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九、十岁后,冷宫里的太妃们就开始避讳起他来,毕竟男女有别,太妃们虽然名义上都是他奶奶辈儿的人了,但还有很多还维持着少女时期的习惯,言行上对于这些特别注意。

这样的“避讳”也让他渐渐明白这些太妃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奶奶,几乎是一夜之间,刘凌就变成了彬彬有礼的孩子,不再腻在她们怀里撒娇嬉戏。

众位太妃之中,唯一对他态度不变的大概就是萧太妃,不过萧太妃原本就不是宠溺他的性子,变不变差别也不大,再加上“瑶姬”带来的秘闻,让他更加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太妃,哪怕他对自己的态度不变…

过了一会儿,刘凌被称心请了进去。看得出薛太妃也是匆匆而起,头发依旧披散,见到他来了,首先就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半夜来了?”

“我给太妃带了一个好消息。”

刘凌笑的明朗。

“我前几日早朝,见了今科的三鼎甲,见了一场好戏。太妃可知道这科的状元是谁?”

薛太妃摇了摇头。

“我多年不出宫,王宁现在又在东宫里,怎能知道?!”

“状元是戴良的父亲,沈国公的长子,戴执。”

薛太妃微微怔了怔,细细思量后了然道:“难怪沈国公愿意用那幅图换两个殿试的名额,一个名额估计做了人情,另一个是要让自己家的子弟风风光光的重回朝堂。有什么比先抑后扬更能吸引天下人的注意?这下子,戴家大郎的名声怕是要传遍天下了!”

“正是如此。殿中直侍从未有过中了状元的时候,戴执直升殿试,人人都以为他即使不是不学无术之辈,也绝不会多有才学,结果却独占鳌头,怎能不惊掉人的眼珠子?”

刘凌有意让薛太妃高兴,说的是眉飞色舞。

“但戴执再怎么让人吃惊,也没有这届的榜眼让人吃惊…”

“咦?还能有谁?”

薛太妃莫名地看着刘凌兴奋的表情。

“这届的榜眼姓薛名棣,自称父母双亡,所以无人取字。太妃,他是薛家的后人!”

薛太妃当场捂住了口鼻,身子忍不住颤抖了几下,强忍着维持在刘凌面前的风仪,没有哭出声来。

“那位榜眼授官之时拒绝了外放的官位,留在父皇身边做了一个近身的中书舍人,我早上回望他时,他还对我眨了眨眼…”

刘凌走近了一步,眼里满是欣慰的表情。

“太妃,您的子侄知道您在这里,重登朝堂来找您了!”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一大颗眼泪,像是从灵魂里结出的珍珠,慢慢地在薛太妃眼里出现。

“我的胞兄生有两子,长子薛棠,幼子薛棣…”

“老天多么仁慈啊…”

薛太妃轻声说着。

“他总是还给人留下一线希望。”

“您何必哭呢。”

刘凌抿了抿唇,伸手抹去了薛太妃脸上的眼泪。

“这是好事啊。”

“是,是好事。”

眼泪没有继续落下来,薛太妃将它收回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微笑。

“既然是陛下身边的中书舍人,你也没法子和他接触,等着时机,慢慢来吧…”

“是啊。”

刘凌满是喜悦。

“你这孩子,乐什么呢?”薛太妃的微笑里带着一种不安,“我离家时,薛棣还没有出生,我和他毫无交集,不知道他的性格为人,也不知道他的品性志向。你心善,只看到他来了京中,我却担心他来京中为什么。我薛家一门皆亡,就算剩下的也都苟延残喘,不敢露出行藏,这孩子不但自己暴露了身份,而且还留在了皇帝的身边…”

她摸了摸刘凌的头。

“如果他是来复仇,你该如何呢?如果他就是来搅得天下不安的,你又会如何?”

“不会的。”

刘凌抬起头来看向薛太妃,眼中带着一种崇拜的神色。

“薛太妃教导我,‘有明白是非的聪慧而不至于被蒙蔽,能宽宥别人的过失不至于偏颇’。陆博士教导我,‘穷不失义,达不离道’,能教出这样人物的薛门,又怎会生出一个只想着私仇,却不顾苍生社稷之人?那位薛榜眼,必定也是和薛太妃一样出众的人物。”

“聪明人做错事,有时候往往比蠢蛋更有破坏力啊。”

薛太妃继续微笑着,这个温柔的微笑使她端庄的容貌越发有神。

“但不管怎么说,我长久以来背着的罪孽感,总算是能够松上几分…”

刘凌跪坐在薛太妃的膝下,静静地感受着她的喜悦和感恩,心中也熨帖一片。

称心站在一旁,忍不住地抹着眼泪。

没一会儿,被出门跑腿的如意喊来的王姬,迈步入了屋子,一见到这幅架势,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了?小三儿在外面受了委屈,回来告状来了?”

刘凌这才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从地上站了起来。

“不是,我来给太妃们传个消息。”

“什么消息要你连夜过来?”

王姬打了个哈欠。

“你不知道冷宫里没消遣,我们都是早早上/床睡觉的吗?”

“回了泰山宫的太玄真人派人飞马送了封信来,看时间应该是半个月前的了…”

刘凌从怀中掏出那封信。

“信是我的好友张守静写的,说的是这几年在关中地区名声鹊起的王七财神。”

“嘁,这世上还有人敢自称财神?”

王姬龇了龇牙,接过那封信后看了下去…

“是,张守静说,那人默认了自己是王家后人。”

刘凌挠了挠头,不太明白张守静信中最后为什么要问一个叫王静娴的人。

“他姓王,自称行七,黑瘦身材,年约三十多岁。”

“行七?”

王姬露出一副“你开玩笑吧”的表情。

“除非我哪个姐妹生了个三十多岁的大侄子,又恰好行七,否则我王家和我同辈的,没有男人。”

“哈?”

刘凌傻眼。

“我王家要有男人,何必把我送进宫去。我祖父大概是造孽造多了,到我父亲这辈,兄弟三人,生的全是女儿。”

王姬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女儿家虽然可以从商,但顶门立户行走四方是差了点,我若不是进了宫,大概就要招赘个男人回家了…我妹妹七娘如今算起来,大概也是三十多岁,可惜她一身细皮白肉,从小丰腴,跟黑瘦完全扯不上关系。”

“所以那王七,不对,不对!”

这下子,一屋子人都沉默了起来。

“那,张守静说的那位王静娴…”

刘凌睁大了眼睛又问。

“这个,哎,这个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家姐妹几个没有嫁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这位姑姑带累。”

王姬摸了摸下巴,满脸感慨道:“别看我这位姑姑名叫‘静娴’,其实从小泼辣,跟着我父亲走南闯北,掌着家中所有的绣庄。也不知怎的,居然恋上了一个专骗女人财色的恶棍,花了三千两银子包了那个男人做面首。原本说,那恶棍也答应了入赘的,结果有一天,那个恶棍卷着我姑姑的所有首饰跑了…”

“呃…”

“啊?”

刘凌傻眼。

“结果你们可想而知。我姑姑后来一生未嫁,为了不带累家里的女儿,出家做了女冠。”

女冠,便是女道士。

“其实出家还是好的…”

王姬的脸上一片木然。

“总比后来,我家一门女眷都落入贱籍要强。”

作者有话要说:我儿子要出门玩儿,如果回来的早还有一更,晚了就没了!

第78章 私语?密谋?

日子一天天过去,距离春天的话题已经渐渐远去,一切又似步上了正规。

沈国公家的世子戴执是未来的公爵,自然看不上什么外放的县令之类的空缺,他交游广阔,擅长吃喝玩乐,又喜欢机关营造之学,最后去了工部,任了虞部一员外郎,专司天下山川、矿产、湖泽之政令,从此以后,再游山玩水就算出公差了,也算是求仁得仁。

沈国公家对于这个结果也很高兴,还特意带着戴执去了方孝庭府中探了病,多谢吏部放的这个实缺。

虞部的员外郎虽然品级不高,却是很多官员求之不得的好差事。尤其是勘查各地矿产一职,举凡铁、铜、金、银、锡等矿藏,一旦当地发现,工部自己也是为了这种事会争夺不休,如果确认,就是大大的政绩。而虞部管着天下农林矿产水利之勘查,举凡开采、营造都是虞部的差事,虞部的员外郎不但清贵,而且富裕,这是朝中人人皆知的事情。

不管方孝庭为何卖了沈国公家这个面子,戴勇和戴执都不能不为了这个好意上门。

薛棣就更不用说了,中书舍人掌管制诰、誊抄文书之事,算是皇帝身边的近臣,非文辞优美、性格沉稳之人不得担任。中书省的舍人虽然也是低品阶,但身为皇帝身边的“高级秘书”,也是大大的实缺,甚至比很多朝臣接触皇帝还多。

东宫里的人原本就因为皇帝对三皇子的态度渐渐改变而不敢再轻待他,如今戴执放了工部,沈国公府再也不是无权无势逐渐没落的吃喝公侯,就连戴良走路都有风了,刘凌在外界的消息也就更加灵通。

三位皇子原本蜷缩在皇宫或道观之中,除了那些固定的渠道,无疑就是聋子瞎子,可如今每个人都有了两条以上了解天下的渠道,是非曲折也有了自己的判断,不再是之前那年幼无知人云亦云的孩子。

可听到的声音多了,产生的迷茫多了,选择也就多了,再不复刚刚入东宫时的融洽气氛。

东宫。

“怎么又劳烦薛舍人为我们送功课来。”大皇子见到薛棣到来,连忙领着两个弟弟上前迎接。“随便让哪个内侍送来便是。”

“大殿下让臣惶恐,陛下让臣为几位殿下送文书,是臣的荣幸才是。”外表长得风流俊秀的新任榜眼,性格也如他的外表一样讨喜,毫无孤傲之情。

“这是几位殿下前日的功课,陛下已经批复过了。当然,陛下事忙,还是陛下口述、臣代笔的,惭愧,惭愧…”

薛棣打开手中的木函,从中取出几页卷起的纸页,躬着身子一一递于三位皇子,笑着又问:“敢问三位皇子,昨日的功课…”

“你稍等…”

二皇子吩咐身边的庄扬波。

“去把我昨晚写的功课给薛舍人拿来。”

一旁的大皇子早从魏坤手中拿过了自己的功课,刘凌也从怀里取出了准备好的功课,一一交予薛棣,放入手中的木函中。

三位皇子中,二皇子对于功课最是认真,每夜都要反复修改,往往到了清晨有了新的想法,又会重新修改,所以他的功课往往到最后一刻才能确定。

大皇子身边的魏坤虽然并不多话,却是个“好用”之人。无论是习文还是学武,往往大皇子还没吩咐,该做的就已经做好了,面面俱到之处,混不似他这个年纪的孩子。

只是随着日子渐渐过去,原本一天还能有几句话的魏坤,也越发沉默寡言,不是博士或大皇子特意询问,基本不会主动开口,安静的甚至让人认为他是个哑巴,这也使得大皇子大部分时候感觉很压抑。

虽然他有时候觉得庄扬波太没用、戴良又太闹腾,但毫无疑问,这样的侍读对于皇子的日常生活是有调剂作用的。

刘凌是三人之中最郁闷的,戴良一如既往的发扬着他不靠谱的“特色”,叫他磨墨能染了整章桌子,叫他帮忙准备书册总能丢三落四,久而久之,刘凌也就养成了什么都自己动手,不假于人的习惯。

戴良的长处在于他传承与戴家人的超强直觉,一件事往往还没结果,他心里就已经有了预感。

只是他又懒又随便,大多数时候这种预感就算是废掉了。

薛棣也算是见多识广之人,昔日在国子监中他是“掌议”,国子监里的监生有寒门庶士,也有宗室子弟、权臣之子,像是三位皇子身边伴读这样有“特点”的孩子,他也是没见过几个,每每见到,心中总是好笑不已。

这位好脾气的舍人收回三人的功课,稍微攀谈了几句,就抱着木函离开了。

夏日灿烂,阳光洒在这位这位身材挺拔的年轻人身上,像是为他笼罩着一身光晕。他的官服袍袖领带严谨,脚步坚定,毫无轻浮之色,即使是抱着一方木函,行走间的风仪也让人心生向往,更想效仿。

对这三个半大的孩子来说,这样的年轻人几乎是他们在宫中能见到的最优秀的同龄人之一了。

“呼…”

二皇子望着薛棣的背影,像是终于舍得呼吸一般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每每凝望这位薛舍人,我就能想象当年‘天下名士出薛门’的情景。不过是一个遗孤,能有这样的气度,那当年那些士子,又该是何等面貌?”

“听说连父皇都说,有‘薛舍人在侧,朕心旷神怡’…”大皇子满脸唏嘘,“现在所有抄卷、手谕似乎都是薛舍人在做,父皇身边的舍人们不但没有嫉妒,反倒一天到晚在他身后请教巴结…”

刘凌的心情也是非常复杂。

一方面,他认为寄托着薛家所有希望的薛棣自然是该有这样的人品和风华的,一方面,他接触的两个和薛家有关的人,无论薛太妃还是陆博士,都是骄傲又孤冷的性格,唯有同类能让他们交心而处。

相比之下,薛棣太“平易近人”了,八面玲珑到不像是薛家人。

“三弟觉得薛舍人如何?”

大皇子抬眼向一言不发的刘凌问话。

“我看你和他几乎不怎么说话,是对他有什么意见吗?”

“不,只是弟弟和他没什么可说的。”

刘凌露出有些不自在的表情。

“他的字很漂亮。”

“这还要你说?”

大皇子翻了个白眼。“他可是薛家人!书圣‘薛林’的曾孙!没看到父皇能不必自己写字的时候都让他代笔了吗?哪怕多看几眼他的字都是享受…”

大皇子说罢,抚了抚自己手中的功课。

上面认真的用小楷写着几排评论,都是他父皇对他的评价,大多是不好不坏的评语。

和薛舍人到父皇身边相比,也许是不必父皇自己写了,也许是薛舍人是个认真的性子,原本只是寥寥几语的评语也变得长了起来,让人产生了一种受到重视的感觉,而不是以前“已阅”那样敷衍,那般挫败。

仅因为这个,就足以让大皇子对薛棣产生十二万分的好感。

刘凌的功课一向写的不算出类拔萃,但往往能直击要害,另辟蹊径,所以刘未对他的功课也很认真对待,哪怕是刘凌的一些异想天开,也会认真的回复他为何可以这样做,不可以这样做,这是让其他两个兄弟最羡慕的地方。

刘凌说薛棣的字漂亮,那是真正的肺腑之言,却也是刘凌最不明白薛棣的地方。

薛太妃常言,字如其人。陆博士也说,薛家人习字之前,先正其心。

是以薛家诸人,虽然同出一门,但字体各不相同,往往和每个人的行为习惯、心性品格有关。

他的父皇虽然不是薛家人,但毕竟是正统的皇子,从小受到的也是这样的教育,所以字迹雄奇变化,如折古刀、如断古钗,一望惊人的气势便扑面而来,便是从小心中酝酿着冲天之志而致。

像是薛棣这样外表俊美,性格清雅,为人处世又让人如沐春风之人,照理说字迹应该也是纤浓合度,巧趣精细的,可是他的字却若山形中裂,水势悬流,雪岭孤松,冰河危石,虽精妙到让人拍案惊奇,但是字迹中那种银钩铁画的铮铮铁骨之气也能隐约窥见,和他平时的为人完全不同。

连刘凌这样半桶水的人都能看出他的字迹和他的为人似有出入,其他人也自然能看出其中的不合之处,可薛棣却像是无所谓也不认为这是什么不对的情况一般,坦然的就像是他生来就是写这样的字体的。

久而久之,有些疑惑的想法,也随着他这样的态度,而产生了“啊,也许他就是这样刚柔并济之人”的解释。

好在他在起草诏书、誊写文书时用的都是一笔疏密有致的楷体,非常规整又合乎他的外表,这样的违和感才会渐渐淡去。

三位皇子都是清早天不亮就起床,跟着朝中大臣和皇帝去上朝,站在殿角听政,然后根据听政的结果写功课,第二天送呈皇帝御览批复,第三天取回,送上第二日的功课,如此反复。

一开始,三个少年都写的是绞尽脑汁,又四处向博士和上课的官员们请教,务求能尽善尽美,可惜每次皇帝送回来的批复都能让人被泼一头冷水。

无论他们写的多好,刘未都能找到一大堆的诟病,有些甚至直斥“狗屁不通”、“画饼充饥”、“坐井观天”之类。

偏偏皇帝又不写解释,往往几位皇子第二天都腆着脸,捧着被骂的满头包的功课站在宣政殿门外,一个个的请教殿外等候上朝的众位大臣,才能知道自己的缺憾在哪儿。

这样的“教学相长”让所有的大臣都明白了三位皇子有多么不易,偶尔见到皇帝严苛的评语,也会生出感慨之心,回家对待自家的子侄越发严厉,简直是让这些纨绔子弟叫苦不迭。

也托这样的好处,三位皇子现在和亲近自己这派的官员也处的比较自然了,渐渐也能喊出朝下那些大臣的名字。二皇子的功课之所以每次写的都那么完满,也和他能得到最多的大臣帮助有关系。

薛棣每日来送功课都是趁中午午休的时候,工作时间他都是要随侍皇帝左右的,所以三位皇子也都很习惯送完功课后各自拿着自己前日的功课回到房间里的去看,顺便休息一会儿,准备下午的功课。

刘凌怀揣着那张卷子,领着魏良,回了自己住的偏殿,门一关,屏退左右,便点了一根蜡烛,将蜡烛立在案上。

大白天点蜡烛很奇怪,刘凌却十分熟练地将自己的功课放在蜡烛上微微烤了烤,显出了一行字来。

“凉州刺史遇刺身亡,疑似胡夏所为。吏部推举凉州别驾升任刺史,以下官员各升一级,再调任县令继任空缺,陛下未允;刑部尚书交接,冤假错案校验出一百三十多起,陛下留中压下;三位大臣请求确立储君,为大皇子准备大婚之事,折子投入‘待议’文堆…”

微黄的字迹消失的非常快,每每要刘凌重新熏烤才会出现。张守静送的“无色水”能保持七日,七日后再怎么炙烤也没有了字迹,十分隐蔽,所以也成了刘凌和薛棣互通消息最好的办法。

那个白玉葫芦刘凌早就借由戴良的手转交给了陆博士,而后又给了薛棣。刘凌有时候都佩服薛棣的胆色,仗着无色水没有行迹,他居然将无色水滴在了洗笔的笔洗里,为皇帝代笔的空隙时间,假装洗笔,继续在他的功课末尾添添画画,洗完笔,脏水立刻泼出,一点行迹不留。

就因为他的处变不惊,刘凌足不出户,已经知晓了大半前朝后宫之事,而且消息传递的都非常快速,不需要等戴良五天一休沐出宫去。

唯一担心接近火源会暴露的问题,也因为薛棣每日正午时分送来功课而完全不必担心。像他这样白天点蜡烛的,东宫里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刘凌现在还不能理政,这些消息对他来说只能增长见闻,但很多时候,没过几天,朝堂里讨论的都是这些折子里的内容,让刘凌有所准备,即使他没有二皇子那样的渠道,也没有大皇子有年长的先天优势,功课做的也不会太丢人。

现在朝中已经有不少大臣对他除了脸以外的地方有了兴趣,三个皇子里他询问功课的时候最少,但是却很少出错,也让许多人产生了好奇,偶尔还会主动看看他的功课。

外有援手,内有支柱,自己也不再是一无所知的稚子,刘凌如今已经对自己的一切很满意了。

一中午一晃而过,每日都要午睡一会儿的戴良揉着眼睛迈出自己的房间,打着哈欠跟着刘凌去上课。

“希望下午先生不要再打我的手板子…”戴良含糊不清地说着话,“我爹回京后,听说我天天挨打,一天到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娘更是直接上棍子揍,我以前天天想着他们回京,现在巴不得他们赶紧再出去游山玩水…”

“你下午不要在犯瞌睡,就不会挨打了。”

刘凌也是拿自己这个伴读没办法。

“所谓春困夏乏秋无力,冬日正好眠,怎么可能不犯困…”

戴良振振有词地辩解。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多歪道理!”

刘凌快被气乐了。

“你们两个,怎么老是在斗嘴?”

一句熟悉的调侃声从一旁传来。

“二哥。”

“二殿下…”

刘凌和戴良连忙向刘祁见礼。

自从二皇子的曾外祖父方孝庭称病在家后,大皇子在东宫里越发爱摆架子起来。庄扬波的父亲如今还没执掌刑部,祖父也还没有去门下省,刘祁的助力一时还不明显,也不愿和大皇子起冲突,只好避让着点。

刘凌则一向是与世无争的态度,不参与老大老二的明争暗斗。只是从猎鹿之后起,刘祁渐渐疏远大皇子,对待刘凌却愈发和蔼可亲,当知道庄扬波和刘凌偶尔还会聊聊天说些神仙逸闻之后,竟也不阻挡两人来往,只是自己不参与罢了。

刘凌对于这样的结果自然是求之不得,连带着庄扬波和戴良都熟悉了起来,平日刘凌和刘祁见面,也都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

前几日,方淑妃给刘祁准备鞋履的时候,还特意从尚服局那里打听了刘凌的尺寸,为他也亲手做了一双丝履。

这就是看得起他了,那双丝履现在就穿在刘凌的脚下,合适无比。

“戴良,你脸上有眼屎…”

庄扬波一本正经地指了指戴良的右颊。

戴良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脸,没摸到什么东西。

“在哪儿?”

“我给你擦!”

庄扬波热心的抬起手,在戴良脸上随便擦了几下,将手上的墨汁擦在了戴良的眼皮下面。

“哦,谢谢啊…”

什么都不知道的戴良还在兀自感动,殊不知刘祁和刘凌都忍笑忍到肚皮发紧,只能扭过头去,寻找其他的话题分散注意力。

“老三,你那日托我向庄大人借那《凡人集仙录》的后几册,被庄大人拒绝了。”刘祁似乎对这样的结果也很是疑惑,“不但被拒绝了,庄大人还矢口否认有这样的书。”

他悄悄扫了一眼身边的庄扬波,压低了声音在刘凌身边说道:“我离开的时候,还听到庄大人说什么‘回去要狠狠揍这小兔崽子’、‘无法无天’什么的…我都不敢跟庄扬波提,怕他明天休沐不敢归家了。”

刘凌忍俊不禁,对自己的哥哥拱了拱手:“劳烦二哥费心,大概是什么珍本,庄大人借给我们又不好找我们要回来,怕有去无回吧。”

“什么样的珍本能扫皇子的面子,也是难以理解。”刘祁摸了摸下巴,“不过看不出来,一本正经的庄大人还喜欢看杂书。”

说到这个,刘祁用无比认真的语气提点刘凌:“你也是一样,扬波年纪小,又胸无大志,看些乱七八糟的书权当年少无知,你原本启蒙就晚,难得天资还算聪颖,更应当厚积薄发,不可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杂书上。你应该看的是经史子集、高祖的《帝范》一类才对。”

刘祁自然不知道刘凌从小的奇遇,会如此告诫,全是为了一片好心。否则换了其他人,巴不得自己的弟弟越愚笨越好,怎会说这样的金玉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