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好?减压?还是怎么的?

陈俨将抽屉里那把刻刀拿起来看了看,刀口锋利无比,好像手伸过去轻轻一刮,立刻就会冒血珠子。

他赶紧又将刀放了回去,又看到最底下压着的一只信封。陈某人挣扎了半天,将那只信封取出来,提前忏悔了好一会儿,这才打开信封,从里头抽出几张泛黄的纸来。

全是人名,而且打了叉。

人名上打叉是非常严肃的事,他迅速扫完那些名字,遂赶紧将纸塞进了信封,又将纸袋放了回去,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伪装成他未动这抽屉之前的样子,没有将抽屉推回去。

在他眼里常台笙不过是一介普通书商,就算因为家里人丁稀少,让她看起来少了点人情味儿,可又能复杂到哪里去。但他现在,却越发希望能钻到她的心里去看看她到底每日都寡着脸在想些什么。

他从来没有想了解过除他以外的别人,因为那是一件穷极无聊的事,但常台笙是个例外。

他竟然有一点点地,怕因为不够了解而伤到她。

陈俨算算时辰不能再在这儿待了,遂径自去了趟书院,傍晚时又带着常遇一道回了常府。常遇很高兴,这回竟然不用缠着他,他就主动要求一起回去了。她当然也知道姑姑昨晚没有回来,为此宋婶嘀咕了一个早上呢。

小丫头从门口飞奔至常台笙卧房,敲敲门,欢快地道:“姑姑你醒了吗?”

常台笙此时正坐在床上看书,遂直接道:“进来。”

小丫头很高兴地进了屋,陈俨亦是理所应当地跟了进来。陈俨道:“我刚好在书院遇见你侄女,就顺道带她回来了。”

常台笙陡蹙眉。小丫头趴在床边,笑着道:“姑姑昨晚没有回来,我可想你了。”

“我也很想你。”常台笙揉揉她的脑袋。

小丫头又咕哝道:“昨晚我以为姑姑是睡在芥堂了,可是早上宋婶说姑姑去别人家里过夜了,为什么不回家里来睡呢?”

陈俨居高临下地看常台笙一眼:“噢,你姑姑昨晚……”

作者有话要说:陈俨:你不要我的话就等着我爆料好了#帮常台笙上头条求点赞# @常台笙

依旧抱紧土豪们

32、【三二】 ...

常台笙抢先一步开了口,与常遇道:“在别人家里校书稿所以晚了。宋婶方才说煮了好喝的汤,今日天冷,你先去喝点汤等姑姑一起吃饭,好么?”

常遇点点头,刚要走,忽而又凑到常台笙耳边,小声跟她道:“陈叔叔跟人打架了吗?为何脖子上会那样……”

常台笙伸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再不去吃汤要凉了。”至此,小丫头才乖乖走了。

常台笙丢下书,起身套上棉袍,瞥了一眼陈俨:“你不打算回去么?”

“难道你不留我吃饭么?”

常台笙忽偏头打了个喷嚏,她捂住鼻子定了定神:“我似乎感了风寒,会过给别人,你还是不要在我府里吃饭为好。”

“如果你是怕这个,那完全不必担心,若要过给我的话你早该过给我了,昨晚你——”他指了指自己被咬破的唇角,刚要接着说,却已是被常台笙抢先一步捂住了嘴。

她不想听他说昨晚发生的的任何事,更不想知道任何细节。

某人睁着两眼无辜地看看她,闷闷抱怨出一句:“难道你不想听吗……”

“没有兴趣。”常台笙松了手,干脆利落地给了总结。

“可是你昨晚很美,我也是昨晚才知道原来你……”抑制不住的称赞语气。

常台笙又捂住了他的嘴:“我已经告诉你了,我没有兴趣也不想听。你就当我昨晚发热不舒服,只是不小心将你当成了冰块,明白吗?”

陈俨却忽地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一点点移开她捂在他唇上的手,目光则在那只手上轻轻流转,神情愉悦:“原来是这样么,不过没有关系——我有新发现,你想听听么?”

“不想听。”

“好吧。”他本来想说他发现她这双手当真是很灵活很舒服。不仅会刻字会写稿,还能在毫无章法的触摸中体现出难以替代的魔力。

他好喜欢。

陈俨忽然轻拍拍常台笙的头:“虽然我不能留在这里吃饭,但我还是想要告诉你我真的很喜欢。”

很喜欢,没有后半句。喜欢什么呢?噢,一定是全部。

陈俨孤孤单单但很愉悦地独自走了,常台笙在走廊里看他离开,没有说话。

夜深时,常台笙忽地接到了一本帖子。

因临近年底,苏杭一带每年一度的大书市集会也即将拉开序幕。虽平日里也会有几家书商联合办些小书市,但规模根本无法与年底这个大集会相提并论。这是书商的盛宴,亦是买书者爱书者的大日子。

书业内的老规矩是苏杭几大老牌书商轮流主办,外人几乎插不了手。芥堂在苏杭一带虽也很有名望,但论起主办书市来,还是少了那么点资格,可今年几大书商集聚杭州商议书市筹备事宜,竟给常台笙发了帖子。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就算不是主办,能协同办完这书市,也是很了不得的事。

请帖发得很急,时间定在第二日中午,就在盛元楼。

居安堂黄为安,建文堂杨友心,以及五台馆李崧,一行人陆陆续续到时,常台笙却已在盛元楼等候多时。之前常台笙也见过业内的这几位老牌书商,见了也并不会觉得多尴尬,但客套是免不了的。

一番寒暄下来,各自坐定。李崧为人直爽,承父业至今,整十个年头,业内风评极好,也是这三位中与常台笙还算有点交情的一位。他先开了口道:“常堂主,今日邀你过来,是想问问,你是否有意承办今年的苏杭书市?”

对常台笙而言,这开门见山似的委任简直令她受宠若惊。她轻轻搁下茶杯,回得有条不紊:“承蒙厚爱,但芥堂经营书籍不过几年时间,担此重任,实在……有些惶恐,但若前辈们信得过,晚辈亦当竭尽全力。”

对面的杨友心笑笑:“常堂主,我坦白跟你说罢,找到你也是因崇园的关系。百年崇园,当年留下的书册在读书人心中分量很重,当年崇园做这行时,我等祖辈还未涉足书业。若论前辈,崇园方是前辈。如今崇园又重归常家,这事早传得沸沸扬扬,你既然有意将这块旧牌子拎出来做,那我们也就沾一回这老牌子的光。所以这回,不是以芥堂的名义来主办,而是崇园,常堂主可愿意?”

常台笙自不会拒绝,但杨友心方才这话里的意思,却是——想借崇园的牌子一用,但崇园不是你常台笙做出来的,你不过是沾多少代前祖宗的光罢了。至于你常台笙一手办起来的芥堂书业,那还完全不够格。

否定,否定,否定。

常台笙微笑着回说:“自然是,求之不得。”

杨友心甚为满意地握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瞥一眼一直埋头在吃的黄为安:“黄兄,杭州的东西难道还没苏州好吃?”

黄为安吃得满嘴是油,也顾不得擦嘴:“贤弟不知,这盛元楼的烧鸡,当真是人间极品。若不是路上会坏,我定要带几只回去给我的小采青尝尝。”

“黄兄真是好事都惦记着小姨娘,将她一道带来杭州不就妥了?”

“小采青说坐船晕坐车累,我也舍不得让她吃苦。”

杨友心在一旁抬嘴角笑笑,默不作声地又抿了一口茶。

黄为安吃完了抹抹嘴,抬头看一眼常台笙,又抓过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笼包子:“哦对了,常堂主今年也有二十好几了吧,有没有相中的?若相中了,哥哥与你说去,别不好意思,哥哥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家里姨娘都有八个了,娃仔满地跑。”

常台笙看他那副只知吃喝的样子,听他这么说着,觉得好笑又有点惆怅。

一旁李崧抿唇浅笑:“近来杭州城谁人不知陈尚书家公子与常堂主来往甚密?恐怕好事将近,常堂主这终身大事估计是不劳黄堂主费心了。”

“你们杭州人哟……”黄为安伸出油腻腻的手指头指指李崧又指指常台笙,“一个个都是这样,一个搭上了知府家的千金,另一个这就要搭上尚书家的公子了,还都闷声不吭的不与哥哥说一声。”

常台笙闷声不语。

杨友心道:“陈尚书家的公子,莫不是那位叫陈俨的?听说常堂主要刊刻他的书,不知他写的是时文还是小说?”

常台笙却道:“还没个定论,这位似乎不大乐意出书稿。不过现如今,印古文不如印时文,时文又卖不过戏本小说,若庸俗点,我倒希望这位写的是小说。”

杨友心哈哈大笑:“这点常堂主倒看得透彻,书商书商,做的是书,但到底是行商,说到底那些书,也不过就是货品。哪个好卖便做哪个,若不好卖的,印一堆无人问津,也是白费。”

常台笙笑笑,没有接着说下去。她说这话原本就是为了引开话题,眼见着话题扯开了,她暗暗松口气,可旁边李崧却又拍拍她的肩,道:“我岳丈今日请陈尚书吃饭,就在楼上的雅间,我去上边敬个酒,你……要不要同去,给尚书大人敬个酒什么的?”

黄为安啃着鸭腿道:“知府大人倒是低调,请尚书大人吃饭也不包个场子不惊动旁人,好官啊。”

他这话刚说完,楼下忽传来喧闹声。黄为安素来是个好事的主,鸭腿都没来得及放下,匆匆忙忙走到那窗前,往底下一看:“哟,这谁家夫人呐?”

李崧看他这多管闲事的样子,笑笑走了。常台笙和杨友心都在原地坐着,似乎对外边的事也都没什么兴趣。没料这黄为安扭过来喊他俩:“来看啊,这稀奇的啊!”

杨友心拉长了声音喊了一声:“黄兄……”似乎这样能将他拖回来似的。

“诶!”黄为安盯着楼底下的新鲜事,敷衍地应了一声,又嚷嚷道:“快来看啊!”

杨友心起了身,走到那窗前,朝下看了看,道:“这妇人衣着如此考究,这么个不要颜面的求人法,恐怕是夫家落败了。”他下完结论又看看:“你再看她求的那人,不是隔壁利得赌坊那厮嘛……这必定是夫家人嗜赌,赌得家财一份不剩,估计人要上门收宅子收家当了,这才过来求情。”

黄为安点点头:“贤弟不愧是编小说出身,如此一说,倒真像这么一回事。诶……贤弟又如何认得赌坊的东家啊?贤弟也赌不成?”

常台笙听他二人议论着,抿了抿唇,忽站了起来。她走到窗前往下一看,几经辨认,才确定那的确是程夫人。她衣着依旧鲜亮体面,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似乎是到这儿来找赌坊的大东家求情,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求。

“求您宽限几日罢,宽限几日便凑齐赎金了,求您了……”程夫人一遍一遍地说着这话,对方却有点不耐烦了,伸脚便是一踹,直直揣在她心口,将程夫人踹倒在地。周围已围了许多人,程夫人爬起来又跪地求他,可赌坊的人哪有什么人情味可言,伸脚就又是一踹,程夫人又爬起来,这几番过去,她头发已乱,滑亮光鲜的衣裳也脏兮兮的,可却无一人上前阻止。

赌坊的人不耐烦了,甩袖便进去了,留了几个小厮,轮番踢打程夫人。

一众看热闹的似是都不敢惹赌坊的人,皱眉看着也不上前帮个忙,偶有路过的老妇在旁捏嗓子叫:“够了够了,踢打一妇人算是什么事?!”

常台笙看着皱眉,旁边李崧忽然冒出来,道:“这不是程家那位夫人么?还找我借过钱来着。她儿子不成器,最近似乎是将家里全部输光了,眼下住的那宅子也输掉了,利得坊估计是催他们搬出来罢,也是可怜人了。”

杨友心道:“你不是去楼上敬酒了么?”

“尚书大人还没到,说是要带儿子一道过来,我等会儿再上去。”

常台笙听闻陈俨要来,这会儿想的是赶紧走,没料李崧却暧昧地看看她:“怎么了?情郎来了很紧张么?”

常台笙直接就岔开了话题:“这位程夫人,是杭州人么?”

“不是很清楚。不过家父以前与她有些交情,上回她来借钱时,说她以前风评不大好。”

常台笙蹙蹙眉,再看向楼下时,那几个小厮已经进去了,只留程夫人披头散发地瘫坐在地上。

这时她看到陈俨拨开了人群,不急不忙地走了过去,低头看了程夫人一眼,最后将手伸给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陈俨:下一步是啃常老板手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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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三三】 ...

程夫人良久才抬头看了看陈俨,她似乎是觉得有些惊讶,故而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仍是瘫坐在地上,也没有去握住他伸来的援手。

陈俨另一只手也伸给她,脸上神情极淡:“不起来么?”

程夫人这才醒过神。

陈俨拉她起来时,那边陈懋已是视若无睹地进了盛元楼。尚书府两辆马车停在不远处,陈俨便让小厮扶着程夫人上了马车,自己则上了另一辆离开了。

常台笙站在楼上看着马车离去,微微眯了眼,最终转过身,又回到位席坐下。

李崧道:“没料尚书家的公子这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倒是个热心肠的人。”

“别开玩笑了,越聪明的人越不谙人间冷热。”黄为安坐下来继续吃他的一笼小包子,“聪明人才懒得多管闲事。”

一笼包子很快见了底,杨友心喊伙计来又添了一些菜,接着方才的话题道:“不过陈公子看起来倒……很不错。”他这话说得很模糊,没说到底哪儿好,也让人揣不透他到底何出此言。

杨友心这个人很奸诈,就算印书,也常常是旧货里面夹带些私货,冠以“新刊、新刻”便糊弄大众,当新书卖。他家里头还养了一批科举失意家境落魄的书生文士,让写什么便写什么,内容放荡猎艳,实在不登大雅之堂,可却都卖得好得不得了。而这批可怜巴巴的卖字文士,也不过拿个糊口钱罢了。

他算得上是真正的商人,常台笙与之比起来,实在是……有节操得多。

几个人仍在议论有关陈俨的有些事,常台笙听他这样被人议论着,竟觉得有些不舒服。

末了还是李崧将谈话内容引回正题,聊了一阵子筹备事宜,之后又谈了谈苏杭一带越发猖獗的盗版盗印势头,很快就非常愉快地收了尾,李崧上楼给他岳丈及陈懋敬酒,另两位则打算去花街转转,说是在杭州要待上好一阵子,故而该玩的都得玩过。

常台笙匆匆忙忙下了楼,从后门离开,刚上马车她便从藤条箱里摸出药瓶子来吞了两颗丸药。她头疼得实在太厉害,方才在席间,最后撑着的那一刻钟她都快疼吐了。

她让车夫直接往商煜的医馆去,而这时,商煜刚刚接诊了一位夫人。

尚书府的小厮扶着程夫人进了商煜的医馆,陈俨则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另一辆车里下来,走进医馆,商煜问他何事,陈俨看一眼坐在一旁的程夫人,只道:“病患在那里。”

商煜亦是看了看头发散乱脸上还受了伤的程夫人,微微垂了一下眼,继而走过去问程夫人:“夫人除了这皮外伤之外,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程夫人没开口,只非常颓丧地摇了摇头。商煜遂将脉枕移过去,示意要给她把个脉,程夫人神情略有些呆滞地将手腕搁了上去。商煜给她诊完脉,又查看了她手上及脸上的伤口,让药童取了膏药罐子来递给程夫人:“每日需得换药,您收下。另外先让药童帮您处理一下伤口,您看……”

程夫人并没有拒绝,事实上她这会儿目中无神,思绪已不知神游到了哪儿,恐怕也没听进商煜的话。

商煜示意药童处理,随即又走过去与陈俨道:“无大碍,脉象看着还好,皮外伤处理好了亦不会留疤。不过——”商煜略略瞥一眼程夫人:“这位夫人又是您什么人?”

陈俨干脆没有回他,低头从袖袋里取了钱袋:“要多少?”

商煜报了个数,陈俨刚结完账,那边药童却惊叫了一声,程夫人将那罐子摔到了地上,连同药童手里的药盘也一块儿打翻了。

陈俨立时走了过去,商煜刚要过去,恰常台笙踏入了医馆。常台笙见到陈俨带着程夫人在这儿治伤还微微愣了愣,可她实在头痛,加上不愿去管陈俨的事,遂径直走向商煜,声音喑哑:“上回那个药再给我一点罢。”

“又睡不好了?”商煜低头从柜子里取药,不时还瞥一眼那边的情况。药童连忙清理着地上的瓷罐碎渣,又将药盘整理好重新放回了柜台上,陈俨则背对着他们站着,也不知是以怎样的神情在看着程夫人。

过了好半天,程夫人的怒气才似乎消减了一些,可神情依旧呆滞,只有紧紧抿着的唇角暴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陈俨伸手扶她起来:“若不想在这里治,那就直接送夫人回府了。”他看一眼旁边的尚书府小厮:“送夫人回程府。”

“哪里还有什么程府……”程夫人喃喃,但这低哑的声音里却隐隐约约藏着一丝……怒气。

陈俨似乎终于了然,开口道:“令郎嗜赌,家财越亏越多,理应及时劝阻。劝说若无用,那就算捆着关着打断腿也该帮他戒了这瘾。可夫人却四处借钱只想补这亏空,拆东墙补西墙之法若有用,这世上便不会有家道中落这一说了。夫人活了几十年,深谙及时止损的道理,为何到了程府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不适用了呢。”

他这一番话,常台笙倒能从其中听出几分认真来。他原来也有认真劝说人的时候么?常台笙低头自袖袋里取钱,再抬头时,瞧见对面柜台后的商煜,神色有那么一丝的不寻常。

他眯紧了眼,鼻子微微皱起,似乎有些厌恶。常台笙搁下钱,他这才回过神来,将药瓶递给常台笙。

常台笙小声问他要一杯水,想服了药再走。商煜转头就要往里间走,可他才刚迈开步子,便听得“啪”的一声。

狠狠的一巴掌。

常台笙与他几乎是同时往程夫人那边看了过去。很明显的,挥掌的是程夫人,挨巴掌的是陈俨。常台笙心头略微地往上提了一下,可瞬时又缩回来,继续安安稳稳地跳着。

商煜亦是止住了步子,看向那边,唇角一侧微微抬起,表情似乎是明显地舒展了一下。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程夫人目光已重归锐利倨傲,一张虽受了伤但依旧漂亮的脸满是愤怒与不屑。她起了身,从从容容地出了医馆,一次也没回过头。

那一巴掌显然下手极重,陈俨白皙的侧脸瞬时泛红。他转过身来,看到靠着柜台手握药瓶的常台笙,面容平静。

常台笙因为睡眠糟糕的缘故,眼底有明显的疲意,清瘦的身躯靠在黑油油的柜台旁,看起来依旧寡冷寡冷的。她看看他,没说话。商煜则进屋取了一杯水,再出来时递给常台笙,常台笙慢条斯理地饮水服药,盖好瓶塞,又跟商煜道:“我记得你这儿有活血化瘀的药膏,给我拿一盒。”

药童闻声找了一只瓷盒给她,常台笙付完钱便走到陈俨面前,拉过他的手,又摊开他掌心,将那瓷盒放进他手里,抬眸看他一眼:“别这样板着脸,很不好看。该擦的地方都擦一遍,红肿着实在有碍观瞻。”

她声音依旧喑哑,虽然低,但商煜却还是能听得见。

商煜陡然想起方才陈俨脖颈上的那些可疑痕迹,再看看常台笙,忽就抿起了唇。

就在这时,常台笙的手却被陈俨轻轻反握住。她虽然姿态闲定地站着,但心间竟有莫名的细碎潮涌,她连忙要收回手,但下一瞬却被握紧了。陈俨显然是不想放她走,忽凑到她耳畔道:“你不打算取回你的……裹胸布和衣服吗?”

他还着重强调了“裹胸布”三个字,常台笙闻言心中那细碎潮涌顿时化成了一团怒火,脸上却挂着笑意,说:“当然要取回来。”

陈俨这才松了手。

各自上了马车,尚书府的走在前面,常府的紧随其后,一路行至陈俨的私宅。

可那晚分明是在北关水门那宅子住的,他竟将她的衣服弄到这儿来了么?常台笙不禁暗暗拍额,作懊悔状。

两人刚进屋,便有一只雪白的猫蹑足靠近了常台笙,似乎是终于找到真主人一般,对常台笙是万般亲昵,不停地用柔软的身体去蹭她的脚。

阳光正好,通向走廊的门开着,常台笙坐在软垫上,光线落在她身上,微微弱弱地暖意隔着衣服传到皮肤,令人身心舒展。

幼猫仍旧不停地用脑袋蹭常台笙的腿,见常台笙无甚回应,就又主动地去揪她的衣襟,一只粉嫩的小爪子努力扒拉着,但一点建树也没有。

常台笙低头看看,也随它去。

“小白,下来。”陈俨这样喊它。

竟起了个这么通俗的名字,还真不像是陈俨的做派。

小白依旧挂在常台笙身上,对主人的话无动于衷。陈俨将一只方盒子拿过来放在矮桌旁边,自己也盘腿坐下,对小白再次下令:“下来!”

这回声音明显比之前要严厉得多,好像小白再不下来就真的要发火了。

小白懒洋洋地挠了一下常台笙,将脑袋埋得更深了。陈俨就看着这只愚蠢的小白猫挂在常台笙的胸前,满脸一副得了便宜卖乖的样子,心想真是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