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执的随扈从驿站外进来,面带忧色地说道:“外面天气似乎是不太好,山那边雾蒙蒙的,似是要下雨。”

“要下雨?”戴执放下手中收拾着的行囊,走到窗边将信将疑地往外看:“闹蝗灾还会下雨?”

蝗虫都是旱出来的,有种说法蝗虫是旱魃的化身,蝗虫出没之地,绝不会下雨,戴执只是稍微愣了一会儿,便展开了笑容。

“下雨说不定是好事,一旦下雨,蝗虫便无法进食,刚出生的小虫被水一冲就要淹死,看来老天还是佑我百姓的。”

他心中存着喜意,连动作都快了几分,外面天还没大亮,就已经催促着所有官员和差吏立刻出发。

戴执从京中一路马不停蹄过来,所带的官员小吏皆是年轻力壮之辈,就连马都是能扛会跑的健马,为的就是早一点能赶到最近的受灾之地,好在所有人都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赶路虽苦,也都咬牙忍着,就怕耽误了大事。

他们身上还带着晨露,沿着官道往北而去,果见天空中黑云压顶,整条官道除了他们这群打着朝廷仪仗的官使,竟看不到一个商队或旅人,他们便是再不通世事也察觉到了不对,一个个越走越是心头疑惑,连纵马的速度都慢了不少。

“起风了!好大的风!”

田匡斗篷上的帽子一下子被吹的往后倒了去,他忙不迭地用手按住,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生怕风沙迷了眼睛。

可只有风,没有沙,伴随着清晨的大风的,还有几个官员充满骇然的大叫声。

“天啊!云在动!云在飞!”

“哎呀,落下去了!云掉下来了!”

一片乱七八糟地呼喊声,若不是直面如此情境之人绝对想象不出“云在飞”、“云掉下来了”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哪个发了癔症的人在胡言乱语,可抬起头看着云端的官员们却没有一个觉得这句话是玩笑,反倒一个个露出了天塌地陷一般的表情。

哪里是什么云,那一片片移动的,明明就是蝗虫群!

“为什么蝗虫会过山?不是蝗虫不过山吗?”一个官员露出绝望的表情看着官道前方连绵不断的夫子岭,跪倒在地,祝祷不止。

“老天啊,千万不要再让蝗虫继续往南了?”

梁州以北难道已经没有可吃的东西了?

“还,还有风!不见得飞的过去。”

田匡咬着牙红着眼看着山谷间刮起来的大风,沉着声说着。

蝗虫起飞后,多的地方阳光透不过来,天地为之暗色,远远看去便像是云。蝗群从山头上飞过时,毕竟有力穷之时,等到力尽便要歇脚,于是那草地上,树枝上都落满了,看上去就象一座座蝗山。

蝗虫落下时,天空就为之一晴,正是因为突然看得见太阳了,他们才发现那不是云而是蝗虫,黑压压地成群结队想要飞过山谷,到达山的另一边去。

风的流动是人眼看不见的,可被风裹挟着的东西却不一样,他们眼见着山谷间的冷风忽忽的把蝗虫吹了下来,不久后蝗虫冒着冷风又翻了上去,这样翻了几次,是人都看的出是风在抵挡着不让蝗虫南下。

“现在快入夏了,刮得是南风,蝗虫一时半会下不来,可要再不灭就难说了!”

戴执最后看了眼那一座座“蝗山”,脸色已经铁青。

“我们没时间磨蹭了,从现在开始,不到梁州绝不休息!”

如果说在京中时,和满朝文武大臣彻夜讨论如何灭蝗,就像是做着各种战略部署的话,那么看到了那铺天盖地的蝗虫的戴执一行人,已经明白了他们将要打的是什么仗。

进入梁州地界之后,眼见之处飞蝗遍野,他们从京中带来的斗篷原本只是因为早晚太凉用作保暖的,如今一到了野地里便人人都用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眼睛都恨不得合上。

明明已是初夏,禾苗茂盛之时,可他们眼见之处无一是青,田间枝头只余枯枝,满眼都是光怪陆离的景色,看的人浑身鸡皮疙瘩直起,不停的打着寒颤。

天空中蝗虫们在不停地盘旋着,呼啦啦一阵飞上天去,又呼啦啦一阵飞下地来,间或在人畜之间跳跃,浑然不怕这些比自己庞然无数倍的巨/物。

“他们在干什么?烧虫吗?”

田匡看着不远处腾起青烟的田地,心中有些宽慰。

“知道烧地去虫,还算有些见识。”

“大人实在想的太好了。”

梁州府派来接应他们的主簿叹了口气:“那是在烧香礼拜,求蝗神让它们去其他地方呢。”

“去其他地方?”

田匡面容一变,脱口而出:“去其他地方吃别人的青苗吗?”

“啊,飞了!飞了!”

一个老农操/着当地粗噶的方言叫了起来。

“蝗神显灵啦!”

“蝗虫飞啦!”

“老天有眼啊!”

一群农人看着那群蝗虫吃干净了田地中最后一丝绿意,终于盘旋着飞上了天空,遮天蔽日的而去,不但没有惶恐不安,反倒激动的热泪盈眶,跪地叩拜不止,大声呼喊着“虫王”的名字。

“他们,他们就这么看着…”田匡似乎没想到这些农人根本没有一点救苗的意思,心头犹如压上了一块沉重的大石。

所谓主持救灾,肯定是要地方官指引、百姓辅助的,如果就他们几个人,便是把一身血肉都饲了蝗虫也灭不干净。

可现在他们亲眼所见,百姓宁愿求蝗虫吃干净了禾苗去其他地方做害也不敢出去扑灭,那些幼虫甚至还在田地中跳跃密密麻麻仿佛锅中的粥米,田匡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间,怎么吐也吐不出来,活生生要把自己憋死。

再看其他被皇帝钦点出京治蝗的官员,无一不是满脸铁青,甚至还有瞠目切齿似乎想要上去喝问的,被梁州府的主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好生劝慰,口中无外乎就是“乡民愚昧,只知自保”之类的话。

“老农顽愚不识事,小不扑灭大莫追。”

戴执心情也很是不好,他以前也游历过大好河山,见过蝗虫成群,却从未有过这么大规模的泛滥。

如果只有一小片一小群时,人们扑灭时反倒没有这么犹豫,可是人毕竟都有惧怕之心,不识字又不知相生相克之理的普通乡民在看了这铺天盖地犹如天神降罚一般的场景时,会生出无法抵挡之心也是寻常。

可祝祷着希望它们去吃掉其他地方的东西,不要留下来,就有些过了。

“我们的差事,重的很啊。”

一位户部的曹官沉重地叹了口气,只觉得背后行囊里自己抄下的《灭蝗疏》似乎像是一个笑话,心中根本没有了自信。

梁州不是什么富足的州县,由于和方党占据的青州离得不远,所以这几年青州遭罪都是梁州在擦屁股,先是收容难民,后又为前来剿贼的大军提供粮草,原已经不堪重负,这位来接应他们的主簿年纪不大,却已经有了老年人才有的沧桑眼神,一身皮肤黝黑粗糙,一看便知道很少“坐堂”,天天在外奔波。

他见这些京中来的“大人们”只不过看了一片田地,就已经将他们打击的体无完肤似乎失去了信心,嘴唇翕动了几下,欲言又止之后,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来。

前往梁州府城和顺的路上,他们看到的情况越来越糟,遭到连那马儿都是走走停停,因为蝗虫太多了,是不是就扑倒马儿的眼睛上,让马惊上一回。

梁州尚且如此,青州如何?沧州如何?只是想想,就让人喘不过气来。

也许是气氛太过沉重,也许是怕这些京中的大人物们丧失信心后彻底失去了斗志,那看起来像是农人更胜过官员的主簿骑着马,壮起胆子和几位京中的官员聊起了天。

“诸位是不是觉得这蝗虫铺天盖地,根本没办法除尽?”

他笑的很是无奈。

几个京官唉声叹气,谁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既不说他猜的没错,也没说什么大话。

那主簿见自己起了个头却硬生生卡住,没人接这话茬,只能自嘲地笑了笑,自顾自地说下去:“不瞒诸位大人,在下虽然官位低微,但自觉见多识广,可这几年所见所感,几乎要把人的意志都硬生生给磋磨了去…”

“在下想,世间万物创作之始,每一种都能够推究出天道赋予的规则。四只蹄走路的便不再给它翅膀,头上生角就让它缺少牙齿,可为什么蝗虫就单单不同于其他?老天既让它跳跃又让它能飞,吃起东西来几乎是寸草不生。”

他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表情。

“麒麟也许千年才出现一次,仁兽的脚都不忍把草踏得枯死。凤凰偶尔出现就是吉祥的征兆,也只不过吃着竹米在梧桐树上栖息。为什么那些好的鸟兽极少,害人的蝗虫这么多?比起凤凰和麒麟来,蝗虫吃掉的五谷粮食不计其数…”

“于是在下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遇见蝗灾的百姓仰面哭叫着天公过分偏私,而我却狂妄着想要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表情平静,明明口中说着“我很狂妄”,整个人却给人感觉沉稳的像是一潭深泉,早已经见过了水面的波澜涟漪,如今水波不兴。

王匡听的渐渐入神,接口便问:“那你明白了什么道理吗?”

说完自己也是一愣。

如果他能参透这天地间的道理,岂不是和圣人无疑?他若有圣人的智慧,又如何只是在梁州做着一个引路的主簿而已?

“在下想不明白。”

这位主簿很直率地坦言。

几位官员“啊”了一声,显然已经全部被他的话吸引住了,所以才如此失望。

“但在下想,虫害也好,天灾也罢,也许真的在人而不在天。就如同跳蚤虱子会长在人的衣服上,要捕捉便一定要彻底干净。跳蚤和虱子哪里是人们喜欢的,然而人身上常常难以绝种,因为有污垢把它们招来此地。鱼和肉腐烂便要生出蛀虫,这是人人看来都寻常的道理,从不会怀疑。所以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蝗虫才会出现。”

“老天是以蝗虫的出现来提醒我们什么。可在下愚昧,想不出到底提醒我们什么,所以在下也就不在纠结,就留给聪明的人去想吧。”

他低了低声音,鼓足勇气又说道。

“但不管怎样,知道陛下没有放弃百姓,是比蝗神庇佑还要让人感激涕零的事情。所以哪怕梁州已经不堪重负,刺史和县令们都已经焦头烂额,一听到陛下决意除蝗,京中天使将至,依旧让在下放下手中所有的差事,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戴执若有所思,田匡满脸激动,随戴执一起出京的大臣们想起紫宸殿里那位强忍着疲惫之体,说出“让所有责罚降于朕身”的皇帝,也俱是满脸感慨。

“在下之前问诸位,是不是觉得这蝗虫铺天盖地,根本没办法除尽。其实在下自己都觉得,除是除不尽的。”

主簿满脸无奈,其余人微微一怔。

“可是要连除都没除过,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蝗虫将人的最后一点活头都踩在脚下,连一点骨气都要啃食干净,那我们岂不是连蝗虫都不如?”

“一只蝗虫独来独往,逃避人畜鸟兽,危害有限,可一旦聚集在一起,便形成令人生畏的‘蝗灾’,成了神明一样的存在。我们是人,数量难道会比蝗虫更少吗?蝗虫能做到的事情,我们为什么做不到呢?拿虫子做比方虽然有些不合适,可在下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他那满是沧桑疲累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最真切的笑意,像是从层层的乌云之中看到了日光一般的充满希望。

“所以能见到诸位大人来,实在太好了。”

田匡突然鼻子一酸,自己也不明白这份压抑从何而来。

“江主簿,敢问阁下大名?”

戴执突然停住了马,认真地看着这个小官。

那主簿愣了愣,之后恍然大悟般回答:

“下官江令,字逢源。”

“你很好。”

戴执点了点头。

“日后必成大器。”

“下官已经不求什么大器啦…”

江令在马上对戴执拱了拱手,算是谢过他的褒奖。

“下官只求天灾人祸尽早过去,换天下一个太平,足矣。”

“会的。”

田匡握紧了拳头,激动地身子直在颤抖。“有陛下在,必能除灭蝗害!你说的对,人岂能不如蝗虫乎!”

“就是就是,我们可是熬了一天一夜研究怎么灭蝗的!”

“咱们从京中千里迢迢来,不就是为了灭蝗的嘛!”

“老天爷不叫人活了,我们偏要活给它看看!我们还没死绝呢!”

七嘴八舌的声音渐渐响起,队伍里沉闷的气氛也算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对蝗虫的憎恨,以及想要实现“上能安邦侍君,下能赈灾救民”之志的雄心。

“驾!”

“驾!”

一匹又一匹的骏马撕裂了大地,头也不回地向着北方奔跑,将一只只蝗虫抛之脑后、或撞入地下,碾成肉泥,犹如是对老天无声地抗议。

每个人的耳边,都仿佛响彻着那位少年天子不甘地怒吼,敲打着他们同样痛心疾首的内心。

“人以谷为命,百姓有过,在予一人。尔其有灵,但当蚀我心,无害百姓。”

“苍天有眼,若有天神在此,请向天传达朕意!”

第231章 能吃?好吃?

戴执派人从蝗虫受灾地区送来的活蝗虫马不停蹄地入了京,递送到了刘凌的案前,一尺来高的草筐里,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蝗虫,他们的个头极大,身体还生出了飞翅,一望便知曾经祸害了多少粮食,才能长得如此肥硕。

正在批阅奏折的刘凌只是看了一眼,淡淡丢下一句“吩咐御膳房将它们炸了,送给政事堂的大人们添菜”,便又低下头去批阅奏折了。

在一旁安静闲坐的姚霁心中有些不安,她担忧这炸蝗虫没有炸蚂蚱好吃,也许味道不像虾子…

大概会不好吃吧?在这个没有辣椒也没有孜然的时代…

可刘凌表现地太过冷静和理所当然,让她这些矫情的话反而说不出口了。

若说是“政治作秀”,自己一个人吃就行了,拉着这一大群大臣一起啃蝗虫到底算是什么?

这一群人一起啃蝗虫到底算是什么?!

看到面前端上来的盘子,坐在“政事堂”里的大臣们齐齐露出了“□□”的神情。

刘凌是代国立国以来都算难得的勤快皇帝,以至于朝参官们在宫中进食已经成了一种惯例,级别低的官员就在宣政殿的飞檐下坐地吃饭,公款备餐,露天明食,大多是三菜一汤,冬天加一碗热汤饼,夏天来一碗凉面,配上写水果或额外的赏赐,算是一种赏赐。

而地位较高的官员则可以进入“政事堂”吃饭,除了两位宰相以外,凡是被赐予“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官员都能进“政事堂”开小灶,跟宰相们边吃边谈工作,有很多棘手的事务,在这种轻松平等的范围中吃吃喝喝就解决了。

如果没有什么棘手的政务,诸位大臣在吃饭时聊聊奇闻异事、新鲜消息,也能增进情感,增加见识,对于这一点,戴勇戴相便是活跃气氛的一把好手。

可现在,就连戴勇都有些觉得自己活跃不下去了。

洁白如玉的盛器里,被炸的外焦里嫩(?)全须全尾的蝗虫瞪着巨大的复眼死不瞑目地保持着被油炸时的姿态,细细一闻,还带着一种焦香的味道,只是再诱人的香味,等他们一见到这盘子褐黄的东西,都顿时没有了遐想。

“诸位大人,陛下赐下的,御膳房说这是‘飞黄腾达’,请各位相爷慢用…”

那宫人战战兢兢地将这盘“飞黄腾达”端在他们的案前,硬着头皮继续说:“陛下说,都,都要发到…奴婢是从哪位开始…”

已经僵硬住的大臣们面面相觑,便是戴勇这样的“老江湖”都觉得头皮发麻,没办法自告奋勇地说自己先来。

“陛下到!”

赞者的高喊声突然乍响,惊得政事堂的大臣们一个个也像是蝗虫般跳起,忙不迭地按照参朝的顺序列班相迎。

刘凌进了政事堂,见他们正在开饭,眼睛一扫就立刻注意到了那盘蝗虫上,笑着开口:“朕估摸着这时候蝗虫还是热的,果然还冒着热气。咱们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罢,当先走到那宫人面前,伸出修长的手指捻起一个蝗虫,像是吃黄豆一般丢入嘴中,细细地咀嚼了起来。

一旁的姚霁还好,其余众臣却是看的喉头滚动,差点要吐出来。

刘凌吃完之后,不但没有露出恶心的表情,反而挑了挑眉毛,笑着叹道:“倒是出乎意料的美味,味道确实像是虾子。你们说,如果是很少吃到肉食的百姓吃了,会不会喜欢上它的味道?”

他神色认真,不似作伪,甚至还伸手又拿了一个,吃的嘎吱作响,焦香的味道也四散开来,让几个平日里好美食的大臣露出了将信将疑的神色。

刹那间,几位素来聪明的灵光一闪,立刻明白了皇帝这么做是为什么,可抬眼看向那盘子蝗虫,却还是觉得失去了勇气。

站在皇帝身边的庄敬看了眼那盘“飞黄腾达”,想起自家在灭蝗疏中已经几乎是站错了队,咬着牙也学着皇帝的动作捻起一只蝗虫,闭着眼丢进了嘴里,面无人色地干嚼了起来。

油炸蝗虫一入嘴,庄敬已经做好了呕吐的准备,可预想中的泥土腥气却没有出现,御膳房的御厨们在“吃食”一道上已经入了化境,这些鲜活的蝗虫到了他们的手里除了还保持外形以外,已经丧失了它们原本该有的所有恶劣味道。

被炸得焦脆的蝗虫尚带着油温,细心调制好的味盐洒在外壳上,嚼动起来时,还带着一种油炸食物特有的酥脆香气,等再嚼动几下,弹牙可口的味道充斥于口中,比虾子更要鲜美。

庄敬竭力不想它是蝗虫,只是一只虾子,再三这样想过以后,心中的抵触顿时少了不少,一只吃完之后甚至又去抓了一只塞进嘴里,附和着回应。

“确实美味!”

有了庄敬带头,其他和庄相交好的官员想要卖他一个面子,也哆嗦着拿起油炸蝗虫吃了起来,一个个和庄敬差不多,先开始觉得恶心,后来吃一吃觉得还不错,也没那么恶心。

最惨的是最后吃的一群官员,他们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可食用蝗虫最好的时候已经过去,原本酥脆的蝗虫壳被热气熏的发软,里面的肉质也不再弹牙,只能胡乱地嚼着几下将它咽了下去,心里还在暗骂:

“哪个龟儿子说好吃的?难吃的要死!”

刘凌并不勉强所有人都吃,可吃了的官员名字都记在了心里,等他看到年事已高的庄骏最终也都闭着眼取了一只吃了,心中不知为何一软,前几任的怨意似乎都减退了几分。

“太医局的人说,蝗虫也是一味药,味甘、辛,性温。能健脾消食,息风止痉,止咳平喘,通络,御膳房的御厨也说味道并不比肉食差,这位爱卿若是有谁爱吃的,可以让厨子进宫跟着御厨学着做。”

刘凌笑着像是随口丢了下这句话,便领着宫人们,浩浩荡荡地又离开了政事堂,犹如刚来时一样。

留下一群满脸恍惚的大臣。

刘凌走后好一会儿,这些大臣们才似如梦初醒一般,纷纷议论起皇帝这么做的深意来。

然而“油炸蝗虫”给人带来的震撼太大,有些说着说着还是面有菜色,干脆就揭过这话题,借口出去“散散食”,避了开来,以免产生什么不好的联系。

如今“政事堂”的廊下,就有几个正在“散食”的大臣。

“你现在就去送一封信,让你堂兄在闹蝗的地方,想法子搞几车蝗虫回来。”戴勇压低着声音,吩咐着刚刚唤人叫来的侄儿。

“悄悄地送,别太引人注意。”

“堂伯,要那个做什么?”

戴家的这位侄子堪堪有了参朝的资格,可入政事堂还没有影子的事,被急着从“廊下食”的队伍里唤过来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可一听戴勇在说什么,顿时怔住了。

要蝗虫干嘛?

一路还要费心养着不能死。

“陛下刚刚赐了一盘菜,叫‘飞黄腾达’,还准我们送厨子进宫去学,不管大家爱吃不爱吃,肯定都要送厨子进来的…”

戴勇看着侄子欲要作呕的表情,惊得连忙急道:“你别在这里吐了!那油炸蝗虫味道还可以,没你想的那么难吃…”

“呕…堂伯您言简意赅的说吧!”

戴家的小辈都不怕这位家主,愁眉苦脸地求饶。

“咱们家不是还开着那么多酒楼么,我琢磨着陛下是想让下面的人都敢吃蝗虫,所以带头吃起这炸蝗虫来。京中向来是我代国效仿的源头,陛下一举一动又是百姓和臣子关注的中心,今日陛下和我们带头吃蝗虫的事情传开,必定也有心思灵慧的想要效仿,只是我们京中毕竟没有蝗虫…”

那戴家子弟也是一点就通。

“您是说,我们家酒楼可以卖炸蝗虫?堂伯您也太会做生意了!”

“咳咳,我怎可与民争利?”戴勇老脸一红。“我不过是想为陛下分忧解难罢了!京中一旦有人带头卖蝗虫,肯定有人跟着做,只是他们毕竟没我们找蝗虫那么方便。”

他儿子在灭蝗,有哪个有他蝗虫来的便宜。

“只要有人要,就会有人卖,到时候自然有商人操心拾掇这事,哎,只要京中贵人们都吃起了油炸蝗虫,百姓就敢碰它,日后再有蝗灾,不必这么麻烦,自有嘴馋的乡人去解决。”

戴勇也是佩服皇帝的勇气和眼界,换了他,就算知道这东西能吃,也是绝想不出让所有人都想要吃蝗虫的。

“小子明白了,这就去送信!”

戴家郎知道戴勇是宰相,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自己却不然,接了话立刻麻利地跑了,连个影子都没留。

可聪明的难道只有戴勇一人吗?不过片刻的功夫,许多官员也都明白了过来,唤家中子侄的唤家中子侄,出去“散食”的“散食”,没一会儿功夫,政事堂里倒空了大半。

想来今日一过,用不了多久,京中各大酒楼饭庄里都要多一道猎奇的菜肴,名唤“飞黄腾达”了。

什么,你不敢吃?

陛下和宰相们吃了都说好吃的东西,不吃那就是赶不上潮流,又没有胆子!

所谓上行下效,难道是能避的开的吗?

***

回小书房的路上,刘凌想着大臣们“拼死吃蝗虫”的表情,一时间心情大好,连走路都轻快了不少。

姚霁如今已经很习惯和刘凌寸步不离,没事聊聊天,虽然大部分时候因为周围有人的缘故只是他含笑听,自己在旁边说,但因为心态已经大不一样,日子比之前要好熬了不少。

进了小书房,宫人们识趣地全部退下,让刚刚用过膳的皇帝“休息”片刻,屋子里一片安静。

刘凌坐到案后,看着已经在“观赏”屋中换过的陈设的姚霁,微微笑了笑,低下头去批阅奏折。

刚刚中午折腾了一会儿,已经耽误了不少奏折的批复,尤其是关于蝗灾的。

后日是流风公主祭祀他生母的日子,他已经吩咐太常寺和宗正寺做好了准备,并不准备大办。

先帝废掉了皇后却没有再立后,袁贵妃至死也只是个贵妃,他登基后将母亲追封成了太后,迁葬在父亲的身边,那些宫中斗得你死我活的妃子们恐怕死也没有想到,最终能够陪伴先帝合葬皇陵的,会是一个连尸骨都要费力寻找才找得回来的失宠女人。

姚霁以前听说过皇宫里的陈设会随着四时变幻,如今真的见到,不由得咋舌“特权阶级”的奢华,研究了好一会儿后又好奇地转到了刘凌的身边。

待看到刘凌握着什么在发愣之后,姚霁也露出意外的表情。

历史上对于这位恭慈太后所书极少,只知道是“狄氏”,还能从对代昭帝外貌的描述以及语焉不详地几句话里知道她可能不是中原人。

大抵是皇帝出身胡人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这位太后的生平也成了忌讳之事,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可看刘凌的表情,似乎是对这位生母有所印象的。

“你,还记得她?”

姚霁有些试探地小声询问。

刘凌猛然从失神地状态中抽离出来,闻言“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自然是记得的,我记得她是在我三岁生辰之后去的,走的时候很是…”

他顿了很长时间,才吐出两个觉得自己合适的字眼。

“…憔悴。”

“我记得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原来记事也那么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