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嫁人,昌平伯家三四位女郎也不能出嫁。可若胡乱许人,真逼死了前任昌平伯的嫡女,先不说名声如何,两个侄子就要先成仇人了。这件事在京城中也算是出了名的笑话,人人都说现任昌平伯不肯善待侄子侄女,以至于这女郎情愿不嫁都不敢离开伯府…”

刘凌了然地点了点头,大致了解了王嫂的难为之处。

“所以陛下一位肃王纳妃,昌平伯就开始动起了脑筋。其他人都是求情不要把女儿远嫁,只有他上下活动,是要把这个烫手山芋给送出去。”魏乾摇了摇头,“所以,肃王妃是昌平伯家这位女郎,许多人都不意外。”

“说到底,就是那位昌平伯欺负人!”戴良气呼呼地说:“陛下的圣旨是不能违抗的,那位女郎若要抗旨,她的弟弟们也要倒霉,昌平伯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一定要把侄女嫁给肃王!”

“其实我大哥人很好的,也比其他同龄人稳重。”刘凌有些听不得其他人把嫁给刘恒当做进了火坑,虚弱无力地争辩道:“他身边也没有什么宫女侍婢,从小专心读书,做他的王妃,也不见得很差。”

“如果肃王没有得病,这确实也算是徐家女的一门好亲事。”魏乾摸了摸头,“殿下莫觉得我说话直,我自己弟弟就在大殿下身边当侍读,自然是希望大殿下万般都好,可现在这种情况,莫说别人为肃王妃可惜,就是我家…”

他望着刘凌,眼神熠熠生光。

“…也为我小弟的事情急得很呢!”

戴良还没听懂魏乾说这个什么意思,刘凌却已然明白。

原来这位鸿胪寺典客兜兜转转,先扬后抑,甚至引起他的注意,为的,只是这个。

他想知道宫中究竟要怎么安排这位侍读。

“我父皇的意思,似是要让魏侍读作为王府人员陪同肃王去肃州。”刘凌自己也有兄弟,当然明白魏乾为什么如此,也不为难他,据实以告。

“我听二哥说,去肃州这一路上多有匪患,虽说随同的侍卫和官员不少,但魏侍读武艺不弱,跟在大哥身边,父皇也能放心。肃州民风彪悍,我大哥性子温和,魏侍读稳重刚毅,正好辅佐…”

“竟是要在那山高水远的地方生根了吗?”魏乾难掩伤感之情地抹了把脸,颓丧道:“罢了,罢了,反正他的心愿就是去边关之地锻炼,肃州那地方,也算是边关了吧…”

“朝廷不会埋没人才,魏侍读一向表现出色,说不定还有调任的一天。”刘凌自己也知道没有说服力的安慰着。

“多谢殿下的夸奖,实在让殿下见笑了…”魏乾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父亲过了不惑之年才有我这小弟,从小他就是我把屎把尿给带大的,比对自己的儿女还要上心,说是胞兄,其实和亲爹也没差多少了…”

刘凌明白地点了点头。

“为人兄长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手足儿女能过的很好,最好是能出人头地、能靠自己的一身本领行走于世,魏坤他从小心中就有自己的主意,我们管不了他,只是希望他能平安罢了。”

魏乾正坐着,对着刘凌恭恭敬敬地行了个伏地之礼。“魏坤若去了肃州,我等是不可能违抗陛下的旨意的,只希望他日若有机会,殿下能把魏坤记在心上,能让他得偿夙愿…”

“我不懂,我只是一个皇子而已,这种事,您不是该请求吏部尚书或是父皇才对吗?”

“潜龙总有升天之日,凤雏也有长成之时,魏坤常说殿下不同常人,下官也只是希望能多一分希望罢了。”

魏乾说的十分老实。

“肃州哪有你说的这么艰险!”刘凌哑然失笑,想了想,只能模棱两可的说着:“如果日后能有机会,我又帮得上忙的,只要魏坤愿意离开,我一定帮忙。我们好歹也是又同窗之谊的!”

“多谢殿下!”

魏乾大喜,连忙又行一礼!

如果父亲猜得不错,他这句请求,今后就是君子一诺!

不枉他如此煞费苦心!

刘凌应了魏乾的请求,又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自是不会在这花丛里多待,否则等会儿刘祁迎了亲回来,见不到刘凌,那这礼节也是行不下去了。

魏乾事情已成,偷懒也偷够了,便以护送刘凌的名义也前往正厅,走到一半就被发现的礼宾院官员给拉走了,只能苦笑着先去处理公务,没办法再和刘凌套什么近乎。

“这魏典客,似是个不简单的人。”戴良搓了搓下巴,“您有没有觉得他话中有话?”

“我也听出来了…”

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笃定自己日后不凡,就不怕压错宝吗?

“哎呀,这么多人,应该是宾客跟着迎亲的队伍一起到了…”戴良跟刘凌回到前厅,一看到门内门外黑压压都是人,顿时头痛。

刘凌比他还要头痛,等下要替大哥行礼的可是他!

被这么多人观礼,只希望不要弄出什么笑话。

见到刘凌从别处而来,立刻有眼尖的大臣看见,上前招呼起他来。平日里刘凌上朝听政,和这些大臣交流都少,最近宫中暗潮涌动,人人都有着自己的心思,对刘祁和刘凌也越发感兴趣,这里许多人来,倒不是为了刘恒,而是向借个机会和这两位皇子结交罢了。

一时间,刘凌被围在各怀心思的官员们之中,和这个闲聊几句,听那个说几句抱负,小心应对,处处留神,提起了十二分精神。

另一边,其他几位大臣的谈话也隐隐飘进刘凌的耳中,引得他心中对肃王妃的家人更加不满。

“听说之前纳彩的时候,昌平伯府还弄出了笑话,你们可知道?”

“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当年不是由徐子勋继承了爵位,将私产判给侄子,原昌平伯夫人的嫁妆由娘家拿回去吗?最近才知道,原来昌平伯夫人的娘家上门来要过数次嫁妆,都没有要到。徐子勋那位夫人的意思是怕长女的舅家挪用了昌平伯夫人的嫁妆,日后填补不上来,侄女出嫁时难看,索性就让长女保管。前昌平伯夫人的娘家也是心疼外甥女,就允了,后来没有再提嫁妆的事,结果那嫁妆也没交到长女手上,你们猜怎么着…”

“这还要猜?徐子勋得了爵位,要支撑一应公中,又没私产又没什么像样的官职,肯定是把昌平伯夫人的嫁妆挪着用了!”

“正是如此,徐子勋的嫡妻也是个狡猾的,没敢动嫂子的首饰珠宝,也没动昌平伯夫妻从小为女儿置办的家具和大件物什,却把那些良田和庄子给吞了,换了不值钱的薄田和年年亏损的庄子充数,以为肃王妃不知道。偏偏肃王妃也是个厉害的,从小就跟着母亲管家,知道母亲有的都是什么田地,趁着昌平伯府不敢在这个关头为难她,竟就在前几天发作了出来,逼着婶婶将吞下去的东西吐了出来,还把这么多年田里和庄子上的出产利钱都补了回来…”

说话的官员也是带着快意的语气。

“徐子勋虽得了爵位,但当年走动吏部的关系夺爵就几乎花了个倾家荡产,他自己也是个没什么本事的,这么多年不得重用,昌平伯府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以前还能挪用侄子侄女的财产补贴,现在侄女成了肃王妃,不敢得罪,反倒要大大的出血置办嫁妆,恐怕已经恨不得不把侄女的名字报上去了…”

“这件事一出,前任昌平伯夫人的娘家才知道所谓嫁妆由外甥女保管都是子虚乌有,也找上了门来,带着大理寺作证的官员要求核算两个外甥继承的前昌平伯家产。”

“哈哈,这么一说,难怪你说徐子勋出事了!”

“正是如此!这一核算不得了,当年昌平伯徐子谦名下的店铺、庄子、良田,并存在户部的银两,或被挪用,或被鱼目混珠,或被以次充好,转了大半到了现任昌平伯徐子勋的名下。私吞财产这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这些东西很多都是恵帝时期就赐下的,不能转售,尤其是徐子谦存在户部的银两,那是自知病重时交由户部打理,陛下亲自恩批的,户部也有存证,到两个孩子十四岁后分家所用。这徐子勋把户部的存票都拿了去,可见不但贪婪,而且还蠢得很!”

那官员似是个性子直率的,话语中厌恶之情显而易见。

“这样的叔叔,我倒觉得肃王妃此事做的大快人心了!”

“周大人的意思是…这事是肃王妃…”

周大人?

刘凌暗暗将他的姓和声音记了下来。

这人性格正直,又难得还是个人情达练,是个人才。

“不然还能有谁?这么多年来都没管过肃王妃的舅家吗?!肃王妃实在聪慧的很,平日他们姐弟借人篱下,自然不能发作,可这时候再不发作,她远嫁了出去,两个弟弟就要活生生熬着受苦,不如就把这些丑事彻底抖了出来,也好让她两个弟弟早点分家。”

周大人快意道:“陛下点了徐家这位长女做肃王妃,就算亏欠,也是对他们姐弟有所亏欠,昌平伯自以为卖了侄女在陛下面前得了个人情,却不知道这人情,陛下就是给肃王妃的亲弟弟也不会给他的,你看着吧,肃王妃两个弟弟分家之后,成就不会太差,说不得以后就得到天家照拂了…”

“我说呢,怎么昌平伯府最近四处借钱,我还以为是想风风光光的把已故兄长的女儿嫁出去,还在家里赞叹这徐子勋为人仗义,现在想想,我真是瞎了眼了…”

一个老者感叹道。

“你们不知道,徐子勋喜欢养粉头,这种事最花钱,他在外面那么多外室,人又抠门,家中自然不会是什么夫妻和睦的局面,克扣侄女的钱财也不奇怪。”

另一位官员冷哼着。

“就让他倾家荡产去填补这窟窿才好!肃王去就藩那地方,就算不荒凉也不是什么富饶之地,不思着给侄女在肃州多置办点产业,还弄出这种丑事,我明日就要在陛下面前参他一本!”

“林御史,休怒休怒,大好的日子…”其他几个官员纷纷安抚,“就昨天,昌平伯府还在凑东西借钱呢,债台高筑之下,以后下场恐怕也不见得好。这样的名声传出去了,哪家还敢把女儿嫁进去倒贴嫁妆?谁又愿意娶他们家的女儿,昌平伯已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刘凌也跟着暗自点头。

人心不足蛇吞象,老把别人当傻子,总有自己倒霉的一天。

“说起来,若知道这位徐家女是如此秀外慧中之人,当年我长子要相看亲事时,我就去寻官媒说媒了,家中有这样能干又聪慧善于忍耐的妻子,是家中的福气啊…”

周大人的声音又带着失望之意响了起来。

“得了吧,您的长子娶的也是贤妻啊,说这样的话,不怕陛下听见了怪你?”

“一家好女百家求,听到了陛下也只会觉得自己眼光独到,有什么好怪的?”周大人偷笑,“要是为了这种事怪我,大不了我这鸿胪寺少卿不做了!”

鸿胪寺少卿,姓周。

魏乾的顶头上司。

刘凌立刻想起了鸿胪寺卿后面常年跟着的一位长须文士。

难怪人情达练,这个位置上坐着的,自然是见多识广。只是他上朝的时候很少说话,远没有现在这么“善谈”,所以他竟没听出他是谁。

看见刘凌频频走神,正在和刘凌说话的沈国公戴勇也有些奇怪,一扭头发现是身后众官员的闲聊吸引了刘凌的注意,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问道:“殿下,要不要臣为您引见…”

“不用,我就在这里听听就好。”

随意听到的,反倒是别人真实的意见。

这样想来,他日后是不是该和晚上那位萧太妃去学一下易容术?说不定以后能派上用场。

在这样的场合里,扮作其他人听听百官的声音,不是比朝堂上听得更明白吗?像是那位周少卿,他在朝堂上就很少发表什么意见,是以他听政那么长时间,竟也不知道他是个很长于分析的人物,甚至不记得他的声音。

“那殿下随便…”

“二殿下迎亲回来了!已经过了东城了!”

礼官焦急地在正厅外呼喊。

“三殿下,快出门迎接肃王妃,和迎亲队伍一起前往宫中行礼!”

亲王和王妃行正礼之前,必须先入宫参拜过延英殿和宫中的皇帝与主事的妃嫔,然后再回到礼宾院行正礼。

刘凌不是刘恒,只是代替刘恒行礼,所以不能直接在宫中接新娘子,而是在礼宾院以“仪宾”的身份领着肃王妃进宫去。

刘凌精神一凛,连忙整了整衣冠,带着身边的从者,跟着礼官迎出门去。

直到他出了门,屋子里还有不少官员在窃窃私语。

“连领着肃王妃行礼都做不到了吗?”

“没听说吗?是失魂症…”说话的人声音更低。“…就是傻了!”

“三殿下身量看起来真不像是个孩子,若不是年纪小了点,其人才相貌,其实…”

“慎言!”

“哎,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

刘凌出了礼宾院,骑上自己的绝地,随着一应官员一直迎到礼宾院外的曲安桥上,方和臭着脸的刘祁做了交接。

想来刘祁去昌平伯府迎亲的经历并不怎么好,才会这么一张不耐烦的脸。

新任的肃王妃坐在宫中派出的凤台宝驾上,四周的纱笼和珠帘遮住了她的身影,厚重的礼服也让其他人看不出她的身材窈窕与否,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好在刘凌也是个对这些不感兴趣的人,一板一眼的按照礼官吩咐的去做,战战兢兢地直把宝驾护送到宫门口,就由宫中派来的女官们迎接了出来,扶着肃王妃下了车。

听到刚刚那些官员的讨论,刘凌心目中其实已然有了一个性格刚强、聪明决断的王嫂形象,然而这位肃王妃一被扶下车,刘凌顿时有些错愕。

这位王嫂身材高挑的很,厚重的礼服穿在她的身上也不会给人要压垮的感觉,反倒把她衬得格外有气度。

她的脖颈细长,一头乌云般的高鬓和沉重的宝冠没有让她弯一下脖子,反倒让她将脊梁和脖颈挺的更直。

刘凌在礼官的示意下伸出一只手,要牵着她,却被她淡淡地拒绝了。

“殿下既然只是代替臣妾的夫君送亲,那这种虚礼还是不必了吧。臣妾走的稳,无需搀扶。”

听到她拒绝了,刘凌也松了口气,眼角的余光不由得打量了她几下。

听起来,似乎是和他接触过的宫人完全不同的性子。

这样的女子,应该能在肃王府过的很好吧。至少很多事,她能自己做主了。

就这样折腾了一日,刘凌像是个傀儡一般被牵着从这个殿到那个殿,又拜祭了先祖、祭过了天地,在父皇和麟德殿那边接受过大哥才应该接受的教诲,从天不亮一直到将近黄昏,大哥的婚事才算是完成了一半。

婚礼便是昏礼,代国的正礼是在晚上进行,接近黄昏时分,刘凌又和王嫂从宫中到了礼宾院,在京中官员并宗室宗亲的见证下替大哥行完了礼仪,才算是结束了这荒诞滑稽的人物。

这么一天下来,就连这种从小习武的人刘凌都汗流浃背,累的这辈子都不想成婚了,可再看身边的王嫂,全身衣冠配饰加起来恐怕都有几十斤重,可除了脸色苍白了一点以外,竟看不出多少虚弱之色。

就这份毅力,也足以让人敬佩。

临将王嫂徐氏送入新房之前,刘凌看着这位可敬的女子,由衷的希望她能够在嫁给大哥后过的幸福,所以真心实意地说道:

“我大哥其实是个很好的人,我从小住在冷宫之中,一年只有过年宫宴之时能见到他们,我曾经受过他不少关照,虽然长大后有了不少误会,但当年的照拂,我终生都会铭记…”

他说的是暖阁那一拉之情。

徐氏没想到刘凌会对他说这个,愕然地偏过头,珠冠上的珠挡立刻晃动起来,发出柔和的撞击声。

“人人都说大哥得了离魂症,但我觉得他应该是听得见的。即使真的失了魂,那魂也不会离得太远。他会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他心中有太多的事情无法对人诉说,只能这么睡下去,自己说给自己听…”

刘凌叹道。

“有人对我说,父母会老去、子女会远游,唯有妻子能相伴一生。从此以后,你们都有了可以互相可以诉说心事的对象,各自的烦恼,应该也会少得多了吧。”

“我这做弟弟的,希望哥哥能早日醒来,和嫂嫂日后能白头到老,相扶相爱一生,肃州虽远,但身边人却近的很呐!”

刘凌恭恭敬敬地对嫂嫂行了个礼。

“我大哥,就拜托给王嫂了!”

此时两人身边还有不少宫人和女官,听到这样的祝福,都有些微微的意外。

“您的祝福,比今日其他人的富贵之言都要实在。”

珠冠后,清脆的声音静静响起。

徐氏嘴角抹出淡淡的微笑。

“所谓女子,不过但求一心人,相守到白头罢了…”

刘凌微微有些脸红。

这些话是以前张太妃说的,倒不是他的话。

“您的心意,臣妾领了。日子是要臣妾和夫君一起过的,自然是不能过的不如意。天色已晚,您还要和二殿下一起宴请宾客,还是请回前面吧。”

她微微屈身作礼,这才风姿卓绝地回过身,入了新房所在的主楼。

‘王嫂果然明白我的意思。’

刘凌脸上浮起了笑意,脚步轻快地回过身,回了前面。

***

刘恒已经“失神”了好几天了。

他其实听得到别人说的话,也明白所有人的意思,他知道父皇曾凶狠地训斥过太医们无能,也听到李明东那些可笑的主意。

他听到了孟太医对他的“建议”,也听到了刘凌沙哑着嗓子喊着“魂归来兮”…

但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从得知母妃是被父亲派去的人赐死,而不是为了他的前程自缢之后,他为之坚持的最后一点信念,都轰然崩塌了。

其实从母后被废的时候,他就隐隐明白自己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不大,他只是不服气罢了。

不服气一直是个跟班的老二怎么就能越过他…

不服气冷宫里的刘凌也能长得一表人才,比他更有皇子的气度…

当母妃死后,那些不服气就变成了“如果我没有登上那个位置,为我而死的母亲岂不是白死?”

可这一切都变成了可笑的一场布局。

所谓的“自缢”而成全原来就是父皇安排的一场戏罢了,欺骗的,是他这个蒙在鼓里的傻子。

袁贵妃也好,二弟也好,三弟也罢,他们最终互相争斗、互相折磨,他们输去一切或赢得一切,都不过是父皇的安排。

所有人都是棋子,他就像一个卒子,必须要跨过河去,才能选择向左向右。他自以为已经获得了自由,却不知道自己如何走,最终还是掌握在下棋之人的手上,说弃便弃。

他不想玩了。

什么皇位、名望、成才、期望,他都不想管了。

就让他这么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吧,这里没有人骗他,没有人在意他,也没有人想利用他。

他只要当个傻子就好,究竟是去肃州还是去凉州,是去天涯还是去海角,他都无所谓了。

哪怕让他睡在粪坑、污池之中,他也不会在动一动眼皮子。

他已经心死。

刘恒感觉到自己的魂灵飘飘荡荡在空中,无悲无喜地超然在外。

这是一种玄妙的感觉,他觉得活了这么久,都没有像这般觉得好极了。

突然间,好像有什么温润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脸上,柔柔的,温温的,带着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

他感觉到有人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俯下了身子,倚靠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地颤抖着。

他竟一点也不觉得讨厌。

“殿下,他们都一样,都想看我们的笑话呢…”

有什么带着哽咽的声音,细细地飘入他的耳朵。

“我今天是不是做的很好?我在外面一直很努力,没有丢脸。”

他感觉心头有什么东西在沁入,一滴一滴,滚烫而酸楚。

“我们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让所有想看我们笑话的人气的嘴歪脸歪…”

轻轻颤抖着的声音渐渐平静了起来,还带着一丝隐隐的轻快。

“从今天起,我就有自己的家了。”

“我们关起门,过自己的好日子,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他已经心死。

“我们关起门,过自己的好日子,好不好?”

刘恒:(拼命点头中)笨蛋作者,快放我出去!我要出去!

作者:(剔牙)啊,我已经决定你的戏份告一段落了,傻子还蹦跶什么,回肃州去!

刘恒:(怒)你特么让我先圆个房啊!

作者:(笑)什么?圆房?你反正都心死了,要圆房干嘛?回头看心情再说,我笔下的主角都没几个成功圆房的,你个配角先等一等。

作者身后,N人等待中…

第96章 弊病?顽疾?

肃王封王后立刻成亲,算是了却了皇帝一桩心事,但肃王的神智依旧还未清醒,加上如今已经是秋末,到了西边已经是大雪封路的时间,路上不□□全,刘未再三考虑之后,还是选择了肃王第二年春天就藩。

内城那处的礼宾院,就成了肃王和肃王妃暂时寄居之所。

虽然肃王傻了,但刘未并未亏待儿子,给肃王定下禄米每年三万石,诏令肃州地方在酒泉修建一座王府,由于时间来不及,工部建议修缮前朝在酒泉的别宫以作王府,也被刘未同意了。

代朝之前的前朝贵族是非常穷奢极欲的,皇帝更是在各地都建有规模庞大的行宫。当年西域通商之路未断,酒泉是非常繁华的地方,有西域各国的商人和胡姬驻留,所以酒泉的行宫也修的很有西域特色,且占地宏大。

到了代朝,几代帝王在政事上都很勤勉,对出宫巡查这种劳民伤财的事情也不感兴趣,酒泉那处行宫渐渐荒废,但毕竟一梁一柱都是当年四处搜寻而来的好东西,底蕴还在,修一修,便可见的之前的容貌。

仅凭这一点,肃王在酒泉以后过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太坏。

因为贵妃死了,肃王的生母也不在了,自然没有什么嫔妃能跟他出宫,但刘未还是把当年皇后宫中的旧宫人挑了出来,包括他的奶娘和伺候他母亲的那些女官,加上亲王该有的配置,包括太监、宫女、婢女、女佣、内使、校尉、乐户、良医等王府从员,共定下了一千七百多人,共赴肃州。

魏坤果然被定为了肃王府的左长史,他今年刚十五岁,过了年也才十六,手中却掌管着肃王府将近一千的侍卫兵马,以及肃州封地地方的安全防卫,可见皇帝对他人品及能力的信任。

右长史由一位宗正寺的司官担任,掌王府之政令,凡辅相规讽,凡请名、请封、请婚、请恩泽及陈谢,进献表启疏书,皆是他的职责。

这么大的一批人马,当然是没办法住进礼宾院的,皇帝也只能让他们先各司其职,待春祭过后出发前往肃州,等到了肃州,那边王府大概也修缮好了。

没过多久,传出新婚的肃王妃非常能干,头脑十分清醒的动用了肃王府的赐银在京中置办了些产业,又和魏坤一同商量之后,开始采办京中的风仪土产并一些肃州难买的药材和物件,风仪土产是为了去肃州用作赏赐的,药材则是为了补刘恒气血大亏的身子。

刘恒本身的性格是很被动的,即使他醒了,也不见得会做的比肃王妃更好。皇帝显然喜欢这种性格刚强聪颖绝不轻言放弃的女子,竟然将肃王妃召进了府中好生嘉勉了一番。

等肃王妃徐氏出了宫之后,皇帝竟然命宗正寺插手了昌平伯家的事情,由礼部和宗正寺主持了肃王妃两个弟弟的分家,长子被赐了奉国将军的职位,入太常寺做了一文书,等来年开科取士再通过科举正式授官,也算是有了前程。

肃王妃知道这件事后,立刻送了折子想要进宫谢恩,但被刘未拒绝了,派了使臣传旨出宫,希望她能和肃王“相辅相成”,就算是知恩了。

肃王的情形虽然不见得好,但他无疑脱离了宫中的漩涡,过上了抽身事外的日子。对外界散失意识在贫民家中肯定是很大的打击,但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皇家来说,无非就是麻烦一点,既然有了肃王妃这个主心骨在,整个班子还是能运转起来的,何况肃王妃确实很有能力。

而对刘凌、刘祁两个兄弟来说,今年的冬天过的比往年更要糟糕。

有些事情,是犹如堆雪球一般堆出来的。

袁贵妃在世的时候,虽然无数人骂她骂的牙痒痒,可她毕竟理了宫务十几年,宫里即使称不上井井有条,也是有人处理事情的。可袁贵妃一死,淑妃被幽禁宫中,德妃早丧,唐贤妃不能服众,这宫务由谁处理,就成了一个麻烦事。

宫里没有太后,也没有太妃,皇后被废又死,刘未即使想提一个人出来处理宫务,也不是一时半会提的起来的。肃王的婚礼其实就办的出了许多漏子,只是人人都能理解肃王婚事仓促,才没有成为笑柄,可到了秋末冬初正是准备过年的时候,没人处理宫务,就真要成笑话了。

东宫。

“殿下,今年的炭还没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