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方国公府的世子,不能继承爵位,本身又是家臣幕僚一类,如今满城的适龄男子都在议亲,他这样的其实不太好相看姑娘,方国公夫妻也是知道,所以对他的亲事更加慎重,生怕给他订下的亲事不是良配。

其用心之程度,还超过对他的兄长魏乾。

可惜有些事不是用心就行了,虽说不是每个人家都市侩又看重家世财产,可谁家真有好女儿,辛辛苦苦养到那么大,都是希望能当个管家娘子,不用看兄嫂公婆的眼色,最好夫君又上进的,魏坤长相普通,在胡夏一趟回来已经晒得黝黑,和代国“主流”的审美观相悖,又什么都不拔尖,也无怪乎不好议亲。

就算看的上的人家,一想到他是肃王身边的,又怕搅和到皇室里争位的那么些事里去,越发小心翼翼了。

正因为如此,魏府里一片沉闷的气氛,压的魏坤心里也不太舒服。

他在肃州那块地方天大地大,王府里除了王爷就是他说话算数,已经习惯了独当一面,回了家事事都要妥协,还被人嫌弃。

有心想回肃王府,又没办妥王妃那边的差事——王妃的两个弟弟都已经到了婚龄,她嫁出侯府之后担心弟弟们被婶婶苛待,可又无法回京亲自操办两个弟弟的婚事,就求了刘凌的恩旨,希望魏坤能够协助侯府里婶婶和叔叔解决掉两个弟弟的人生大事,实际上就是给自家弟弟撑腰来了。

魏坤自己都还没成亲,说能“协助”也是虚的,但他长得黑塔一般,性格又沉闷,每日里准时去肃王妃的娘家报道,往侯府大堂一坐,先问问今天婚事有什么眉目吗?若说没有,喝水坐那也能坐一天;

若说有,细细问来,边问还边记,别提多认真。

就因为他实在太“闷”了,还不按常理来,侯府里原本想要敷衍的也没办法敷衍过去,肃王妃的婶婶实在怕了这么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天天守在她家,已经开始带着家中女眷走动各府,为两个大伯留下的侄儿去相看人家了。

肃王妃也算是找对人了,就算换了刘凌亲自来过问这事,也不见得有这么伤心,这么个“倔”劲儿。

现在肃王妃的两个弟弟都上门来谢过魏坤,只不过魏坤这性格,不是特别豪爽的或者特别圆滑的人都很难适应的了他的沉默寡言,也只能谢上几句,把他的恩情记在心里。

鸿胪寺卿请了魏坤去做参赞,其实让魏坤也松了口气,他在京城里的朋友也没多少,每天留在府里,见着他亲娘唉声叹气,他嫂子每天串门给他打听哪家有好姑娘,他就有种自己的“小事”拖累了家人的感觉。

之前还能去徐家一坐一下午,徐家人还以为那是他“逼迫”的一种手段,殊不知他是真害怕回家,一听有理由待一会儿心中立刻大喜,这一“盘桓”就“盘桓”到吃晚饭。

只不过他从小不爱说话,脸又黑,说他不是“威胁”别人,都没人相信。

魏坤也是个“敬业”的,鸿胪寺前一天刚来请过,第二天就甩甩袖子去鸿胪寺帮忙了。

到了鸿胪寺,他才知道他来的恰巧,如今这第一件事,便是要给胡夏使馆里的一群人挪地方。

之前不知道来的人里有个公主,这对待胡夏使者的待遇自然也并不相同,只是将礼宾馆里一个较大的院落分给了胡夏人,再由鸿胪寺派了典客、译官和通传几人过去,教导他们代国的规矩、领他们在京城各处转转。

可现在为数不多的侍女里居然有一个是公主乔装打扮的,这院落就不够规格了,礼宾院清出了半个使馆,又将最好的一栋给了公主居住,一边向魏坤和其他熟知胡夏习俗的人打听胡夏人的习惯和禁忌。

胡夏原本只是小国,是靠和亲和征伐的手段一点点攻打周边的国家渐渐壮大的,所以国民的组成很是复杂,但总体来说,分为商人、神职者、军人、贵族、平民和奴隶几个等级。

贵族又分胡夏原生势力的贵族,以及通过外交或战争手段而被征服最终归入胡夏的其他国家的贵族,以及靠战功晋升的军人阶级,他们是新生贵族的预备役。

流风公主的父亲是老王,亲哥哥是国主,流风公主自然是代表着王族和守旧派的势力,母亲王太妃因为出身原因,无疑是代表外来贵族的,如今出使胡夏的阿古泰却是军人一派的,这关系错综复杂,莫说鸿胪寺里头疼,魏坤一听到这么个公主居然来了,也是头疼。

“这公主…哎!”他素来不爱在人背后说是非,如今表情就有些挣扎。“胡夏公主不一样,她能出宫,声望很高…”

鸿胪寺的官员们都没接触过这样的女子,一个个听的浮想联翩,正准备听魏坤多说几句,却发现他不说了,急的要命:“怎么个声望很高法?你倒是多说一点啊!怎么是个锯嘴葫芦!”

魏坤素来话少,见这一群男人撕了他的心都有,只能绞尽脑汁往外蹦词。

“她替王太妃劳军、赈灾,军中很爱戴她,将她视作神人一般。胡夏好战,欺负了她,唔,大概要打仗…”

他这话一出,众人齐齐变色。

“荒唐!”鸿胪寺典客皱起眉头:“哪有一个国家会为了一个公主被欺负就会打仗的!”

他这话一出,在场几个被请来的参赞纷纷露出“真的会这样”的表情。

鸿胪寺也是能人辈出,除了请了魏坤以外,还请了曾经去过西域的商人、僧侣,以及知识广博之辈作为参赞,其中一个商人见鸿胪寺的官员们似乎不明白真有人会为了这种事开战,连忙解释:

“胡夏信仰的是火神,也就是太阳神,这位神祇同时也是战神,胡夏的男人有一个理由就可以引发战斗,他们将战死当做取悦神的献礼,这也是这个国家为什么越战越强,最终吞并西域各国,并一路往西横扫的原因。”

他们就等着没理由干架呢!

魏坤也点了点头。

“血气方刚,为女人打架,寻常。”

“这就…”

几个官员有些棘手地搓起手来。

鸿胪寺卿更是当机立断:“去宫中请太妃们相助,这公主娇贵,礼宾院中大多是粗使役人,从宫中调些伺候的人来!”

“是!”

***

刘凌却不知道一个“公主”会让鸿胪寺如临大敌,更不知道这个公主的来头之大,如今他正依照姚霁的建议,私底下召见了这群使者。

对于刘凌和大部分朝臣来说,胡夏只是个遥远的、没有什么接触的国家,而刘凌相信对于遥远的胡夏国主摩尔罕来说,代国也应当如此。

两国之间有浩瀚的沙漠和无数个小如城镇的国家相隔,又皆是可以自给自足的国家,刘凌想不到有什么理由需要摩尔罕千里迢迢从胡夏国送来一位公主,要建立两国的邦交。

一番寒暄之后,刘凌在姚霁的鼓励下,开门见山地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安归总管在见到朕时,脱口而出说朕长得像谁,虽然之后阁下用赞美的话巧妙的将此事引了开来,但朕认为,阁下必定是有什么所得?”

几位使者怎么想也想不到他竟然问的是这种旁枝末节的小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相貌阴柔的安归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陛下长得,实在是不太像中原人的样子。”

“大胆!”

“你这使者,太过放肆!”

刘凌的母亲不是汉人在宫中并不是个秘密,先前方党反了的时候下的檄文里,就有刘凌是胡狄之后这么一宗罪,所以京中也好,宫中也好,很少提起刘凌母亲的事情。

左右那位可怜的夫人早早亡故,根本就没有抚养过刘凌,就算她是胡人,对刘凌的影响也不大,萧家不也还有胡人的血统吗,也没见怎么就成罪过了。

但是这么直截了当的说“你实在不像是中原人”,就太过冒犯了。

安归被殿中薛棣和王宁异口同声地喝住,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他在胡夏大概也是有权有势的,很少被人这样当面顶住,那脸色由红转白,咬了咬牙,竟又说出一句话来。

“伟大的代国陛下,在下并没有胡言。陛下的鼻子和眼睛,长得很像我国的王太妃殿下,而您的身形高大,也很似我们胡夏…”

“安归!”

使团首领阿古泰吓了一跳,连忙喝止了安归接下来的话。

安归说这话倒不是乱说,王太妃相貌绝美,当然是五官不俗,但胡夏王摩尔罕长得却十足像是父亲而不是母亲。

他和王太妃朝夕相处几十年,其他人恐怕仔细看才能看出来,可王太妃脸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轮廓,他不但看过,甚至还亲手摸过、伺候过,所以乍一件刘凌的眉眼,就变了脸色。

姚霁在一旁听了,心中却越发肯定了。

刘凌的心头也渐渐升起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测。

“刘凌,你问问他,他们的王太妃是什么出身?”

刘凌定了定心神,依言询问。

安归见这位代国的皇帝突然起了兴趣,有些讶然地开口:“陛下竟对这个感兴趣?我国的王太妃来自于姑墨国,原是姑墨国国主之女,因战乱进入胡夏王宫,得幸与大王。”

他每说一字,刘凌的表情就古怪几分。

待他说完,刘凌竟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僵硬地向姚霁看去。

“你的母亲,也是姑墨公主,是不是?”

姚霁叹了一口气,无力地闭了下眼。

“秦铭肯定也发现了你和王太妃长相上的相似,推测出某种原因。他是故意的,他想要确定我在不在这里,还想要世人知道你和胡夏王有亲。这家伙…”

“他在向我挑衅。他要向我证明,那些人的猜测是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陪家人去看电影了,明日多更,更肥肥的!

第211章 惊天?秘闻?

说实在话,虽然这个秦铭又讨厌,情商又低,还是个中二青年,可真要摸着良心说的话,他的脑子实在是很聪明,而且并不是那种人情世故完全不懂又没有本事狂妄自大的那种人。

他正是因为知道的多,又觉得自己能够做到,才越发喜欢指手画脚。

他为了能进入这个项目,对这个阶段的历史可以说了解的滚瓜烂熟,无论正史、野史还是戏说,都看了个仔细,其中当然也包括刘凌的血统和同时代另外一位伟大的君王摩尔罕有可能相关的推测。

那时候他还状似无意地问过她对这种推测怎办看,而她只是秉持着一个历史学者应有的态度,顺带着小小地刺了他一下。

“所谓历史推断,要靠实物资料和文献资料相互佐证才可以确定结果,如果纯靠‘假想’或‘传说’,是不能当做正史的。”

“我如果要能找到证据,证明给你看呢?”

“那我就要当面祝贺你,秦先生。你会成为史学界新研究发现的提出者从而被载入史册。”

那时候秦铭的表情很有些挑衅的意味,姚霁却没有太放在心里。她很是瞧不上秦铭将这个世界当做游戏的态度,所以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很僵,两人针锋相对的时候反倒是正常。

现在想想,秦铭那时候作为西亚地区的观察者候选进入胡夏,一定也和她一般在宫中闲逛时发现了王太妃和刘凌在长相上的相似,所以才在那时貌似要挑刺的一般问出了那个问题。

作为一个自尊心颇高的中二青年,他一定也把自己的回答记在了心里,心心念念要将“史学界新研究发现”送到自己的面前,让自己肯定。

想到这里,姚霁心中各种奇怪的感觉都有。

看样子秦铭不但留下了,而且在那边混的不错,已经到了他的建议会被国主采纳并且积极执行的地步。

也是,摩尔罕比这边的刘凌更是艰难,他和他的母亲王太妃在他未继位之前尚能算得上是同生死共进退,可一旦他继位了,就要面临更复杂的王权和贵族权力的博弈,更别说国内还有军人派、元老党和各方面的矛盾。

他比刘凌要稍微要强一点的就是他可以经常出王宫,也可以自己带兵出战,西域复杂的局势让国主必须能征善战、身先士卒,像刘凌这样“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皇帝,因为听不到墙外面的声音,很容易被人给蒙蔽。

这也是为什么代国历代国主又要给“活人饭”,又要给国子监监生“叩宫门”的权利,说到底,不过是想要广开言路罢了。

宦官安归说出了刘凌像谁,刘凌变了脸色,薛棣尚且不知道为什么,可一旁的王宁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他和薛棣不一样,他是袁贵妃刚刚得宠的时候就已经在宫里的宫人,后来又被派去伺候刘凌,自然知道这位长相异于中原人、曾被宫中嫔妃宫女们称呼为“胡姬娘娘”的采女,正是姑墨国战败后由凉州进献的美人,据说还是一位公主。

只是这公主可分得宠的和不得宠的,所以这位不得宠的公主在国破之时并无侍卫仆人保护,差点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若不是长相太过出众,恐怕也不会引起将领们的争抢,最终被当做“奇货可居”送入了宫里。

什么“公主”身份,在将胡人都当做蛮夷的宫中,丝毫起不到任何帮助。

安归他们都不是蠢人,原本心中有三分的猜测,如今也有了八分的怀疑。只可惜他们都不知道这位异国皇帝的出身,也不敢怎么开口。

“在你们的世界,有胡人的血统是一件会动摇声望的事情,是吧?”姚霁看了刘凌一眼,便知道他在担忧什么。

“百姓并不知道他们的陛下,身上有着胡人的血脉。”

刘凌岿然不动,似乎没有被姚霁的话触动到,可他紧抿的嘴唇却还是暴露了他心中的想法。

姚霁虽然觉得他身为代昭帝,根本不必担心这种关于声望的问题,可他又是遇见叛乱又是遇见地动日食的,最近选妃还选出个“天煞孤星”、“全世界都婚我在单”的名声,对于这种事可能是稍微敏感了一点。

“你们这里的说法是不对的。”

她让自己的声音稍微大了些,以免这位少年天子心中留下什么疙瘩。

刘未就是一个从小有心结而引发自卑情结最终变成自大刚愎还多疑的例子,刘凌现在还是个好苗子,如果再这么折腾下去,说不得历史一偏差,明君就变昏君了。

刘凌被姚霁的声音惊得一震,眼睛的余光往身边看去。

“我的话也许说来你不懂,但是确实存在的,那就是‘远缘优势’,两个结合者的血缘关系越远,两者结合产生的后代越加优秀的可能性就越大。你说你生来记忆力不同于常人,又说你从小就有一种可以习武的天赋,都有可能是你父亲和母亲血统遥远之后结合产生的好处。”

姚霁的脸突然放大了出现在刘凌的面前。

为了节约时间,她的语速极快。

“人不是动物,不可以用纯种或杂种来界定一个人的出身和未来如何。别人这样想是别人的事情,如果你也这样想,就对不起你的母亲从西域千里迢迢如何流落中原受过的罪,否定了你的母亲,也就等于否定了你自己的过去。”

姚霁是女人,所以她的语气就越发严肃。

“你得到你父皇重视的好相貌、你这幅健壮的身材,都是从你母亲那里得来的。你的父亲刘未给你的,只是你龙子龙孙的身份。”

刘凌并不是一个小心眼或自卑的、容易自惭形秽的人,相反的,他有时候缺乏的只是一点点拨,一旦点拨过了,很快就能想通。

作为一位合格的政治家,他心中只是稍微想了一想,就知道这件事迟早瞒不住的,宗正寺那边有自己的谱牒,而他也确实不认为自己的母亲是位胡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表情也就渐渐舒展开来。

“朕的母亲,正是来自姑墨的公主。”他的脸上露出惯有的外交表情,微微地笑着。

“说起来,贵国国主和朕还沾亲带故,想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我两国虽身处东西两地,可总有一丝亲缘在其中牵系着,否则胡夏和代国已有多年不相交,为何贵国的摩尔罕王突然兴起要和代国结成‘兄弟盟国’的想法?”

这些胡夏使者没想到刘凌这么快就自己说出了自己的出身,而且还一副“啊这样很好”的表情,不由得齐齐一愣。

“想必正是我母后在天有灵,让要让朕向远方的姨母致上问候吧。”

刘凌脸上满是怀念之色,眼里升起一抹忧伤。

胡夏国派来使节,大半原因是想和中原建立通商之后,通过正规的通商手段获取中原的硝石。

如今摩尔罕王因为“雷火”和“天火”的作用在国内声望已经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因为“雷火”带来的巨大声响和光芒,已经出其不意地击败了好几个以骑兵为主的国家。

他们在西边最难啃的几个国家遭到挫败,眼看着接下来吞并也就是时间的事情,可“雷火”没有硝石不能大规模制造,这东西越用越少,只能作为奇兵使用。

偏偏中原又得到了消息,提早卡住了硝石出口的渠道,商人原本就少,肃王府还不愿意以硝石换雷火,更没有叛乱的心思,摩尔罕王之前挑拨的计策落了空,只能走明路得到这些东西。

所以胡夏必须要带着诚意与和平而来,因为代国也掌握了火药的制作技巧,明白他们要硝石做什么,摩尔罕王的意思,既然暗地里想要走私是不可能的,不如大大方方表现出自己并无战争的意思,和代国结成“盟友”,用金钱和其他资源换取硝石,好快点结束在西边的战争。

阿古泰是军方的代表,自然明白火药对于他们的作用,此次态度就放的很低,胡夏在西边是说一不二的国家,国民也彪悍骁勇,使者像是这样表现的“温和”很是少见。

但他们也并不准备低三下四地逢迎这位代国的皇帝,只想用一种平等的、友好的态度达到他们的这次的目的。

刘凌对于出身并无遮掩的态度无疑让他们心中都是一阵熨帖,而且还把两国基于“利益”和“战争”目的的邦交美化到“上天安排”的地步,更是让人由衷生出佩服和好感。

远的不说,阿古泰已经满脸笑容了。

“这样说来,你们护送前来的流风公主算起来还是朕的表妹。”刘凌偏过头,对身边的薛棣笑了笑。

“朕记得,如果是后戚的话,也可以拜祭帝陵里的先祖?”

“是。”

薛棣不知道刘凌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头称是。

这是一种对功臣的恩赐,拜祭不是主要目的,而是证明他们和皇室的关系有多紧密。

所以每年上奏请求拜祭家中先辈的后戚还是有不少的,能不能恩准就端看皇帝的心情。

阿古泰心头的疑惑越来越深,看着御座上的代国皇帝,满脸迷茫。

“朕的母后已经多年没见过亲人,既然如此,就让朕那位表妹,去拜祭下朕的母亲,也算是告慰了母后的在天之灵吧。”

阿古泰的笑容一下子僵硬在脸上。

“拜,拜祭?”

这是要认亲?

不是要纳为妃嫔?

皇帝在宫中的一番接见并没有做刻意隐瞒,所以京中许多人还是知道了皇宫里发生的事情。

对于刘凌用一种委婉而隐晦的方式拒绝了胡夏的做法,满朝文武隐隐松了口气,并在私下里讨论过做的确实漂亮。

攀亲戚好啊,那胡夏十万八千里,攀个亲戚又不会少块肉,可要这公主真嫁进来了,打脸的就是这些女儿没嫁成的大臣们了。

如果刘凌现在选了妃,立了后,后宫充盈,再多这么一个异国的公主,自然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不过是个消遣的玩意儿,哪怕是什么公主,只要进了宫,都是一样的。

可现在刘凌后宫里没有正经的妃嫔,这公主听说长得很美,又精通汉话,如果她成了刘凌的第一个女人,难保刘凌对她不会特殊对待,那时候就不光是打了满朝文武的脸的了,也会影响到胡夏和代国两国之间的外交关系。

而且这位公主明显是个有手段有能力的,否则胡夏也不会放心送她来代国做使馆的常驻使节,从她一路隐瞒身份长途跋涉却毫无怨言也没有暴露行踪来看,还是个善于忍耐又能吃苦的,这么多情况都说明了一件事:

——这公主绝不是个省油的灯。

更何况随着鸿胪寺打探到的消息越来越多,许多人也知道了这位流风公主在国内的地位确实不凡,胡夏军中许多将领为了获取她的芳心,愿意将灭掉一城一国的功绩当做奉献给她的礼物,所以这位公主才年方十五,已经拥有了五座城池,几万个奴隶,即使在胡夏国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贵族了。

听那些商人话中的意思,这位流风公主被送到代国来,说不定还有将她嫁给国内哪个势力都有可能惹出战事,他的王兄才不得不“祸水东引”。

一旦远嫁东边,这些男人就算再精/虫/上/脑,也是鞭长莫及,总不能一路打到代国来抢人吧?

只不过对代国的印象,恐怕就没那么友好了。

刘凌向胡夏使者表达了想要“表妹”拜祭亡母的意向后,流风公主那边很快就做出了答复。

她非常乐意去祭拜那位姑墨王室的姨母。

知道了刘凌的想法后,后宫里的太妃们也是高兴极了。

虽说她们对刘凌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并不想置喙,不过她们心里还是希望刘凌能找个贤良淑德、出身良好的大家闺秀,而不是传闻中可以随意出入宫廷和城邦,可以在军中和地方上代替王太妃行走,最终追求爱慕之人满天下的异国公主。

见刘凌没有直接答复胡夏使者关于“和亲”的决定,几位太妃当然是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所有人觉得那公主应当是死了要和亲的念头时,胡夏使节却通过鸿胪寺传达了一个请求。

这位流风公主,想要在拜祭姨母之前,去皇观拜访薛太妃。

紫宸殿。

“你居然同意了?”

姚霁意外的看着正在更换宦官服装的刘凌。

“你这是要做什么?”

“流风公主去玄元皇帝观,观中已经被清理过了,没有外人。”刘凌正在少司命素华的帮助下为自己易容。

“为了保证路上的安全和我代国对公主的礼遇,今日朕会派出宫中侍从和护卫一路保护流风公主前往皇观。”

素华依旧沉默而安静,以为这些话是对自己的说的,低低地回了声:“是,陛下,对待这位公主,是要慎重些。”

他的语气中颇有期待,连用易容术遮蔽住的眉眼都无法掩饰他眼角眉梢的欢喜之意。

不但是素华,就连姚霁都以为他此番易容是为了看传说中的“美人”,带着一种淘气似的兴奋。

“你要见流风公主了,这么高兴?”

姚霁表情有些古怪。

之前她就已经告诉了他近亲通婚后的各种危害,他那时还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似是想到了什么,现在怎么突然态度就变了?

刘凌见素华接话,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眼睛全看着身边的姚霁。

“不是朕对那素未谋面的什么流风公主好奇,而是薛太妃自出宫之后,就拒绝了朕偶尔接她入宫小住的建议,也不愿意见朕,朕想着去皇观看看她,又知道她肯定闭门不出,好不容易寻到了这个机会…”

刘凌闭上眼,在眼皮上贴了些什么东西,顿时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就变得肿了一点,掩住了眼睛里的光彩,也让他的眼形变得普通起来。

“朕准备混在宫人里进皇观去,看看薛太妃好不好。只要看到她过的还算舒坦,朕也就放心了。”

刘凌解释给素华听,也是解释给姚霁听。

“城门傍晚关闭,流风公主天黑前肯定要回内城的礼宾院,朕那时正好跟着回宫覆命的宫人回来。”

他将自己乔装打扮完毕,咳嗽了一声,再开口时,已经是一把中性的嗓音。

“朕已经让王宁给安排过了,朕今日就和你贴身跟在流风公主身边伺候,你照顾朕的安全,朕去见见薛太妃。”

素华依旧是一身女官的打扮,刘凌身着的也不是普通的宦官官服,而是殿中内侍的官服,也有六品官衔,只要那流风公主研究过代国的官制和官职,等闲不会将素华和刘凌当做普通宫女和太监差使。

万事俱备之后,刘凌微微犹豫了一会儿,对着姚霁的方向轻轻开口。

“一起走?出去看看吧。”

“自然是您在哪里,婢子就在哪里…”素华还以为又是和自己说话,“您不必问婢子的。”

姚霁愣了一下,反射性地向着祭天坛的方向看去。

她日日都在等着同事们发现错误,好把她接回去,可是连秦铭派出使者从胡夏都走到代国了,那些未来的同事们还是没有任何要来的迹象。

她不知道秦铭是如何忍耐下来的,还是他对这一切都不在乎,可她天天等,夜夜等,已经有些惶恐了。

如果她今天跟着刘凌出去了,他们刚好来的话,怎么办?

如果他们没有接到她,以为她并不是逗留在这个世界,从此以后不再来了,又怎么办?

她满脸挣扎之色,来回思量,直到刘凌眼睛里隐约的神采一点点黯下去,了然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那我们走吧。”

“是,陛下。”

素华轻轻一礼,紧紧跟随着刘凌一起出去。

两人已经走出了紫宸殿,往宫人们集合的地方而去,刘凌却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清脆地呼喊声。

“等一下,等等我!”

刘凌的脚步突然顿住,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去。

一身宫装的姚霁即使是跑起来依然还是气定神闲,她大步流星地来到刘凌身侧,认命地呼出一口长气。

“我实在是好奇那位‘流风公主’是什么样子,反正天黑之前就会回来,我想就这么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我就跟你去吧。”

姚霁见刘凌还是一副呆愣愣的反应,不由得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