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个屋子,不是他们的住处。他们是到这里办事时借住了这个已经没有人住的屋子。

宋随意问:“李大哥去找车,杜医生——”

“我看见他从那边走了,应该是去给大姐姐找药吧。”小四对她问的基本必答,显然对于之前自己做错的事感到内疚。

宋随意只听说他去帮她找药,再看到眼前下这么大的雨,他一个人拄着拐杖,不说方便不方便,想想都令她感到心惊肉跳。此刻,她忘了他是个医生,而且是本地人,只记得他拄着拐杖的那条腿。没有多想,见屋里刚好放了一件男士的雨衣,宋随意穿上雨衣走出门。

小四看着她走出了屋子,问:“大姐姐要去哪?”

“杜医生是走哪个方向?”雨真大,宋随意走出门以后,发现反而看不清楚男孩的脸了。雨像瀑布一样浇打在她头上身上,豆子般的雨点打到皮肤上都疼。想到他在雨中爬山采药貌似还是为了她,她心急如焚。

她脸上大写的焦急,让小四的眼珠子骨碌转了转。小四说:“大姐姐,我带你去吧。这里我路熟。”

要不是急于找他,宋随意不想男孩跟着自己冒险,于是她说:“你带我到他采药的山脚下可以了。”

小四一听她这话不由笑:“我们是住在半山腰,大姐姐。”

宋随意却板起脸,道:“我让你带路,可不打算让你涉险,你年纪小知道吗?”

小四看她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吞了口水,不敢再开她玩笑了。

两人向前走。宋随意紧紧跟着男孩,没有任何疑心。走了不知道多久,走到了一条山间的小溪前,由于下雨的缘故导致水流加速,不好踩水过去。有村民在溪水上面架了块木板。俨然,只要过了这条木板桥,到达对面的林子里,或许可以找到他了。

宋随意伸手拦住了男孩往前走,说:“你回去吧,我自己过去。”

小四忌惮她刚才的威信,只得往回走,边走边回头。

宋随意对他摇手,要他快点回去,确定他安全回去了,宋随意转回身,尝试着把一只脚踩在了木板上。那木板其实被底下的水流冲刷,像小船儿摇晃着。她刚把两只脚都踩上去,木板像跷跷板一样,前后剧烈晃动。怕被就此摔下来前功尽弃,宋随意加快脚步往前冲。

在这个危险的节骨眼上,宋随意哪顾得上其它,一心一意只盯着自己脚下。在快走到对岸时,突然从天而降一个声音:“宋随意,你不怕死吗?”

一个惊吓,宋随意要摔下去,她两条手臂在半空中抡了两圈后,身体前倾,紧接不受控制地倒向了前面。

鼻子里扑鼻而来的,除了雨水,就是那淡淡的草香。

那只手穿过她腋下,牢牢地抱住了她身体。宋随意抬头,只见他那张美好的容颜在雨线里发着微微的沥色,如果不是雨天,他的头顶上说不定在冒乌烟。

“你还好吗?”

听她居然在这时候问起他好不好,杜玉清发现自己是连气都不知道怎么气了。刚才,听到动静他出来看情况,结果,被他亲眼目睹了她惊险的一幕。知道她是不会游水的人,难道她都忘了之前自己刚溺水差点溺死的事。

只见她一双乌黑的眼珠子看着他,杜玉清明白了,她真忘了,忘了她自己倘若掉下溪流的后果。

“难怪你上回会飞身去救小四——”

“你说什么?”雨声大,宋随意只见他好看的嘴唇张合着声音极小,好像说的只有他自己听见的话。

杜玉清眯起对眸子。诚如李大哥说的一样,她是个好心的女孩,不能说傻,只能说好心,很好心。

宋随意双脚稳稳地站在石子的岸上,只怕自己的身体给他的腿造成负担,然而令她吃惊的是,他哪怕拄着条拐杖,明显都要比她这个正常人在雨中站得稳。

即便如此,见他另一只手里拎着个箱子,她不假思索伸出双手去帮他拎箱。

抢不过她,不,是怕和她争的时候,路滑她摔倒,杜玉清无奈地放手,再见到她把箱子拎在了自己手里的表情,她的嘴角是微微地往上钩,勾出了一个满意的弧度。

杜玉清的手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到了她面前,把她掉落下来的那一缕湿漉漉粘着挡着她脸蛋的头发,抚摸开。

这个动作,明显都超出两人的预料。

宋随意的心头砰砰砰地响,好像心脏的跳动声都大过了雨声。

他的手指慢慢地从她面前收了回来,紧接突然间又伸出去把她身体一抱,抱着她退了两步。宋随意转头,看见了那突发的洪峰过来,在他们面前瞬间冲毁了那条简易木板搭设的桥。

“怕吗?”他的声音在她耳畔说。

宋随意感觉耳朵在烧,此时此刻她哪里能想到害怕,只知道在他怀里这样彼此偎依的感觉,闻着他身上令她神魂颠倒的草香,她说:“是什么草?”

【7】叫他什么好(薄荷)

两人回到屋子时,全身都湿漉漉的。

“把衣服换一下,用毛巾把身体擦干。”刚入屋,他对她说。

宋随意正想他自己不也一样湿成一片,刚想说回他,突然一股风从屋门口吹进来,让她不禁环抱住自己的身体打了个喷嚏。再回头看,只见他那张脸色瞬间变得很是严峻。她低头小碎步跑去拿自己的包。

登山包里塞了些衣服,拿出来换时,突然想到,自己昨天落水后换的干净衣服究竟是谁帮她换的。

昨天真没有意识到这回事儿,都是太多事儿撞到了一块,让她来不及考虑这些细节。

拿着干燥的衣服,想到他在这个屋子里,不好换。她局促地站在那,偷偷眼角瞟过去,却见屋里早已只剩下她一人。他不知何时走出去了,肯定是已经考虑到她要换衣服。

宋随意关上门,把窗帘拉上,脱掉湿衣服,根据他叮嘱的,拿毛巾擦了擦身上,再穿好衣服。

此刻屋外的雨继续在下,没有停止的趋势,她换好衣服拉开门把头探出去,生怕不知道他又走去哪里了,却见雨中一缕炊烟袅袅的痕迹,是从院子里另一边的小屋子里飞散出来。

他应该是在那里了。宋随意戴上斗笠,只有几步路而已,飞奔过去。

走到了那像是厨房的地方,站在门口便能望到一个巨大的炉灶。他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把烧火的木材扔进灶眼里。

啪啦啪啦响的烧材声,带出的是一阵阵米香。

宋随意只看着他,他身上衣服是换了,可脸上湿的,不知是汗还是雨水。

在她轻手轻脚走过去时,他敏锐地早已捕捉到她进来的身影,微簇眉尖:“不休息来这里做什么?忘了你病还没有好吗?”

不知道是不是当医生的都是像他这样,只会关心其他人,好像从不关心他自己。

宋随意蹲下来,挨在他身旁,近距离闻到呛鼻的烧柴味后,她压着咳嗽声说:“杜医生——”

听到她这声称呼,他宛如愣了下,薄嫩好看的嘴角微微一扬:“我年纪比你大。你今年,应该二十出头。”

宋随意眨了下眼:“你会算命?当医生的,都能看人相揣摩人家年龄是不是?”

“你说宋婷婷是你姐,媒人说过,宋婷婷不过二十几,你能大到哪里去,或是,未满十八?”

他最后那句话直接让她怔了有半宿,老天,只知道他这人看起来正正经经的,原来也会开玩笑吗?

“你要是未满十八的话,我是不会和未成年人相亲的,哪怕你是代替宋婷婷来——”他一双眸子像是关注地望着眼前的火苗,没有回头看她。

“不,我今年二十一了。”宋随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突然急于向他解释年龄问题。

哪里知道,他又说:“二十一,也是够小的。比我整整小了十一岁。”

宋随意微张着嘴巴,过了会儿,嘴角扯了扯:“杜医生,你好像不像医生,一句一句的,好像神探。应该从来没有人能说得过你吧。”

他这才掉头,目光缓慢地在她的脸上扫过:“你是听不明白我说什么,还是装傻?”

这是在赶她走,赶她早点离开。说明,他看不中她?宋随意登时不明白了,刚才明明一路走回来,他牵着她的手,握的很紧,再说,抱都被他抱过了。

没有谈过恋爱,可是直觉告诉她,他不是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我没傻。”宋随意舔舔下嘴唇,“如果你不喜欢我叫你杜医生,我可以叫你一声杜大哥,让我喊你杜大叔,那是不可能的。你比起李大哥年纪还小吧。”

杜玉清的双眸眯了眯,见她一头随意的短头发被屋门口进来的风吹着,好像她自己就是一缕清风。

宋随意心头此时却在打鼓,因为他不说话,不知又怎么了。紧接,见他突然站了起来,拿起墙壁上挂着的一条布,直接扔到了她脑袋上。

“把头发好好擦擦。叫你擦身上,你就只擦身上,太听话了。”

宋随意头顶上顶着那条布,能感觉到他那双眼神望到她身上时带着温柔。她伸出手把布拿下来,在自己头发上擦拭。没有抬头,是觉得心头扑通扑通的。

只见他重新坐下来时,说:“叫我杜医生也可以,叫我杜大哥也可以,随你喜欢。”

意思是说,他和她一样,不会希望她叫他叔辈。就是,不过相差十一岁,叫叔叔肯定过分了。

十一岁,真的相差很大吗?

宋随意心里咕哝着,用力再擦了两下短头发,突然想起刚才在屋里不经意打开他拎的那个箱子。他那个箱子当然是装药的,除了药,还放了本书。她以为是药书,结果发现居然是一本小说。

“海梦,讲什么的?”宋随意只记得那本书书页很黄,应该年代很久。

听她这句问话,他慢慢悠悠很好听的声音过了会儿传来:“果然十一岁的差别,已经隔代了。”

“谁说的?或许我看了我也喜欢。”宋随意一点都不赞同他的说法,“你不是喜欢花草吗?我也喜欢,难道,这和相差十一岁没有半点关系。”

“我有个妹妹,和你差不多的年纪,我知道她对杰克逊已经没有半点印象了,对猫王披头四更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欧巴。”

“比起欧巴,我更喜欢周身有花草味的人。还有,猫王的歌,披头四大的歌,我都听过。我这个人,莫非是生错了年代?”

杜玉清放下了手里挑拨柴火的小树枝,对着她:“你脾气挺犟的。”

还不是因为你犟,我只好跟着你犟!宋随意心头蓦然冒出这念头时,自己仿佛被吓了一跳。确实,她干嘛和他争起来,争这种好像鸡毛蒜皮的问题?

等等,不对,她这是要和他确立关系了吗?所以,必须讨论彼此相处是否隔代的问题。

很显然,她在想这个问题时,他好像也在想。这时,她突然发现了什么,道:“你煮了薄荷粥吗?”

------题外话------

薄荷的花语——再次相遇。

【8】他介意了

薄荷疏风解热,薄荷粥有清暑热的作用。他煮薄荷,本无可厚非。宋随意想的是,他是男人,哪里像女人,会去考究一种花的花语是什么。

果然,听她大惊小怪地问,他的声音慢悠悠的:“喝点这个粥,对你淋了雨的身体有好处。”

宋随意无话可说了,感觉,这个隔代,貌似还没有男女区别大。

对这点,她俨然多虑了。对于她脸上转瞬即逝的种种表情,杜玉清全收入了自己眼里,他黑幽幽的眼底里打了好几圈漩涡。

屋外的雨,这会儿停了。说停就停的山中及时雨,雨过之后,是暴晒的太阳。

李大哥把找到的三轮车骑着回来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同时抵达了这里。

竟然是许太太。

在派出所同志的陪同下,许太太几乎和李大哥一起出现在了门口。

在屋里喝粥的宋随意,不得不放下碗,和他一块走出去迎客。

许太太见到她人,猛地大松口气,说:“昨天发现你不见,我只好报案。”

原来许太太折回到有派出所民警的地方报警,毕竟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对于她的安全,许太太身负重任。因此,许太太昨晚一晚上几乎都没有睡好。

不过,许太太睡不好,可不是全因为她。因为早在昨天傍晚,许太太已经得知情报说她被人救了。只是苦于没有办法及时赶到她这里来,只好在其他农家里借宿一晚上。只这么一个晚上,许太太尝到了这里的滋味。

一晚上,老鼠蚊子蟑螂在她屋里活蹦乱跳肆无忌惮,把她吓得魂都飞了。

现在找到了宋随意,许太太心里只想着赶紧打道回府,于是,许太太连自己身带的媒人重任都忘了,走到宋随意旁边,小声说:“是我之前没有调查好,这里确实不太适合你,这样,我们先回去,我会和对方解释清楚的。”

宋随意只关心眼角扫过去的他那张脸,道:“不是说好让我更仔细地了解对方吗?我在这里多住两天。”

许太太听了她这话以后,用仿佛看天外来客的目光望着她:“你,你说什么?”

“我要在这里多住两天。”

李大哥在旁一听,惊喜于色,冲杜玉清拼命地挤眼睛。

杜玉清却微微揪着眉宇,转身去厨房。

许太太赶紧把宋随意的衣服一拉,拉到边上问:“是不是他和你说过什么了?”

“没有。”

“你没有看见他那条腿吗?还有,他住这里——”许太太一个字一个字询问确定宋随意是不是眼瞎了。

宋随意说:“他人很好。”

许太太叹,好像没有想到宋随意居然是个这样的女孩子,说:“你姐姐,好像比你聪明一些。你奶奶没有教过你吗?人品是重要,但是,结婚以后这生活必须过。你确定你能在这里过下去?”

“其他人都能,为什么我不能?那么多人不是生活在这里吗?”宋随意想着,他都能在这里用草药行医,她难道不能在这里培育花卉卖到全世界去。

许太太惊口咂舌,对着宋随意再说不出一句话,或许在她心里面,还是只能说宋随意傻。

李大哥走过来,高兴地在她们两人中间插嘴:“宋小姐愿意留下来,是有眼光。我们不是住这里。”

“不是住这个屋子,不也是住的这个地方。”许太太再次善意地提醒宋随意,只要是要在这个地方生活过日子,换汤不换药。

李大哥瞪了眼许太太,心里快骂起这个媒人怎么回事,回头继续对宋随意说:“你放心,到时候,家里家具也好,电器也好,都会给你们准备的整整齐齐的。”

许太太一心一意已经想着回家,再说:“什么家具电器,不也才几个钱。这里娶媳妇,光是聘礼,哪家哪户不是要准备十万。”

别看人家穷,可为了娶个媳妇传宗接代,愿意倾家荡产。

李大哥直跺脚。

宋随意看着他们两个争执,只觉得哭笑不得,这时候她真是羡慕他了,可能早知如此他直接躲厨房里去了。

许太太见宋随意没有改口,只得把袖子一甩,道:“你再想想想清楚了,我回县城找地方打电话报消息。”

宋随意早听出了她的意愿,说:“没事,我一个人在这,有杜大哥和李大哥照顾,一切很好。”

听见她的声音居然提起了李大哥的照顾和他同名,杜玉清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地浮起了一抹燥意。

送走许太太,李大哥乐呵呵地和宋随意攀谈着。

“我听说李大哥去找车,一路冒着大雨,有没有被雨淋着?”

“没有,没有。对了,你换了衣服,难道是被雨淋了?”

杜玉清突然有些坐不住,心里想:这两人什么时候如此熟悉了?彼此这么关心?

在他竖起耳朵要继续听那两个人继续说什么话时,却是只听见两人的声音越去越远。他只好站了起来,望出去窗外,见他们两个原来是走出院子外面去了。

这下,心头的焦虑仿佛着了火,从来没有过的躁动不安,奇怪的念头就此一连串地浮现到他心头上:她和李大哥这是走去哪里了?她对许太太说要留下来,难道是因为李大哥?

宋随意是在院子门口,考察起李大哥找来的三轮车。这三轮车,和城市里见到的那种改装车还不太一样,非常古朴,只能用人力骑。

和李大哥议论了两声,听门口里突然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见他人站在了院子门口。

李大哥回头望回去,一样有些吃惊:“玉清,你怎么出来了?”

听李大哥这话就知道,他是那种平常不爱出门不爱社交的。正因为如此,何时何地看起来,他都是仿佛那个孤芳自赏置身于世外的神子。

杜玉清保持脸上的平静,只知道一路走来,在听见她和李大哥聊天仿佛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毫无阻隔时,心头一阵阵焦躁。

她和李大哥一顿话说下来,貌似比她和他之前说过的话总和都要多。

“你们在聊车吗?”

听他突然这样问,李大哥也惊讶,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