?

可她心里不服气,想了想,忍不住回嘴:“小姐难道又做到了?”

既是连小姐都做不到,如何又来要求她?

舒沫瞥她一眼,叹气:“王爷底下,可没有一堆兄弟。”

不然的话,妯娌之间为了各自的利益明争暗斗,免不了挑事拨非,老太太有了比较,日子可没法象现在这样悠闲。

绿柳默然半晌,轻声道:“二爷和三爷也不是胡搅蛮缠之辈。”

她终是未嫁的少女,谈到未来婆家,尤其是小叔之事,忍不住羞得满面通红。

舒沫见她执迷不悟,摇了摇头,懒得多说。

许妈抱了夏侯峥急匆匆地迎出来,嘴里絮絮抱怨:“都当娘的人了,还这么贪玩!出了门就不知道回,瞧瞧,小王爷哭得眼睛都肿了?哎哟,甭提多心疼了。”

小家伙本来玩得好好的,一见了她,小嘴一瘪,就要哭了。

“哟哟,乖儿子,想妈妈了~”舒沫小步跑过去,低了头在小家伙脸上亲了好几口,这才把他抱了过来,点着小家伙通红的鼻尖,笑:“这可不能让烨瞧见,得赶紧毁尸灭迹!快备……”

“做啥亏心事了,还怕我瞧见?”

“得,”舒沫冲许妈吐了吐舌尖:“今儿点真背,刚想瞒着就被捉住了。”

许妈瞪她一眼:“没正经。”

“嘀嘀咕咕说啥呢?”一只手,揪上舒沫的耳垂。

“喂~”舒沫抱着孩子,没法护着耳朵,呲牙咧嘴地转过身来:“欺侮我不能还手,胜之不武!”

“这不都是跟你学的?”夏侯烨一语双关,倾过身在儿子脸上也吧唧亲了一个,顺手把孩子接了过来。

小家伙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咯咯笑出声来。

舒沫把眼一瞪:“小没良心的,看你娘受欺侮,不说保护保护,居然还笑?”

小东西笑得越发欢实了,张着两只手,咿咿呀呀地扭着小身子,要往她怀里扑。

“去去去,找你那没良心的爹去!”舒沫一边骂着,一边捉着他的小手。

许妈笑吟吟地上前,给夏侯烨行了个礼:“王爷今儿回得真早。”

“还不是托睿王妃的福?”夏侯烨睨舒沫一眼,冷声嘲讽:“王妃今儿可真威风,砸滴那叫一个痛快。”

“谁让他招我来着?”舒沫鼓着颊,理直气壮地道:“再说了,我照着他的价,给足了银子的!”

“哟,你还有理呢?”夏侯烨好笑地瞅着她。

“有没有理我不知道,起码我不心觑虚。”

夏侯烨忽地微微弯了腰,凑到她耳边:“老实交待,你是特地上门砸场子的吧?”

舒沫微愣后,叹了口气:“我说是意外,你信不?”

“不信。”哪有这么巧的事?

舒沫对天翻个白眼,懒得理他,转身进了门。

“真是碰了巧?”夏侯烨跟进去。

“烧热水,拿衣裳,准备给峥儿洗澡。”舒沫自顾自地吩咐。

夏侯烨忽然笑了起来:“这回,没准还真给你误打误撞地给砸出条道来了。”

“有没有砸出条道我不知道,”舒沫回过头,冷冷地道:“不过,那位郡主姑娘该如何处置,你给句话吧。”

明知道木子萱对夏侯烨有企图,她自然不可能对其生出好感。

问题是,为了大局着想,必需忍住心底的厌恶,虚与委蛇,与其周旋。

毕竟,掌柜的只是个下人,他的脸可以随便打,木家也不可能为了个掌柜,一间酒楼就跟睿王府翻脸。

木子萱又不同,她是木府的嫡出小姐,又有郡主的身份摆在那里。

撕破了脸,两家很难再维持良好的关系了。

她不是个没脑子的人,不会单纯为了自己的醋意,彻底与木府绝裂,从而破坏了大理的和谐。

因为从根本上,她是厌恶战争的。

这一点,她相信,大理的百姓一定也是如此。

“她拜访的是你,要怎么对待自然由你决定,干嘛问我?”夏侯烨一脸无辜。

“人家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舒沫剜他一眼。

“不管她是啥翁,你肯定有办法对付。”夏侯烨信心十足。

“不怕我坏了你的好事?”舒沫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心底的小泡泡泛了上来。

夏侯烨哈哈大笑:“吃醋了?”

“呸!”舒沫啐道:“我担心的是木府!”

既然不可能把木府赶出大理,也不可能把木府拔掉,剩下来的就唯有合作一条路。

总不能真的象老太太说的,拔刀相见吧?

“还不承认,脸都红了。”夏侯烨轻轻刮着她的脸:“醋了,醋了~”

舒沫用力推他一把:“再得瑟,我把人赶出去。”

“随你的便。”夏侯烨满不在乎。

反正没打算跟木府联姻,既是早晚要得罪,早些让她死了心也好。

“真要打?”舒沫想起老太太的态度,心里生出些疑惑。

老太太看着不管事,其实对时局很敏感,军队里也有自己的一些势力,因此夏侯烨偶尔也会跟她讨论一些政事。

这一点,跟舒沫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