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颚微抬,折好领子,拧上袖扣。

他的动作极为流畅,一套穿衣流水线下来,处处整洁,一丝不苟。

祁言伸出中指蘸了一些液态香水,从襟口一路抿下去,抚平所有褶皱。那香水的味道不浓,不是花香,有点淡雅,能给人留下极为舒适的印象。

继而,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副银框细边眼镜,缓缓戴上。见一切妥当,祁言最后别上深黑西装最中间的一枚纽扣,徐徐走出门去。

到了俞晓鱼房门前,他抬手,屈指,轻敲三声,静候。

“咚咚咚。”

俞晓鱼还在赖床,她懒懒地卧在被子里,听到敲门声,反倒还往被子底下钻了进去。

在敲完三声,如果没有主人家的回应,根据礼节来说,管家是可以推门进屋的。

祁言深受英国管家学院的礼仪课程影响,此刻也按部就班,按照传统惯例来行事。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按照特殊情况,可以依照侍奉的主人喜好来改变礼节。

他推门而入,见床上鼓起小小的如同山丘一般的小包,顿时哑然。

俞晓鱼听到门被推开了,她从被窝里钻出一个头,眼睛里还迷迷蒙蒙的,含着星点雾气。

这姑娘还没睡醒呢。

俞晓鱼清醒过来,她红着脸,嗫嚅地说:“我…我马上就起来。”

“早安,大小姐。”祁言托起她的手,虔诚地印上一吻。

俞晓鱼整个人都被炸在原地,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说:“大…大小姐?”

祁言开口,声音不复昨日的温柔与亲昵,毕恭毕敬说:“请您原谅,昨日太过于匆忙,我隐瞒了您的身份。直到昨天深夜,和您的家人取得联系以后,这才告诉您有关于身份的事情。”

俞晓鱼说:“祁言,你是谁?你一开始就认识我吗?”

他回:“我是您的贴身管家,被俞老先生从英国特聘回来照顾您已长达四年。”

“那我是谁?”

“俞氏集团千金——俞晓鱼。”

她没回过神来,就是觉得震惊。

她是失去记忆的人,所以一直以为自己大概就是那种最平凡的草根阶级。但现在,她原来是俞氏集团的千金小姐,一直属于上流的人。这样的反差真叫人难以置信,不过,这真是…太好了?

俞晓鱼还是呆呆傻傻,睁着一双硕大而明亮的猫瞳注视着祁言。她还在消化之前的讯息,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伤心。

不不,不对,她没什么好伤心的。

那么,不就可以说明,祁言一直会待在她的身边吗?

俞晓鱼深吸一口气:“不过,我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她曾经和祁言有着长达四年的回忆?难怪她会这么依赖他,而祁言也了解她的全部喜好。

祁言走近一步,蓦然间鼓起了什么勇气。他垂头,在俞晓鱼额上印下一吻:“英式礼节。”

俞晓鱼错愕地捂住额头,低语:“是…是吗?”

这是主仆间必备的礼仪吻?

“是的。还有,欢迎回来,大小姐。”

他唇角微勾,那一层矜持的假面仿佛被瞬间击溃,落入了俞晓鱼的眼中。

但很快的,祁言又恢复了疏离的态度。

就连迟钝的俞晓鱼都有所察觉,是因为祁言讨厌她吗?

她笨拙地想和祁言说些什么,但自从他开始驱车行往俞家,就变得话少冷淡,甚至一言不发。

好像是…在刻意避开她。

俞晓鱼想了种种,最后笃定了一个原因:那肯定是因为她以前对祁言不好,非打即骂,所以他才一直对她客套冷淡。然后之前得知她失忆了,看她可怜,所以才对她好一些,现在知道要回俞家了,就开始下意识保持之前的态度。

祁言也的确说过,之前他是在同情她,所以才会让她在他家叨扰这么久的。

这样一想,俞晓鱼不免有些挫败了。

大约过了近两个小时,他们才开入市中心的佳燕花园,花园里都是独立的复式楼型别墅。

进去转了一圈,才在一间外观精致又色调淡雅的别墅前停下,开入偌大的地下车库。

俞晓鱼紧跟在祁言身后,刚进门,她就察觉到了某种熟悉感,心下安定。

很快的,他们来到客厅。

客厅里有一名穿着花团纹饰唐装的老人家,他精神奕奕,不过是双鬓斑白,看见祁言笑了一下,等察觉到他身后的俞晓鱼,更是眼前一亮。

老人开口:“晓鱼?你可算回来了。”

“…”俞晓鱼不怕他,只是没有印象,下意识望向祁言。

祁言介绍:“这位是俞老先生,您的爷爷。”

俞晓鱼低声:“爷爷。”

“晓鱼怎么了?”俞老先生担忧地上前,直到看到她额上包扎的伤口,算是全明白了。

他皱眉,方才和蔼慈祥的样子全部消失了,只摆手唤来一个垂眸旁观的男人,低声:“再给我去查鸿雁酒店,查不到,就给我挖后面的台子是谁,总之给我收购过来。”

祁言毕恭毕敬:“大小姐是被水势冲到下游,正巧那时我在附近,就将她带回去养伤。也已经检查过伤势,没有大碍。”

他顿了顿,接着说:“至于失忆…可能是受到某些冲击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暂时性失去记忆,医生说可以恢复,但是具体恢复期限不知道多久。只要好好照顾她,应该不久就会恢复。”

俞老先生叹一口气:“祁言,当初将你聘回国是我的私心。但是现在,你也看到了,要不要考虑再回英国。你已经耽误了四年,现在这个样子,你正好放手离开…”

祁言打断他的话,语气依旧恭敬:“俞老先生放心,照顾俞小姐这份工作我很满意,一切都是我自愿的,谈不上耽误不耽误。”

Chapter 5

“你啊你…”俞老先生突然笑了起来:“和你爷爷一样,犟脾气。哎,那个刨木头的,走的比我还快,老咯老咯,我也不行了。”

祁言说:“爷爷去世那年,曾和我说起您。他说他还记得和你合资创建的第一间沙发公司的名字,叫做旗鱼,正好取了祁姓和俞姓,寓意两家之好。”

俞老先生的眼角有些湿润,他想说些什么,摇摇头,复而又笑起来。

他说:“我最亏欠的就是他了,要不是我当时也手头紧。如果能再帮他周转资金,说不定现在也不会…”

俞老先生抬头,视线与俞晓鱼对上,还是叹了一口气,说:“祁言,等明年那个时候,你就回英国去。你答应过我的,可别欺负我一个老人家。”

祁言弯唇,说:“好。”

他当然知道明年的哪个时候,只要他亲眼看着她成了别人的所属。

祁言不自觉握拳,手背青筋毕露,复而,又松开。他的眼底一片淡然。

可…怎么甘心?

俞晓鱼听不懂,只乖乖坐在沙发的一角,下意识看看地面。

她还没有那么多印象,但是直觉告诉她,她与爷爷的关系也极好,甚至极为亲昵。

她下意识又喊了一句:“爷爷。”

俞老先生转头看她,慈祥的“嗳”了一声,打趣:“就算想不起来,和我还是一样亲,比你哥那个野猴子好,都半年不来看我了。”

“那我常常来看您。”

“好,好,乖了。”俞老先生很是满意。

祁言启唇:“俞先生可能还不知道消息。”

俞老先生哼了一声,拄着拐杖狠狠砸了一下地砖,厉声:“这个逆子!”

而很快的,祁言的手机就颤动着响了。

他在工作时并不会打开音量,而是调成振动以防不时之需。

祁言朝俞老先生点了一下头,得到允许以后就点开手机,以手掩唇,低语:“您好,我是俞小姐的贴身管家——祁言。”

“我是俞小姐的父亲。”对面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语调平稳微哑。

祁言声音弱了下来,说:“俞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俞父怒不可遏,厉声说:“有什么事?你还有脸问我有什么事?我希望你能马上辞职,立刻!马上!”

祁言并未被对方的言语所激怒,他是俞小姐的私人管家,只听命于俞小姐一人。

他低声回复:“抱歉,辞职事宜,请允许我请示一下俞小姐。按照合同来说,她才是我的直属上司,而您,只是上司的家属。”

俞父语塞,他纵横商场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是他孤陋寡闻了。

俞老先生早就在旁边连喊了三个好,轻声笑开。

而祁言无动于衷,反倒真诚向俞晓鱼请示:“大小姐,您想要辞去我吗?”

俞晓鱼现在最熟悉的人就是祁言了,听到电话那头的怒声呵斥,反倒对这个印象里并不熟稔的父亲产生了一丝惧意。

她连连摇头,说:“不要。”

俞父在电话那头也听到了俞晓鱼的声音,他欣喜地唤:“晓鱼?”

祁言浇他一头冷水:“俞先生,大小姐现在失忆了,可能不记得您,您确定要和她通话吗?”

俞父一听到祁言的声音就哪都不舒服,他震怒之余,又无奈:“祁先生,我不知道你给我父亲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那样袒护你。但是你要清楚,我女儿是我的命,你要是敢碰她一根手指头,我一定会让你不得好死。没错,是不得好死这样严厉而残酷的词,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

祁言抿唇,并不出声。

俞父怒极反笑:“我不听你那些花言巧语,我只告诉你。我女儿和沈畅两情相悦,都已经订婚了,希望你不要做出毁坏她名誉的事情,那些照片我也看到了,我希望那只是你所谓的英式礼仪,但我们中国不吃那套,希望你不要有第二次,如果又下次,我会让我女儿同意和你解除主仆关系。就这些,祁先生务必铭记于心。”

祁言的神色仍是淡淡,声音波澜不惊:“好的,那么…再见。”

他擅自挂了电话,将手机收入怀中。

俞父险些跳脚,他在那头深吸几口气,还是没回过神来,直接喊了秘书订下回国的机票。

俞老先生很头疼:“我这孩子就这个脾气,祁言你别和你伯父置气。”

“我知道。”他依然进退有度。

俞老先生又说:“还有学校的事情,我会帮晓鱼安排一下,你既然知道她的人际关系。我会特地和校方申请一个监护人的权力,让你陪她在校学习。”

祁言点点头,不再多言:“那我们先回去了,老先生早些休息,有什么事记得打给我。我二十四小时开机,私人号码。”

俞老先生被逗笑了,心下舒坦,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不说什么,你自己处理。你一向比你父亲有主意,可惜他们俩…要是你父母看见你现在是这个样子,怕也是会高兴。”

祁言微笑,和俞老先生辞别,带俞晓鱼回到她在失忆之前最起初住的那所公寓。

公寓里面除了祁言还有一名佣人,平时帮忙清理一下房间以及做饭,必要时刻才是祁言亲自上阵。

俞晓鱼离开的时间不长,她的公寓还是如最起初那样,并无任何变动。

祁言将她的纱布拆开,换上新药。原本狰狞的伤口现已结痂,露出一点浅米分的嫩肉。

他小心翼翼处理伤口,如获珍宝。

俞晓鱼绞着手指,心里有些暖暖的,满满涨涨,某种依恋的情绪情不自禁地溢了出来。

她深吸两口气,也无法将这种感觉平复下来,反倒是抬起头,怯弱地又看了祁言一眼。

他认真的样子也很好看,即使和她的关系冷淡。但是俞晓鱼依然能够感受到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与贴心。

俞晓鱼花了一晚上理清了她现在所就读的大学以及一些同学的资料,至少她失忆的事情不能让那么多人知道。

结果发现…她虽然读的是名牌大学,但是本人还是比较蠢笨的那种,是勉勉强强够到了分数线,然后还是吊车尾。

这个消息…似乎不太妙啊。

俞晓鱼有些挫败,她看了一下自己挂科的科目,忍不住怀疑:真的确定她当时不是因为考试太差而生无可恋去自\杀的?

除了有钱,她好像也没有什么优点了?

那就做一个有钱的无脑大胸女好了,嗯!俞晓鱼的志向很远大。

咦?等等,她也没胸。

“…”俞晓鱼再次陷入了某种谜一般的沉默。

隔日,俞晓鱼和祁言一起去了学校,她现在是大四,所以可以外住。

等到停了车,俞晓鱼刚想和祁言道别,结果他也长腿一跨,跟着她走了下去。

“咦,你怎么也下车了?”俞晓鱼出声询问。

可没过多久,她又想起来了:“是了,爷爷说你作为我的监护人,可以特许陪同。”

难怪他今天没有穿平时工作所用的西装,而是一身纯白的衬衫,下身牛仔裤。他的领口解开一枚纽扣,锁骨若隐若现,让人忍不住想窥视很多。

她好像又被美色迷惑了,这可不好!

祁言探指,扶了扶眼镜,低声回答:“大小姐猜错了,您专业的老师请了产假。我作为特聘的新任代课老师,去您所在的班级代课,为期一个月。”

俞晓鱼愣了,要不要这么狗血?

她雷了一脸,说:“您不是管家学院毕业的?”

“闲暇无事,也修了xx博士。”

“…”极强。

祁言一手插在裤袋里,另一手托着教学资料,俯下身,鼻尖恰好抵在俞晓鱼的额头上方。

他炙热的鼻息喷洒在俞晓鱼的耳尖,她的脸不自觉烧了起来,嗫嚅地启唇,想说什么,一下子哑巴了,又不好意思开口。

这是学校里,他的英式礼仪可不能在这里用啊…

俞晓鱼望了望四周,可此处偏僻,并没有什么人。

她闭上眼,咬咬牙,心想:如果他真的要吻她的额头的话,那么就来吧,不过只能一下下!

俞晓鱼做好赴死的准备,也感受到他愈发靠近,可是许久,都没有半点动静。

她忍不住抬头,看祁言。一双猫瞳圆圆滚滚,让人心生怜爱。

祁言已经退开了,他淡然看她,唇角似有弧度,并不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