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胡悦和楚珏在登门陈家,没想到陈家大门紧闭,任胡悦皱眉敲门就是没人开门。看样子是摆明了不想招待。

胡悦叹气道:“陈老爷是我一大主顾,我可算是为了美人儿把财神爷给得罪了。”

楚珏说:“那怎么办?人家摆明了不想见你,更不想继续听你瞎扯。”

胡悦眼珠子一转,他说:“墙不是很高……你那纸衣还有么?”

楚珏白了白眼说:“有也没用,那只有在夜月之夜,靠太阴之力才有效果的。你以为大白天的你套着一张纸头衣服就没人看到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是都不肯提出当初巧娘钻的那个狗洞,一个是清高的才子,一个是金贵的世家。两个人都知道有那法子,但是打死他们也不会提那门子的方法。

两人互相扯皮,互相拆台,就是不想要钻狗洞,忽然身后传来了咳嗽声。

两人回头,矮矮胖胖的陈老爷站在两人身后,估计前面的话都听到了。

他看着两人,此时他的脸色非常难看,眼袋深黑,看似一夜没睡。他有些犹豫,但却又似下了决心似地,跺了跺手里的拐杖。开口说:“二位随我来吧。”

胡悦楚珏互相咳嗽一声,像是挽回一些颜面,也不再提其他。直接跟着就走了。陈老爷没把他们接回去,而是带到了自己的铺子里。

小儿一看是自己的头家来了,马上殷勤招待。

陈老板摸了一把胡子,抬了抬手,抖了抖袖子道:“上好茶。”

小儿立马喊来最好的分茶师傅,上完茶点,陈老板挥了挥手退下了小儿。放下了包房内的帘子,他这才深深地叹口气说:“老弟啊……你怎么会掺和这件事啊。”

胡悦挑着眉毛,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滋味的确非凡。他说:“如果我说单单只是因为当初我见老哥你欲言又止,而家中充满了丧葬之气。你可有什么想法?”

陈老板一口气吸了上去,他站了起来,盯着胡悦看了很久,这才慢慢坐了下去,他端起茶喝了好几口,没品出任何滋味,他眉头越皱越深,最后哎了一声道:“哎,其实我自己都没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个事儿,从头到底糊里糊涂得混到现在!”

陈老板眯着眼,开始说起了今年开春时的事。他说:“此事说来也古怪,我儿原本体质硬朗,身子骨好得很。但是那年开春他去参加了一个什么诗会……回来之后就体质一天比一天差,我已开始原以为是着了风寒,找郎中抓了些药,但是之后这孩子越来越不如意。身子骨瘦的和皮包骨头一样,我看的那是心惊肉跳啊。这个时候孩子想要成亲,我琢磨着这孩子估计是怕自己熬不住,想要留个后。也同意了他的看法,见他这样做父母的哪能不心疼呢,他看上哪家,我便找媒人去说。没想到他一眼就相中了施家闺女,咱们乃是商人,他们家好歹过去是个书香门第,走的乃是仕途,说了几次都不肯。但儿子就要这家,日子一天天的过,我儿……一天不如一天,眼看就要不行了。我拿出棺材本去下聘礼啊。终于算是娶到了施家小姐。怕拖着时间长了就不行了,赶紧地就想着娶回来,好歹冲冲喜,说不定我儿子一占着喜气就好了。没想到……洞房花烛夜,就是亡命时啊!!”

说完不住地擦眼泪,胡悦说道:“可是不对啊,令郎不是好端端的昨夜还见着了呢。”

那陈老爷本来还在哭,听这话,马上抬眼说:“就是怪在这里啊!新娘子刚下轿子。我儿子就一命呜呼了,我就想着那婚也就没得结了,赶紧把人家小姐送回去吧。但是没想到施老三这王八乌龟,居然把聘礼的钱都赌了,他一看这男的居然在新娘子踏门就死了…也知道再找下家那可就难了。又不想要退聘礼,硬是说收了聘,媒妁之言,两家都换了帖子。那自然巧娘生是陈家的妇,死是陈家的鬼。几番折腾我也没办法只能先把这儿媳妇留下来,心想着先操办儿子的丧事再说吧。没想到就在儿子停尸一夜之后,我儿居然……活过来了。”

胡悦打断道:“活过来了?可是先前没看准了,以为晕厥看成了咽气,现在气缓过来了,所以就回阳了?”

陈老爷摆手道:“人的脸色都变了,死了都僵直了,还能是晕厥?哎,就是知道这点,又不想承认这点。我只能把他……还当儿子,没想到儿子‘醒’来之后就说要见妻子。我只能把还没退回去的施家姑娘带过去,两人就圆房了……”

胡悦本来喝着茶,听到最后两个字,一口茶喷到了陈老爷的脸上,胡悦连忙绑着擦脸。陈老爷很能理解地点了点头说:“是啊,那么好的一个大家闺秀,最后居然和我那么一个不知是生是死的儿子结一对了。都不知道生出来的孩子……是个什么东西啊。”

胡悦还没擦嘴,开口就问:“你怎么知道?”

陈老爷那么大把年龄,这话也不知怎么说,他咳嗽一声,明知道外人在此,还是压低声音说:“丫头收拾婚房的时候,被子上有血……”

陈老爷一脸你懂得,我就不细说了的表情默默地点头。

胡悦侧头擦了擦嘴,只在楚珏耳边嘀咕了句:“生得出才叫有鬼呢……”

 

第44章 回魂记(四)

楚珏咳嗽了一声,胡悦连忙安慰陈老爷说:“老哥莫要如此着急,那么……为何不让令儿媳归宁呢?”

陈老爷说:“后来两人也好好地,但是极少出东厢,也就在院子里活动,儿子虽然活过来了,但是那身形消瘦如槁,也没办法继续接管生意,本来我是要提着既然都成婚了,那么就按照规定回娘家吃个喜宴祭个族吧。没想到儿子不答应了,他说现在他的身子骨还弱,没法出门受累,要好好养着。自家孩儿都那么说了,我也就随他们的意,反正这施老三也没想着这些事。”

把这些事情都倒出来之后,陈老爷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似地,吹了吹茶水喝了几口,这才缓和了些情绪。

楚珏一直都静静地听着,也没发一句话,陈老爷一个生意人,阅人无数,打一见到楚珏就不敢小觑此人。此时胡悦也没答话,用了一盏茶之后,胡悦这才开口道:“老哥……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讲当。”

陈老爷点了点头说:“老弟但说无妨。”

胡悦说:“你这公子……可能保不住了。”

陈老爷端茶的手一抖,茶碗落在了桌上,小二闻声,忙来善后。陈老爷抱拳拜道:“我就那么一个独子,老来无靠,全就指望着他了,虽然现在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只要人还在,我……我……”

陈老爷说不下去,重重地摆着台子,低声哭了起来。

胡悦朝着楚珏摇了摇头,终于轮到楚珏开口了,他说:“这能不能保住,端看令郎的意向了。”

陈老爷猛然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就朝着楚珏磕头道:“大官人!我就那么一个儿啊,那是我的心头肉啊。我求求你,让我老来也可有一个依靠。”

楚珏微微一笑说:“那就要和令郎谈谈了。”

胡悦此时已经扶起了陈老爷,随后说:“该来的躲不过,走吧老哥,去见见令郎。”

陈老爷摆手道:“我这儿自从还阳之后便十分古怪。他白日里几乎都在睡觉,很少会有动静,只有他媳妇在屋内伺候,也不要丫头搭手。”

胡悦说:“那么就晚上再来。”

胡悦再言:“届时,我还需在带个人来。麻烦陈老爷去金水桥河畔的花魁娘子虹翘那儿带句话,让她带姑娘晚上去陈府。”

陈老爷现在早就六神无主了,那里还有其他顾虑,连忙应道,随后从口子内掏出了一叠银票道:“这……小小心意……”

没想道,穷得没衣服穿的胡悦居然一口推辞,他摆手道:“这就不收了,老哥我还是那句话,这事不看我们,只看令郎。”

陈老爷知道无奈,只得认命地点着头。作揖拜道:“老哥我这身子骨也不好,就先不坐陪了。二位就在这里用了午膳再走也不迟。”

胡悦刚要开口,陈老爷就换道:“小二,这两位乃是我贵客,切勿怠慢了,这次来城里除了除了上供给宫里的五条鲈鱼,还有一条余下,给二位好好做一道金齑玉鲙。”

说完再拜道:“犬子……就又来二位了。”说完头都不敢再回就往外走,深怕再听到胡悦说没办法。

胡悦和楚珏被留在包厢,小儿已经收拾桌子,上了看盘,胡悦回头看了楚珏一眼,他说:“你干嘛答应他呢?”

楚珏说:“有所不忍而已。而且难道你就不想为了那美人做些事?”

胡悦挑着眉说:“这施家小弟显然已经被迷了心窍。这……咳咳,总之木已成舟,我们可以唤回那施阆的魂魄,但是陈少爷那就是没得办法了。”

楚珏说:“打他看见我们三个隐身状态,我就知道他肯定不是活人了。”

胡悦却问道:“但是一般的死人会那么诡异的回魂吗?就算回魂了为什么他要抓着明明是男人的施阆不放呢?”

楚珏敲着台子问道:“你觉得这其中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胡悦眼皮微微一抬,楚珏却为之一笑,也不回答。他说:“心照不宣。”

胡悦笑着重复道:“心照不宣。”

两人对饮了几盏香茗,小儿便上来利落地收拾,殷勤招待得让胡悦有些不好意思,小儿伶俐人,马上冲着胡悦一个笑随后便退了出去,换了一位手巧人俏的丫头端上了一桌子得菜,当中便是一道由隋朝流传至今的名菜“金齑玉鲙”。胡悦睁着眼睛喃喃道:“这就是当年隋炀帝曾赞道‘所谓金齑玉脍,东南佳味也’?”

楚珏说:“是啦,哎。”

胡悦端起筷子,刚要下手听到楚珏叹息,他顿了顿道:“楚兄为何叹息?”

楚珏抬着眼说:“俗话说的好,吃人家的,口短,那人家的,手短。如今陈老爷那么殷勤招待,你就一点都不想想办法救救他那根独苗?”

胡悦白了他一眼,一筷子下去,夹起鱼肉塞嘴里,一脸享受地道:“莫将南海金虀脍,轻比东坡玉糁羹。好吃,果真好吃啊。”

胡悦见楚珏还在那杵着没有动箸,他叹气道:“你也知道,他儿子是回天乏术了。现在能救得只有巧娘他弟弟,如果再过不久巧娘他弟弟也没得救了。到时候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吃过拉到吧。”

楚珏这才拿起筷子,也不再问此事,只是他敲到了胡悦在一边井井有味地吃着这道名菜,一边眼珠子不停地转悠。

这样的算计,怎么会只是做个冷眼旁观的看客呢?

果不其然,酒足饭饱,二人又小儿亲自送到陈府,胡悦猜想很有可能是陈老爷怕他们吃完了一抹嘴就开溜了。所以特地叫人给押送过来。

到了陈府,陈老爷算是全副武装,家里的家丁一个没落下,全都站在了外边候着。随后他对着管家说:“去叫少爷来。”

管家还在那里踌躇,陈老爷踱着拐杖说:“还等什么,快去请啊。”

管家连忙跑了出去,此时天色已经暗了,屋内张着灯,但是不知为何突然刮起了寒风。陈老爷没关门,这风直往厅里灌。

楚珏和胡悦依然坐在位子上,陈老爷坐不住了,他人站了起来。手按在桌子上。

胡悦低声对楚珏说:“你猜猜看,这陈少爷为何还阳?”

楚珏歪着头,低声笑道:“你在考我?”

胡悦挑着眉说:“每次都是楚兄给我出题,偶尔也换弟来考考你。”

楚珏打开扇子,他说:“可以,赢了老规矩。”

胡悦嘴角抽搐,他更加压低声音说:“可以,但如果我先猜对了,那么你得答应我虹翘不给我送酒,你得给我补上……”

楚珏歪着眼,他说:“好。定了。”

胡悦微微拍了拍扇子道:“爽快。”

两人下完赌注,这时候管家已经带着陈家少爷来到前堂。只是这少爷在黑暗中仿佛并不需要照灯,他完全不看脚底下,走得非常的稳当。

胡悦说:“陈少爷。”

陈少爷皱眉道:“二位来此有何贵干?”

胡悦刚要开口,楚珏就站了起来,他走了几步,那陈少爷警惕地往后退去,与他保持距离。楚珏冷笑一声说:“你还想要占着陈少爷的尸体多久?”

‘陈少爷’顿时脸色巨变,他说:“何出此言?”

胡悦说:“恐怕真正的陈少爷已经过了三途河,喝了孟婆茶,现在准备再投胎了。”

陈老爷站在边上,他拉着胡悦说:“他……他不是我儿子?”

胡悦说:“本来演的是一处回魂记,没想到成了掉包计。而且还是连环掉包计。”

胡悦话音刚落,外头家丁就领着两个人进来,正式虹翘和巧娘。

那‘陈少爷’一看到他们脸色微微一变,随后胡悦说:“我说……还需要我来说话么?”

楚珏说:“是不是应该把尊‘夫人’也请出来。”

‘陈少爷’说:“不要伤害他,一切与他无关。”

楚珏微微笑道:“自然无关。”

所有人都为之一愣,唯独胡悦端起茶碗一副看戏的样子,陈老爷彻底懵了,他说:“到底怎么回事?他到底是不是我儿子”

胡悦拍了拍陈老爷的肩膀说:“老哥莫急,这事无论好无论还总都要各水落石出,你也能安心了。”

过着丫鬟又把走路有些怪异的‘少奶奶’给领了过来。‘陈少爷’一把拉住来人,拽到了自己怀里。他说:“我与你们并无过节,为何如此为难与我?”

楚珏说:“自然是为了解救你的心上人啊。”

‘陈少爷’少爷拽着怀中人的手臂,力道又重了几分。

此时巧娘看到自己的弟弟,连忙喊道:“弟弟,是我啊!我是姐姐啊!”

陈老爷看到了巧娘,他大吃一惊说:“怎么回事,儿媳妇怎么……那她……”

说完看了一眼还在自家儿子怀里的人,顿了顿,突然心中冒出了一个极其荒唐的想法。

陈老爷抖着手,他结巴地说:“他……他……他是个男的?”

陈老爷吸了好几口气,直愣愣地坐回了椅子,手里的拐杖已经滚到了地上。胡悦给帮着捡了起来。陈老爷连忙拉着管家,歇斯底里地说:“快!不相干的人都给我出去!今天这事谁要是敢说漏了一个字,立即给我打死!”

下人家丁连忙纷纷退去。厅内只剩下了这几个人。没了人掌灯,这儿显得非常地昏暗,走远些都看不起其他的脸。而陈少爷和施家弟弟则在最暗处,几乎半个身子都已经融入了黑暗之中。

胡悦说:“现在你该说这事了。”

楚珏拦道:“贤弟还记得我们的赌吗?”

胡悦说:“这个赌还有继续的价值吗?”

楚珏说:“自然,因为还有贤弟你不知道的。”说完他身形一转,一眨眼就来到了陈少爷和施家弟弟的面前,他朝着他的弟弟道:“施公子,你还要装多久?”

此时就连陈少爷都愣在了那里,他看着自己身边的人说:“你……清醒了?”

施阆不再妆模作样,他站直了身子说:“阁下如何看出?”

楚珏说:“当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正巧发现你的眼睛看着巧娘躲藏的那棵树,其实你早就发现了树后有人,但是却没有说出来。这我就已经猜到你也许早就从迷魂中清醒了。”

陈少爷缓缓放开了他的手,他说:“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肯与我……?”

施阆吞吐道:“因为我……不想就这样扔下你一走了之……”

陈少爷向前一步道:“你知道我是谁了?”

施阆说:“当你念出了那首《画堂春》的时候…我就猜到你是谁了。但是我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成了他的样子。”

胡悦摇头说:“借尸还魂,啧……”

巧娘突然想到一事,她激动地上前问道;“那……那你和我弟弟,你就以这死……死人……”

陈少爷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他苦笑道:“当然不可能……我一直都以为诗郎已然中了迷魂法术,所以我与他亲近自然是本体……”

巧娘哭喊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这般害我弟弟?”

陈少爷的表情非常痛苦,他握着施阆的手也松了,施阆反而握住他的手对姐姐说:“姐,是我对不起你……我都是自愿的。”

陈少爷不敢相信地看着身边之人,眼中除了震惊还有欢喜。

楚珏看着众人莫名的眼神,随后微微笑道:“还是让我来猜猜事情的大概吧。施公子一直都参加一个诗会,虹翘姑娘也参加。这个诗会中施公子和这位‘陈少爷’应该是相识的,两人交谈甚好。但是这位‘陈少爷’却对施公子有了情愫和欲念。但是却又没办法直白下手。正巧偶尔来诗会的陈家大少爷,所以被他想出了那么一个回魂鸳鸯掉包计。”

陈老爷说:“我儿……我儿子是被人害死的?”说完转头看着那暗处的人

楚珏说:“也许是,也许不是,因为他的确能看清一个人的生死气运。所以他就设计让陈少爷见到了巧娘姑娘,这一下便就成了一个痴心人,这痴心自是最要命的。所以随后施公子因为这门婚事,去找他商量对策,他提出了掉包计,施公子无奈之下便答应了。而此时陈家少爷没有这个福分,大家也知道他在大喜之日就殁了。随后便就有了还魂记,但是那人却不知道施公子不知为何没用受到迷魂的影响……这可请教施公子否?”

施阆说:“因为荷包,姐姐擅长女红,特别是绣制荷包。我姐姐一直以来都缝制辟邪的雄黄朱砂的香袋子,嫁娶那日是姐姐给我亲自佩戴在身上。”

巧娘对着施阆伸出手哭道:“弟弟……”

‘陈少爷’看着身边之人,那人安静异常,他却五内翻腾,他说:“你都知道还肯……”

施阆苦笑道:“哈,还不是因为那首词……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所想?真以为我是个书呆子么?落梅小径残雪积,香泥花红寥寥。青阳迟来冬未了,道春无情!”

‘陈少爷’续念道:“孤夜重楼独上,剪烛浅酌薄酒。一尊只得酹新月,情深不寿。”

虹翘突然叫了起来,她指着两人说:“这……这不是……”

‘陈少爷’朝着巧娘作揖道:“小姐不认得我了?”

‘陈少爷’的声音变了一个样,原先有气无力,嘶哑呆板的声音,变得分外的圆润清雅。虹翘睁大了眼睛:“你是……胡公子?”

胡悦愣了愣,虹翘马上补充道:“你是胡笙公子?”

胡笙点着头说:“正是,我原本以为可以瞒下去。也许能够感受一番人世间的情意,但是没想到最后还是如此。”

他转身朝着陈老爷走去,陈老爷吓得连退好几步,直接躲在了胡悦的身后,他探出头伸出手指着胡笙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害我儿?”

胡笙摇头道:“你儿子不是我害的,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你心里该清楚,当时他阳寿已尽,你该感谢我代替这个短命鬼给你尽了那么多事日的孝道。”

陈老爷听到此言心中像是被刺了一刀子似地,一张脸都皱了起来,骂道:“你胡说,分明就是你这个妖孽害死我儿子,我……我要……”

胡笙轻笑一声,他说:“我无须撒谎,反正这个身体我也用不了多久了。早晚是要还给你的。”

他侧头看了一眼身边之人,眼中尽是不舍:“你……为什么愿意呢?你明看到了我的本体,知道我不是人。”

施阆说:“当你一个人在梅园中念这首词的时候,我也在,你的感受我能感知,你的心情我也能明白,世间只求知音,如果不是如此我又怎么肯……明知道家姐还在外面等着我,明知道这样不能长久,却依然守着你,只是不希望你再露出那样寂寞的表情而已。你可有真的懂过我?”

巧娘后退几步,摇头无言,虹翘马上扶住了他,心中也是无奈。

胡笙摇了摇头,他放开了施阆的手,随后退入真正的黑暗中,施阆不肯放,但是却怎么都抓不住,他皱眉对着那人喊道:“你若有心与我,我会在原来赏梅的地方等你,这次不来我便等下一个花季,再不来我就等再下一个。等到我死为止。”

黑暗中深深的一身叹息,随后便再无声音。胡悦掌灯而去,发现地上只躺着一具已经僵硬得尸体。

陈老爷见状赶紧扑了上去,便是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胡笙愧疚地看着他,他跪下说:“陈老爷,如若要追究,事情皆因我而起,如今令公子已经亡故,我愿代替令公子,侍奉您老人家一辈子。”说完便深深地磕头。

陈老爷老泪纵横,他回头看了一眼不听磕头的少年,他摇头道:“起来吧,我儿这病我心里有数,乃是他娘亲生前就得过的……只是,只是我不想承认罢了。孩子,你回去吧……如果不是我贪心想要借婚冲喜,到头来也就是一场空而已。”

巧娘和施阆一起跪在陈老爷的面前,陈老爷回头看了一眼胡悦说:“哎,老弟啊,你早知道会是如此吧?”

胡悦依然站着,他平淡地说道:“是。所以我才说请老哥你要有心理准备。”

陈老爷转头又看着自己儿子的尸体,默默流泪,施家姐弟皆不起身,伴起左右。此时楚珏拉了拉胡悦说:“走吧,没有我们能插手的事情了。”

胡悦点头,护着虹翘和楚珏一起离开了陈府。先送虹翘回船舫,再回观情斋,胡悦只问了一句:“我真的太无情了吗?”

楚珏道:“道春无情,情深不寿。贤弟你不是不懂啊。”

胡悦干笑了几声,听不出是悲还是喜。

待到胡悦睡去,楚珏从床上站了起来,他打开观情斋的门,走了出去,此时天已经泛白,街道冷清泛着青雾。青雾中站着一个人,看不起他的相貌,却只觉得十分的孤单。

他说:“我答应你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

楚珏道:“我答应你的事情也会做到。”说完他袖子内挥出了一颗珠子,他说:“你要的东西就在这里,但是我要警告你,人妖殊徒。狐族本就不能与人相交,这颗珠子只能保你们一世的缘分,你求的到底不是永世的安好。”

那人凄清地苦笑道:“永世的安好太奢侈了,你放心我不会告诉胡悦他过去的事情,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胡悦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容易控制的。”

楚珏眼中依然没有波动,他眸子深如夜一般,开口道:“我从没想着要控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