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不是故意冷落你的,而是…”

“我已经告别完了,我们走吧。”

狄芙萝突然这样说道。

然后所有人就看见她快速地向着胡夏王庭的大庭院移动。

摩尔罕不甘心地跟在母亲身后跑,试图用骨肉亲情和言语说服她。大臣们苦苦哀求,跟随着他们的国王,请求他不要抛弃他们的臣民。

宫中的宫人有的是想看热闹,有的是希望能“鸡犬升天”,还有口中不停祝祷希望能治愈家中亲人的疾病、或是许着什么愿望的。

秦铭和野泽有些烦躁地看着一大堆人嗡嗡嗡地跟着他们跑到了降落点,简直有一种想要咆哮的冲动。

可是他却没办法阻止他们,因为早就残疾的狄芙萝能够“移动”实在是太显眼了,哪怕她能走,都不会引起这么大的喧哗。

在宫中这种处处是人的地方,想要避开所有人到某处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他还要赶时间。

姚霁就是在这种混乱而狂热的氛围中,穿过层层看不见她的人群来到了狄芙萝和秦铭的身后的。

她默不作声地蛰伏在那里,看着狄芙萝冷漠地对着自己的儿子摇头,甚至伸出手去拒绝他亲吻自己脚背的举动,然后悄悄地靠近她的范围,猛然伸出手…

抓住狄芙萝的手就往后拽!

“啊!秦铭!”

狄芙萝感受到了身后有一股大力在拉扯她带着导向仪的手臂,连忙尖叫了起来。

姚霁的出其不意没有成功,秦铭的力气太大,直接扭过姚霁的手往后一掷,姚霁就飞了出去。

“呃!”

她摔的不轻,坐在地上不甘心地锤了一下地。

“姚霁,我说了会和他们说,让他们来接你的,你要再这么不识时务,我就真不管你了!”

秦铭报过狄芙萝,直接跑到了庭院中心的圆形观景平台上,语速急促地对野泽说:“迟则生变,我们现在就走吧。”

姚霁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竭力让自己没有恶毒地怒骂出来。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铭替狄芙萝操作着她的导向仪。

刹那间,天空中突然出现金色、红色和蓝色三道光柱,红莲劫焰、金色巨龙和蓝色的水幕冲天而起,构成了一组奇异又梦幻的画面。

就连姚霁都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这样的身份看着三道指引光柱的出现,她仰着头定定地看着,眼眶中满是不甘的泪水。

她太蠢了!

实在是太蠢了!

秦铭就是个疯子,为什么她会觉得他是个志同道合的人?!

隐隐能看到光柱的摩尔罕同样不甘而愤怒,他看着一点点向天空中上升的母亲,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咆哮。

“母亲!您记得要看着我!从此之后,我不是新王摩尔罕,我将是神之子摩尔罕!”

对于儿子的呼喊,狄芙萝的回应是抬起手臂,轻轻地挥了挥手,似是同意了,又似乎是什么都没听见。

所有的人对着狄芙萝飘起的方向跪地叩拜,有的更是失声痛哭。痛哭的都是曾经和狄芙萝作对过、或是曾经被狄芙萝厌恶的人,得罪了神明,又能有什么样的好下场?一想到那不幸的未来,她/他们就情不自禁的哭了出来。

姚霁可以想象,夏国的未来将引来一场可怕的信仰风暴,“王太妃升天”这一幕将会以各种形式传播出去,从而将摩尔罕和流风公主送到一个新的高度。

夏国的历史会被改变吗?

研究中心会因此而关闭整个世界吗?

她和刘凌辛辛苦苦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结果却将结果导向了更糟的方向吗?

姚霁紧紧握住拳头,双目通红地看向天空中的三人。

就在他们快要抵达通道尽头、回返现世的一瞬间,天空中突然产生了剧变。

原本还烈日当空的天气,一下子就阴了下来,不知从哪里出来的雷云迅速地降临到太阳的下方,将日光遮挡的无影无踪。

“是魔神!天黑了!魔神来了!”

“阿里曼!光明神阿胡拉的大敌!”

“王太妃,小心啊!”

就如同太阳是光明神的代表,雷云则是黑暗神阿里曼的象征,出现雷云密布之时,便是阿里曼降临之时。

人们赞扬代表光明、新生和善的光明神,却恐惧和敬畏掌管死亡国度和永恒沉睡的黑暗神,刚刚还在赞颂光明神的人们立刻恳求着阿里曼的饶恕,惊慌失措到瘫软在地上,完全不敢抬头。

姚霁慢慢站起了身子,看着三人上升的速度突然变慢了,心脏如擂鼓般跳动着。

这世界是他们“创造”、“引导”的,有没有什么光明神和黑暗神她知道,既然不是黑暗神,那就是…

***

天空中,秦铭和野泽有些惊慌地看着突然而来的变故。

“什么鬼?怎么会有这么多雷云在我们头顶?”

野泽害怕地看了下导向仪。

“所有仪器都会对电磁和辐射产生影响,我们会不会因为这个摔下去?”

“我们并不是实体,你忘了吗?就算掉下去也没事,这个世界的一切不会对我们产生伤害。雷电也是这时间的物体,从物理学角度上来说,无非是一群电荷而已,对我们没有影响。”

秦铭安抚着自己的医生好友,可心里却升起不祥的预感。

妈的,怎么搞得跟神仙渡劫似的!

通过导向仪精准翻译的对话却让狄芙萝变了脸色,抓住秦铭的手掌更是用力地握紧了他的肩膀。

“不,你们摔不死,我能摔死!”

她是有实体的!她只是穿着神仙的“天衣”啊!

“她说的对,也许这个世界有自己的规则,不允许我们带走谁。”来自东瀛的野泽相信天人感应,有些害怕地劝谏秦铭。

“我们应该下去,将导向仪还给那个女人,然后我们三个回去。她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命中早亡,也许这是她的宿命。”

“不!不!我不要回去!我刚刚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他们都把我当成了神使,神的女人,我不要这样狼狈的回去,变成笑话!”

狄芙萝尖叫着抱紧了秦铭,温驯地用脸贴着他的,颤抖着哀求:“我反正马上就要死了,这位医神说我内脏已经衰竭,没有多少日子活了,与其让我成为被神抛弃的人一身污物的死在冷宫里,不如试一试,也许我能去你们的世界呢?也许这雷云只是碰巧出现?”

她的眼泪不停地落入秦铭的胸膛,烫的他胸腔里似乎都在发热。

“试一试吧,如果我真的有什么不幸,我不会怪你的!”

也许是这一句话起了作用,也许是她的残疾比死亡让秦铭更难以接受,他将抱着狄芙萝的动作做的更小心了些,看着导向仪上“回归进度82/100”的字样,一咬牙。

“启动强制回归!”

野泽叹了口气,也用声控操作了起来。

“启动强制回归。”

狄芙萝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大概知道也许是什么咒语,迫不及待的大声尖叫。

“启动强制回归!”

进度条动了。

秦铭感受着突然加速冲向天际的抖动,微微扬起了嘴角。

但下一刻,微笑就变成了惊骇。

“不!!!!”

嗞啦啦啦啦!

啪!

刹那间,天地之间一片明亮,亮的犹如光明神降临。

然而并不是光,而是雷云之中无数的闪电犹如游蛇一般四窜而出,吐着可怕的信子向着秦铭怀中的狄芙萝而来。

密密麻麻的闪电组成了一道电网,从头到尾地将秦铭罩了起来。就如他自己所说,雷电也不过是一群放电现象,即便是这么可怕的雷暴也只是穿过他的身体,或在他的身体里游移,像是开玩笑一般跑来跑去。

但秦铭一点都不会觉得这玩笑可笑。

因为他瞬间就觉得怀里一轻,再低头时,那个美貌而又狡猾的女人已经变成了一具人形的焦炭。

“不,不,不…”

秦铭抱着那具焦炭,嘴唇抖得犹如秋风中的落叶。

“不!狄芙萝!”

充满惊惧和痛苦的惨叫声之后,天空突然放晴,三道光柱也没有了踪影,就犹如刚刚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天空中有黑灰色的灰烬慢慢飘下,犹如中原燃烧纸钱后飘散在各处的飞灰。

那位风华绝代、心狠手辣的女子,最终还是灰飞烟灭。

“你们,你们刚刚看见了吗?”

曾近身伺候过狄芙萝的阉人侍者尖叫了起来。

“黑暗神,黑暗神把王太妃殿下劈死了!王太妃殿下没有成功到达光明神身边!”

下一刻,他就感受到脖间一阵剧痛,那声“边”字成为了永远的遗言。

“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刚刚从地上起身的摩尔罕面色狰狞,他手中的宝刀还沾染着刚刚那个阉人的鲜血。

一颗脑袋咕噜噜地在地上翻滚着,径直滚到了姚霁的脚边,让她受惊地蹦了好远。

“我的母妃因为伤重今日逝世了,没有什么升天,也没有什么光明神!我若在谁的耳中听到这样的言语,他和他的家人就如同这个侍者!”

摩尔罕的脸色恐怖的犹如天上的魔神,看向低阶侍者的表情犹如看着猪狗。

刚刚那醒目的雷云怕是几百里外都看得见,雷云在光明教中代表不祥,那么大的雷云出现在他的王都,原本就是会引起动荡的恶兆。

如果要让他的政敌知道他的母亲是被黑暗神“召唤”了,恐怕还会有更多的麻烦,他也会被质疑是不是有恶魔的血统。

可恶,为什么母亲没有成功的升为神祇!他明明就可以做神之子,借由这股威严统御四方的!说不定西边所有信仰光明教的国家都会对他俯首称臣!

摩尔罕一边懊恼着母亲的“不幸”,一边又在心中庆幸母亲没有答应带他一起到天上去。

否则他现在就真的在“天上”了。

想起之后还有那么多张口要灭,那么多嘴要堵住,还要平息雷云的风波,摩尔罕头上的青筋就开始跳跃。

“从此之后,谁也不许提起王太妃!”

***

姚霁从摩尔罕开始杀人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她开始仔细的搜寻降落点的下方,试图找回自己的导向仪。

刚刚的雷暴和通道突然扭曲并不是幻象,秦铭想要强制带回狄芙萝的举动加速了她的灭亡,也彻底打消了姚霁曾经想过想办法将刘凌带到她们的世界的幻想。

也许两个不同空间的人互相接触本就是不被允许的,也许这个维度是更低的维度,想要去他们的世界,就如同古时候神仙传说里的修真之士想要“飞升”一样,承受不住这个世界的“惩罚”,根本就没有半点希望。

刘凌从小修的是王道,不是仙道,一点希望都没有。

就算是修仙的,比如那个太玄真人,姚霁怀疑在那种雷暴之下,一样是死。

那已经是不亚于小型核武器的威力了。

狄芙萝被雷劈成了飞灰,导向仪却不会,尸体破碎的一瞬间,导向仪有可能从她的手臂上摔落下来。

没有宿主的导向仪能自行返回吗?如果可以的话,也就不需要他们这些“观察者”了。

果不其然,姚霁在降落点附近的一处树丛里找到了她的导向仪。

“太好了!”

姚霁兴奋的查看导向仪,发现没有一点损伤,连忙合掌把漫天神佛都谢了个遍,然后重新输入使用程序,将自己的信息与导向仪绑定。

绑定的过程非常顺利,听着那声熟悉的“开启系统”,姚霁深深地呼出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使用“返回”…

姚霁启动返回系统。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了…

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坏了?电磁辐射对这个有效果?”

姚霁开始尝试着其他的功能。

照明功能,正常。

夜视功能,正常。

被动翻译功能,正常。

穿墙功能,正常。

漂浮功能,正常。

集合光柱,正常。

扩音功能,正常。

正常,正常,正常,所有的功能都正常。

那不正常的只有…

姚霁抬头看着天空,露出绝望的表情。

“路,这边的路断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因为更新的数量多了,然后没办法断章,只能一口气码下去。

大家晚安。

第264章 偷心?偷情?

随着黄良才的被捕,这位舍人曾经对宫中许多人下蛊的传闻渐渐散播了开来,成为了许多大臣的噩梦。

巫蛊之事,一向是宫中内外谈之色变的话题,因为整个中原文化继承先楚文化,所以巫蛊之事几乎是屡禁不绝,成了每朝每代都会为之血流成河的一种祸事。

代国初年,景帝之时,就有湘地的苗人对太子妃下蛊,以至于太子妃生出鬼面孩儿,最终郁郁而终,当时还是太子的恵帝因此恨极蛊术,将湘地用蛊的苗人驱逐出中原腹地,使得这一支苗人西退进入深山,和当地的苗人融合,从此自称“生苗”,再不复影踪。

而使用蛊术治病救人、和汉人相处友好的苗人从此自称“熟苗”,但也很少在人前施展蛊术。

至于巫术,因为天师道的崛起而渐渐被道门融合成为一体,如今巫仙已经不分家,很多天师道里的“道法”,追源朔流其实就是原本楚国大地盛行的巫风,就连楚国许多的神明都已经归入了道家神仙的体系。

这便是“过了明路”了。

一时间,原本只是拉肚子的大臣们各个几乎到处求神拜佛,在京中督办祭天坛修葺和宫中道观修建的太玄道人几乎是每天都被各家邀请去“除蛊”,更别说宫中的太医局了。

可“蛊术”不同于毒或者病,即便是太玄真人和张守静也是束手无策,张太妃虽然有他师兄留下的医书,但他对于这些蛊也只是有所记载,并且尝试着用医理去解释,想要将虫子排出体外非得用猛毒之药不可,有些年轻的官员倒是可以用这些虎狼之药驱虫,可对于皇帝,太医局用药向来保守,并不敢去试。

而那些愿意做“试验品”的年轻官员,在经过种种手段驱虫之后,收效也是甚微,甚至还出现了更严重的症状,这使得太医局更加不敢在皇帝身上尝试。

一时间,京中风声鹤唳,连寻常百姓都不愿意接触甚至看到官员出现,生怕他们将“虫卵”带给了他们,原本人人尊敬的参朝官员如今倒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灾星”,实在是让人嗟叹。

至于被酷吏们严刑逼供,以至于三天不眠不休的黄良才,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可也不知是他身上的“蛊母”还是意志力真的惊人,他几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吐露出,任凭严刑拷打威逼利诱,都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倔强的犹如早就已经存了死志。

对于没有“缺口”的人,内尉官们一向是最头疼的,死士之所以让人畏惧,便是他们对于死亡和加诸在身上的痛苦毫不在乎,而摸不清对方身份、弱点、亲人情况,内尉官们也很难做到“有的放矢”。

但东君从青州传回来的一个消息,一下子就成了此时的突破口。

方家方顺德的嫡长子方嘉,因从小体弱一直被断言活不过而立之年,但他一直没有早逝,据方府在青州的心腹家人所述,方家曾经救过一个打扮古怪的少女,那少女为了报恩,曾给“方嘉”种过一个“长生蛊”,可以用血脉至亲的寿命为他延命,当时为他延命的,正是方嘉的长子方琳。

方嘉不知所踪后,方琳也没有了踪影,有人曾说方琳跟那少女一起走了,有人说方琳为方嘉延命后自己也命不久矣,所以选择找寻延命的法子,但无论哪种说法,方琳和那个会种蛊的少女都关系不浅。

蛊术即便是在西南也是极为偏僻的秘术,绝不会变成烂大街的货色,所有的线索都对准了方家。

如果是方家,倒是说得通了。

***

内狱。

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黄良才努力压下自己翻涌的血气,几天不眠不休已经让他开始产生幻觉,可每当他一瞌睡,立刻被人想办法弄醒,内尉们甚至为了他从太医局专门调来了一个医官,确保他不会因为受刑而真的猝死。

他的父亲让他顶了黄家人的名头进来,其实并不是让他来报仇的。方家的大势在曾祖父秋后问斩时就已经决定了,父亲所作的一切,不过是想要保留一丝东山再起的希望,给他和家中的族妹留下一条后路。

他入京时,父亲曾再三嘱咐,不要掐尖,不要冒头,不要逞强,好好的熬到外放,做一地方官员,尽量不要回京。

可他一回到京中,那些童年的回忆便纷纷而至,曾祖父、祖父、甚至是曾经和他打的你死我活的堂兄堂弟们,都成为他每日午夜梦回后低声轻泣的原因。

他根本忘不掉那些亲情,那些欢笑,以及那些仇恨。

被父亲安排出京“游学”的他,根本就不曾见过家中如何“造反”,只是忽一日就得到了消息家中满门被斩,祖父举家叛逃立起了反旗,而他这个原本人人羡慕的天之骄子一下子就成了过街老鼠一般的乱臣贼子。

然后便是赶往青州、救了那个奇怪的女孩、救了父亲一命也搭了自己一命…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黄良才自己也不知道。

“黄良才,有人来看你了。”

内狱官一声冷嗤,打开了监牢的大门,放了一位身穿紫袍的官员进来。

进了监牢的,正是如今的宰相陆凡。

正是这位爱惜人才的宰相向皇帝举荐了黄良才,使得他以一商人之子的身份得到殿试资格,从而平步青云。

但谁也不知道他的平步青云是为了这种可怕的目的。

如今已经有御史弹劾陆凡识人不清、引狼入室,由于百姓对京官们现在都避之不及,朝中同僚对这位宰相也就越发不满。

陆凡原本就和戴勇、庄骏这种几朝的老臣不同,他是从国子监以太傅身份登上相位的,一没有为地方官的经验,二没有戴勇等人那般功劳和人脉,能够为相,全靠皇帝的信任和倚仗,朝中也不乏早就对他有意见的老臣,只是陆凡实在是聪明,又行事谨慎,很少让反对者抓到把柄。

但一旦有了把柄,也就越发危险。

见到这位“恩师”和“座师”进来探他,黄良才心中其实有一点内疚。

他是一个有城府有手段却不失原则的君子,是他幼年时最希望成为的那一种人。在国子监时,他也想隐藏自己的天赋和能力,可是这位已经位极人臣的宰相却像是寻常的博士一般慢慢挖掘出他的潜力,想要将他送上更高的舞台。

这样的人是值得尊敬的,也是值得让人追随的,如果他不是方家人,仅仅只是黄良才的话,恐怕真的会一直跟随在他的身后学习,以期能够站到更高之处。

他便是这样一边矛盾着,一边憧憬着,像是受宠若惊又像是犹豫不决的参加了殿试、当上了舍人,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看起来似乎老了十岁的陆凡一进了监牢,就被黄良才的惨态吓了一跳,可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幽幽发出一声叹息。

“哎!你这是何苦!”

黄良才困得眼睛半睁半闭,全靠咬着舌尖才让自己不昏睡过去。实际上,昏睡过去后情况会更糟,因为泼水、抽鞭子都已经打不醒他了,现在他们都是直接夹他的手指,十指连心,无论睡得多沉,都会一下子惊醒起来。

陆凡看着这位他昔日看好的年轻人,轻轻地说道:“其实你从来没有想过让陛下死,既然如此,又何必下蛊呢?”

半睡半醒间的黄良才突然掀动了几下眼帘。

“以前你不知道也算了,后来你日日在陛下身边值夜,应当知道陛下有一忙起来就边批阅奏折边吃东西的习惯,你既然能在墨汁里下蛊,就能在墨汁里下见血封喉的毒,可你没有这么做,反倒麻烦地只是下了一种能让人虚弱的虫卵…”

黄良才没有回话,陆凡却依然慢悠悠地说着:“一样是入口,如果是为了报仇,用剧毒比什么虫卵有用多了…”

“方琳,你为何不用毒?!”

一句石破天惊地“方琳”,终于惊得他咬破了舌尖,犹如游魂一般抬起了头来,嘶声道:

“谁,谁是…”

“我猜你花费这么多功夫、冒着这么大危险,甚至改头换面入京,原就不是为了报仇,只是你心中仍有不甘,才会铤而走险。”陆凡的声音渐渐高昂,“你日日在陛下身边值守,足够让你看清陛下是个不世出的明君,而你们方家却对代国究竟造成了怎样的灾难…”

“青州赤地千里、十室九空,露于野外的白骨收敛了几个月也收敛不完,从你方家造反之地兴起的蝗灾足以表示老天对方家的惩罚,你明明知道方家覆灭是咎由自取,却因为不愿意承认而胡乱迁怒他人…”

陆凡越说,眼睛里越是精光闪烁。

“早有造反之意想要更进一步的,是你的曾祖父!志在消灭代国动乱之源、下令彻查方家的是已经驾崩的先帝,你方家的罪孽从你曾祖父伏诛的那一日原本就已经了结。若你祖父叛逃出京后选择隐姓埋名从此遁走,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也不见得会就对你们赶尽杀绝,可是方顺德却自寻死路选择执迷不悟,才弄到今日这般民不聊生、不死不休的局面。”

“你们方家是罪人,而为你们方家的罪孽在擦屁股的却是陛下!”

“那些因你方家强征壮丁而死于战乱的无辜百姓,如今是陛下下令在抚恤!”

“那些因你方家横征暴敛而死于饥荒的百姓,如今是陛下下令在赈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