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良搓着手,不停地对着手哈着热气。

“再这么下去,要冻出风寒来了。”

“等一等吧,往年就在这个时候,今年就算略微晚一点,应当也晚不了多少。”刘凌写了几个字,手指也冻得僵硬的不行。

“我们是不是该和陛下提一提啊?要不,和薛舍人稍微说一说,让他替我们向陛下提提?”戴良素来怕冷,“二殿下毛裘都上身了,想来他那边殿里比我们这还冷!”

听到说起二哥,刘凌愣了愣,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那就提提。”

刘恒封王出宫后,东宫里就剩下了刘祁和刘凌两位皇子,从清早听政,到下午功课,两人都同进同出,可两人之间的情意,却莫名的疏远了起来。

方淑妃宫中被搜出巫蛊之后,淑妃就被幽禁了,身边的宫人削减到只剩十人,且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袁贵妃被刺一案,大理寺的差吏前往朱衣的家乡查案,查出朱衣家人曾经向官府报过案,可是受理此案件的官员却将案子以证据不足打了回去。大理寺和刑部在搜查这位官员的时候在他家中发现了数目极大的私产,还没来得及审问,他就在狱中“畏罪自尽”了。

因为这件事,皇帝龙颜大怒,下令将当地的官员从太守到县令县尉等上下一起彻查,果真查出许多官官相护、贪赃枉法的冤假错案来。

朱衣家乡所在之州就在京畿附近,实乃重要的州府,可天子脚下,却有如此多的冤情血债,欺男霸女,且桩桩件件都证据确凿,不容狡辩,于是引起了当地百姓的众怒。当时正是秋后,皇帝甚至没让刑部之人将这些官员押送回京,直接就在当地斩了,用以安民。

这件事原本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被斩首的官员之中,有一位是方孝庭的侄女婿,还有一位是上届科举刚刚外放的榜眼,在当地熬资历的,皇帝下令全部斩首,等于是直接打了方党的面子。

更耐人寻味的是,皇帝先是出手动了方淑妃,而后又动了方孝庭,是否是即将开始清理吏治的讯号?

如果皇帝开始动手清理吏治,那就代表着已经平静了近十年的朝堂,又要开始新一波的大换血了。

于是乎,京里京外都开始动作不断,昔日在吏部得过好处、如方党一流自然是四处打探消息,相互结盟或支援,京外的诸多官员也以“过年”、“送孝敬”的名义准备在年末回京,和方孝庭为首的吏部体系好好商议应对之法。

出于对方孝庭的忌惮,在皇帝的授意下,兵部的官员甚至频频入宫,京畿周边的大营也开始了名义上是“秋狩”,实际上是“练兵”的行为,更是扰的人心不安。

刘祁这段日子过的也不是很好。方淑妃出了事后,乐隐殿就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了,东宫教习的官员也隐隐分成两派,一派每日交头接耳,对刘祁和刘凌态度也为之大变,另一派则是每日上完课就走,生怕和两位皇子牵扯上什么关系。

在这种暗潮涌动之下,泰山上修行的太玄真人,带着自己的徒弟和道童等人,快马入了京,奉皇帝的命令,为肃王“治病”。

***

紫宸殿。

“…仅以宋州一地来说,宋州一小县的县令,每年需孝敬上司并大小官员总计五级,每一层按照级别不同,孝敬的数目也不同,如此一来,每年的俸禄尚且不够年节孝敬的,更不要说生活。过不了这种日子的,或是性格刚直的,自然是辞官不做,可有心在仕途上向上走的,只能随波逐流,跟着填这个无底洞…”

“如果出仕的官员家中也是豪门大族,这些人情往来自然有家中支持,可若是寒门出身,亦或者家中并无如此实力、得不到家族的重视,这些‘立身钱’就得自己想法子谋取。”

在紫宸殿里陈词的,正是被皇帝以“暗使”名义下令探查各地情况的太玄真人。

“户口安存,在于抚育,移风易俗,亲民之官,莫过于县令。一旦治理一地的父母官开始想要盘剥暴敛,当地的民生必定苦不堪言。”

殿上坐着的刘未眉头紧锁,身边跟着的几位舍人并近臣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能静下心听着太玄真人口中的恶迹。

太玄真人是道人,时人多奉道教,尤其是清贵阀门之地,更是修仙重道的多,加之太玄真人为人风趣,又通情达理,他的“天师”名号又是皇帝亲赐的,民间早就传的神乎其神,所以无论他游方到哪里,都能轻而易举的成为当地豪族和有名望的官员之座上宾,也就能看到许多别人看不到的事情。

“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刘未揉着额角,喃喃道:“朕原本还想着再等几年,等朝中再稳定一点再出手,如今看来,朕似是已经动晚了…”

“陛下,并非老道危言耸听,实在是如今世道之艰辛,已经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陛下可能不知道,在本朝之前,没有多少官员希望自己的治下出现灾荒、以及人祸,可在本朝,许多官员却是祈求上苍能够出现灾荒和混乱。”

“老道在各地游方时,甚至有官员毫不避讳的问老道今年会不会有洪水,会不会出现溃堤。老道原以为当地官员关心河防,后来经人点拨,这才知道,原来每有暴雨,沿河两岸的官员都十分高兴,因为可以巧立名目向京中索要加固河工的银子。一旦银两下拨,一百两里能有一两用于河工,就算是万幸,有些甚至干脆就变成了少量的黄沙和石子,直接倒入河中…”

太玄真人苍老的声音在殿中回响着。

“这样‘修理河工’,自然起不到任何作用,洪水一旦泛滥,各地就要成灾,此时官员再向京中要求赈济,赈灾的布匹、粮食、银两等物自然是逐层盘剥,到不了灾民手里。更可怕的是大水过后,即使是百姓担忧家园变泽国,想阻止乡民族中去修理堤坝、河防,这些官员也不会允许,只是为了来年再次成灾。如此一来,这就变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河工修理不力,洪水泛滥,百姓流离失所,第二年工部检查河工,自然是不合格,吏部将当地治水的官员撤职,再换上一批,另一批继续借河工或赈灾之款吃饱…”

“如克扣赈灾物资、私吞修理河工的工银、贪污受贿等等已经是司空见惯,有些官员根本不是为了仕途晋升而谋取私产,仅仅是为了私产而做官而已。上下互相包庇之后,人人都吃个满饱,只穷了国库和各地的百姓!”

“简直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刘未抄起手中的镇纸,狠狠地掷了出去!

铛!

镇纸落地,直接磕掉了一个边角,铜钮落地,滚去老远。

“朕每年派出去那么多御使,俱是报喜不报忧,该杀!该杀!”刘未咬牙切齿,“朕就说,年年修河防,年年处置那么多人,为何每到暴雨一至,依旧是各地频频报灾…”

“陛下,这不是最可怕的…”

一旁立着的中书舍人薛棣破天荒的插了嘴。

刘未心中正是又气又恨,听到薛棣开口,冷冷道:“怎么,薛舍人也有高见?”

“是,陛下…”

薛棣深吸一口气,拜伏于刘未面前,沉声开口。

“臣留意过数年来户部收缴的赋税,除了一部分确实评为‘下下’或‘中下’的贫县,大部分州府都能按照户籍记载的数字按量向国库缴足赋税,所以吏部任免评级才能如此顺当。因为作为考核最重要的‘赋税’这一项,都完成的非常好。”

刘未几乎是马上就听懂了薛棣的话,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按照太玄真人的说法,在县令及州府这般盘剥之下,百姓的负担应当极重,赋税很难收缴齐全,尤其是受灾过后又得不到妥善安置的灾民,更会无心于农务,亦或者流离失所,干脆失去田地,这种情况下,为何还能将赋税收齐?”

“你是说…”

刘未突然头痛欲裂。

“各地官员和豪族相互勾结,兼并了土地,将失去田地的百姓变为佃户?因此各地丰收之后,只要计算地税而不用计算户稅,所以才足税收缴国库?”

按代国的律法,对于税收,最重要的是人头税和土地税,既两税制。两税制合并了大部分税目,对于种田的百姓来说,主要缴纳的就是地税和户税。

其中,无地有户者缴纳户稅,并承担一定的徭役;有地有户着两税并交,可以用租庸充抵徭役;有地无户者除缴纳地税之外,还要按照佃户数量缴纳“均税”,并且一定租庸充抵徭役,以这些赋税支付无地有户之人服役时的消耗。

三种税收之中,对于没有土地的自由民其实最为优待。他们虽然没有田地,但富户不愿服徭役的需要交纳足额的“替金”,用来支付那些代服徭役的丁户之用,所以这些人只要去服徭役,耕种国家的公田、或是修缮城防、河工、修桥铺路等,在徭役时间内都由国家负担所需的粮食和的酬劳;

有地又人口多的富户,虽然要交纳两税,但因为田地毕竟不多,得到的收成又有大半是自己的,也能负担的起。

最后一种大多是大地主、各地的富户豪族等,他们土地众多,佃户、荫户也众多,瞒报情况严重,无法按照具体数字收税,所以按照田地数量估算,统一收取户稅,再按照土地的贫瘠肥沃情况情况收取地税。

地税虽交纳的多,但户稅却比之前一种少得多,毕竟这些的田户很多属于私产,是奴婢,并不能按照百姓的计算方式来抽税。

这个税收体系税制简单,负担合理,一直是代国历代君王最引以为傲的德政,可刘未如今一想到原本有地有丁的人家纷纷沦为佃户或奴隶之流,顿时怒不可遏。

“臣估计,有三种可能…”

薛棣心中快速地盘算着各种可能,理清了思路,有条有理地分析着。

“第一种可能,正如陛下所言,百姓流离失所后不得不变卖田地,沦为庄户或进入奴籍,是以每年应当缴纳赋税的丁户不增反减,但收缴上来的赋税却是足额。”薛棣冷静地说,“兼并了土地的豪族反过来再雇佣这些百姓耕种土地,获取大量的私产,但上缴国库的只是该缴纳的地税,庄户的数量很可能被隐瞒,或者以奴隶的身份交纳‘人头税’,无法再重复计税,国库虽然也很充盈,但国与官富,民依旧贫贱无依,甚至更糟。”

“继续说。”

“第二种可能,当地官员隐瞒治下丁户的具体数字,如某地应有一百户,五百丁,却只报五十户,两百丁…”

薛棣叹了口气,“那么,原本该缴纳的巨额数字的赋税,便只需一半便可以完成。原本这种情况是很难做到的,因为一个地方的人丁总是在增加,除非…”

“除非灾荒频生,又有动乱,百姓纷纷迁徙到他地,又或者伤亡惨重,便可向户部报减丁…”

刘未接着薛棣的话,将结果说了出来。

薛棣一言不发,算是默认。

“难怪盼望着有天灾…”刘未面如沉水,“难怪遇见灾荒,不急反喜,原来不光是为了那些赈灾的物资和银子。”

他听着这两种分析,已经是揪心不已,再想到薛棣所说的“三种可能”,只觉得五内俱焚,焦急着催促道:“还有一种可能是什么?!不必跪地回话,起来!快起来说!”

薛棣跪地也是无奈,他职位低微,原本只是给皇帝制诰的,如此洋洋洒洒讨论起国政,属于一种僭越,当然要先认罪再说话。

如今皇帝允许他起身回话,便是承认了他的才能,给予他足够的尊重,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立刻站起了身来。

薛棣起了身,微微躬了躬身子,不卑不亢地继续说道:

“无论是兼并了土地,亦或者谎报户籍,这种事情历朝历代皆有,只需派出值得信任的官员分赴诸州重新核算人口和田地就可以缓缓治之,所需的无非是陛下的支持和雷霆的手段罢了。陛下已有近十年未曾重新丈量土地并核计人口,如今重理黄册,也不算突兀,怕就怕的是第三种…”

他咬了咬牙。

“如果百姓缴纳不了赋税,但当地富户或官吏豪族之流愿意借租借钱帮他们缴纳当季的赋税,之后再收取重利…”

“什么?!”

“陛下,按照我国律法,多次逃税、漏税、拒不缴纳赋税的,可判杖刑、徒刑、流刑多种,具体如何量刑,皆有当地的官员来判定。如果官商勾结,明明该判杖刑的,被判了徒刑或流刑,又或者其中动用了严酷的私刑,那么无法缴税的百姓即使知道借了这笔钱结果绝不会好,依然还是会借的,这就是‘强借’。”

薛棣从小被薛门的门生们隐藏在书院中养大,但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穷酸,对于民间的疾苦也知道不少。

如今有了机会,自然是要直言。

“一旦借了他们的钱,利滚利之下,第二年就不得不再借还之前的债,如此一来,这债永远没有还清的一天,到了最后,连作为抵押的田地都要被收去抵债,原本的平民人家便沦为庄户或奴隶…”

刘未只觉得一阵眩晕,差点没有当场晕厥过去,全靠用牙咬破了舌尖才勉强维持住了神智。

“陛下,臣虽说有三种可能,但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臣所说的三种情况,其实都已经存在,相互交织,愈演愈烈…”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打起精神,又问出一句话来。

“陛下,您可想过,如果现在情况真如太玄真人所言、臣所猜测的这般糟糕,那么官员和地方巧取豪夺、贪污受贿,侵吞的大量钱财,究竟去了何处?!又用来做了什么?!为何这么多年来,这些声音竟传不到您的耳朵里?”

薛棣这振聋发聩的数问,却让刘未彻底经受不住,闷哼一声,软倒到御座之上,半天不能立起身子。

“快来人啊,陛下…”

岱山急得尖叫起来。

“朕没事…”

刘未咽下口中的腥甜。

“不必召太医。这个时候,不能再生出什么枝节。”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单位太忙,只有一更,不太肥厚,切勿见怪。

小剧场:

“朕没事…”

刘未咽下口中的腥甜。

肃王刘恒:(幸灾乐祸)总算也有您呕血的一天!

第97章 负心?薄情?

他按住御案,一点点坐直了身子。

“太玄真人,劳你帮朕看看…”

“是。”

“薛棣,你即刻拟诏,宣禁军统领樊琼进宫。岱山,你安排可靠之人秘密领诏出宫,务必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樊琼的手上。”

刘未伸出手,由太玄真人把着脉。

“臣领旨。”

“老奴接旨。”

有太玄真人在,刘未自然不会跟刘恒一般呕血三升躺在什么地方,但他比刘恒的情况复杂的多,他还患有头风。

风疾这种病,是刘氏家族遗传的病症。高祖刘志,当年服丹药后精神亢奋,高呼着“我欲升仙”狂奔到祭天坛,不顾周围侍卫大臣们的苦苦哀求,直熬到下半夜,结果就因风疾的旧疾猝死在祭天坛上,以至于祭天坛至今不曾再用。

后来的景帝刘玄、恵帝刘权,都有或多或少的风眩或风疾,身体也并不是很好,都不是很长寿。

刘未由于自幼生长在宫中,锦衣玉食,体质本来就不是很健壮,加上政事杂务极重,又一直承担着极大的压力,不过是不惑之年,竟染上了头风这种无法根除的顽疾。

刘未召了太玄真人来,除了之前曾请求他去各地巡查想要知道结果外,也有借助道家的办法治好自己和儿子的意思,但是太玄真人的内力在刘未身体里运行了一个周天之后就已经明白,刘未这头风,是治不好了。

人的身体极为复杂,但凡再高明的大夫,对于脑子里的问题都有些束手无力。昔日名医能够开颅治病,那只是个传说,真要对皇帝说“我要动你的脑子”,那百分百都是被砍头的命。

太玄真人的内力是道家无上的玄妙真传,内力一吐在刘未身体里运转,如果是健康之人,便会毫无阻滞地运行一个周天,滋养血脉后进入丹田,最是对人有好处,可如今太玄真人运气,到了刘未的脑补就无法再通畅地行进下去,说明刘未脑部的气脉已经有了血瘀,无法再用人力去除。

而且,由于刘未经常久坐,年复一年的低头批复奏折,颈部也已经形成了痹症,颈骨筋聚,压迫了正常的气脉,使得风疾越发加剧。

因为天子的身体事关国体,宫中内外也不知有多少耳目,所以刘未并未和谁切实说过自己的身体情况。

每日早起,他都会头痛眩晕,有时候四肢都出现麻木的情况。所以好几次未上早朝,都并不是因为前一夜犯了风疾,而是清早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先躺着,对外宣称犯病而已。

除此之外,每日批阅奏折时,他的颈部和肩部的肌肉都常常酸痛到无法抬起来,一旦低头久了,还会呕吐不止,全靠岱山替他掩饰。会重视和提拔薛棣等一群近身的舍人,外人看起来是他想补偿、提拔薛门的门生,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因为他的身体再也不如年轻之时,什么事情都可以亲力亲为了。

而薛家的名士以前大多是天子近臣或太傅太师出身,又大多执掌山院,对于制诰、检阅文书、归档总结都有自己的一套本能,最是适合做这些辅助的工作。

刘未见太玄真人气色凝重,心中也七上八下,再顾不得保密,屏退了所有人,只剩下从小伺候他的宦官总管岱山,问起太玄真人:

“真人,太医们向来是报喜不报忧,朕就想知道,还能不能治好?”

太玄真人并不是什么真的得道高人,在这种情况下,第一个反应当然是自保。治是一定治不好了,可要说有什么生命危险,那也未必。

所以他没有告诉刘未他的身体已经很糟糕了,只是斟酌后开口:“陛□□内阴阳不调,阳气不能内敛,肝阳上亢,动则生风,所以风疾越来越严重。这种病最是折磨人,却还不到最坏的地步。”

刘未听到太玄真人的话,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这种病症,最怕的就是数病同发,又或者是外风引发内风。所以从此往后,陛下最好少食油腻、勿要疲累,也不要吹风。冬季虽将至,最好不要去泡温汤,一冷一热,最易引发风痹…”

“这些太医都和朕说过。有没有什么医治的法子?或者头风发作时能够减缓一点痛苦?”

刘未难得露出示弱之色。

“至少这几年,能够…”

太玄真人好歹也在宫中受皇家供奉过几年,脸皮再厚也做不出再忽悠着皇帝的事儿,更何况这皇帝为了江山确实是禅精竭虑,只是因为性格多疑,所以才留下这么一堆隐患,是以斟酌再三后,还是送出了金玉良言:

“陛下,其实只有保重身体,才能徐徐图之,贫道建议您…吏治之事,可以暂缓几年,待身体调养好了再…”

等不及了,再过几年,说不定都有人招兵买马,资敌造反了!

刘未心道。

“此事已经迫在眉睫,不得不发。”

方淑妃和方党都动了,动一半放弃,岂不是功亏一篑?

“我道门用方,讲究中正平和,颐养天年,如果陛下是想短期内能够振奋精神,确保国事,最好还是和可靠的太医商议…”

太玄真人说的也诚恳。

“只是这种药,大多是虎狼之药,一时用来提升尚可,但不可多服久服,否则有生命之危!”

刘未听了太玄真人的话,眼睛微微眯起,想起一个人来。

孟太医是他母后为他留下的人,后来又听从他的命令去辅助袁贵妃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正邪观念极为淡泊,且医术高明,见多识广,无家无累,不用担心他和谁结党谋私,原本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是孟顺之这个人,性格太过古怪,他一向不喜欢用“无欲无求”的人,事关他自己的生死,又在这紧要的关头,一个无懈可击的人,用起来反倒危险。

更何况他当年是舅舅引荐入宫的,私底下也有些交情,万一…

但那个以“招魂”之说得罪于整个太医院的年轻人李明东,却是个可以利用的人物。

有野心,有机变,且以他这种张狂,日后肯定在太医院大受排挤,唯有紧紧抓住自己才能在宫中立足。这种人,不但不会想他出事,恨不得他能长命百岁,一直替他稳固权势,做第二个孟顺之,所以倒是可以一用。

说起李明东的“招魂”…

“太玄真人,朕的长子突然口不能言,木讷无神,太医们俱说是得了‘离魂症’。前些日子,太医局有人用民间的方法‘招魂’,但毫无用处,您看,是不是举行个法事,尝试着…”

刘未苦笑。

“肃州山高水远,他若想平安抵达,最好还是能好转一点。”

“离魂症,咳咳。”

太玄真人突然有些心虚。

“怎么?”

“没什么,敢问给大皇子招魂之人是?”

不会是皇帝亲自拿扫帚吧?

“是老三刘凌。”

刘未开口。

“陛下,那老道行法事的时候,最好还是三殿下在场。”太玄真人又开始卖弄神棍的本事。

“敢问大殿下如今在何处?”

“…在礼宾院。”

“这…”

太玄真人露出为难的表情。

“无妨,朕命人送刘凌出宫一趟,待道人行过法事后就回。”刘未叹了口气,“希望老大能好,否则…”

肃州民风彪悍,精兵猛将众多,其实他也留了后手。

只是老大出了事,他派去稳定肃州大局的人马,说不得会有自己的心思。

如今肃王妃看起来倒是个精明能干的,只是女人在兵马之事上天生就是弱项,魏坤年纪又小了点,等成长起来至少要几年…

刘未的思绪跌宕,不免对太玄真人有了些期待。

***

礼宾院。

“守静兄,你怎么不去帮忙?”

被宫人送到礼宾院的刘凌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好友张守静,也见到之前王太宝林心心念念的可能是她七妹的王七娘。

由于礼宾院里来来往往还有不少人,所以刘凌没有办法单独去和太玄真人身边正在忙着架设法坛的王七说什么话,只能找了也闲在一旁的张守静聊聊天。

太玄真人做法,许多人都来看热闹,因为外人太多,肃王妃没有出面,只派了心腹的丫鬟花团和锦簇出来帮忙,实际上也帮不了什么忙,这种“专业性”太强的事情,只有道士们才能插上手。

“我学的不是这些。”张守静嘴角含笑,“而且太玄真人‘做法’,也实在是不需要什么人帮忙。”

就差没把跑江湖卖艺那套东西拿出来糊弄人了!

“我一直很好奇,守静你姓张,应该是天师道张致虚天师的嫡传子嗣吧?为什么只是一个小小的道童?”

刘凌看着一身普通道服的张守静,再看看穿着法服的太玄真人,十分好奇。

“谁叫我年纪小…”

这肤浅的世人啊!

张守静有些淡淡的忧伤。

“年纪小?”

“我问你,但凡做这种法事,你是愿意找太玄真人这样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道人呢,还是我这种貌不惊人年纪轻轻的道人?”

“…自然是太玄真人这样的。”

刘凌轻笑。

“那我和太玄真人站一起,你觉得是我像长辈,还是他像长辈?如果你有事要找天师道帮忙,是去通传太玄真人,还是我?”

张守静又接着问。

“你不用说了。”刘凌笑的眼睛都亮闪闪的,“我明白了。”

“哎!”

张守静摇了摇头。

“其实做道童也有做道童的好处,至少许多庶务翻不到我。”

刘凌哑然失笑,这张守静的口气老气横秋,俨然一副“要不是我年纪小这掌教都是我的”以及“虽然现在不是掌教但也少了许多麻烦事还是有些好处”的语气,就像是这掌教是他自己不要,当个道童玩玩罢了。

“说实话,我还要谢谢你和太玄真人…”刘凌抬眼望去,太玄真人脚踏七星,手持七星剑,正在祝祷着什么。

“你们一直关心着我,你送我的无色水,也派上了很大的用场。”

“这些不过是小道罢了。”张守静骄傲地说道:“所谓无根水,不过是借着植物的特性,我天师道兼容百家,但凡机关、符箓、医药、天文、地理、水利、农事、阴阳五行,皆有涉猎,等殿下登,等殿下成年,如有需要,可传召我等天师道弟子,三千天师道弟子,任您差遣。”

刘凌没想到他想说的是什么,但任谁听到这种话,心情都会大好。

“哈哈,借你吉言。不过可不是人人都是你,我一传召就来的,等你当上了掌教,我才敢说差遣三千弟子,否则三十个都不见得能用上…”

“那殿下可否和我打个赌?”

张守静笑着开口。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