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勇原本有些担心戴良就因为救了个姑娘连终身都被搭进去会不高兴,已经做好了这混小子要闹腾的准备,谁料戴良闹了个大红脸却还算干脆的应了,戴勇顿时老脸开怀,满脸逗趣地开口:

“怎么?竟不是阴错阳差,你看上那个性烈的姑娘了?”

戴良性子憨直又没有心眼,可脸皮却薄,当下脖子一梗:“都这样了,我要不干,不是逼死人家姑娘吗?”

“这只是其一。”戴勇见这小子看起来上进又聪明了,其实也没比以前聪明多少,心中就有些叹气。

不过沈国公挑选家主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能得圣宠,能得到皇帝信任,这一代中,其他几个毛都没长齐,凑都凑不到皇帝面前去,戴良脑子笨,反倒让刘凌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提点,误打误撞成了家中毫无争议的未来世子。

“我先前怕你嫌江家姑娘性子烈,如今看来,倒是白担心了。但有些话,我也该让你知道。”

戴勇对这个孙子可算是颇有耐心。

“你该知道,我们沈国公府祖训,无论嫡长庶幼,只要才德出类拔萃之人,皆可继承家主之位,这规矩当年高祖也是同意了的,所以从不干涉我沈国公府封袭之事…”

戴良点了点头:“是,这是高祖对公府的厚爱。”

“家祖当年立下这规矩,是因为他本是庶子出身,少时受多磋磨,担忧日后过身,家中嫡母苛待庶子,致使才德出众的子孙湮没后宅之中,最终骨肉相残,兄弟离心。可几代过去,我家这名声却坏了,没哪个好人家敢把女儿嫁过来,生怕主母位置没坐稳,一个庶子踩到了头顶上…”

“为了家中子弟婚嫁顺利,从我叔父开始,这几代国公一系只要是有儿子的,都没有纳过妾,而且除非无子,也不想再纳妾了,所以你若娶了江凤娘,除非没有儿子,休要在外面沾花惹草,弄出个庶子回家,你可懂我的意思?”

戴勇语气极为严肃。

“我天天住宫里,哪有时间沾花惹草…”戴良咕哝了一句,见戴勇要瞪他,连连摆手:“懂懂懂,我要乱来,祖母要念叨死我,母亲要念叨死我,你和父亲要抽我!”

“你现在还不明白,等你大了你就知道了,其实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子嗣太多反倒不是好事。我们勋贵人家,全靠圣宠和开国公的那点余荫过活,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家中要庇护的子弟越多,福泽用的就越快,如果没有逆天的机运,还是要渐渐衰败的。还不如专心培养自家的子弟,花的心思越多,越容易成才…”

戴勇见戴良满脸自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别高兴,说的不是你,我和你爹花在你身上的心思,养一百个成才都够了!”

这话说的太损,引得戴良一噎,差点背过气去。

“我们家一不靠治世之才,二不靠征伐,全靠抱住皇帝的大腿过日子,这日子久了,也未免让人轻视。原本我想着你父亲一点点升上去,日后扭转别人家对我们的看法,可如今看看,你确实是个不成器的,也别想有什么文治武功了,你父亲就算爬到我现在的位置,到你这也算是毁了,思来想去,只有把希望寄托到曾孙身上…”

“我哪里有您说的这么不顶用!连陛下都说我最近长进不少,可以和薛棣一样堪大用了!”

“哼哼,我看你是用脸接姑娘的大用吧!”

“您!”

祖孙两个抬了一会儿杠,戴勇叹了口气:“你别觉得我是为了那女孩的名声才为你求这个亲的,我这老脸皮厚,如果是不合时宜的,别说你只是摸了人家姑娘身子几把,就算是当众扒了那姑娘衣服,我也会装聋作哑。实在是戴家如今烈火油烹,对你的婚事,要慎重再慎重,这江家的,确实是个良配。”

他怕戴勇只是贪图人家姑娘相貌好看,一时新鲜,日子久了又会觉得自己是被迫娶的江凤娘,夫妻两个之间有所龃龉,其用心只良苦,也只有为人长辈的,会思虑这么多了。

戴良原本真以为戴勇是为了沈国公府的名声才要他娶回江凤娘,张了张口,讶然地“啊”了一声。

“我们戴家,几代已经没正经的出过什么实缺,我能当上这‘相爷’,多半是因为方党之祸后实在无人能用,我又脸厚心黑,素来会和稀泥,说我有当年江相公或如今庄相公的本事,那都是高看了我。正是因为如此,我们家就更要小心谨慎,忠心侍君,断不能搅和到和陛下争权夺利的事情里去,就连为你结亲,也不能找太富贵的人家。”

戴勇慈祥地拍了拍戴良的肩膀。

“江相爷如果要活着,你还配不上人家江凤娘,就算配得上,我也是不敢为你求这个亲的。她祖父历经景帝、平帝、成帝三朝,又得先帝信任,家中虽然现在没什么撑得起门面的男子,可那是因为他们丁忧守孝,错过了最好的时候,可家风在那里,迟早是要起来的,他家的女孩根本不愁嫁。”

“你倒卢家那姑娘为什么和江家女孩走的近?那是因为江家如今男人都在地方上拼命往上爬,卯足了一口气回京光复家门,卢婉宁祖父、父亲、伯父俱是执掌一州一地的显要,江家想要卢家现在的声势,卢家又想要江家以前的人脉,两家守望互助,女孩们自然也要交好。”

戴良脑子里顿时糊成一锅粥,满脑子都是“江家”、“卢家”、“我家”、“你家”、“他家”,感觉脑袋要炸了。

戴勇说的正在兴头上,哪里注意的到孙子听不听得进去,继续说着:“江家靠着卢家,可卢家那姑娘是个脑子糊涂的,宫中那一场闹剧,卢家等于直接把江家撩开手了,还好江家那姑娘格局不小,知道以自己的死保全家中的名声。要不是薛太妃后来出面澄清了事实,这一盆脏水泼下来,江凤娘恐怕死了也死不安生,卢家算是把江家得罪完了。”

“如此一来,卢家痛失一大助力,当年江相爷的门生们恐怕也不喜这种凉薄之人,如今也要观望观望。其实事情一发生,卢家就知道挽回不了,我从别处得来的消息,卢家想要为卢婉宁和庄家那小公子撮合,被庄相以‘家孙的婚事须得请示陛下和秦王’给拒绝了。”

“庄扬波?那还是个奶娃娃呢!”

戴良不可思议道:“他就是个除了哭什么都不会的泪包!”

这两人订了亲弄什么?姐姐带弟弟扮家家酒吗?

“但他是宰相家的独苗,他姓庄,这就足够了。”

戴勇一针见血的向孙子说明了“联姻”的残酷,管你多大年纪,会不会情投意合,两人合不合适。

“我们家,底子说强不强,说弱不弱,家世算的上一等,势力其实未必。我这相爷做的摇摇欲坠,无论是陆凡还是薛棣,资历够了,随时都能把我顶下去,寻常有些想法的人家都看不上我们家,差点的说实话我也看不上人家。江家这样的门第和境遇,和我们家倒是珠联璧合,而你性子野脑子不清楚还没啥决断,遇见这样的女孩,其实是你的福气。”

戴勇笑着继续损自己的孙子:“能为了家族牺牲自己的姑娘,必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女孩。我们家人口简单,对媳妇也没有外面那一套磋磨的功夫,时间久了,她一定真心实意认同了我们家,到时候,那一份心气,就会用在你和我们家身上。”

“别老看人家姑娘刚烈,有志气的人比软骨头强,只有这样的娘才会教出好男孩来。”

戴良见戴勇夸江凤娘,不知怎么的也跟着嘿嘿傻笑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赶紧抿着嘴。

“盈盈那心思,你当我们都不知道吗?我们知道也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薛棣那样的人,我们家不能高攀,那是天子近臣,我们家出了你这么个走了狗屎运伴君的就够了,再来个这样的女婿,还不要成了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就连时日久了,陛下都要生出疑心来,你说我们这么做,是不是窥探君侧啊?”

戴勇的话让戴良恍然大悟,那愚笨的脑子简直一下子开了窍。

难怪!难怪!

我的天,她那堂姐根本参不透,还在痴心妄想呢!

戴勇还没说出来的是,这薛棣这么多年没成亲,又和陛下同进同出,谁知道怎么回事?刘家那些怪癖,向来是登基之后才显现端倪,他虽然想的太多,但最好是想的太多,万一的万一中了呢?

他们戴家的宗旨就是,凡是皇帝看上的,死也不能碰;凡是皇帝不喜欢的,他们就要誓死抵制。

这世上有几个开国公还能混的风生水起的?要的就是这份谨慎!

有了戴良和戴勇在书房里的这番促膝长谈,戴良心中原本有的一点点小疙瘩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其实也是慕少艾的年纪,心中对美丑自然是有所分辨的,当日在汀芳殿上,江凤娘虽然牙尖嘴利将卢婉宁撕了个底朝天,但她盛怒之下艳光四射,也着实让戴良记忆深刻,所以之后他阴错阳差拦住了江凤娘,其实心中知道以后要有大麻烦,还是揽住了她死都不松手,生怕她一头撞了柱子。

什么叫做天作之合呢?大概就是哪怕在错的时间、错的地点,遇见错的人,可她恰巧就落在了你的怀里,撞在了你的心里,就连你的家人,也鼎力支持你,终是将那些错的,一一都扭了过来。

至于名声这东西…

戴良挠了挠脸。

他家有吗?

***

“名声这东西,和命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江府里,江凤娘的娘亲揽着一言不发的女儿,感觉自己的眼泪珠子都流干了。

“你祖父要活着,知道你这么做,一定把卢家闹个天翻地覆!这群见利忘义的东西,当年…”

“娘,别提当年了。”

江凤娘突然出声打断母亲的话,“现在这情况其实已经是最好的了,我看陛下也瞧不上我,进了宫说不得还要熬多少年。戴家是开国国公,祖孙三代都深得陛下信任,多了他们的襄助,叔伯们都能调回京里,一旦回了京,再不必顾及卢家的关系,凭叔伯们的本事,还怕出不了头吗?”

江凤娘语气毫无怨怼之意,有的只是冷静。

“墙倒众人推,我再也不想去攀附谁家女孩了,嫁到戴家去,好歹也是正经的主母,比我日日在这些‘姐妹’圈子里厮混好!”

“只是苦了你了,沈国公府那个破规矩…”

江母又怎么不知道江凤娘嫁去戴家是木已成舟的事情,只是天底下的母亲都巴不得自己的儿女得到都是最好的,那戴良虽是天子近臣,却只是以伴读之身混上去的,听说没什么本事,长得也不见得多俊秀。

那天子虽然日后肯定嫔妃众多,可一旦入宫,毕竟是少年恩爱,听说长得又丰神俊秀,好歹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人儿了。

江凤娘历经几番大变,心思早已经透彻明白,反倒拍了拍母亲的手背,转而安慰起她来:“不是说,他家几代都没纳妾吗?我这性子,现在哪家敢正经的让我当主母?还不怕我把那些通房丫头、妾室小星都收拾了?”

江母愕然。

“再说…”

她面无表情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袖。

“那戴良,也没您说的那么一无是处。”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戴良性子憨直又没有心眼,可脸皮却薄,当下脖子一梗:“都这样了,我要不干,不是逼死人家姑娘吗?”

江凤娘:(瞪眼)我求你干了吗?

戴良:(害羞)不,不是,是我求你干…

第209章 使臣?和亲?

宣政殿里,刘凌放下手中的的信函,有些哭笑不得地自嘲道:“朕哪里是一国天子,朕应该是月老红娘吧?”

姚霁此时正百无聊赖的研究皇帝的龙袍,她作为一个虚体,既不能看书(不能翻页),也不能做大部分事情,闲得发慌之下,只能去找一些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研究刘凌的衣食住行变成了她最近的兴趣。

“又是哪位大臣求恩旨赐婚了?”

姚霁见怪不怪地接口。

照理说皇帝选妃被搅黄了,大臣们也敢为自家子女婚配了,不过也不知道是聪明人都太慎重还是怎么回事,这些大臣们非要一各个试探过了,求恩旨的求恩旨,找人探口风的探口风,确定皇帝没什么“意见”,才敢真正去下聘。

不过刘凌今日收的到信却不是哪个大臣的。

“这是直入京城的信函,倒不是哪个大臣的。”刘凌将函盖对着姚霁晃了晃,将那烫金的印信给姚霁看。

“秦?是秦王的信?”

这下子姚霁也起了兴趣,丢下罗汉床上铺着的衮服,满脸好奇地走了过来。

“你刚刚说月老?总不会你那二哥也好事近了吧?”

“啊,咳咳,是的。”刘凌带着笑意说道:“他之前在外的患难之交,那个请旨封为长史的田湛,竟然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田家为了保护自家的嫡长孙,将家中一长相和其兄极为相似的女子扮成男儿给当了质子,阴错阳差和我二哥相识,又一路辅助他开府立功…”

姚霁向来爱听这些正史上没记的东西,听得是津津有味。

“如今我遴选妃嫔,各家闺秀都必须经过核查,这件事就瞒不住了,而以她的条件,是要入京经过‘筛选’的,田家女孩不愿意入宫,身份又瞒不住,我二哥方知她是女人。”

“这经历,都可以写一本书了。”

姚霁自动脑补出“霸道王爷俏管家”、“我与傲娇王爷不可不说的二三事”之类的东西,满眼精光。

“我二哥信里写的不多,大致是说他府里找不到那么合适的人顶替她的长史之位,田家这姑娘性子又太倔强不适合入宫,思来想去,反正他王妃之位空悬,索性向我求个恩旨,把这姑娘赐给了他,就不要再入京折腾一遍了。”

刘凌哈哈大笑。

“他是怕我把他看上眼的姑娘搜罗到宫里去,先下手为强呢。”

“说起来,你那二哥如今无亲无故,估计也没有人为他张罗婚事,他要不写这封信入京,说不定要打多少年的光棍。”

姚霁突然想到秦王一生颇多波折,有意无意地就为他说起了好话:“他那样的身份,想要找好的家臣幕僚也是不容易,你若为他赐人,他还要担心是不是京中派过去的眼线,既然这个田家姑娘又能干又才貌双全,你就成全了他们的好事吧。”

“你不说好话,这事我也不会拦着我二哥的。”刘凌想起当年他在猎场中射鹿之时对自己的维护,心中一暖,当下就执笔准备写一封信,顺便下道恩旨。

刘凌写着写着,不知怎么笔锋一转,将那恩情又加重了一分。

他准了秦王明年入京成亲,随便祭祖。

没过几天,西北的肃王府也送来了信,大概是这世上的好事总是要一箩筐的来,肃王府的信里报的是肃王妃有喜了,刘凌眼见着要当“皇叔”,可以开始准备给小侄子/侄女的赏赐了。

作为这一代第一个孩子,无论肃王妃生的是男是女,恩赐都必不得少,如果是女儿,虽然按规矩应当是郡主,可是以刘凌的脾气,大约一个“公主”之位是跑不掉的,肃王也清楚皇帝在这种事上不会小气,才眼巴巴送了信过来,顺便催魏坤回去。

肃王府里以前外事不决问魏坤,内事不决问王妃,现在王妃怀孕,肃王一个人又忙外又忙内,大概是架不住了。

一时间,刘凌有了种“全世界都在谈恋爱只有我在倒霉”的感觉,就连姚霁这几天看着刘凌,都隐隐有些同情神色。

和“敌众我寡”相对的,是刘凌有时候在宫中闲逛时,“偶遇”各路宫女和女官的次数越来越多,很多一看就是在那里特特等的,偏偏还要做出一副“陛下你我有缘”的姿态,几次下来,刘凌越发不愿意走动了,一天到晚不是在宣政殿批折子,就是回紫宸殿和姚霁聊聊古往今来。

这下可好,原本不郁闷的刘凌,一下子又成了京中议论的热点,朝堂上私底下到处都是关于“陛下是不是受了打击从此不爱女人”、“论刘家皇帝登基后的二三怪癖”、“女人对人格健全的重要性”云云。

一群大臣们忧伤了。

听到风言风语的刘凌也忧伤了。

不过这些“儿女情长”很快就随着一件事情而被刘凌和朝臣们抛之脑后了。

随着肃王的信件进京的,还有几位来自“胡夏”的使者。

肃王在收到了胡夏国的意向之后,并不敢擅自做主,而是立刻飞鸽传书,向刘凌告知了胡夏派出使臣想要进京朝见皇帝的意向。

刘凌接到胡夏使者来访的信件后,自然是允诺了胡夏国的请求。

他还记得姚霁说过的话,对于摩尔罕王身边可能也有“神仙”十分在意。

姚霁更是吃惊不已,因为就她所知,代昭帝时期和胡夏国是没有什么邦交的。

不过无论是天狗食日、胡夏国弄出火药,还是薛太妃出宫,这些历史偏差已经多到连她都已经麻木了,惊骇过后,竟也期待起胡夏国的使者来。

她有种预感,等这些使者来到代国,她就会明白秦铭那边发生了什么。

刘恒亲自派出肃王府的侍卫,沿着官道,一路接受驿站和沿路官员的接待,速度极快地在盛夏来临之际,将这一群胡夏使臣送入了京中,也将自己的“家书”送进了京中。

对刘恒来说,这些“烫手山芋”多留一天,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危险。

因为刘祁执意要为刘未守孝满三年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所以这些使臣入京的时间,竟比被准许“入京成亲”的秦王刘祁还要早到京城。

不过听说刘祁已经出发动身了,此时正在路上,想来他到了临仙的时候,这些胡夏的使臣还没有离开。

对于许多代国来说,他们并不清楚胡夏国的事情。作为一个经常征战、由无数个小邦国慢慢建立起来的那个遥远国家,几乎就是一些大臣们卖弄自己对于生僻知识了解的噱头,又或者是一些志怪杂谈里那些遥远来客的“故土”,除了景帝年间儿戏一般的打了一架,就再也没有什么接触。

即使是民间,也因为这么多年来通往西域的商路不太平的原因,断了这条商路久矣。

肃州苦寒,肃王夫妻靠行商西域“补贴家用”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也有人知道胡夏国的国主对他们很是客气,所以他们这几趟商路走的都很顺利,赚了不少金银的同时,也把胡夏国的风土人情、社会情况传回了代国。

但能够重视这个正在快速崛起的国家的,寥寥无几。

如果刘凌不是先前在姚霁那里得知也许还有个“仙人”留在那位摩尔罕王身边,准备和瑶姬“斗法”,说不定连他都不会太关心胡夏的问题。

不过以中原“远来都是客”的习惯,鸿胪寺还是妥善了安排了这些使者,并且在大朝的时候准许觐见他们的皇帝。

到了大朝那一日,甭管谁家哪个要成亲,朝臣们都没有请假或休沐,十个里倒是有八个是带着“看热闹”的态度上朝围观这群使者的。

在他们想来,这西边来的使者,不是样貌怪异,就是衣着古怪,却没想到几位使者一上殿,且不说其他如何,这相貌外表,到让人生不出粗鄙之意来。

胡夏来的使者一共是四位,为首的黄须鹰鼻,名唤阿古泰,看起来四十多岁,一身华服,头戴皮帽,自称是胡夏国的一位‘省长’,大约就是代国一州一地的长官一般;另外两人是这位的副官,也是胡夏负责主管外交的官员,皆是虬髯碧眼。

最后一位使者最是古怪,他一头黑发,长相身材皆于中原人无疑,只是瞳色发绿,看起来三十多岁了,却毫无胡须,相貌虽然英俊却极为阴柔,说起话来声音尖细,让人生出怪异之感。

随着胡夏使者首领的介绍,众人的疑惑才为之而解——原来胡夏国有三分之一都是汉人,所以胡夏的王庭也有使用宦官的习惯,这位长相阴柔的使者是胡夏王庭的宦官,地位相当于代国后宫之内的主管。

说实话,即使是鸿胪寺对胡夏的资料都很少,听说使者里居然有个宦官,当时就有几个古板的大臣变了脸色。

阉人并非“完人”,作为使者出使他国,是一种“冒犯”的行为,即便是代国派出去出使别国的使者,无论是外表还是辩才都必须是一等一之人,胡夏这般“轻视”,自然让他们不太舒服。

可他们看看御座上坐着的皇帝,似乎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反倒在这位胡夏宦官起身时表现的很是客气,倒是大跌眼镜。

“不要小瞧胡夏的宦官,这才是胡夏宫廷里真正的无冕之王。”姚霁对秦铭极为在意,自然也跟来了大朝,此刻正站在刘凌的身边提点。

“胡夏的后宫拥有比代国皇宫里皇后和太后更大的权利,她们的随身伺候的宦官可以自由出入宫廷。作为胡夏国王都满心敬爱的‘王太妃’,她重用的宦官不但可以出使其他国家,还可以作为使者巡视国境,作为王太妃的耳目,这位宦官的才干和城府不见得会比那位首领差,只不过他毕竟不是胡夏国王的人,所以才只能作为副使。”

刘凌在胡夏的使者们入宫之前就已经从肃王和鸿胪寺那里得到了资料,知道胡夏的宦官地位并不低,阿古泰的两个副手还要站在他的身后,可见他在使团中的地位,然而若不是姚霁说起,他还不知道原来不止宦官地位不低,胡夏后宫里的女人们居然也有这样的权利,实在是让人诧异。

这些人虽是胡人,却并不粗鲁,也在鸿胪寺官员的指导下知道该如何“面圣”,规矩做的极好,而且人人都会说汉话。

等他们一一行过礼,在赞者的指引下直起身,那叫“安归”的宦官一看见刘凌的脸,顿时一震,用胡夏国的母语脱口而出地冒出一句话来。

“怎么这么像?”

莫说安归,就连那使团里其他几个使者一抬起头来,余光在这位代国年少天子的脸上一触,各个都露出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朝中通晓夏国话的人极少,是以除了几位鸿胪寺的译官,竟没有人知道他们叽里呱啦说些什么,见到这群使者突然抽风,大臣们也是面面相觑,刘凌皱着眉头,看了鸿胪寺一位译官一眼,那译官硬着头皮站出列,向众位官员和皇帝答疑解惑:

“他们是说,陛下好像某个人。”

刘凌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这时候,站在刘凌身边的姚霁突然想起一种并不受到史学家们认可的猜测,突然“啊”了一声,仔仔细细地看起了刘凌的相貌。

人都说刘凌长得像高祖,又说他有胡人血统所以五官极为英挺,但姚霁还真看过刘志长什么样,她第一次完成“实习”任务时,降落的地点就是刘志的时代,那时候上任“观察者”带着她从刘志身边经过时,还夸奖过他长得比其他男人好看。

刘凌和他的长相的区别,其实只有大概“都长得像混血儿”这样的程度,只不过这时代没有照片而画像又根本无法看出一个人的外貌特征,也不知道是何种巧合,竟让刘凌和刘志的长相从三分相像变成了八分。

见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失礼之极,安归也变了变脸色,忙抚胸行礼道歉。

“陛下的相貌实在是英俊威武,让小人一见惊为天人,所以方才失态,请陛下和诸位大臣海涵。”

他的汉话说的极好,只不过大概是很少用的原因,语调有些生硬。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如此恭维,其他几个使臣又低下头平复了心中的情绪,再抬头时已经面如常色,这件事就这么轻轻地揭过了,想来也不是什么能在大众广庭之下讨论的问题。

胡夏的使臣来是为了好几个目的来的,一是希望和代国恢复通商,在凉州、肃州和甘州开放通商的互市,可以让两国的商人互通有无;

二是胡夏的国王仰慕中原文化,希望两国能够互相派出使者了解彼此的国家,并且建立“使馆”在两国长期进驻,胡夏想派出“学生”学习代国的文化和各个方面的知识,作为感谢,胡夏愿意提供代国马匹、珠宝、金银和来自西方的消息。

第三点,则是让许多大臣都意外的,这些胡夏使臣竟不是四个人,而是五个人,其中一人,乃是胡夏国的一位公主,随着车队一起来到了胡夏,想要看看代国的风土人情。

这么一位身份尊贵的公主,餐风露宿历经旅途上的危险和劳累来到代国,自然不仅仅是“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这么简单,几乎不需要解释,人人都能猜测到她来是为了什么。

这位公主是胡夏王摩尔罕的胞妹,据说长得倾国倾城,比胡夏国那位外表出众的王太妃年轻时还要美丽几分,性格也极为聪慧贤明,曾几次代替母亲赈灾和安抚战败国的王亲,堪称胡夏的“国宝”,在胡夏国求娶者趋之若鹜,人称“流风公主”。

摩尔罕王想和代国达成“友好邦交”,竟愿意让自己的胞妹出嫁代国,和亲刘凌,作为两国交好的桥梁。

胡夏国的使者在说这个的时候,整张脸皮都在抽动,一副痛惜扼腕的表情,只是从几个使者的表情里,就可以看见这位公主在国中的地位和受到的爱戴。

随后,那叫做“安归”的宦官又表达了王太妃的意思,如果代国不愿意接纳流风公主作为妃嫔的话,胡夏国愿意让流风公主作为常驻代国的“使臣”,为之后前来代国的“学生”和商人提供方便。

而有这位公主在,代国如果派出使节,也会得到很多的方便,毕竟她是位货真价实的公主。

纵观历朝历代,还没有哪位公主能作为常驻国外的“使臣”的,不过随后安归便一脸自信地告知所有人这位公主能通六七国的文字,精通绘画、文学和音乐,也接受过骑射上的训练,并不是养在深闺里什么都不懂的公主,比胡夏国很多男贵族还要能干,足以担任这个“使臣”的职位。

这件事让满朝文武一时哗然,代国不是没有接受过藩国的“朝贡”,其中也不乏进献美人的,但大多都是作为宫人或者教坊司的舞姬、伎人出现,也有被赐给臣子的,这样的身份,不会让什么正经的公主愿意前来。

如今刘凌还没有选妃,胡夏国的公主一来,难道要拔得头筹,第一个拿下皇帝的童子身,竟要以胡人的身份占据后宫主位不成?

刹那间,好几个大臣都满脸惊慌失措,连忙准备出来“进谏”,也有一心想着下次选妃时将女孩送入宫的官员心急如焚,各个的眼神恨不得都是想将那几个使者给撕了。

居然藏着一个女人上京,什么公主,简直就跟嫁不掉硬塞的老姑娘一样,实在是胡闹!

刘凌也没想到胡夏王还想“和亲”,事实上,他根本摸不准胡夏国来这一趟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果说开放互市是为了得到中原的硝石、派“学生”来中原学习是为了学习中原的文化和各种制度,那和亲能得到什么呢?

代国向来没有异国人能够得据高位的例子,就连他的母亲,那位因战乱入宫的小国公主,一开始也是以宫奴的身份存在。

难道说,那位公主真的美好到让胡夏王都满怀信心,笃定她能够赢取自己的宠爱,从而稳固两国的关系?

想到那位使者说那位公主长得“倾国倾城”,刘凌就忍不住看向身边的姚霁。

就以长相来说,刘凌觉得这世上已经没有哪个女人能比瑶姬仙子更加美貌了,有时候,刘凌甚至觉得姚霁的长相完美的只能是“仙人”。

作为一个人,是不可能有这么毫无瑕疵的相貌的。

姚霁敏锐的感觉到刘凌在看他,随即也注视了过去,两人目光一接触后立刻分开,刘凌有些不自在地将脸正了过来,姚霁却若有所思地看向胡夏的几位使臣,轻声说道:

“刘凌,先别说同意或不同意,敷衍过去。等会在私下里再见见这些使臣,问问他们之前说的‘好像’,到底是像什么。”

刘凌没想到姚霁会说这个,他正在大朝之上,自然不能自言自语,只能用“有必要吗”的眼神向姚霁询问。

姚霁居然看懂了,笑着点了点头,她头上戴着繁复的“华胜”,这么一点头,头上的珠玉不停轻摇,整个人顿时有了生气。

“我曾听过一种传闻,不过一直当做是穿凿附会之言,如果真有可能的话,它就和如今的公主来和亲大有关系。”

姚霁见刘凌挑了挑眉,大约是同意了,心中叹了口气。

她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跟一个古代人,要怎么才能解释清楚近亲生育的坏处?

这可是个姑表亲都能够结婚生子的年代啊!

第210章 姑墨?姨母?

鸿胪寺卿亲自登门拜访方国公府来找他时,魏坤实在是惊讶的很。

不过等他说明了来意,魏坤也就明白了他为何而来。

鸿胪寺里会胡夏话的通译有,可真正去过胡夏的人却没有,如今胡夏国派来了使者并侍卫、随员共一百多人,安置他们很容易,想要安置的不出错就要费一番功夫。

更别说使者里还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

鸿胪寺知道魏坤去过胡夏,和胡夏商人和王室都打过交道,想要请他做个参赞,陪同一起接待胡夏人,也算是煞费苦心。

这委托,魏坤原本是不用做的,他是肃王府的臣子,说起来倒不算是京中的命官,而且鸿胪寺的差事,原本也派不到他头上。

可魏坤还是同意了。

一来,他兄长是鸿胪寺的少卿,这几年混的更是风生水起,眼看着寺卿致仕后他板上钉钉的这个位置,对于这位老寺卿的委托,他就算看在兄长的面子上,也不敢把他的顶头上司给得罪了。

二来,这胡夏使者是走肃王府的路子给送进京来的,如果真出了什么岔子,肃王府也要吃干系。

最主要的是,在见过“雷火”和“天火”之后,魏坤总觉这胡夏人来京城的原因没那么简单,他就是个操心的命,心里放不下,得了个机会,索性就跟在旁边看着。

他现在是入京送东西,顺便解决自己的亲事,只不过正好赶上陛下选妃,断了民间婚配,他才滞留在京中等选妃结束好议定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