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去年阳平县的般若寺发生了一件大事,般若寺上下被人杀了个干净,当地县令查案的时候,从老主持的禅房里搜查出一本册子,上面写着某年某月某日赵家托孤之事,这阳平县令的妻子也是赵氏族人,仔细一查,又探问了几个曾在寺中做杂事的妇人,才知道那赵六郎不是死了,而是以前的老主持一死,寺里香火不盛养不了那么多人,将还是孩子的六郎赶走了。

那孩子被赶走之后,还经常回寺里探望,希望家人能找回来,留下讯息,也不敢走远,只在阳平附近乞讨为生,赵老大人得知这件事之后,双泪纵横,恨不得将那继任的主持从土里刨出来,再砍杀一阵才好。

赵家托孤之时,每家都托付了不少的财帛,老主持不曾苛待过六郎,那金银肯定是留给了继任的主持,可这主持吞没了财物却不肯养大别人家的孩子,必定是心术不正,又或者怕给寺里惹什么麻烦,并非什么好人。

赵兴得到族中的消息之后,连忙赶回了乡里,恰巧又遇到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还赦免了平帝时期参与宫变的几姓大族,允许他们的后人祭祀先人,赵兴顿时觉得是天意,是京中的兄长和家人等着他有生之年能够带着子孙回去祭祀,所以从此借住在般若寺中。

这一住就是一年,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等来了又回寺里打探消息的赵丹,有了后来之事。

赵家乃是以笔著史的大家,家中子弟即使不是博学鸿儒,也至少是满腹经纶之士,赵兴年事已高,教导子孙已经力不从心,可听闻赵丹开蒙不过一年,以前是连书都没有读过的,更别说学史,心中也有些惋惜,决意回到京中去,为他择取一名师,细细教导,也算是没有辜负了兄长的后人。

然而赵丹虽然目不识丁,但现在也已经是秦/王/府上小有名气的门客,专门负责采买之事,他如今算是秦王的心腹,要不告而别,于情于理于道义都说不过去,所以赵丹才一意要取得秦王的同意,才愿意离开。

听到赵丹寻亲还有这样的内情,甚至费了这么一番波折,所有人都是感慨万千,刘祁握着那方印鉴,只觉得有千钧重,手中滚烫一片。

屋中一片静谧,良久之后,刘祁动了。

他上前一步,搀扶起地上的赵丹,又将手中的印鉴塞入他的手中。

“君子不夺人之所好,也不会将人囚禁于屋檐之下,即使你离开,也依然是我刘祁的救命恩人和莫逆之交,秦/王/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赵丹被刘祁用力拉起,又听闻刘祁如此说话,鼻子顿时一酸。

“王,王爷…”

“你救我于危难之中,又一路扶持我走过来,说起来,倒是我欠你许多,赵老大人的人品天下皆知,我也素来佩服。”

刘祁很是舍不得这个好友。

“你等我修书一封,你带回京中,递于宗正寺内,自会有人面呈陛下…”

“为你寻觅良师。”

***

赵丹历尽千辛,终于找到了家人,其中甚至还颇有传奇之处,自然是让人感慨不已,当天夜里,赵丹和庄扬波念念不舍,抵足而眠,约定好了来年在京中相见,他也正好顺便回乡省亲,才算是解了一番离愁。

第二天天不亮,秦王刘祁就穿戴整齐,领着府中臣属和秦州官员一起迎出城外,接应远道而来平乱的黑甲卫,留下了田珞招待府中的赵家人。

谁知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差错,一干官员从清早等到日上三竿,才听到阵阵马蹄之声,等到了迟来的黑甲卫。

刘祁按下心中的不悦,领着秦州官员将领上前迎接,只见得为首一匹高头大马缓缓而至,身后十八匹骏马相随,见秦王到来,这些人倒没有拿大,纷纷滚鞍下马,为首的黑甲将领和其身后的亲兵们纷纷取下头盔。

其中面目最为清逸的那一位,正是萧逸。

“秦王殿下见谅,行到一半,不知为何马匹纷纷受惊…”

萧逸话说到一半,只觉得天色突然阴沉了下来,忍不住抬头一看。

嗬!

萧逸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惊呼出声:“天狗!”

刹那间,天昏地暗,斗转星移,马匹一个个为突然暗下来的天色嘶鸣不已,更有官员惊声大呼,秦/王/府的侍卫纷纷将刘祁围在其中,以防有人趁机行刺。

黑暗中,刘祁只感觉有一只手抓住了的自己的胳膊,紧紧攥着他的衣衫,身子忍不住在颤抖。

“扬波?”

刘祁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天狗食日一般很短,马上就过去了,勿怕。”

他心中其实也十分惊惧,只是不愿暴露出心中的恐惧,所以兀自强撑着,见庄扬波吓成这样,原本有几分害怕,也不敢露出一分了。

没一会儿,刘祁感觉到庄扬波的身子晃了晃,像是在摇头,随着他的动作,刘祁感到庄扬波似是踮起了脚尖,在他耳边小声地开口:

“殿下,我不是怕天狗食日。”

刘祁意外地一挑眉,好笑道:“是是是,你不怕,你什么都不怕,是我想太多了…”

“殿下,我怕的是黑甲卫…”

庄扬波的声音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怎么办,我好像在黑甲卫里看见之前追杀我们的那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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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杀人?偿命?

庄扬波胆小,所以他对于任何会伤害到他,曾伤害过他的人或事都会印象深刻,下意识里就会远远避开,他胆小,但也正因为胆小,庄家人从不担心他会主动惹出什么祸事来。

当同龄的孩子上书掏鸟蛋,被家里人打断腿会自己掉下来摔断腿时,他还乖乖跟在母亲身边看她绣花;当同龄的男孩子恨不得下水捞鱼上天摘月亮时,家中大人们还快慰不已,直道这孩子让人省心。

然而等他年岁渐大,这种省心就变成了“没有血性”,反倒成为他不如别人孩子的地方。

但性格是天生的,庄扬波这种自发避开危险的性格,在让许多人头疼的同时,也让他减少了许多危险,没有遇到过什么大灾大难就平安长大。

如今也是如此,庄扬波在当初遇险时被几个黑衣骑兵吓到,所以牢牢把那几双吓人的眼睛记在了心里,如今他跟着刘祁一起迎接黑甲卫,眼神和那萧将军后面的亲兵刚一接触,顿时浑身战栗。

人的五官和身形都有办法改变,唯独那双眼睛,那种可怕的眼神,是不可能改变的,庄扬波心思单纯,没有想太多,第一反应就是紧紧抓住刘祁,可刘祁却不是心思单纯的庄扬波,在听到他话的那一刻,脑子里已经闪过了许多东西。

所以,当天色一点点明亮起来,天狗终于离开时,刘祁的表情也已经从一开始的好奇,变的神情莫辨,再看向萧逸时,脸上的笑意也就不再那么真实。

虽然外界都说萧家是三弟赦免罪臣之后诚心归附的人马,得知这些人可能是曾经在庆州追杀过他的人,刘祁已经无法掉以轻心。

皇祖父毕竟对萧家有灭门之举,谁知道这些“黑甲卫”明面上归顺代国,实际上是不是就等着在代国最危急的时候背后一刀?三弟宅心仁厚,愿意毫无偏见的接纳他们,可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

刘祁被曾外祖父反了的事情刺激已久,对于这些手握大权之人都有着深深的忌惮,他并不知道三弟刘凌和萧家人私下里有什么往来,也只知道宫里有一位已经疯了许久的萧家太妃,想来一个已经疯了的人也不会密谋什么。

只怕是人的名树的影,三弟求才若渴,被这些艰险之人蒙蔽了双眼。

想到这里,萧逸那一身器宇不凡的气势,也成了“伪君子”的象征,刘祁连敷衍他一下的心思都没有。

萧逸是何等的人物?刘祁在天狗食日后突然对他态度有变,他自然能感觉的出来,只是他只是过路的兵马,按照礼制路过秦州时获取补给,本身既不愿意也不能和地方藩王、地方官员势力结交,这么一位藩王不愿意对他表现的热络,倒少了些麻烦,两方都心照不宣,这面子上过的去就可以了。

唯有庄扬波害怕不已,一直紧紧贴着刘祁,不时回头看看黑甲卫,露出惧怕的表情。

不过由于他年纪尚小,黑甲卫们无论是气势还是身形都十分威武,他这样的表现倒并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更想不到是何原因。

黑甲卫来秦州,只是借道去徐州做援军,然而天狗食日,军心不稳,萧逸思考了一会儿,决定接受秦州官员的建议,让黑甲卫先在秦州府外驻扎,接受补给、休息两天,而后再行出发。

实际上,不过是秦州官员希望以黑甲卫的出现稳定民心罢了。

这件事于情于理都是应当,刘祁也说不上什么反对的话,也只能附和了当地官员的意思,快马加鞭派人先回王府通报,让府中“田长史”去准备宴席。

如今是国孝,萧逸又领兵在外,酒是免了,这么多人的饭菜要备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田珞又不是田螺姑娘,要做什么多人的饭菜,恐怕也要在秦州府的酒楼里四处张罗。

萧逸对于这种官场上的应酬,一年来早已经很司空见惯,安置好麾下的黑甲卫安营扎寨,便只带着几个亲卫,跟着刘祁和秦州官员入城。

一路上,人人都纷纷谈论着刚刚天狗食日之事,并对京中和反军的局势做出各种猜测,自古天道和人道息息相关,也不怪这些百姓想的太多,只是一些细碎语言传来,就足以让许多人紧皱眉头。

等到了秦/王/府,田珞早在门口相迎,萧逸在刘祁的指引下正准备入府,一见长身玉立迎在门口的田珞,不由得怔了怔,多看了田珞几眼。

萧逸就皮相而言,绝对是第一流的人物,否则年轻时也不会引起那么多爱恨情仇,如今年纪大了,俊朗之气不减反增,更多添了一股成熟男人的魅力,田珞毕竟是女人,被萧逸仔细打量,忍不住红霞渐渐爬了满脸,目光立刻从萧逸脸上移开。

在外人看来,这无非就是一个面浅的年轻人被一位稳重的宿将看的有些腼腆罢了,可不知为何刘祁心中一阵膈应,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用身子挡在萧逸和田珞之间,笑着说道:“怎么?萧将军觉得本文府中的长史面善?”

萧逸又看了看刘祁,目光中升起一抹了然,对着刘祁的笑意也越发有了些深意:“不不不,并不是面善,只是秦王身边这位长史‘玉树临风’,‘仪表不凡’,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刘祁皮笑肉不笑:“哦?这倒让本王有些吃味了,本王还一直以为自己才是秦州第一美男子呢。”

田珞听到这不要脸的话,撇过头去暗暗翻了个白眼,旁边官员们见气氛不对,干笑的干笑,说两人风趣的风趣,总算是把这小小的风波揭了过去。

等萧逸顺利地踏入秦/王/府,这一群随从官员欣喜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然而这些人还没有松口气,突然又横生波折,还未走进宴饮厅,众人就听到一把苍老的声音带着极为欣喜的语气响了起来。

“来者可是萧家二郎?”

萧逸身子一震,朝着响声的方向扭过头去。

只见一位老者领着一个少年,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之下,显然是得到消息后已经在那儿等候多时,只为了和这群前来赴宴的人马“偶遇”而已。

没人知道这老者是谁,但见刘祁并没有什么懊恼或生气的表情,也就不好呵斥他的失礼,倒有些好奇地来回打量。

“天狗食日,国家到了危难之时,老夫就知道一定会有名臣良将相继出世,扶危救困,却没想到是你领了黑甲卫。”

赵兴满脸欣喜地走了出来,想要与他相认。

昔年赵家、薛家、萧家等世代功勋之家,原本就是世交,赵清仪当年也曾在家中见过这位二郎,所以才在宫中对他颇有照顾,如今物是人非,往事不堪回首,这些未亡人见了故交,自然是难掩心中的激动。

萧逸也是一般,然而他如今领着的却不是那位“萧二将军”的身份,所以也只能强按下心中的激动,淡淡地向赵兴拱了拱手:“这位老伯大概是认错人了,家父是萧无忌,在下只是恰巧和二郎长得相像而已。”

“怎,怎么会有人如此相像…”

赵兴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明明…”

他怔了怔,似是想到了什么,只能叹了口气,对着萧逸拱了拱手:“是老夫认错了,老夫年纪大了头脑也糊涂了,那故人早已逝去许多年,又怎会还活在世上…”

萧逸见赵兴面露失望,心中有些不忍,笑着道:“在下看老伯身子还硬朗,脑子糊涂怕是未必,只是心中记挂故人,所以看谁都像罢了。望老伯好好养好身子,虽故人已逝,但儿孙满堂,旧友往来,岂不快哉?”

赵兴一听此言,忍不住看向身边满脸迷糊的赵丹,也跟着哈哈大笑:“将军的话甚是有道理,老夫记下啦。”

“秦王殿下,这位是…”

一位官员心中狐疑,好奇地看了赵兴一眼。

“这是本王的一位长辈。”刘祁替他圆场,“大约是有什么事来找本王吧。”

赵兴其实是听到萧家来人了的消息,专门带着赵丹在这里“等故人”的,这么做其实很是失礼,毕竟他们也是“客人”,心中早就做好了被埋怨的准备,可他没想到刘祁这么宽厚,不但没有露出不悦,还替他掩饰,表情更是感激。

“老朽承蒙王爷款待,只是离家已经太久了,归心似箭,所以特来向王爷告辞。”

赵兴拍了拍身边的赵丹。

“等老朽这孙儿成了材,老朽再将他送回王爷身边鞍前马后。”

秦州官员大部分人都认识这位猴儿一样精明的赵采买,一听这“长辈”原来是这么来的,一个个也就对赵兴不太在意了,由着他向刘祁告辞,领着赵丹向着府外而去。

只有萧逸在临入饮宴厅时回头看了一眼几人的背影,眼眶通红,似是有满腔心事,如今却唯有一声叹息。

这一顿虽无推杯换盏,倒也谈得上是宾主尽欢,宴饮到最热烈之时,刘祁举起茶杯,似是无意一般向着萧逸开口询问。

“听闻萧将军在未入京投效朝廷之前,是在陇西地方经营?”

萧逸没想到刘祁会问起这个,忍不住愣了下。

“是,说来惭愧,家父从小浪荡,当年遁入江湖,黑甲卫也都隐匿于江湖之中,做些经商护卫之类的事情。”

“原来一直在江湖之中。”

刘祁挑了挑眉,放下杯子,笑了一声。

“本王听说江湖上的人,不惧官府,无法无纪,视杀人为家常便饭,不知道萧将军久在江湖,可曾见过这样的江湖人士?”

这话极为刺耳,一时间,宴饮中的官员顿时懵逼,露出或不安或茫然地表情向着刘祁看去,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这位朝中当红的将军如此针尖对麦芒。

“萧将军,江湖上的人滥杀无辜,是否同样要以命偿命?”

作者有话要说:萧逸表示居然站着也能躺枪。

今天家中事忙,只能更这么多,明天我加油!

第182章 误会?心结?

关于江湖人士的讨论没有维持多久,因为田珞看情况不对,安排舞剑的伎乐班子进来助兴了。

若论皇帝驾崩最悲伤的是谁,必定是各地青楼楚馆里的女子和各地的伎乐班子。国孝期间,民间的婚嫁和宴饮欢乐都被禁止,许多达官贵人养着的乐人和舞者都纷纷被解散或是充做普通奴役,民间的伎人更是如此。

当初刘祁在假秦王那里做质时,假秦王能够那么容易的就买下铅华和其他几个花魁,就是因为那时候除了这些逆贼,也没有人敢光明正大的出入青楼。

等国孝过去,原本还像是花一样娇嫩的花国魁首就要变成老姑娘了,能趁着还算当红的时候转手,便宜卖了也不亏。

在刘祁这里也不例外,更别说驾崩的还是他的亲生父亲,他自然没有什么心思收什么美女舞姬,铅华要不是少司命出身,他身边都不会留女人。事实上,若不是皇帝对刘祁表现出信任之情,就凭他出入带着个女人这件事,官员们就可以一本把他参的从此无法翻身。

黑甲卫入城,田珞担心冷场,没有去请什么歌姬舞姬,而是请了在关中地方非常有名的一个武生班子,因为国孝,他们都已经纷纷改成舞剑或是说书之类的营生,不过因为功底很好,即使不是打打闹闹的戏码,也还受欢迎。

言官对于这些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田珞才敢请了一支舞剑的班子来。

黑甲卫的人原本看到一群身材魁梧的汉子提着剑拿着盾上来了,注意力也从刘祁咄咄逼人的口气中转移了出来,开始期待着接下来的表演,结果这些击剑手架势好看,可剑盾一交,所有人都纷纷扭过头去自顾自干什么去了。

大部分持剑者都脚步虚浮,握剑用力,持盾的姿势也很僵硬,一看就不是练家子,大概是舞者转行。

自然也就没什么期待。

然而精心编排的“破阵乐”还是很受男士们,尤其是文官的欢迎,叫好声不绝。尤其那为首领舞的剑士,身形并不是很魁梧,可动作流畅有节奏感,剑光吞吐,颇有气势。

刘祁却是例外,他并不擅武,兄弟三人之中,他的射术不错,骑术尚可,近身肉搏的本事也就仅限于自保,对于这种本事也就仅限于看个热闹,反倒由于心中对萧逸有所症结,对

剑盾交击之声已经到了最急促的时候,只见领舞者伸手抛盾,猛掷于天,所有观者都屏住呼吸,仰首看着那面盾牌滴溜溜地飞上天空,想象着它该以何种方式,何种精彩的样子坠落下来…

“咦?”

萧逸端着杯子的手突然一滞,右手迅速地抽出佩剑,一下子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抛盾上天的剑士将右手的剑正握变反握,朝着刘祁的方向就飞掷了过去,又疾又猛,快似流星,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除了萧逸。

仓嗡嗡…

拔剑的龙吟之声绕梁不绝,刘祁没注意到刺客掷来的佩剑,他光顾着看萧逸去了,所以在他的眼里,看到的不是刺客飞剑,而是面如冠玉的中年将军突然一下子杀气冲天,拔出佩剑就气势汹汹地向他方向上前一步。

剑是好剑,萧家家传的“龙吟”,萧无名闯荡江湖时萧元帅担心弟弟在外吃亏借给他用的,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宝剑出鞘,剑气冲霄,刘祁被剑气和杀气同时摄住,顿时胆丧心急,心中只想着一句话。

他终于动手了!

他终于还是动手了!

“小心!”

装作侍女蒙着面巾在身后坐着的铅华脸色大变,伸手拿起身边的茶盘就挡在刘祁面前,同时间,萧逸的剑鞘也已经飞出手,人却疾风赶月一般奔入了舞剑者的人群之中,抬剑向着已经伸手接了盾的刺客手臂削去。

铅华的茶盘没有挡住任何东西,因为“龙吟”的剑鞘后发先至,撞歪了那柄飞剑,将它撞得钉在了柱子上,入木三分,显然剑鞘和飞剑的力度都极大,已经到了骇人的地步。

黑甲卫的将领突然拔剑去了宴厅中央砍杀舞者,而舞者又突然变成了飞剑伤人的刺客,这其中的变化让人目不暇接,刹那间,只看到剑盾飞舞,你来我去,两人“铛铛铛铛”已经过了好几招。

“看你的路数,应当也是江湖中有名的高手,奈何为贼!”

萧逸惊讶于此人将一身功夫藏得如此完美,再看他年纪轻轻,相貌英俊,身材健硕,称得上一表人才,居然做出刺客这种阴私之事,顿时心中起了爱才惋惜之情,杀气也收敛了几分。

“我呸!”

刺客和萧逸交上手就被剑上传来的雄浑内力惊到,知道自己今日再无可逃之机,也不求饶了,一口唾沫就飞了出去。

萧逸偏头避过唾沫,斜剑一挑,刺中他的手腕,那人“啊”的一声,手中圆盾落地,只剩一双肉掌对敌,很快就满身血迹。

这时候刘祁听到厅中人人惊慌失措大呼小叫,哪里还坐得住,仗着铅华在身边应该无碍,将那茶盘一把推开,伸出头去就叫了起来:

“抓刺客!抓刺客!把萧贼给我抓起来!”

“萧贼?”

萧逸哭笑不得。

他手中剑花连抖,早有黑甲卫上前接应,连踢带踹,顿时将一个好好的宴饮之厅弄的犹如沙场,这些舞剑的伎人未必都会武,哪里是这些手毒的黑甲卫敌手,霎时间,到处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刘祁对萧逸误会颇深,一心一意以为刚刚萧逸是想要行刺,可见着他带着黑甲卫的人马将舞剑的伎人砍了个人仰马翻,又有当先领舞的那青年被萧逸用剑抵着咽喉跪倒在地,心中也疑惑起来。

这看起来,不太像是要行刺他啊?!

“殿下,萧将军救了你一命,若不是他反应迅速,以我的功夫,不见得能拦得住这飞剑。”

铅华心有余悸地看着只剩剑柄部分留在柱外的飞剑。

“这人是专门学飞剑伤人的大家。”

“什么飞剑伤人?”

刘祁目力有限,特地转过去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

在飞剑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柄剑鞘,浑黑颜色,朴实无华,可莫名就让人觉得心血沸腾,刘祁不由自主地从地上捡起剑鞘,双手捧在手里,这时候刷白了脸的田珞已经走了上前,仔仔细细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是女子,有这么多身材健硕赤着上身的男子上来舞剑,自然有些不好意思,并没有专心看剑舞,也幸亏这样,她将所有的始末都看了进去。

听到萧逸刚才做了什么,刘祁意外地抬眼向他看去。

这位看起来就像是一员儒将的将军性格却似乎并不斯文,几近粗鲁的将手深塞入了那个刺客的嘴里,完全不顾他会不会咬破他的拳头,一只手抓住他的下巴,直接将这人的下巴卸了下来。

“别让他咬舌自尽或服毒。”

萧逸卸完他的下巴,将两排牙印的手掌抽了出来,皱着眉头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抹去手上的唾液和血痕,那表情倒不像是吃痛,更多的是恶心。

男性魅力这种东西有时候不仅仅是吸引女人,对于正在建立起自己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少年来说也同样适用,所以萧逸动若雷霆手段俐落的气势也同样震撼到了刘祁,双手捧着剑鞘站在萧逸面前愣愣地出神。

萧逸一抬头,看见刘祁傻乎乎地站在那里,突然就想到了从小照顾的刘祁,不知为何心中一暖,对着刘祁温柔一笑。

“有劳秦王殿下了。”

他抬手从刘祁手中取过自己的剑鞘,还剑入鞘,耐心地说道:“这种有名的伎班不可能随便从外面弄什么人进来,他们一定是早就潜藏了很久的厉害刺客,靠伎班隐藏身份,还请秦王殿下立刻派人去搜捕伎班的师父和其他管事的,必能抓出一大串来。”

说罢,低头看了一眼脚边满面怒色的刺客。

“这个刺客,在下就交给秦王殿下了,小心他自尽。”

刘祁脑子里一团浆糊,心中不断地在回想。

他怎么会救我呢?

他怎么会救我呢?

他们之前还明明想杀我!

为什么?!

刘祁发呆,萧逸以为他吓得有些懵,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也越发低沉。

“秦王殿下,其实在下一直想问了…”

他笑的有些无奈。

“您,是不是对在下有什么误会?”

***

宣政殿外。

“你们最近有没有觉得陛下怪怪的?”

“你们也觉得?”

“我发现陛下的眼神总是乱飘…”

几位朝中官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向殿内的表情也多了几分担忧。

也不怪他们多想,老刘家有个传统,就是无论在登基前表现的多么优秀,一登基后,总有些或多或少的怪癖,比如高祖寻仙,景帝恋足,恵帝爱钱,平帝断袖,成帝专宠,谁知道到了这位陛下这里,会是什么样子?

一时间,唉声叹气不断,有几个心思细腻观察入微的官员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你们最近有没有发现,薛舍人也老是若有所思,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咦?有吗?”

“薛舍人从先帝时期就是天子近臣,现在又和陛下有半师之谊,有什么不愉快的?以他的才干和受到的信任,将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啊。”

刹那间,众人浮想联翩,也不只是谁提了一句:“薛舍人算算已经年纪不小了吧,为何到现在都没有娶妻生子?”

“而且似乎也没对女人表现过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上次我邀他去,啊,那个…”

这个官员大概是觉得自己说漏了嘴,就没有继续,但其他官员早已经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嘘,不要再多言,薛舍人来了。”

几个官员连忙提醒同僚,指了指北边。

老远的,抱着一堆奏折的薛棣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擦身而过之时,还不忘对着几位大人们颔首微笑,脚步轻快地穿了过去。

“真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一位老臣忍不住望着薛棣的背影叹气。

“这样相貌双全,才德并重的年轻人,居然没有人为他做媒吗?”

“薛舍人父母族人尽灭,听说是薛老大人原本的弟子们一起抚养长大的,毕竟不是正经长辈,大概是找不到张罗之人。哎,说起来也是…”

几个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人家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