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凌原本没有什么变化的表情突然有了些动容,不由自主地“呀”了一声。

“是你!”

那个被王韬画成腾云驾雾而去的女仙姿态的女子!

想必当时戴盈盈表情也是这般满是情愁,似有“奔月”之意,善于绘画神仙像的王韬才会将她画成那副样子。

他原本有过目不忘之能,这猛然惊醒,那些看过的画像一一从脑子里闪过,立刻就将她们的神韵气质和之前那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仕女图”对应了起来。

骑虎的少女,是眼睛大大的那个李七娘,她家是武宁侯府,将门出身,被画成骑虎少女…

‘不会当时她正好在盘弄一只猫吧。’

刘凌暗自腹诽。

戴盈盈不知道刘凌说“是你”是什么意思,还以为他是指知道戴良有一个堂姐被选为“不弃选”的选女,递镯子的手已经微微发抖,态度却更加坚决。

刘凌伸手推过镯子,淡淡开口:“姑娘想要请我做什么,可以直说,这贴身之物,还是请收回吧。”

被刘凌拒绝,戴盈盈从耳根红到了颈项。“这,这不是贴身之物,是家中备着随时…”

她觉得话说出来有些伤人,只默默地收回了镯子,声音越发轻柔:“劳烦这位内侍大人替我向戴良带句话,请他想法子见我一见,我,我有话要告诉他…”

“恐怕不行,汀芳殿不能有男人出入。”刘凌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戴盈盈的请求,连最后一点耐心都快没了。

“这话,恕我不能传。”

“不,不是要他来汀芳殿。三日后是赵太妃的生辰,我们要去昭庆宫拜见赵太妃,听说那日陛下也会到…”

戴盈盈长话短说。

“我堂弟戴良是陛下身边的近身舍人,那日一定也会去见赵太妃,我想请他那时见我一见。”

“她胆子真大。”

姚霁绕着戴盈盈走了一圈,感慨道:“她一点都不怕你这乔装改扮的宦者是皇帝派来的?”

刘凌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了戴盈盈一眼,直看得她脸色由红转白,才木然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见到戴舍人时,我会帮你传话的。”

“多谢了。”

戴盈盈喜出望外,声音颤颤巍巍。

“这位内侍,还不知如何称呼…”

她有意想要再攀谈几句,刘凌却完全没有再留下来的心思,敷衍地点了几下头,掉头就走,似是不能再留一刻了。

姚霁迷迷糊糊地跟着刘凌一直走出了汀芳殿的范围,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问:“你怎么不和她多说几句?”

“你刚刚不是问我她为什么不怕乔装改扮的宦者是皇帝派来的吗?”

刘凌停住脚步,悠悠地望向宫墙外的天空。

姚霁眨了眨眼,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答案。

“她根本就不怕这件事揭出去,或者说,她就等着这件事揭出去。”刘凌叹了口气。

“她想用最不毁坏清誉的法子犯错,好被送出宫去。”

“哈?”

姚霁傻眼。

刘凌心情越发差了,被人嫌弃的感觉总是不好的。

回到宣政殿,他在少司命的帮助下悄悄回了自己的寝殿,去了易容,将那个和自己身量相似躲在被子里乔装自己的宦官叫过来,悄悄说了几句话。

那宦者正是今天刘凌乔装成的那个,一听皇帝去了哪里,当下腿就一软,至于叫他去对戴舍人传个什么话,反倒没有那么吃惊了。

没一会儿,满头大汗的戴良经过通报进了殿,一见到刘凌就满脸紧张,“陛陛陛陛陛下,我我我堂姐…”

刘凌看着慌张的说话都哆嗦的戴良,立刻就明白了戴良知道些什么。

这位伴读,向来是没什么城府的。

“到底怎么回事?”

刘凌压下心中生气的烦躁,口气也有些不客气。

“朕可不想宫中弄出什么笑话来!”

戴良终于绷不住了,“噗通”一下跪地。

“陛下,我那堂姐,心里有人了!”

“咳咳。”

姚霁扭过头去,干咳了几声。

刘凌“呼”出一口气,不怒反笑。

“有人了?”

“单单单单单相思!”

戴良结巴了,没顶住压力,全招了。

“她心慕薛棣已经很久了!我家原本想着等国孝结束去探探底,结果正遇上您大选,族里又没几个适龄的嫡女…”

姚霁听到这等八卦,眼睛晶晶亮。

刘凌原本有几分气恼,可一听到戴盈盈喜欢的人是谁之后,那气恼顿时消了,露出几分同情来。

“真是可惜…”

刘凌满脸惋惜,自言自语。

薛棣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是个女郎见了他都会心生爱意。

只是自瑶姬仙子向他说过那件事后…

刘凌摇摇头,决定不在追究这件事了。

和断袖之人,注定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爱慕上薛棣这样的人,只会越发心伤。

为了让她逃离火坑,回头等大选结束,他还是和戴家人好好聊聊,让他们为她择一佳婿婚配吧。

另一头,戴良也是满脸迷茫。

什,什么可惜?

戴良又惊又怕,突地心中咯噔一下,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难道陛下看画册,看上了我堂姐,结果我堂姐心里又有了人…

不会这么倒霉吧?!

戴良心头像是被一千只奔牛踏过,整个人都僵硬了。

这,这也…

太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论“断袖”和“怪癖”是怎么来的。

薛棣:(腆着脸)姑姑啊,你看我也都快三十的人了,能不能给我相看个好点的姑娘?

薛太妃(慈爱):你放心,这次替陛下相看,我也顺便给你看看。

刘凌:(和所有闺秀的父母)啊,你们咳咳,千万别把女儿往火堆里推,别选薛棣当女婿。

众位大臣(惊疑):听说薛棣是断袖,始终不娶妻,又和陛下来往甚密…难道?

被蒙在鼓里的薛棣(美滋滋):哎呀,这次大选结束,我就有媳妇了,嘻嘻。

第195章 王妃?王爷?

肃州。

肃王府里,肃王和肃王妃很少见的陷入了冷战之中。

肃王本性并不是尖锐难相处的人,恰巧相反,在宫中长大的肃王,在三兄弟里是最容易妥协和最温和的那一个,宫廷生活早已经磨平了他的棱角。

即使在外人看来肃王妃徐氏想法太多作风很强硬,可夫妻两个却好的如胶似漆,肃王甚至觉得这种“大事听我的小事听你的”的相处之道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相处方式,从未有过和肃王妃闹矛盾的时候。

直到前几天,胡夏又一次派来了来使,这一次是直接质问他为何要把他们胡夏国秘密的“雷火”和“天火”的秘密泄露出去,言辞之激烈,简直让肃王怒火中烧。

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雷火”和“天火”的秘密。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王妃之间是没有什么秘密的,他在肃王府也很少管府外的事情,肃州还是偏远之地,是以直到北方方军和徐军都因为火药而士气大跌纷纷溃散的时候,他竟一点消息都没有。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自己为什么“痴傻”那么久肃王府依然运转正常,因为如果魏坤不告诉他外务,妻子再不告诉他内务的话,以他的随性,简直就跟眼睛瞎了、耳朵聋了一样,什么都不会知道。

胡夏一来使,徐氏就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了,将几个月前私下见了夏王使者的事情和盘托出,也将自己为什么和对方阴奉阳违、骗取胡夏信任的原因说了个清楚。

在她心中,这种事即使被揭穿,丈夫应该不会有多生气,毕竟此事利国利民,自己做的也算是漂亮,没留下什么把柄,雷火和天火的秘密迟早会被暴露出来,语气让给别人捡这个便宜,不如由肃王府得利。

可肃王却没办法像她一样安心。

在宫中过的日子,已经让他变得像是只惊弓之鸟了。

他甚至没有办法告诉妻子自己为何而不安、愤怒,因为倾诉出自己内心的懦弱和痛苦实在是一件太羞耻的事情。

刘恒还记得自己“醒来”以后。见到妻子趴在自己身上,像是得救了一样嚎啕大哭时,心中简直要被满满的柔情塞住,一种被需要的感动让他脱胎换骨,让他记起的责任。

正是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让他被满满的安全感包围,无论外人如何诋毁,他依旧站在自己妻子的身边。

他的妻子再强势、再能干又如何,她需要他。

做丈夫的,不就是在这个时候为妻子遮风挡雨的吗?

“王爷,王妃娘娘熬了鱼羹来…”

端着小案的侍女走起路来毫无声息,缓缓来到刘恒面前跪下,举起面前的鱼羹,满脸娇羞。

刘恒爱吃鱼,但肃州地处西北,并不是鱼米之乡,偶有鲜鱼送上,总不是那个味儿,肃王妃知道丈夫爱吃鱼,却怕这里所产之鱼的土腥味儿,每每得到好鱼,总要亲自洗手作羹汤。

可见徐氏也不是个盲目心高气傲的,还知道递个台阶,希望得到丈夫的注意。

果不其然,刘恒看到那一碗鱼羹,表情异常复杂,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将那莲瓣造型的玉碗抄到了手里。

玉碗莹润,鱼羹洁白,看起来异常清爽,见着这一碗鱼羹,看着刘恒的肚子突然咕咕直叫。

吵架的人,自然也是没什么胃口的,这番见到爱吃的食物,鼻端又闻着熟悉香气,饿意席卷而来,几乎让他丢盔弃甲。

“伺候本王用膳。”

刘恒决定等这一碗鱼羹用完就去王妃那里坐坐。

“是!”

侍女见肃王居然将他留下,俏脸一红,细心地伺候起来。

说是伺候,其实刘家三兄弟都自理惯了,还没到饭来张口的地步,无非就是吃完了漱口擦面这类的活计。

那侍女依偎在刘恒身边,正准备去接刘恒递过来的面巾,可鼻尖闻着刘恒身上衣物高雅的熏香气味,也不知道是腿软还是走神,居然就这么往刘恒身子上一倒…

“哎哟!”

侍女的酥胸一下子落在了刘恒举着面巾的手臂上,撞得她满脸羞红,几乎要抬起不起头来。

来这套?

刘恒面色晦暗地看了一眼姿容姣好的侍女,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他看起来性子温和,就可以随便在他面前玩这种小花样吗?若是当年在母后身边,这样的侍女早就…

罢了,正觉得一碗鱼羹就找个台阶去妻子那里显得有些掉价,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了。

“我记得你是王妃身边的侍女?”

刘恒面不改色地看向面前美貌的侍女。

那侍女羞怯地点了点头,小声回答:“是。”

“即是王妃身边的人,那就和本王一起去王妃那里吧。”刘恒一句话彻底让侍女含羞带怯的脸变得苍白僵硬,眼睛里露出不敢置信的光芒。

“本王想问问看看,她为何派了这么一个毛手毛脚的下人来伺候本王!”

明明该亲自来才对!

肃王夫妻两人是从不分开居住的,一般王府里还分主院和后院,可因为肃王刚刚就藩时是个木头人,也就省了这些,由王妃亲力亲为,照顾丈夫,住进了主院。

在后院也确实不方便打理府中上下,主院则不然,久而久之,无论是朝中派来辅佐顺便“督促”肃王言行的官员,还是府中最粗鄙的粗使下人,都不觉得王妃住在这主院里有什么不对。

夫妻冷战之后,刘恒天天住在书房里,徐氏则还在主院没动,只是向往常那般和丈夫一起踏出主院的时候少了,根本不会离开主院抛头露面。

就连送粥这种事,都是让身边侍女去做的。

但肃王妃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和肃王夫妻恩爱,几乎每夜都在缠绵,她身边的侍女们都已经到了怀春的年纪,日日伺候他们起夜进出,心中早就萌动了一些心思,只是他们夫妻两每日形影不离,想要做些什么都没机会,也就把这些心思给按了下去。

两人第一次冷战,一冷战就来势汹汹,也就给了其中一些胆大的可趁之机。

这绿衣就是如此。

看着面前瑟瑟发抖的绿衣,徐氏面凝寒霜,周身上下的气势压的一屋子下人恨不得夺门而出。

刘恒倒是一脸自在的样子,甚至生出几分悠闲来,欣赏徐氏墙上新挂的一副苍鹰搏兔图。

唔,这兔子好可怜啊,这老鹰画的也太凶猛了…

“你回京中去吧。”

毕竟是从小伺候陪伴长大的贴身侍女,徐氏怒其不争地恨道:“回家去,我让婶娘给你配个良人,好好去过日子。”

“王妃娘娘,是奴婢一时不小心,并非故意的啊…”

绿衣听到“婶娘”、“京中”脸色就一变,一下子扑到在徐氏身上,将她推的往后踉跄了几步。

刘恒看似在欣赏墙上的画,实际余光一直在妻子身上来回晃呢,见着这色/诱不成反装无辜的下人居然对妻子动手动脚,当下怒吼一声“贱婢敢尔!”,几步上前就将徐氏带到了自己怀里。

绿衣已经吓傻了,她和徐氏主仆一场,知道徐氏面冷心热,其实最是恋旧,估摸就算不成也不会有生命危险才会动了贪心,谁又能知道主子居然让她回去?

就不说回去后下场如何,这里离京城千里迢迢,外面又在打仗,万一…

还不如挨上几十板子呢!

想到这里,绿衣哭的撕心裂肺。

“娘娘您就把奴婢打死在这里吧,奴婢没有那种想法啊!奴婢真是不小心!”

“你给我滚开!”

刘恒见她还想爬过来,嫌恶地一脚将她踢开。

“再过来一步,不必王妃脏了手,我先让人把你拉出去!”

肃王妃被绿衣猛地一扑,当下就眼前一花,一阵黑一阵白的,正在踉踉跄跄间突然被熟悉的怀抱圈住,那升上来的恶心感也就压下去了不少。

可刘恒抬脚踢人,带着肃王妃又颠簸了几下,那眩晕感又排山倒海而来,加上这几日两人冷战独守空房没有睡好,额头和鼻尖顿时冒出了不少冷汗。

刘恒叫侍卫拖走了绿衣,低头一看身子向来强健的妻子突然满脸大汗,眼睛半睁半闭,立刻惊得要死。

她素来镇定,就算那时候被内外逼迫也不过只掉了点眼泪,哪里会被一个没成事的丫鬟气成这样!

“穿府中医官来!立刻!马上!”

刘恒叫完之后心中越发心乱如麻。

“算了,本王亲自跑一趟!”

他将妻子打横抱起,连奔屋外。肃王妃是丰满高挑的体型,并非弱不禁风的小姐,刘恒又并非刘凌那样从小练武的,所以跑了没几步路就实在是吃力。

可他又逞强,死活不愿意将肃王妃放下来,就这么跌跌撞撞,跑到刘恒自己也眼前一花,往前跪倒了过去。

这一下,将侍卫下人们惊得半死,肃王妃只觉得自己被往上重重一抛,而后被什么稳稳地抱住转了个圈,就跌在了一个温暖结实的垫子上。

不,不是的垫子…

“嗷呜,嘶…”

刘恒一声痛呼,拥着身前的娇人坐起身,伸手往后脑勺一摸,顿时一手鲜血,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爷,王妃…”

“天啊,医官!医官!”

“你何必如此逞强…”肃王妃心中乱成一团乱麻,“你病了那么久才好,不好好调养,还抱着我这么跑…”

“我要把你摔了,这辈子就没脸见你啦!”

刘恒龇牙咧嘴地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鬓。

“你刚刚脸色难看的要命,有没有好一点?”

肃王妃虽然很想说自己已经好一点了,但那胸间翻涌的感觉和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的不适依旧还在,还未张口,就立刻又闭上,扭过了头去。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医官被慌慌张张的王府侍卫连拽带拖的到了两人跌倒的地方,满脸惶恐。

“给他先看!”

“给她先治!”

夫妻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

医官“啊”了一声,满脸为难。

“我这是皮肉伤。”刘恒用帕子捂着脑袋自己站了起来。“你先看吧。”

肃王妃扭不过他,那医官也怕王妃出事王爷心情更不好,当下仔仔细细地探起了脉,探了一只还不够,又换了一只,几次三番之后,表情越来越是严肃。

他探的仔细,刘恒一张脸由白转青,又由青转黑。

“怎么了?”

“王妃娘娘这几日没有睡好?”

医官收回手,笑着问。

肃王妃不好意思地看了丈夫一眼,点了点头。

“王爷,这段日子顺着点王妃娘娘吧。”

医官好笑地收回手,笑着说道。

“恭喜王爷,娘娘有喜了。”

第196章 发糖?甜心?

“有,有喜了?”

刘恒鹦鹉学舌般开口。

“是,已经有…”

“王爷,王爷,前几日来的胡商又来了,要求见您!”

远处,府中的门子老远就在通报。

“什么胡商?!让他们统统都走,府中今日有事!”

刘恒哪里还有什心思管胡商不胡商,他的眼睛里如今只看得见肃王妃一人,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惊喜,恨不得抱起妻子转上个十七八圈才好。

肃王妃和丈夫冷战、遇见心腹侍女勾引自己丈夫,又有胡夏咄咄逼人,原本已经很糟心了,可太医一句话,突然就将所有局势向她的方向扭转了过来。

便是判了死刑的女囚遇见有孕,也不可能再执行死刑了,更何况她是肃王之妻,位同一品的王妃?

莫说刘恒欣喜若狂,就连徐氏自己不由自主地摸着小腹,生出庆幸之心来。

这个孩子来的太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