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您是不是…”

“我知道了,我这就从后门走。”

吕鹏程郁闷地回身看了孟太医一眼,连忙跟着差吏从另一条路离开。

吕鹏程走了不过半刻钟时间,刘凌在狱卒的指引下,一步步下了石阶,来到了内狱之内。

孟太医有些讶然地看着刘凌,似是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让他来。

“我骗他们说父皇让我来看看的。”

刘凌挤了个鬼脸。

孟太医露出了然的神色。

他如今视同储君,随便说一句话,自然和以前大是不同,而且也不会有人真去皇帝身边核实情况。

谁都知道皇帝现在身体不好,一点就着。

“我不知道孟太医知不知道‘八物方’的事情,也不想问李明东和你有什么关系。”

刘凌的表情突然正经了起来,他侧了侧脑袋。“但张太妃若知道你下了狱,肯定会很伤心。”

孟太医的神色黯了黯。

“张太妃说,云母和云英时令不同的事情,世上极少有人知道,云母用错,是情有可原,石芝出了问题,却一定是有人蓄意做了手脚。方太医身份不明,但您也摘不干净,最好的可能,就是父皇罢免了你的官位,将你流放到边境之地或军中去做军医。最坏的可能…”

刘凌欲言又止。

“不要让她知道我的事,我走之前已经让李兴吩咐太医局其他人,为我留最后一点颜面,对外便说我去协助内尉安排李明东的事情,横竖皇帝也留不了她太久,她又不爱打听什么,能瞒一时瞒一时吧。”

孟太医苦涩一笑,“如果我真有什么意外,就和她说,李明东的事情牵扯太大,我办事不利,用人不慎,被罢了官,已经回乡去了。”

“…我懂了。”

刘凌点了点头。

“我会尽力遮掩。”

唯有这样,张太妃的内疚之心会少一点。

“您保重。”

***

偏殿里,张太妃满脸紧张的打开了那张满是药香的方纸,心中嘭嘭嘭嘭乱跳。

什么“毕生心血”之类,张太妃心中是不怎么信的,更有可能是借药方的名义,要跟自己传递什么消息。

薛家、赵家、王家都有遗孤,张太妃心中其实也有一点期盼,希望当年祸起时,能有谁也藏起了一两个张家人。

她觉得这世上既有办法又能冒着危险做这个的,恐怕只有从小在张家长大的师哥,说不得这封信,写的就是张家后人的消息。

然而打开这张药方,张太妃却是满脸迷茫,因为里面只写着半阙词。

她莫名地瞪大了眼睛,最后忍不住读了出来。

“悬壶远志天涯路,半夏里,莲心苦,月色空青人楚楚。天南星远,重楼迷雾,青鸟飞无主。”

“清歌断续宫墙暮,薄荷凉,浮萍渡,腕底沉香难寄取。彷徨生地,当归何处,忘了回乡路。”

这…这是什么?

“莲心,半夏,空青,天南星,重楼,青鸟,续断,薄荷,浮萍,沉香,生地,当归,茴香…”

全都是药名,不过依现在的张太妃看,全都是“要命”。

张太妃看了又看,看了又看,越看脑袋越疼,最终烦躁地往将头往桌上一磕。

咚!

“嗷啊!”

张太妃哀嚎。

“我笨整个张家都知道,你都费了这么大心思送了信进来了…

特么你写的明白点会死啊?!!!!

这么难的谜题,她猜得出来才有鬼啊!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今天写残了。前几天写的比较少,今天思路还顺畅,补上。

第136章 中毒?自尽?

刘凌并不想问孟太医的动机是什么,也不想问他为什么对李明东不管不顾,因为这些内尉们都会问出来。

刘凌隐约能猜出孟太医突然出手,和父皇往冷宫里派金甲卫有关。如果父皇有可能危害到冷宫里的张太妃,孟太医乱了阵脚,也是自然。

这世上想要他父皇死的人太多了,应该说,从坐上那个位子的那天起,御座上的人就注定了跟明枪暗箭一生为伴,所以他父皇在听到“失误”的时候,才会笑的那么讽刺。

但内尉们在李明东那审讯出结果时,还是让刘凌忍不住吃了一惊。

原来“八物方”竟是孟太医指点李明东去找的。

原来“八物方”的云母满太医局只有孟太医有。

原来孟太医早就安排好了李明东全家的“后事”,所以李明东才撑死不愿意供出他来。

这消息传出来的时候,莫说刘凌,就连刘未都有些接受不了。

毕竟对于刘未来说,他待孟太医,实在是不薄。

母亲当年留给他的老人,他一直是很客气的,哪怕袁贵妃在世时孟顺之帮着做了不少手脚,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想过要将他如何,所以他才能在那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几十年。

正因为刘未给了他那么多的优待,如今被孟太医反插一刀后,他才会那么失望和愤怒。

相比起来,那个方家一直放在太医局的内线,反倒算不上什么了,至少连让刘未动一动眼皮子的功夫都没有。

“岱总管,父皇那…”

刘凌见岱山从紫宸殿出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凑了上去。

“有没有说如何处置…”

“我的殿下哟,这件事您就别管了,要避嫌你知道吗?”岱山压低了声音,拉着刘凌到了一边。

“那位张太妃医术了得,太医局如今又不被信任,陛下更不愿意姑息了!”

“方家反了,到处都有战事,陛下心情原本就不好,孟太医…哎,是不是误会,都木已成舟了。”岱山带着不赞同的语气,“他谨慎了一辈子,怎么到头来这样糊涂!”

刘凌抿了抿唇,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岱总管!三殿下!啊!”

一位内尉慌慌张张奔来,还没到殿下,脚下一个踉跄就摔倒在地。

“何事慌张!实在是不成体统!”

岱山皱着眉头,看那内尉连滚带爬的站起来,满脸都是慌张之色。

“死,死了!”

“什么死了!”

刘凌莫名其妙。

“孟,孟太医死了!服毒自尽了!”

那内尉一脸“见鬼了”的表情。

“我们还没给他上刑呢!我们只是拿了那夹板吓了他一下!”

“快去报陛下!”

岱山也慌了,一下子拽起那个内尉。

“进去说!”

刘凌站在廊下,完全不敢置信。

孟太医就这么死了?

还是自尽的?

“张太妃现在在哪儿?”

刘凌询问身边的戴良。

戴良也是一副云里雾里的表情:“太妃娘娘?应该在太医局的药房吧?”

“你过去一趟,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胡搅蛮缠都行,跟在她身边,不要让孟太医死了的消息传到她那里。”

刘凌压低了声音嘱咐他。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怕张太妃接受不了。”

戴良了然地点了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包在我身上,殿下放心吧!”

说罢,转身就走。

刘凌如今奉命监国,这时候正是上朝的时间,刘凌请过安后是要去宣政殿的,可听到这样的消息,他的脚怎么也迈不动,大约等了一盏茶的时间,等见到紫宸殿里薛棣和岱山两人匆匆忙忙出来,才算是心中定了定。

“殿下,您还在这里?赶快去上朝吧!”

岱山招呼他。

“陛下命我和薛棣去太医院召两个太医,到内尉署验尸。”

“啊?”

刘凌愣了愣。

“孟太医进去时是被搜了身的,全身上下没有带任何东西,连根针都没有,怎么会无缘无故中毒?陛下怕是内尉署有人灭口,借刑讯的机会给了他□□,所以命老奴和薛舍人去看看。”

岱山对刘凌很是恭敬。

“殿下等着也没用,还是先上朝吧!”

“好。”

刘凌看了看天色,天已经亮了。

“我先去宣政殿。”

薛棣看着刘凌一步步走远的身影,心中若有所思。

岱山和薛棣到了内尉署,早有诚惶诚恐的内尉长出来迎接,看那个表情,简直就要哭出来了。

也难怪他是这个表情,内尉在朝中内外皆有凶名,进去的能出来的极少,即使出来也要掉一层皮,但正因为如此,他们刑讯都很有技巧,有时候还要太医局帮忙配置一些吊命和止血的药,在审讯过程中死掉的人几乎是没有。

谁知道这孟太医还没被折腾呢,自己就死了!

两个跟来的太医都是太医局的太医,但资历都不高。因为八物方的原因,太医局里的太医被抓了一半,多是为皇帝治病的御医,来的太医听到孟顺之死了就已经被吓得不行,更别说是来内尉府验尸。

岱山和薛棣被人引着走到拷问的刑房一看,地上直挺挺躺着的,不是孟顺之还有谁?

两个太医壮着胆子凑近一探,孟太医的脉搏气息全无,脸色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黑,显然中的毒极为猛烈,一瞬间就毒发了,根本不给人救命的机会。

想到孟太医平日里对待医官向来严厉,如今却死的如此窝囊,两个太医一边检查孟太医的情况,一面窃窃私语,表情很是唏嘘。

“如何?有没有可能是别人…?”

岱山关切地询问。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一个太医叹了口气,“这毒不常见啊,这么烈的毒性,显然知道孟太医是杏林国手,一点给他自救的机会都没有。”

薛棣蹲下身子,仔细检查了孟太医的指甲、手臂等处,发现胳膊上有些淤青,遂让另一个太医把他的衣服脱了下来,只见得胳膊、腰上、腿上等处都有青色的条状痕迹,“啊”了一声。

“他被人捆过?”

内尉长表情更加惊慌了。

“这…这是正常的啊,刑讯过程中怕犯人挣扎,或是咬舌自尽,嘴里要卡住衔木,身上也要被捆绑…”

“那就是说,他根本不可能自己服毒自尽。”

薛棣冷笑了一声。

“你让一个嘴巴里塞着东西,身上被绑着的人,如何服毒自尽?只能是先被喂了□□,然后才上了刑!”

“劳烦两位将军了!”

岱山看了看身边两位金甲卫。

“带走!”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在外间看着小的们上刑的,我没进去啊!”内尉长被两个金甲卫像是提小鸡一样提了起来,冤枉地大叫:

“我和他无仇无怨,我为何要害他!”

“你和陛下去解释吧!”

***

宣政殿。

宣政殿的御座之下,如今被安放了一张椅子,这张不起眼的楠木椅子,正是刘凌“监国”时的座位。

说是“监国”,其实大部分时间刘凌都排不上用场,只要听着殿下百官们的奏报,然后看着庄骏和其他几位主官一一分析利弊,然后刘凌会命身边的舍人逐一记下,带回去读给皇帝听,这便是“监国”的过程。

不过其中也有好处,这些大臣们为了让刘凌听懂,说的都很是浅显,解释的也十分仔细,以前刘凌听政时,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所以,三月十七的殿试,殿下一定不能疏忽。今年各地都有战事,殿试的题目不妨从这个方面选取。”

兵部侍郎谏言道。

“正因为各地都有战事,士子们可能早有预备,所以题目不能用这个,而应该从吏治着手!”

礼部尚书不高兴地说:“现在吏部缺员厉害,应当及早培养可以派上用场的官员才是!”

“就算三鼎甲,要想入吏部历练也还要几年,出了吏治的题目又有什么用!”

“怎么无用?你问学文的士子如何打仗,那才是荒唐!”

眼见着几部大员要吵起来了,刘凌赶紧发话。

“诸位大人的意见,本宫已经全部记下了,至于殿试的题目,待下朝后我会去紫宸殿和父皇仔细商议。换下一个奏议!”

“是,殿下。”

“哎!”

几个大臣见又这么和稀泥过去了,只能叹了口气,看着庄骏开始下一个话题。

由于皇帝已经病了好几天了,朝政也有了章程,倒没有多少混乱,只是朝会到了一半的时候,中书省来人在外通报,这种事情也很寻常,往日刘未上朝时,要遇见紧急的奏折,中书省也会派人送来,让皇帝能立刻在朝会中处理,算是加急文件。

只是现在是刘凌监国,加急的朝政并不能得到批示,照理说中书省不该送来,而是等庄骏下朝后送递紫宸殿才是,所以朝中的大臣们才满是疑惑的表情。

奉旨协助刘凌监国的门下侍郎庄骏出了门去,接过外面的急报,脸色一下子严峻起来。

只见这位年过半百的宰相迈进殿中,环顾四周,脸色苍白的可怕。

他看着殿上的刘凌,微微躬了躬身子。

“殿下,舒州的急报,秦王殿下在前往秦地就藩的路上遇袭失踪,如今生死不明。”

“什么?”

刘凌惊得从座位上猛然站起。

“这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今天实在写不了,键盘噼里啪啦,隔壁床那阿姨有意见,说打扰到她休息,我只能等我妈妈睡着后在走廊里写,但是很难集中注意力,明日争取二更。

第137章 生地?当归?

二皇子失踪,宰相脸色白的可怕,自然是有原因的。

刘未指给三个皇子读书的伴读,老大的是方国公府的魏坤,已经跟随肃王去了肃州,跟着老二就藩的,就是才刚刚满九岁的庄扬波。

庄扬波年纪尚小,若是庄家父子求情,其实也是可以不用去秦州的。只是大皇子已近废人,方国公府家都没有求情,庄骏身为宰辅,又了解皇帝的心思,断不会在这种关头提出这样的要求,只是准备日后再徐徐图之,想法子将孙子调回京城。

就为了这个,庄家儿媳妇哭的死去活来,给儿子带走的东西是恨不得将家里搬空了的架势,庄扬波是家中独苗,年纪又小,庄骏给儿子带了七八个下人,光身手不错的护卫就有四个,就是怕他路上出什么问题。

二皇子离京和大皇子不同,大皇子是先被封的肃王,各方都有准备,按照礼制有条不紊地预备就是,连王妃都娶了,是要主子有主子,要府臣有府臣,只不过路途遥远,路上辛苦些。

可秦王出京是在方孝庭犯事之后,在三日之内出京,等于是被流放的,带的人马不及肃王一半不说,就连沿路迎接都安排的是慌里慌张,加上有方党这层关系,沿途官员都不敢攀交。

所以说秦王出事,是在意料之外,可又在情理之中。

得了这么个消息,朝也不必上了,提早散了朝后,庄家父子同刘凌一起,去向皇帝回报这件事。

当年庄敬也曾在路上被方孝庭的人马袭击过,全靠皇帝提前准备才没事,而后神/机/弩送往南方,也是皇帝提早的布置,此时他们都有些侥幸心理,希望其中又有皇帝的动作。

然而刘未惊得摔了手中的杯子,顿时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二皇子刘祁,是真的出事了。

“陛下…”

岱山搀扶住满脸不敢置信的刘未,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吃惊。

如今他病入膏肓不能生育,三子之中,大皇子已傻,三皇子年幼,二皇子还需历练,可一转眼过去,二皇子也出了事,三者去二,只存其一。

如果此事不是三皇子动的手脚,那他的运气,未免好的让人觉得可怕。

“如果此事是三皇子动的手脚…”

岱山身子微微一颤。

那二皇子出事,陛下也只有一个人选可以选择了。

天命是什么?

天命有时候不是胜者为王,而是剩者为王!

“陛下,现在是否该调动禁军去舒州查找秦王的下落?”

事关自己的儿子,庄敬没有他父亲那么沉得住气。

“秦王的护卫既然说是‘下落不明’,说不定和臣当年一般,侥幸逃出了生天…”

刘未踱了踱步子,和身边的一位老汉动了动嘴唇。

这是朝中特意为刘未找来的“异人”,原本是在京中卖艺的,他的本事是“读唇”,虽不能百分百正确,但说出个大概意思却没有问题,至少眼睛开始视物模糊的皇帝,不用时时都提笔写字了。

“陛下说,各府张榜,私下也派人去打探。”

“各府张榜?”

庄骏愣了愣。

“那天下人岂不是都知道秦王出事了!”

刘未点了点头,又动了动口。

“陛下说,如有逆贼借秦王生事,则秦王已死。”

那老者满脸惶恐。

这一下,刘凌心中一寒,脸上不免表现了出来,惹来了刘未的不快。

他看了刘凌一眼,突然望了望身边的老者,很是郑重地缓慢动着自己的嘴唇。

那老者静静等到刘未说完,又喃喃自语复述了一遍,才开口重复:“陛下说,这道旨意,由殿下拟诏,盖中书省的章,昭告天下。”

“父皇,如果二哥没有出事,只是藏了起来,而逆贼却借二哥的名义生事,又该如何?”

刘凌想了想,提出一种可能。

“张榜的事情,是不是可以先暂时缓一缓?先命人征召幸存的护卫进京,再在舒州打探二哥的下落,如果…”

刘未摇了摇头,伸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指了指门外。

他竟连让刘凌解释和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令他马上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