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些事绯玉也可以做,但云澜已习惯做这一切,温声劝道:“你醒得正是时候,聂生打了几只野鸡,才刚弄好,虽不及我的手艺,闻着味道该是不差,你先喝了粥再吃肉,最后喝药。”

还是没能躲过那碗药,她突然觉得车外肉香味没初时那么诱人,沮丧地问:“召召呢,咱们还得走多久才到氏羌?”

这也是云澜最想知道的,待他陪着阮梦华用完饭又喝了药,从马车上下来,缓缓走到召召跟前,发现她这大半个时辰里竟然一动未动,没有变过坐姿,似乎已入了定。

他也学召召盘腿坐下,沉吟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召召先发了话:“云公子有话就说吧。”

云澜见过不少美貌女子,却从没有过如此复杂的心情。火光下的召召妍丽如花,明明是个风华正茂的美人,却韶龄早过,若非机缘巧合在船上救下她,又怎能得知氏羌在何方。当初听她毫不做作坦然讲述自己的来历,云澜无比惊诧无比庆幸,隐隐猜得到是谁害得召召被困数十年,至于那人是如何习得蛊术,则是召召未曾说出的旧事了。

“不知道召召姑娘在想什么?”

良久召召才答道:“或许我真的老了,许多少年前的旧事都能想得起来。”

无缘无故怎会想起旧事,他顺着话又问:“还记得你在边境小镇说过有件未了的心愿,要我为你杀一个人,若我没记错,那个叫邵镜尘的人是已故邵皇后的兄长,不知我说得可对?”

“是他,你若不想做就算了,杀不杀其实不是太重要,那样的人活着,痛苦的未必是别人,而是他自己。”此时说起邵镜尘,召召面容平静,似乎更多的是怜悯。

女人的心思果然变幻难测,云澜并不在乎杀不杀邵镜尘,他执着的是另外一件事:“非也,我突然想到你的名字,召召,召召,其实是从邵字中取化而来,对否?”

“你也没说错,当时我刚刚清醒不久,除了求生,便是恨意!便随口说了这个名字,有提醒自己莫忘之意。”其实忘了又如何,她不如早日回到氏羌,这些年她无时不刻都在想念族人的一切。

“你是氏羌的圣姑,邵家是皇亲国戚,如何会……”

他其实能猜到一些,但却不敢肯定。

“云公子是聪明人,又岂会想不出这其中的牵扯。我来问你,阮梦华一身蛊毒是谁给下的,她不知道,你能不清楚吗?”她有些不耐烦,氏羌女子性子利落,有话便藏不住,跟着又道:“氏羌蛊术秘法又不曾流落外间,除了我一人在外行走,而我这些年被人囚禁,不可能是我种的蛊,这世间只有一人习得我氏羌秘法,定是她下此毒手,你不来问我这个人是谁,只能说你早已心中有数。”

他苦笑道:“我查了许久都没查出来是谁会下此毒手,只知此蛊无人可解。”

“我也一直不明白那人为何要对一个小姑娘下这种毒手,直到今日在邺城外,那位南公子一句无心的话却让我想得通透。”

南华说了许多废话,但他却说出之前云澜一直没有告诉召召的事,便是阮梦华的身世。

“是否关于梦华是子夜国公主一事?”

火势渐渐变小,四周黑暗下来,召召娇媚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阴冷:“当年不过是因为一个不长眼的男人写的一封信,她便趁我不防下了最烈最猛的蛊毒害我,何况是风华夫人夺去了她所有尊宠,只是没想到她如此心狠,居然将气出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召召被人囚了二十年,并不知尘世之事,醒来后在船上曾问过香文盛,知道邵家那位皇后三年前便已故去,据他说是被一位极受宠的风华夫人给气死的,这位夫人还为仁帝生了个女儿,算是子夜国唯一的公主,那便是阮梦华了。

至此云澜已知她口中那人是谁,早已猜到此隐情的他犹有些不信,小心地问道:“不知你说的她,是哪一位?”

“还能是谁,就是已故去的邵皇后!”

这样的事真正匪夷所思,却是事实,邵皇后未入宫前无意中与初入尘世的氏羌净彩圣姑相识,天真烂漫的两人结为异姓姊妹,净彩圣姑随她一同去了上京,就住在邵家,却偶然与出宫偷看自己未来皇后的仁帝打了个照面,仁帝以为她便是群臣为自己挑选的才德兼备之女,回宫后还偷偷让人送来书信一封,道是极喜爱邵氏女儿的异族装扮,更在信中表明心意,定会早些迎她入宫为后。

邵家这个女儿容貌不在净彩圣姑之下,也是一等的好,其天资聪颖,不然也不会在短短几个月内习得许多氏羌秘法。她最大的毛病就是心机过重,收到那封信后不动声色地与好友结伴出游,并极力拉拢自己的兄长与净彩圣姑,可惜圣姑不仅没有对仁帝动过心,也不曾喜欢上邵镜尘,她在上京住了一段时日,只等着邵家女儿成为皇后便起程游历天下,不料被邵镜尘骗得喝下一杯酒酿后,竟昏迷三日三夜,醒来后发觉被困在一处小院,已身中极烈极猛的蛊毒。

这一味蛊却是邵皇后自己研配,她也算是极有本事的人,举一反三制出比净彩圣姑所授更狠的蛊毒,但恰恰是她自己研配,故而有其缺憾,才给净彩圣姑一个缓和身中蛊毒发作的机会,这二十年没有解药竟抗了下来。

邵家的人没有杀她,只是将她好好囚禁在一处隐蔽所在,时不时来问她些蛊术之事,她自不会真心传授,乱讲一气,却也让人无可奈何。

一宿行人自可愁(四)

淡淡星光下召召白晳的脸庞如同会发光的玉石般,笼着一层光华,她并没有细细讲述过往二十年的恩怨,只是轻描淡写地将自己与邵皇后一家有何牵扯讲给云澜听,语气平淡得似乎并不把仇恨放在心上。

一个人被无故囚禁了二十年,时时受蛊毒折磨,任是心志再坚强的人也会满心怨怒。所以她会对那些追上来的黑衣人下手无情,尤其是刚清醒后言语间时不时透出股戾气,如今这股戾气却不见了,只剩下回归氏羌的渴望,他想若是邵家的人此时出现,她大概也会淡然以对。

这是何故?他突生一念,伸掌在召召面门前晃了一晃,等召召愕然醒过来以双手合拍欲拦截住时,他却翻转手掌一把擒住她手腕,寸息间便明白过来:召召这这副模样并非是将世情看透,而是她体内未清尽的蛊毒如阮梦华一般渐渐浸入全身脉络,只是凭着些许真气维系表相的平和,比阮梦华的情形有过之无不及。

召召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云公子好眼力,这你也能看得出来。”

云澜手指微颤,这些日子他只顾照看梦华,想着召召即使体内余毒未清,可一个善蛊之人哪用得着自己费心把脉,再说日常见她并无异状,行走坐卧甚是精神,杀起人来连眼睛都不眨,不曾想她体内蛊毒比之前更加肆虐,隐隐有压制不住之势,可谓凶险到了极点!

自家事自家清楚,召召不说没人能够察觉。可云澜想起在船上救治召召时所施之术并非对症下药,她能醒过来其实是种运气,或许那个时候他既是在救人,也是在害人。阮梦华说得对,他自诩医术高明,其实就是个庸医。

“莫怕,我这毒压制了二十年,反噬之力太强,怨不得谁。这一路能与常人一般我已知足,还要多谢云公子活命之恩,你放心,明日我自有办法让咱们快些找到氏羌。”

她越是如此,云澜越觉得惋惜,算起来召召被囚禁起来时正当青春年少,二十年韶华便在幽居中渡过,即便回到氏羌性命能否保住还是未知。

“只不过我……”

“我什么我,云公子几时婆婆妈妈起来,我问你,若是重来一次,你在船上还会不会出手相救?”

“自然是会的,我已尽了全力,再来一回也不可能比当时做得更好。”

“是啊,万事尽已心尽已力便可,至于我嘛,命当如此,这是白石神对我擅自离开族人做出的惩罚,我只求神明能够原谅我……”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合上一双妙目对着茫茫夜色默念心愿。

若世间真有神明,云澜会祈求那个古老的白石神能保佑他们能早日回到氏羌,解去阮梦华和召召体内蛊毒,自此再无烦恼。

第二日一早,召召将聂生叫过去,围着他转了三圈,又拿出一样东西念念有词地在聂生眉心迅速一点,至于那是什么,谁也没有看出来,眼尖如云澜稍能看清那东西就象活物一般,随着召召的手势一点跟着便消逝无踪。

昨日在城外,青霜与绯玉已知这位召召姑娘是氏羌族人,她们虽是小婢,却也有些见识,知氏羌蛊术神妙无比,对召召很是敬畏,这会儿她明显是在对聂生施术,难道跟着服侍的人还得下什么“不二蛊”吗?二人以为接下来就该自己,吓得小脸苍白不住后悔,怎么摊上这么个差使。

可聂生似乎没什么不同,除了双目偶有一丝金光闪过,其他并无异状。收回手的召召似是疲乏至极,站立的身子晃了一晃,青霜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扶住她,怯怯地道:“姑娘怎么了?”

实则心中在想:看召召姑娘的样子,大概是没有力气再对她二人下蛊了。

等青霜和绯玉搀扶着召召上车安坐好,阮梦华正好用完早饭,看到她难得娇弱得被人搀扶上来,忍不住笑道:“这下可好,有召召姑娘和我做伴,定不会寂寞。”

说是这么说,她极好奇召召出了什么事,怎地看起来比自己还要憔悴一些似的。

云澜虽不知召召所为是何用意,但怕她出事,关切地移过去道:“怎么回事,我给你把把脉。”

召召侧身让过,摇首道:“不必了,我不过是想让咱们早些找到氏羌,故而在聂生身上放了一样东西,有了它,聂生自会知道路怎么走。”

“是什么?地图?”阮梦华皱起眉毛,应该不是地图,她记得召召到邺城之前并不认路,难道给聂生的那样东西才是关键?

她眼波一转,发觉云澜对召召的态度与之前不大相同,刚刚那股子关切她可看得清清楚楚。又听云澜柔声问道:“你的身子吃得消吗?”

“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说穿了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咱们几个人只有我一个人能找到路,若我有何变故便不妥,放心,聂生没事,我只是将一样等若路引之类的物件教给他,接下来该怎么走他全知道了。只是青霜、绯玉……”

她轻唤二名小婢,还未说下去,却看她们如受惊的小鸟般抱在一处,眼泪不住往下掉,跟着跪着哭道:“求姑娘放过我们,咱们都听您的!”

“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想问问你们愿意不愿意跟我到氏羌去游玩一番?那儿可美得很哪,若是不想回来,愿意留在那里也可以。”

她越是柔声,两个小婢越是忐忑,二人互望一眼咬牙道:“奴婢们……愿意。”

说罢闭上双眼,一副待死的模样,阮梦华想到昨日召召说过的话,吃惊地问道:“真的要给她们下不二蛊吗?”

“不二蛊?”召召先愣了一下,“噗嗤”一笑道:“哪有什么不二蛊,昨日我吓唬你们那位少主人,倒让你们当真了。”

青霜和绯玉将信将疑,瑟缩着不敢乱动。不是她们胆小,而是世间人对神秘莫测的蛊术太过敬畏,又传得神乎其神,面对着传说中的神仙人物,自然是怕多过敬。

蛊术或许真有其神异功用,聂生今日行车有如神助,不用召召指点该走何处,他驾着马车绕山涉水,比往日快了不知多少。

阮梦华趁自己还算清醒,悄悄地问云澜:“你知道召召说的路引是什么吗?”

“我怎会知道。”他话音刚落,召召在一旁听得清楚,笑道:“早说要你拜我为师,留在氏羌学艺,我还会很多有趣的玩艺儿,保你乐而忘忧。”

一宿行人自可愁(五)

这已是召召再次提及让阮梦华留在氏羌之事,云澜目光微动,却没说话。

阮梦华轻轻吐出一口气,她对蛊有种天生的惧怕和反感,若是要她终生呆在氏羌处处是蛊的地方,还不如杀了她。

她没把不乐意摆在脸上,可召召哪会猜不出来她在想什么,问道:“你以为氏羌是荒蛮之地,处处毒蛇虫豸,人人茹毛饮血?”

“哪里,单看召召姑娘便知那是一处神仙洞府,梦华早心向往之。”哪怕就是龙潭虎穴她也得满嘴奉承,谁让她有求于人呢?

“若你们去过氏羌,便会明白什么是人间仙境……”召召慵懒地靠在软垫上语声渐低,陷入自己的回忆。

此时正当盛夏,日日行车极是艰苦,几人虽急着赶路,但顾人车上两人身子较弱,只得放缓了速度,而且马车翻山越岭极不方便,许多时候聂生要只身去探明了前路,再回来赶车绕道而行。如此行行走走一月有余,据探路的聂生讲,他们已将将到达沧浪之北,可阮梦华的情形越来越不好,有时一日也难清醒一回。她不清醒的时候,云澜想尽办法也没能让她进一点水米,只有等她自己醒过来,才能吃上些食物。

云澜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受了内伤还好,起码他可以每日给她输些内力延续生机,可阮梦华体内的蛊毒极是古怪,输入多少内力也没有效果,倒白白浪费了云澜许多内力。

这一日,马车停在一处密林之中,四处皆是丈余高的树木,葱葱郁郁的树叶枝影将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青霜和绯玉忍不住想要下车去采摘青草从中开着的各色花朵,却被召召叫住,告诉她们这里的花大多皆带有毒性,她记得当初自己走过这里,若不出意外,三日后便能到达氏羌。

如此让人激动的消息阮梦华却不知道,她已三日三夜未曾清醒,云澜一直将她靠着放在自己怀里,握着她的双手一次次地尝试为她输入内力,生怕她再也醒不过来。

召召本也倦到了极点,见此情形强挣着将自己的手腕割破,滴了些许血液哺入阮梦华口中,说也奇怪,片刻后阮梦华便清醒过来,缓了缓精神后说笑道:“怎地又不走了,是否我们已到了氏羌?”

她的脸色依旧灰败,看起来会随时昏迷过去,看得云澜颇是心惊,想不通是何道理,只得柔声道:“不错,马上就要到了。”

“太好了,我还以为这辈子也到不了呢。”说罢强撑着要看车外的情形,云澜无奈只得抱起她,让她看车外的树木和花朵。

她这次醒来明显大不相同,几乎支撑了好半天,吃喝也比平日好些,直到聂生探路回来,马车重新出发,她才在颠簸中重又睡去。

既然喝血有用,云澜想他的血也可以。可召召却苦笑一声道:“云公子还是省些力气,以血饲养的蛊虫可不会食用一般人的血,你也别谢我,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我也中着毒,喂她喝的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顶多能让她再撑些日子。”

夏日未尽,可山林的夜间却已有些微寒之意,云澜独自倚靠在马车边久久不能入睡,愈是离氏羌愈近,他却愈发不安,习武到了他这种境界,已到了“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地步,这一路前行,初时还未察觉出什么,这些天所行之处有人烟的地方极少,仿佛天地之间只余下他们这一车人,但又仿佛不止是他们,还有其他人也在这一片天地之间。

难道是南华悄悄跟来了?云澜和阮梦华想的一样,都认为南华不会就这么算了,肯定会想办法跟上来。如何仅仅是南华跟上来也就罢了,但为何他会觉得不安?想来想去,他想到当初追杀召召的那些黑衣人,或许那些人只是一时被吓退,又追了上来?

不是没有可能,他们这一路走走停停,耽搁了不少时间,有心的人定能追踪而至。

没想到这片密林大得出奇,聂生往前探了三回路,驾着马车绕着密林走了三天,竟还未找到另一头,该是走的方向有些偏差。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若按召召指的路,该穿林而过,再经过一片水地便可到达氏羌,但阮梦华昏沉不醒,召召又精神不济,几人只好乘车绕过去,实在无路可走的时候再弃车。

最麻烦的是阮梦华,只有等召召将自己手腕割破喂她喝血才会清醒,且一回比一回所需血液多,三天下来召召唇色发白,脸上血色全无,早没了划往日的娇媚模样,云澜有心制止她,却又怕不这么做阮梦华撑不下去,只得尽力替召召找来止血的草药,尽量不让她失血太多。

没有人告诉阮梦华她是喝了召召的血才能清醒过来,当召召一日比一日看着没精神,只对她讲是身中蛊毒发作的缘故。想到身为善蛊之人却为蛊毒所害,阮梦华不由得心中恻然,趁着自己清醒的时候,尽力说些有趣的事来逗她开心。

一场暴雨倾盆而下,将几人困在了山间,聂生沉闷地呆在车厢外不肯进来避雨,青霜只得给他送把伞出去,回来后跟绯玉窃窃私语:“你看出来没有,自从聂生得了那个路引,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该不会……”

不消说,这两个丫头一直认为召召给聂生下了蛊,至于是好是坏,谁也说不准。

阮梦华刚从一场长梦中醒来,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发呆,不知道是否她的错觉,今日的手指比往日要白嫩些,连胳膊也不再象个干柴棒,多了些圆润。她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想让绯玉给自己找面镜子来仔细瞧瞧,正好看到她二人缩在一块讲悄悄话,不由顽心大起:“你们在说什么,大声点儿!”

二人慌忙齐声回道:“奴婢们没说什么。”

“我都听到了,快点自己说出来。”

车外大雨滂沱,雨声嘈杂,二名小婢才不信梦华小姐能听到,但主子问起,她们只好回道:“奴婢们在说聂生,他最近好像有心事。”

“只是这些吗,你们最好说真话,不然小心我把你们送去炼长明油。”

明知道她是在吓唬人,两名小婢脸色还是瞬间惨白,召召本在一旁含笑看着她们,这会儿不由不好奇地问道:“什么是长明油?”

到底什么是长明油阮梦华其实也不懂,她只知道这东西在上京城是件讳莫如深的事,公开又隐秘地存在各个贵人府上,想来该是对府中下人的一种惩罚。

她说不上来,只好去问云澜:“什么是长明油?”

云澜明显在想别的事,闻言不赞同地皱眉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这可不是好东西。”

“还不是听那些下人胡言乱语,到底是什么?”

云澜想了想道:“很多有钱的人家会各地的乡间收来有残疾的人或者傻子,平日里养在府中,等主人死后,用他们的脂肪炼长明油。”

在场的四个女人面色全变,阮梦华听得心悸难受,差点喘不过气来,连连摆手制止他再说下去,到底这是干什么用的她已经不想知道,光是做法已经无法接受。

半晌召召叹道:“氐羌族确实有许多秘事比较恐怖,人人说起来惧怕得要命,其实世人又好到哪里?”

雨声渐歇,聂生提出要继续去前方探路,云澜突然笑道:“这些日子尽在车上窝着,我跟你一起出去探路,顺便活动活动筋骨。”

这本是极正常的话,听在召召耳中却不正常。往常他护着阮梦华一步也不肯离开,这会儿为何如此行事?而聂生的回答更不对劲,他连声拒绝:“不必了,在下一人便可,怎也劳动云公子,再说我们一起去的话留两位小姐在这里不安全。”

云澜倒也不坚持,微微一笑放他离开:“也是,是我思虑不周,那好吧,你速去速回,我估计马上就该过水地了。”

他回过身与召召若有所思的目光碰个正着,两人对聂生的不对劲皆是心中明了,却不点破。召召在心里盘算着呆会儿聂生回来直接下个萦心蛊,此蛊的厉害绝不亚于她杜撰出来的“不二蛊”,好叫聂生一五一十全招出来有什么古怪。云澜却在想呆会儿找个借口离开马车,悄悄地跟上聂生,看他到底是不是探路去了。他这两日一直在暗中防范,生怕猜测会成真,没想到身边的聂生先露出不对劲,那么车上的青霜、绯玉会不会也有问题?

还未等二人想好,附近的山坡上突然传来几声长啸,阮梦华隐隐觉得熟悉,还未想出是谁,身子已被云澜腾空抱出车厢,躲在一颗大树下面。召召跟着下车,青霜、绯玉倒也机灵,以最快的速度爬出来,跟在三人后面藏好。

过不大会儿功夫,一道人影从山坡上冲了下来,左臂上深深地插着一支羽箭,身上也有多处伤痕,血顺着伤口往下流,看样子伤得不轻。他一边跑一边长啸,竟象是在向云澜几人示警。

云澜看得分明,低声道:“是南华,他竟跟到这里来了!”

可不就是南华,在他身后还有一群蒙头蒙面的黑衣人追了上来,看来是他寡不敌众,一路被追杀至此。

南华冲到马车附近时,雨地泞滑,他的伤腿一软倒在车前,随行而至的黑衣人呼啸跃起,大有将他斩于车前之势。云澜一把将阮梦华推给召召,也不见他拿什么兵器,斜踏两步一脚扫出去,瞬间便踢倒三人,未等落地站稳便又指戳疾点,最先冲至近前的黑衣人已被他全部放倒,也不知是死是活躺在泥泞中。

他一把拉起南华,喝了一声:“想活命的住手!”

其实不用他说,那些人已停了下来,互相对望一眼后突然向后散开,云澜隐隐觉得不妙,这些人定不会怕得自动退开,南华急声道:“莫放叫他们有机会放箭……”

 一宿行人自可愁(六)

离他们歇息之处不远的山坡上突然掠出数道人影,顾不得还有同伴未归队,一言不发挽弓射杀众人。

云澜无暇去想南华为何在此时出现,手一甩将他送至车前,身形一晃已往山坡上疾奔而去。

箭矢如流星般繁多,大部分被云澜挥掌拦截,还有一小部分未到车前已势弱掉落下来,也有射中了先前被云澜放倒在地上嘶呼挣扎的人身上。这些人定是杀人如麻的冷血杀手,眼看着同伴无辜被射杀也无动于衷。

云澜眉头一皱,身为医者,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出手,即便出手也甚少出狠招。上次没等他出手,召召便杀人立威,这回不行,聂生此时还未回来,怕是凶多吉少,马车里还有四个女子,召召以前杀个把人不在话下,可这会儿正虚弱着,阮梦华手无缚鸡之力,那两名小婢更不用说了,也不会武,故而他下手再不容情,如鬼魅般来到那些杀手面前,随手拍出去,近前两人一声也没叫出来便倒在地上,头颅如被铁锤重击过,血流和泥水混在一起真是惨不忍睹,眼见着是活不成了。

不等其他人回过神围攻过来,云澜继续欺身向前,他神色清冷,只在鲜血飞溅避之不及的时候才微微有些变化,那些杀手脸色发白,知遇上致命煞神,却仍是拼死抵抗,无人敢逃离。

那厢南华已忍痛站起身躲在车侧,瞧了一遍自己的伤势没什么大碍,还得腾出手来替拉车的畜牲挡些流箭,一眼看见召召歪靠在车里的模样,立时为那股病态风流所倾倒。身上有伤算什么,周遭那些泥泞算什么,不远处那些濒死之人的惨呼算什么,南华但觉得青山绿水,悠悠然神清气爽,他将流血的手负在身后,端着风流倜傥的架子,文绉绉地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召召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召召看了眼远处云澜的情形,知云澜一人能应付得过来,微微笑道:“是很巧,不知南公子要往哪里去?”

“我也是随便走走,游历一番,不想竟与你们重逢。”他说起假话面不改色心不跳,好似真的出门踏青,在一片绿柳红花之中遇上了心仪之人,满心的欢喜。

只是一支不长眼的箭嗖地射过来,他急忙将身子贴子车厢狼狈避过,还未说出话来,数道风声从车后袭来,十几名杀手已将马车团团围住,避无可避之下,他只得拼尽全力举剑相格,一阵金戈交击声过后,他虽杀了几人,自己却也被旧伤拖累坐倒在地,血流不止,兼胸口气血翻涌,难受得差点晕倒。

那些人抛下他不理,转而攻向马车,当先一人刚跳上马车一个照面就被打了下来,里面几声女子尖叫,南华不知里面出了什么事,急忙咽下喉头的血腥之气,强挣着冲上去。

混乱间马车突然一声轰响,随即侧翻在地,几匹马也被当场击杀。此时云澜恰好回转身来,出手便重挫了大半名杀手,暂时逼退那些人,又出掌将一面车厢震散,召召与绯玉扶着人事不知的阮梦华走出来。云澜一惊:“丫头出了什么事?”

召召面有忧色,低垂着眼道:“暂时没事,先把这些人杀了再说!”

眼见着不能成事,来袭击他们的杀手眼神灰败却毫不退缩,咬牙又围上来。南华正欲上前帮云澜,却觉身子一轻,被拎着扔到青霜和绯玉身边,召召冷冷地喝道:“看好梦华!”

话音刚落,她已闪身到了那些杀手面前,下手之狠辣比云澜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乎每次她一抬手便有一人惨叫着死去,有的人甚至闭上眼等着她下手,象是知道无法躲避。

南华苦笑不已,他小看了这个如花似玉的佳人,也是,氏羌的女子怎会有简单的。再看身边阮梦华昏沉沉地倒在绯玉怀里,绯玉也受了伤,肩头的衣服被血染红一大片,许是惊吓过渡,面对着自家主子张了半天嘴才说出来两个字:“……青霜……”

透过车厢碎裂的缝隙,南华看见青霜倒在里面,心口插着一柄利剑,动也不动,应该已经死去。

他惊怒不已,聂生也死了,就死在那片山坡的背面,当时他探路回来,与一直偷偷跟着马车的主子见面,才说了几句话就被突然冒出来的杀手杀掉。南华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追杀,他是因为好奇才跟上来,却不想会遇上这等事。

剩下的人毫无意外全部被盛怒中的召召杀掉,没有放过一个人。看着山坡下这片惨状,南华不解地问道:“为何这些人象是根本不怕死,明明是没有胜算的事。”

云澜将阮梦华抱在怀里,仔细地诊脉,并不理他。

召召却弯腰翻查着一具死透的尸体,该是一下子便发现了什么,面若冷霜地道:“因为他们被人下了蛊,若不拼尽全力截杀我们,会死得比现在更惨。”

为何世人闻蛊色变?其实蛊术本身并不会去害某个人,只不过有些人会用蛊术来害人,故而蛊术被世人所惧,且深恶痛绝。就象是医术,有的人可以用医术来治病救人,有的人却用医术来害人,一切皆是人的错。

南华默默走到一旁,扶着一棵树木坐下来调息,半晌睁开眼后,云澜来到他面前问道:“你怎么跟上来的?”

“聂生是我的人,他自然有办法给我留下印记指路,当日在邺城我虽不能马上跟来,但之后总有法子摆脱麻烦。”南华说着心却越来越沉,难不成那些人是被他引来的?

云澜的话证实他的想法:“难为聂生如此忠心,为了你的好奇心,居然给我们引来这么大的麻烦!他人呢?”

“已经死了。”南华站起来,低声道:“出了这样的事全是我不好,梦华小姐她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