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了吗?”李大哥一进屋,露出憨厚关切的表情问。

他点点头:“是。你照看她会儿,我去厨房把东西处理下。”

“行。”李大哥先是点头,接着表示疑问,“你自己一个人行吗?”

宋随意才留意到,在桌子旁边放着一支医用拐杖。

他伸手取来拐杖,架在自己左边的腋下,轻车熟路地起身后一步步借助手里的拐杖往外走。他修长的两条腿,要是不仔细看,真看不出什么异常。但是,左腿确实要比右腿稍短一些,造成他走路有些不方便,走起路来,难免在外人眼里是一瘸一瘸的。

宋随意望着他走路的背影,半天怔着没有回过神来。想他一个如此好看的人,怎么落得个残疾。

无意外,这一连串的巧合,令她心里联想起了什么。登时让她心头诧异,有些不敢置信。可确确实实,事实发生在自己的面前。

听李大哥对着他背后叫了声:“玉清,你小心点。”

“放心吧,这里我不是第一次来。”他的声音始终是轻轻曼曼,不知道焦虑为何物的好听舒服。

李大哥安了心,坐回宋随意床前的凳子上,目睹宋随意脸上奇怪的表情,以为宋随意担心自己的物品,说:“你的东西我从小四手里拿回来了,也骂了他。小四是个孩子,不懂事,被人怂恿的,你不要搁心上,原谅他。”

宋随意慢慢地收回视线,那心神,却跟着走出屋子的那抹身影一直收不回来的样子。

天,他知道不知道呢?他如果知道,她是来和他相亲的,结果如此狼狈的碰面。

眼看李大哥在等她回话,宋随意只得三两句漫不经心地说:“那个孩子叫小四?”

“对,他在他家里是第四个孩子。盯住你的书包,是因为有人和他说了,说你书包里有游戏机。他想借来玩几天。当然,抢包肯定是不对的。”李大哥为犯了错事的小孩子说情,一看都知道是个老好人。

“谢谢。”宋随意说,也不知道李大哥察觉了没有,壮起胆子问了一句,“那个人——”

“哦。”李大哥马上领悟到她是问谁,笑道,“他叫杜玉清,不要担心,他在我们乡下什么病人都看。”

哎?宋随意从许太太那里得知他的信息甚少,只因许太太说了,说是他人说的话都不可信,还不如她自己亲自看亲自问亲自向他了解。

李大哥拿着毛巾擦着汗,明显没有察觉到她那双期盼的眼神哪里异常,说:“是,他能看生病的猫猫狗狗,能给牛接生。”

这么说,他在乡下是个兽医了?

李大哥这时想到了什么,赶紧转了语气,冲她咧嘴一笑:“当然,他给人看病,给很多人看好了病。不用担心。”

宋随意听到这里,是心里不仅疑问没有解开,反而像滚雪球一样增大。

不知道他这究竟算是干什么的,兽医?乡下的赤脚医生?不管怎样的是,他有可能读过书,是个知识分子这一点,似乎可以应证一些。一个如果念过书的人,哪怕是个跛子,怎么会呆在这个穷地方。

夜幕静悄悄地降临了,和许太太分开了许久,不清楚许太太怎样了,是否担心她。

宋随意只好对李大哥说:“我有个阿姨陪我出来的,姓许,你们可不可以帮我打听她现在在哪。”

刚好,这话被端着碗进来的他听见了。

【4】花羹

听了她这话的李大哥转眼走出了屋子。

宋随意躺在床上假寐,能听见从窗户外面传进来的对话声。

李大哥说:“莫非她就是那个——”

看来这个李大哥和他很熟,知道他要相亲的事。

“不一定。”他的语气悠慢,没有急于下结论。

天下姓许的人多着,同名同姓的人更多。

可是,照他们这个对话,宋随意却可以百分之百确信了,这个男人,正是自己这回千里迢迢来要见的相亲对象,那个被宋婷婷和她大婶等人嫌弃被誉为那个乡下跛子的男人。

为此宋随意嘴角扯一扯,想着,要是宋婷婷知道了这个乡下跛子原来长得如此美男,不知道会不会悔不当初。

恐怕不太会。

他长得美,或许可以抵掉他是个跛子的缺陷。但是他有个致命的缺陷是让任何女人几乎都无法忽视的,那就是他——貌似很穷。

嫁了他,要留在这个乡村地方,有哪个女人能忍受得了。大山里的女人,有机会都要往外跑呢。城里的女人,更没有一个愿意自甘堕落沦落到这个乡村来给人当媳妇。

“哎——”李大哥在窗外叹气,“我去找找吧。帮她找找她家人在哪。但是,小四是说过,她是坐车进山的。如果没有弄错,那辆面包车经常在火车站拉客,她应该是今早上在火车站下的火车。你不是接到过消息,说是对方这两天要到了吗?”

李大哥说这话,很俨然是在担心他。

他照旧一声不吭。

李大哥只好把手在他一边肩膀上拍了拍,道:“我看得出,是个好女孩。小四说,要不是她扑来救他,她根本不会落水。虽然,她的样子,好像和之前人家给你看过的那张照片不太一样。”

宋随意听到这里眨眨眼,论起样貌,她是比不上宋婷婷长得美,如果他因此介意。

只听李大哥这话完后,一直没有开声的他,突然开口,声音照旧轻轻曼曼的调子,仿佛与世隔绝的神子:“不记得之前那张照片里的人长什么样了。”

宋随意拿拳头塞住自己的嘴巴,扭过头,背对门口,身体还是忍不住轻颤,满嘴的笑声几乎脱口而出。

李大哥穿着拖鞋的脚步声走远了。余下他穿的那双布鞋的声音,转身进了房间。

宋随意的心头咚咚咚地跳,能感觉到他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在她床边停下。

他那双眼睛,好像是在昏暗的屋子里想努力看清楚她的轮廓。

这时候,宋随意肚子里发出了一串不合时宜的声响,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宋随意拉起苦瓜脸,这个空肠计,她要怎么忍只怕都控制不了。

今天,她在他面前算是什么狼狈的样子都有了。

听见那个声音,他怔了下,好像一样有些措手不及。

宋随意转过身,在黑暗的屋子里看着他,说:“有东西吃吗?”

那会儿,他那对眸子里像是闪过一道光,道:“你姓宋,是吗?”

未想他其实比起李大哥早已想的清楚明白,宋随意抓住床边坐了起来,好在这屋里不知道是不是穷得没有装灯,黑黑暗暗的,她既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一样看不清楚她烧红的脸。

清清嗓子,宋随意道:“是。”

只听她这句是的以后,屋子里沉陷入了一片寂静。紧接不久,他转身拄着拐杖出去的声音,传来。

宋随意脑袋空了下,想他这是怎么了。

不会儿,李大哥回来了,怕是始终挂心他们两个,从外面带回来了一盏煤油灯,于是屋子里见了光。

宋随意下了床,坐在了他们摆好的饭桌边上。

李大哥告诉她:“我让人去问了。可能明早上会有消息回来。没有办法,这个地方,连信号都时常断。”

她的书包已经由李大哥带了回来。由于小四落水时担心游戏机被泡坏,把书包先扔了出去,结果她的书包和里面的东西都完好如初,没有进水。拿出书包里放着的手机,宋随意发现手机上果然没有信号格。这下,她想用电话联系许太太报平安都不可能了。只能像李大哥说的那样等到明天。

“先吃饭吧。”李大哥说,接着转身,是去厨房帮忙某人端菜端饭。

穷地方,肯定是没有什么好吃的。肉都没有,有个鸡蛋,炒炒野菜已经很不错了。宋随意是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貌似百度地图上都很难找到这个地方的名字。但是,这里穷,是真实的。

明知是这样的窘境,更可以看出,对方是努力地用尽各种法子来招待她。除了乡下土生土长的大米饭,饭香怡人,摆上桌的,有两个菜,一个汤,同样看着让人感到可喜。

汤竟是泥鳅汤,据说是李大哥下池子里抓的泥鳅,鲜活鲜活的,汤味鲜甜,不用任何人工调料,滋味自然美。

两个菜,一个鸡蛋炒野菜,另一盘,更让读农科的宋随意十分意外。这是各种花瓣参杂在面粉里做成的鲜花饼。不像城市里甜品店的刻意,这里的鲜花,随手可摘,新鲜度十足做成的馅饼,诚意更是十足。

宋随意忍不住拿起手机拍了照,珍藏起来。

李大哥看她这个动作有些担心,咳一声嗓子问:“粗茶淡饭,没有城里的饭馆好吃。是不是不喜欢?”

宋随意不由一笑:“怎会不喜欢?花羹可是当年慈禧太后最喜欢的皇家御品,普通人想尝都难以尝到如此美丽动人的美味。”说着,她闻一闻花饼的味道,初步判定:“这里面,有栀子,有玫瑰,有茉莉——嗯,好香,莫非还有荷花——”

对于她这段类似对花很专业的话,李大哥和从门口走进来的他,无疑都有些吃惊。李大哥问:“你不是读表演专业的吗?”

宋婷婷一直想当模特,或是空姐,因此读的艺术表演。

可见他们并不知道她顶替了宋婷婷过来与他相亲的事。

站在门口的那对眸子,望着她的眼底,再次倏然闪过一道光芒。

【5】听见了他的想法(驱蚊草)

吃饭的时候,坐在他对面,这样的位置安排,宋随意快怀疑起是不是李大哥有意安排的。只知道不经意的往对面他的脸偷偷瞄过几眼时,越看越觉得美若天仙,哪怕他身上穿的如此简单,气质却是骗不了人的。

书卷气,草香,花香,怎么闻,都是让人赏心悦目。

宋随意不知道的是,在她看对方的时候,两个男人一样在暗地里打量着她。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们这里,虽然不能说没有见过女人,可说真,很少有机会看见城里来的女孩子。

像宋随意这样,一看衣着打扮马上可以看出是城里来的大学生,在这个没有开发的深山老林里绝对是个稀罕货。

屋外头不知什么时候,不少周近的人听见了消息,走过来这边看热闹。但是,那些人俨然不敢正大光明地走进来看,只是踮起脚尖站在了围墙外面。

一些声音因此传进了屋里,有女人,有老人,有小孩子,议论纷纷的,说着:

“是去年来我们这里做义工的老师们?”

“老师们去年暑假来的,但是今年,村支书不是说了吗?说联系了,不一定来。”

“来的话,不可能只有一个人吧。”

“是什么人?”

“嘘——”

李大哥是按捺不住了,走出去驱赶围观的人群。

那些人离开的时候,继续议论着:“小四说近距离看过她样子,长得很漂亮。”

宋随意这还是在外面,被人第一次夸样子漂亮。不,她不是自卑,是有自知之明。她不是像宋婷婷那样当模特或是电影明星的料,况且她的志向也不是这个。

总之是被人夸了以后,心里高兴之余,有点窘意。

让宋随意意外的是,完全没有想到,对面不喜欢做声的他突然开了声,说:“听说宋小姐非常受人欢迎。”

宋随意吃惊地抬起眼,对上他眼神的刹那,不禁扯了下嘴角:“没有的事,那说的不是我。”

这话说完,无疑漏了什么底,两人所在的屋子里登时一片安静。

宋随意心里想,迟早他是要知道的,而且他这人,又不是傻子,应该早有察觉了吧。

杜玉清把手里的筷子放了下来,道:“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

宋随意本就没有打算让事儿隐瞒下去,说:“我是姓宋,没有骗你,只是不是宋婷婷,而是叫宋随意。”

“宋随意。”他好听舒服的声音念着她这三个字的名字,“随意,随意,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名字。”

有意思的名字吗?是曾听人说,不知道是真是假,说是她爸爸,给她取这个名字是因为自己妈妈离开的时候,说是希望爸爸能让她这个女儿以后生活过得舒心快乐,随心所欲。这样说来,她妈妈在离开她之前,日子势必过的很苦了。宋随意每次想到这儿,都会不禁黯然伤神。一个自小没有妈的孩子,她有时候也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

不知觉中走神了,等察觉他的眸子在自己脸上已经停驻了许久时,宋随意心头咚了一下。他的眼睛,清澈如溪谷中的溪流,同时眼底荡漾的光,仿佛饱含了人世界的沧桑,即便如此,这双如此温柔的眼睛,会偶尔露出一抹能一眼望到人骨子里的锋芒,让人心生忌惮。

宋随意不由自主地在桌子底下捏紧了自己衣服的摆子。

李大哥从门口走了回来,喊着:“好热,人好多,谁让玉清你的未来媳妇,到哪儿都惹人喜欢。”

听到李大哥这话,杜玉清的眼冲李大哥扫了一抹光过去。李大哥闭住了嘴。

吃完晚饭,宋随意再喝了碗药躺下去休息了。

李大哥和杜玉清坐在了院子里。李大哥低声问:“怎样?”

杜玉清眼角瞥了眼屋里睡着的身影:“不是宋婷婷,应该是宋婷婷的姐妹。”

“啊?”李大哥大吃一惊,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他们宋家是什么意思,找个妹妹代替姐姐来相亲?”

“也好。”

只看他非常淡定沉着的姿态,李大哥的心跟着吃了颗定心丸,说:“我觉得这姑娘也挺好的,没觉得比媒人说的什么宋婷婷差。你爸,你妈,你大哥,都非常担心你在这里没人照顾,这样的好姑娘,你不抓住,莫非想让给他人?”

“我本来就是想把人让出去的。”

李大哥被他这话吓得,连声说:“你傻的吗?你爸妈迟早会把你弄回去的。你又不差。”

“但是我什么时候能回去,会不会老了才能回去,谁也说不定。总不能让一个女人的青春,全陪着我浪费在这里了。”

李大哥皱皱眉头,对于他这话明显不知道怎么反驳。平心而论,换做他们是这姑娘的亲人,肯定也不愿意自家女儿嫁入深山里受苦。

屋里的宋随意其实没有真睡着,外面他们的对话,再次断断续续传了进来。他说的,要把她让出去的话,进入她耳朵里,宋随意心头不由一热。

这是个好男人,很好的男人,为他人着想的好人。这么一个好人,如果没有人来喜欢他,不是很奇怪吗?

宋随意心头纠结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和宋婷婷不同,从小,她只知道念书,一直专心致志地放在学业上,对于谈恋爱结婚的事,她又不像宋婷婷挑剔,更不会好高骛远,总觉得一切顺其自然最好。

正因为这样,奶奶都说她爸,不该给她取名随意。

可人生,何必想那么多,好比大自然里生长的花花草草,争芳斗艳的花,深藏悬谷中孤芳自赏的小花,各有各的路,并不是只有艳丽才是最美的。

在她眼里,这个犹如栀子花开的男人,好像与她宋随意有些相似呢。

不知何时睡着的,只记得睡梦中隐约闻到的草香,是驱蚊草。他在她这儿摆了驱蚊草,她想睡不香都难了。

【6】肢体接触(什么草)

很久远的时光以后,当宋随意回忆起当初的这个时候,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是在这时候已经把他放在心上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听见雨丝敲打窗台玻璃的叮咚、叮咚的声响。从床上爬起来,放眼过去,屋里院子里都不见他和李大哥,只有外面越下越密集的雨。

望着屋檐垂落的密集雨线,宋随意隐约恍悟到,昨晚天气热,都是因为这里要下雨了。

不知他上哪儿去了。宋随意下床后,正准备找找他们两个的踪迹。外面院子的围墙外,一个男孩的声音喊着:“是你吗,大姐姐?”

听这个声音,不就是偷她书包的小四。宋随意走到门口,与站在院子门口戴着斗笠穿着背心的男孩小四遥遥相对。

“只有你一个人吗,大姐姐?”小四隔着雨声对着她喊。

宋随意想起李大哥说过的话,对这孩子犯过的错没有放在心上,点了头,说:“好像是只剩下我一个人。”

小四见她左顾右看,道:“你找李大哥吗?李大哥去给你找车了。”

“找车?”宋随意疑惑。

“大姐姐不是病了吗?杜医生腿也不方便。”小四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