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杜玉清,宋思露似乎可以松口气。杜玉清是首屈一指的,可以说是这家医院的外科顶梁柱。有杜玉清在,确实很难想象会出意外。

“我姐姐究竟怎么样了?”

“她刚刚醒。”

病房里,杜玉清把蘸了水的棉签放到宋随意的嘴巴上。

宋随意说:“杜大哥,我还不能喝水吗?”

“你刚醒,麻药没有全过,而且,你睡了整整一晚上,不排除对麻药的反应过度。”杜玉清耐心地对着她解释。

宋随意听他说一晚上,看清楚了他脸上那憔悴的颜色,只觉得他清隽的容颜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那样的清美动人。

“杜大哥一直都在这里吗?”

“是。”

“那么,杜大哥的病人怎么办?”

这丫头,她自己不是病人?杜玉清嘴角挂起一丝不知如何形容的弧度,轻轻拿水帮她抹着干燥的嘴唇:“昨晚上的事你自己都忘了?”

宋随意经他这话想起了那个手术室里的情景,全身不由一阵哆嗦。她的两只手都打着吊针,现在经由他提醒,才全想了起来。他拿手术刀割了她哪里吗?

“害怕?”

“嗯嗯。”

“手术都做完了还害怕?”

“怕。”

杜玉清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昨晚上她的反应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想她平日里的风格,是一个好像无所畏惧的姑娘,没见得会害怕什么事情的。那次山里下大雨发洪水,她都敢顶着大雨去深山里找他。

结果来到医院就害怕?

似乎应证了他之前一直心里存有的那种担心顾虑:这丫头,该不会是有白色恐惧症吧?

“看到我身上穿的这白色衣服就害怕?我怎么记得,我在乡下当医生的时候,和在城里当医生,你看着我是两种态度?”

宋随意自己好像也愣了下。他说的好像没错。她是看着他在乡下当医生的时候,感觉很好。那时候,他穿着平常的衣服,让她觉得就像个温柔至极的邻家大哥。可现在看到他,和昨晚看到他的时候,她的感觉只剩下冰冷,白色的,绿色的冰冷,好像要把她淹没了窒息了。

感觉到她的身体又在发抖,他的手摸过去摸到她的手,握住:“傻子,我是我,杜大哥,从来都没有变过,只不过换身衣服。”

可她听不见他说话的声音,只是嘴里喃喃着:“我这是怎么了?”

鲁仲平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走到了他们两个旁边,看了宋随意一眼:“醒了?她能认出我吗?”

宋随意转过头,望着鲁仲平的眼睛:“你是昨晚那个——”

麻醉师戴了口罩但是留出了双眼睛。

鲁仲平却指着自己说:“你老家,住在桐巷,记得不?”

宋随意摇头:“我一直和我爸住在小区。”

“看来她忘了。”鲁仲平道。

杜玉清问:“你没有确定你是不是认错人?”

鲁仲平说:“不可能,我今早上打电话给我爷爷了,我爷爷给我发她小时候的照片给我看。”

说着,他把手机拿出来,翻出那边拍下的照片给杜玉清看。

宋随意用力望着他们两个之间的手机。

杜玉清的眉宇轻轻皱起,看照片,人名,都能对上。他抬头,对鲁仲平说:“缓些再说。”

鲁仲平一样这么想:“等她伤好以后。”

宋随意却不依了:“我想知道怎么回事。我认得他吗?”

“随意。”杜玉清转过脸,拿手放在她额头上抚摸着,“你现在主要任务是养好伤,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宋随意张口还想说什么。

他肃起那张温柔的脸:“你再不听话,我只能采取措施了。”

好恐怖,他说变就变。

宋随意撅起个嘴角。到底是伤员,很是容易疲累,不会儿她又睡过去了。

吴俊泽打了电话过来,说宋家奶奶被送到他们医院急诊,初步判断脑梗,已经无法说话了。

五婶最后听老人家说的什么话,似乎变成了老人家遗产的最佳代言人。为此五婶咬定:“妈说了,房子留给我们五房。”

“你放屁!”宋四叔张口就骂。

其余几房没有一个相信五婶的鬼话。

五婶生着气:“妈真的有和我说话!”

“说了什么?”

“说了随意。”

又是随意!为什么每次都是随意!

“妈说随意什么了?你别告诉我们,妈说把这房子留给宋随意!”

“妈好像是这样说的,说对不起随意,要把房子留给随意。”五婶吐出实话。

宋家人全傻了,接着,没有一个不掀桌的!

“宋随意是什么?不过是宋家老二的孩子,一个孙女,连孙子都不是,连老大都排不上!妈怎么能把房子留给随意?!”

五婶再吐出:“妈说,随意她妈,是她赶走的。”

这下宋家人更风中凌乱了。

“妈绝对老糊涂了。”翠姐咬定,“什么随意她妈是老人家赶走的?随意她妈难产死的。这个事,家里谁不知道。”

“妈不是中风吗?可能脑子先糊涂了说了这个鬼话。”三婶一样点着头。

不管怎样,宋家人没有一个相信五婶的。但是,很快的,有律师上门,拿出了老人家之前拟好的遗嘱,里面是说了,要把房子留给二房宋随意。

“律师,你再说清楚一点,我妈什么时候立的遗嘱?”无论大房三房或是四五房,宋奶奶的两个女儿,全扑上来问。

“奶奶她,很早之前就立过遗嘱了。”

“妈她把房子很早以前就留给随意了?那妈岂不是很早就骗了我们?!”

宋大伯比较沉稳,问律师:“我妈改过遗嘱没有?”

“原先一直都没有改过,知道昨晚上突然给了我电话说要改遗嘱。”

一群宋家人全明白了:是宋随意搞的鬼!

“随意究竟去了哪里?”宋四叔气势汹汹地撸起袖管。

得了,侄女都骑到叔的头上了。这让打算靠遗产过活的叔怎么活。

宋大伯拦住老四,还是沉得住气,问律师:“遗嘱不是该老人家死了以后才公布的吗?”

“是,本来是这样的。所以你看,我都没有拿遗嘱原件过来。昨晚老人家告诉我,说是如果她今天出事,先把她的想法告诉你们。”

宋奶奶这也算绝了,莫非这是打算将他们一群人的军。如果他们打算不孝,好,一分钱都别想得到。

他们这妈,老谋深算。

“现在怎么办?”宋家几兄弟小声商量。

“首先这事不能让老二和随意知道。要是他们来争就完了。”

一群人对于宋大伯的意见直点头。

宋奶奶说是中风暂时不能说话,行动不便,要住医院,几兄弟派人轮流到医院看护。先这样,让老人会说话把遗嘱改了先。

宋随意对这些事情都不知情。只知道外面无论发生什么事,杜玉清都不让她知道,只让她安心养伤。

她受的什么伤,他到现在都没有告诉她,好像也没有准备告诉她。

住院养伤是很无聊的事情,他来陪她她高兴,但是,没过多久,她反而挺怕他一直留在她这的。因为他留在这总会挂一副医生的面孔对着她,不准这不准那的。

“我说了多少遍了,自己不要乱动,你身上还留着伤口引流管,知道吗?”

“可我痒——”

“你痒我帮你解决,哪儿痒?”

宋随意的眼珠子骨碌转,要是一般的病人,这会儿可以找个女护士了吧。

他看着她左右看的,疑问:“你找谁?”

“杜大哥,你没有助手吗?比如说护士什么的。”

“他们忙,不需要。”

“你也忙,不是吗?”宋随意心里想哭了,这会儿她巴不得他出去。

结果他掀开了她的被子,开始查看。

她的脸红得像个柿子:“杜大哥,我不痒了。”

“明明痒。”

“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我读那么多医书当那么多年的医生白当的吗?”

难得听着他这么没好气的声音,可以深深地感受到他这个仙人的好脾气,彻底要输在她手里头。

“杜大哥,你做什么?”看到他准备戴上手套,她惊怕地喊。

“给你消消毒,不然你尿道口总是痒。明天,尝试给你拔掉尿管,到时候你要自己尝试拉小便。”

宋随意感觉这是要疯了:“我插着尿管吗?尿管是什么?”

他吃惊地回过头:这丫头的脑子怎么长的?

宋随意说:“难怪,我怎么觉得这几天都不用上厕所。”

他无奈地吁气。

宋随意看着他这个表情,不由嘴角扬了起来。

“别笑大声,伤口裂开了的话,我还得重新给你缝。”

宋随意闭上嘴。

门口走来了个人,通过玻璃窗望见他们两个,接着拿手敲了敲玻璃窗。

宋随意先看见了那个人,眸子眯紧了。

杜仙人发火了

方太太?陈思颖?

穿着高雅白贵宛如一朵白郁金香的陈思颖,夹着个LV包站在病房门口,显得一丝焦灼和不耐。

她戴着墨镜,以她年纪,如此年轻,仿佛一个瞩目的明星,但是,有时候看,又会觉得她像个黑寡妇全身充满了一种清寂的难耐。

尾随她的人员被她叫开了。

她敲了房门,甚至向里面的人示意了下,她在门口等。

对于这位陈家大小姐而言,似乎等是一件极其无法容忍的事,什么时候论到她等人,几乎没有。固然她总是挂着一副高雅的面孔,来掩饰焦灼来衬托她高贵的气质。

宋随意嘴角勾了勾:这人和杜母半斤八两,怪不得方永澳说这个圈子的人基本都是这样。

很显然,这些假装高贵的人,和真正的仙人是格格不入的。

听见敲门声,杜玉清视而不见外面的人,清淡的口吻说:“进来吧。”

虽然宋随意的情况还不适宜见客,但是,只怕这人百般不依,其身份高贵又让这医院里的人无法阻挡。

陈思颖推开了门,进来时倒也好像整理好了情绪,对着他十分的冷静自若:“玉清,我想找你说个话,到外面说好吗?”

“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吧。这里没有外人。”杜玉清道,都没有把脸朝过去对她。

只知道她这人,明知道他太太受伤住院了,这时候找来根本不适合却非要来。

宋随意也这么想,一般人,一般朋友都不会做出这样不合情理的事吧。足以说明了,这个方太太对于她老公势在必得,不认为自己比起她宋随意这个正儿八经的杜太太有哪点输。

“我打你电话你没有接。”陈思颖嘴角流露出来的微笑,似乎保持了很好的涵养,另一方面也像是在显示她对于他有多么的了解和包涵,“老吴说你在这边,所以我只好找到这边来。”

“有事吗?”杜玉清的口气一直淡淡的。

陈思颖完全不受此影响:“你看,不如我们去外面说吧?她不是病人吗,在这里说不合适。”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宋随意插话表明态度。

陈思颖的眼睛眯一眯:“宋小姐,你现在是病人。”

“对,我是病人,可你现在要把我老公叫走。我不是宋小姐,我老公姓杜。”要说装,她宋随意不是不会装,可是,她宋随意更喜欢一把嘴爽快地说出来,实在装不来。

陈思颖此刻脸上闪过的表情似乎在说:与你这人真的是天生相克。

一个爱装,一个不爱装,怎么能谈得拢?

“我不想让宋小姐的病情有任何变化。”陈思颖道。

“对,你是医生呢,都知道你在这里对于我没有任何好处,那赶紧走吧。”宋随意毫不留情地遣客,你烦,我也烦,不见最不烦。

陈思颖沉下脸:“我是来找玉清的,有个病人需要他的救助,他是个医生。如果宋小姐真的是个为他的职业着想的女人,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哇,好大好大的帽子,要扣到她宋随意头上了。仿佛这会儿她不放他走,不放他去救人,她宋随意就不是人!她宋随意哪怕受伤要死了都不能叫自己当医生的老公,否则就不是个好的医生太太。

这个医生太太,貌似要比医生更圣母,不然当不来。

宋随意深深叹口气,无奈的:“我本来叫他去忙的了。他说不要。”

陈思颖不信她这话,对着杜玉清说:“她的情况不是稳定下来了吗?”

“谁说她的情况稳定了?我是她的主刀主治能比任何人不清楚这点吗!”

只听他突然发了脾气的声音,温和的声调骤然变成雷雨轰鸣,确实吓人。所以温柔的人越是发起脾气来越是让人感到颠覆。

两个女人突然都没有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