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次日,宋婶侄女婿依旧是一大早便到了。趁宋婶去拿行李的当口,常台笙迅速塞给侄女婿一份封好的银票,道:“宋婶看着我长大,已算是我亲人。如今亲人远行想要换地方生活,我希望她能过得更舒心。她是忙碌性子,平日里一定要劝她多歇歇。”

那侄女婿因不知里头装的是银票,只愣愣地直点头,直到抵达码头,想起这回事,拆开一看才吓了一跳。若那时拆过来看看,他怎么敢收?!老实巴交的侄女婿觉着烫手,赶紧拿给宋婶,说是不是要赶紧送回去。

宋婶知道小姐脾气,她道:“留着罢。”也许有生之年她都不需要去兑这张银票,但小姐的这份心,她收下了。

船离了岸,南方虽不至于冰雪封河,但这气候里,客船上毕竟冷清。宋婶打开随身包袱想要拿些吃的,可刚打开,就发现里头放着一只圆瓷盒。背面贴了张小字条,用笔迹稚嫩的小楷写着“冻疮膏”三个字。

她想起那个下着雪远处有焰火的晚上,在人群熙攘的集市里,常遇紧紧握着她的手,好像想要捂热那多年劳作指节上有茧有冻疮的手。

此时客舱冷寂,外边天寒地冻,宋婶心里却暖洋洋的。

年关将近,她也将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心里头只希望小姐姑爷,还有小小姐老太爷,各自都好好的,长命百岁。

在府里学画画的常遇似乎是感受到了这祝愿,“啊——嚏”猛地打了个喷嚏,手上刚蘸满墨的笔就将纸给弄脏了。她吐吐舌头,抬头瞥一眼坐在一旁不知在鼓捣什么的陈俨,蹑手蹑脚地将弄脏的纸给拿下来换掉,重新开始画。

“你换画纸了对不对?”

常遇这时候真怀疑他的眼睛其实是好好的,只是这个样子来骗同情骗姑姑的照顾。

“没有。”就不承认反正你也看不到。

她低头认真临摹旁边一幅画,等到手酸得不行,这才悄悄搁下笔,走到陈俨面前去看他摆弄了整整一下午的东西。

一堆各种形状的小纸片放在一个大盒子里,有方的有圆的,有弯弯的,有凸起来的有凹下去的……大小也不过都只有三分左右,极小极小,也不知他如何剪出来的,而他面前则有个木模子,里头被分成许多正方的小格子,看着也就是三分的大小。

他将那些极小的纸片一个一个用浆糊贴进小格子里,常遇伸手去摸摸,感受到那纸片的凸起,很聪明地问道:“这个与我们写字是不是差不多的道理?不同的笔画组合代表不一样的字,那么摸到不一样的纸片是不是代表不同的发音?”

陈俨不回她,却略撇撇嘴,好像因为被她这么轻松发现而感到有一点点不高兴。这个世界上他聪明就好了,为何还要继续有更聪明的孩子出生在这个世上呢?这个世界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他继续做事,常遇搬了个小凳子又看了一会儿,道:“你不觉得累吗?”都已经这样持续了一个下午了。

“为什么会累?”

“可是我觉得做了这么多,而且已经不停手地忙了一个下午,已经很了不起了,可以休息休息的。”小丫头觉得自己画了那么多也很自豪呢。

陈俨却不以为然,手上一边忙着一边道:“你现在以为的优势不用过几年就没了,六岁的时候可能比其他六岁的孩子聪明一些,但等到十八岁就会觉得其实大部分人都差不多。”

常遇一知半解。

“别去感动自己,如果坚持画了一个下午,或者通宵达旦读完先生布置的课文,都觉得自己了不起或者需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的话,那也太将自己的努力当回事了。你见过你姑姑忙到昏天暗地说需要被表扬被安慰的时候么?”

“没有……”

“你姑姑不聪明,但当初比她聪明的人,却也许做不了现在她能做的事。因为你姑姑一直很清醒,没有因为一点点的努力与辛苦去感动自己。”

此时站在屋外迟迟没有推门的常台笙竟不由笑了笑。在他眼里自己是这个样子么?很多时候她都在想,他到底喜欢她什么?她也偶尔开口问过他,可都没有得到正经的答案。

他是从什么时候喜欢自己的呢?去他宅子里抄书稿的时候?因为被她的努力所感动,所以从此一往情深?

……

常台笙将话本里所有的理由都设想了个遍,越想越觉得自己都不能接受。不过她开始喜欢他,倒当真是因为,那认真的样子感动到了她。

这世上忙起来废寝忘食的并非只有她一个人,比她聪明得多的人,竟也这个样子。原本以为他只是靠天赋取胜,所以甚至有些嫉妒,但后来却也慢慢改观,甚至为之折服。

何况,他还那么的“善解人意”。

常 台笙正要敲门时,里面陈俨又道:“人都喜欢自怜并且生性懒惰,甚至总低估自己的毅力,觉得坚持一会儿就突破了自己好像很了不得,我希望你不要这样。”可他 话锋忽然一转:“当然我也不希望你学到你姑姑那种程度——她太极端了,那样不要命的行为很可能提前要了她的命,为了避免这种惨剧发生,所以才需要我在她身 边时时提醒才可以。我真是太有存在的必要了。”

常遇忙不迭点头。

这时候常台笙推开了门,清了清嗓子。

她的声音陈俨当然听得出来,他忙收拾了小桌上的东西,举手声明:“我什么都没有说。”

常台笙声音稳稳:“出来。”

“我当真什么都没有说,你问她。”他指指常遇。

常遇扭头看自己姑姑,她看到姑姑唇角微微酝起的笑意,这才放心地回道:“他说了!”

“叛徒……”

“我再说一回,收好东西出来。”

第66章 六六

常台笙话音刚落,某人便犹犹豫豫将桌上的东西都收进书匣,拎着正要出去时,常台笙却侧过了身,对迎面走来的苏老夫人低头行了个礼。苏老夫人拄着拐杖走到门口,往书房里瞧了一眼,随后对常台笙道:“你来……”

她说着转过身去,常台笙略有些忧心地看一眼书房内,随后跟着她往小厅去了。

这两日苏老夫人精神似乎不大好,加上这天气愈发潮冷,人就更不舒服。常台笙扶她坐下,苏老夫人斟酌许久方开口道:“常遇那丫头……就让我带回苏州去罢,我会将她当成亲曾孙来养的。”

就知道会是这样。常台笙迅速地闭了下眼,复睁开,回道:“几个月前她才刚从我嫂子娘家出来,好不容易在这里住习惯了,难道又要她换地方么?不过几岁大的孩子,就不要让她这般折腾了,您说是么?”

老 夫人叹口气:“话虽这样说,但你平日里事务繁忙,必定无暇陪她……听说如今连学堂也不去了,因为有人说闲话所以觉得伤心……我是觉得,这孩子需要有人耐心 领着她慢慢走,不然全都让她自己一个人来,她只会一心想走得更快,也许如今满心想的都是如何能早日帮到你。但她才六岁,走得太快,不一定是件好事。对于一 个孩子来说,太辛苦了。”

常台笙回道:“但苏府人多,要她一个孩子突然去面对这么大的陌生家族,似乎……有欠妥当。”

“这 个你倒不用担心……苏府同以前毕竟不一样了,以前乱糟糟的事多,现今人丁少了,且又都管束着,各房也都安分。何况月遥你也见过,脾气很好,虽然自己膝下没 个只冷热的小家伙,但却是很喜欢孩子的,她会待常遇好的。再者说我还活着呢……府上的人欺不到她,外边的人,也更别想说她。我看孩子很喜欢读书,还可以让 她在苏家私塾念书,岂不是很好?”

“老夫人……”

“你别急。我不是要将孩子过继到苏家去,若她不喜欢,你再将她接回来就是了。苏杭离得这么近,又不是天南地北的,再者苏晔又常常两边往来,你何时想她,就让苏晔带回来住一阵子……不挺好么?非得将她拴在身边,她又怕拖累你活得小心翼翼的,这样何苦呢?”

苏老夫人一口气说完这些,看看常台笙反应,末了道:“再不济,你问问孩子愿不愿意去罢。”

门口忽响起了敲门声。常台笙偏头看一眼:“进来。”

常遇轻手轻脚地开了门,低着头走了进来。她抬首看看常台笙:“姑姑……”

常台笙不知她在外边听了多久,这丫头心思重,大多数时候都很谨慎,只有偶尔才表现得像个孩子。在她的心中,当真只想着拼命长大来为长辈分忧么?

常台笙柔声问:“怎么了?”

“我……我想去苏州。”声音低低的,好像怕姑姑听到了会生气。

常台笙早就料到了,苏老夫人说不如问问孩子的想法时她就知道这丫头已经被苏老夫人说服了。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就算早慧可还是单纯。

“为何呢?”常台笙柔声问她。

常遇想了一会儿,抬着头回道:“我知道姑姑舍不得我出远门,我也一样舍不得姑姑的,但我从来没有出过杭州,听说苏州当真很好玩,所以想去……”

这话里有些撒娇意味,好像是拼命想表达“我只是想去玩一玩”,可常台笙怎么会不知道她小脑瓜里在琢磨什么。

常台笙没表态,小丫头又道:“我不会惹事的,我已经答应过苏叔叔了,若是去了苏州我一定会听话。”

那边老夫人对小丫头的表现很满意,常台笙却迟迟没有做决定。这时她起了身:“不早了,先吃了晚饭再说罢。”

她开门往伙房去,小丫头本想跟出去,却被苏老夫人喊住了。常台笙半途折去祖父房间扶他出来吃饭,这时恰好碰到忙完事回府的苏晔。

苏晔忙上前帮着扶老太爷。常台笙客气地道了声谢,又问:“杭州的事都忙完了么?”

“告一段落了。”苏晔说完顿了顿,“祖母是否与你说了要带常遇去苏州的事?”

常台笙点点头。

“这 件事你不用看得太严重。我知道你怕她心里有被遗弃感,但她未必这样想,她会觉得自己暂时能让姑姑轻松一些而感到欣慰。那孩子年纪虽小,但心总向着别人,做 了让大人舒心的事自己也觉得很了不起。何况,你也并非是不要她了,若得空常来苏州罢,也许百年崇园的牌子,能在苏州重新挂起来。”

苏晔不徐不疾说着,没有讲太多有关这孩子去了苏府能得到什么之类的话。他刻意淡化了这些条件上的对比,为了让常台笙在这件事上感到轻松些。

常台笙轻应了一声。

苏晔又看看常老太爷,浅笑道:“不如让老太爷也一道去苏州罢,一来我看那孩子很喜欢同老太爷相处,二来也好让我祖母带他在苏州逛逛。”

“不了……”已经送走了宋婶,这会儿是要将老太爷与常遇也都接走吗?

“你这反应像是我带他们去苏州便扣着不放回来似的。”苏晔浅笑,“没事的,何必用这么悲观的心态来看呢?”他知道她对亲人分别这些事格外敏感,所以知道她在紧张什么。

苏晔说着,略略低头还问了问一脸笑的常老太爷,常老太爷手舞足蹈的:“好!好!苏州好!”

常台笙轻叹出声,心中亦默默有了初步的筹划。

晚饭过后,常台笙对常老太爷与常遇要去苏州这件事表了态。常遇自然很高兴,她压根没料到还可以与曾祖父一起去苏州,心里一下子有底多了。她相信自己可以替姑姑好好照料好曾祖父,等到天气好了,就带着曾祖父坐船到杭州来看姑姑。

常台笙见她坐在椅子里高高兴兴吃茶的样子,温温笑着伸手过去揉了一下她的脑袋。

常老太爷拉着小丫头下棋,常遇说他赖皮偷棋,常老太爷遂嚷嚷说不要和她下了,要和陈俨下。

如今陈俨虽看不见,但能以棋子仰覆代黑白,加上傲人的记忆力,下棋仍是小菜一碟。常遇则在一旁提醒他这个那个,陈俨拍她脑袋说她吵死了。三代人虽吵吵闹闹,但看着真是和乐。

苏晔在一旁小声道:“过年来苏州罢,也没多久了。人多热闹。”

常台笙点点头。

出发前,常台笙仔细地给两个人收拾了行李。常遇则在一旁主动地给常老太爷喂一碗芝麻糊,还不时扭头跟姑姑说自己收拾就可以了。常台笙不理睬她,继续收拾衣服,将刚做的那两套新衣裳也收进去,不忘叮嘱道:“若是想姑姑了,就同苏叔叔说。”

“那要是有人欺负我年纪小呢?”常遇将一勺子黑乎乎的芝麻糊递到常老太爷嘴边,让他张口:“啊……”

“若有人欺负你,姑姑飞奔去苏州揍他。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先告诉苏叔叔,不能自己埋在心里,知道么?”她倒希望小姑娘能在苏家能学得娇气些。

“知道了!”小姑娘应得很是利落。她给老太爷喂完芝麻糊,还不忘掏出帕子来给他擦擦嘴,问他好不好吃。

老太爷只顾笑着点头。常台笙又道:“有些东西你曾祖父不能吃,不要乱喂记住了么?该注意的我都写好了放在你包袱里了,也与苏叔叔讲过了……”

她一直在嘀嘀咕咕,常遇头一回发现原来姑姑竟然也有这么多话。她好奇地扭头看看姑姑,说她:“姑姑你太紧张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下回见你时你最好胖点。”

“知道啦。”

常台笙将包袱系好,末了想起嫂子让她转交的那个镯子来。她转头就出去了,回房取了镯子,折回时恰好撞上陈俨。陈俨伸手递给她一只大鲁班锁,常台笙抬眼看看他:“怎么了?”

陈俨理所当然地回:“那个总缠着你的小鬼终于被我赶走了,我要送点礼物给她,安慰一下失败者。”

常台笙也算服了他,拿过他手里的鲁班锁就又回了房。小丫头还在与常老太爷玩,常台笙便将包好的镯子与鲁班锁放进她的书匣,随口与小丫头说道:“前阵子去裁缝铺取衣裳的时候碰着你母亲了,她让我转交一只镯子给你,我放在你书匣里了。”

她这话没有说得很郑重,因为那样会让孩子感到更负担。

常遇反应了一下,最终也不过淡淡说了个“哦”。

下午时来了两辆马车,这马车看起来比常家那辆舒服得多,小丫头表达了一下赞叹之情,随后就带着老太爷一道上了马车。

苏晔等他们都上了马车后,站在常府门口,淡笑着看看常台笙与陈俨:“我大概是个坏人罢,把你府上的人都带去苏州了,只留下你们看家了。”

他伸手拍了一下陈俨的手臂:“好好看家。”

寒风将苏晔的袍角卷起来,清瘦的身形看起来却仍旧孤孤单单的,纵有万贯家财但内心是孤单的。

待马车热热闹闹离去,仍站在门口的陈俨说了一句:“他一定很羡慕我。”

这时常台笙转过身,看看这座空宅,忽侧过身,伸手环住了陈俨的腰,叹口气道:“换个地方住罢,这宅子太大了。”

“那他们回来怎么办?”

“回来了就热热闹闹一起住。”

“好。”

两人隔天就搬去了陈俨之前住的宅子。苏晔果然遣人过来打扫过,就连花房里的植物也都移入了新盆,有些竟还蓬勃地绿着,前几日应当有人浇过水。

傍晚宋管事送书稿过去时,还顺道拎了两条肥青鱼和几块豆腐。常台笙看看那两条鱼在木盆里活蹦乱跳,没忍心动手。陈俨吃与杀均是杀生,想吃还说不忍心杀的都是伪君子。

于是他拎着两条鱼去了井边,动作一气呵成十分之残忍。

毕竟眼睛看不见,常台笙怕他可能不小心会切到手,遂连忙卷了袖子上前帮忙。她自诩也是做过汤的,所以也没有怯场,陈俨则洗干净手在一旁监督她加调料。

这个要加多少什么时候该放豆腐了什么什么时候要翻一下,非常有耐心。

鱼汤本就不用花费太长时间,陈俨在灶旁站了一会儿,闻到香味差不多了,遂道:“看看好了没有。”

常台笙揭开锅盖,往小碗里盛了一勺子汤,低头抿了一口:“我觉得差不多了。”

此时香气四溢的鱼汤引得陈俨竟也不自觉咽了口水。

常台笙瞥见他轻轻滚动的喉结,竟浅笑了笑。

她的目光从他的喉结移到他的唇,最后盯住他的眼睛,问:“想尝尝么?”

“当然。”

常台笙忽然就踮脚亲了上去。唇齿之间尚有鱼汤的味道,因少油的关系所以甚至有一丝格外的清甜。她一只手还端着试味道的小碗,陈俨意识到她那只手悬在半空,怕她不小心翻了汤,竟伸手在半空中捉到她的手,然后将碗接了过来。

常台笙问得略含糊:“如何?”

“恩……味道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白:腹黑常→ →快给你家小妾看眼睛。

第67章 六七

陈俨这话显然不是指这鱼汤的味道好,于是握住她手臂低了头想要继续索吻,结果常台笙却挪开他的手转过身去,打开另一边的锅盖:“饭煮好了,坐下来吃罢。”

方才还突袭亲他,好像很有兴致的样子,一转头眼里却只有晚饭了。陈俨这一瞬忽觉得女人心比经书难懂多了,完全揣摩不透。可这会儿他也只好乖乖坐下,等着常台笙将饭菜端上桌。

常台笙忙完便在他对面的椅子里坐了下来,给他盛了一碗鱼汤递过去:“喝的时候小心些,我不能保证汤里没有鱼刺。”

鱼汤端到面前,陈俨首先觉得气味很香,又想着这次做汤全程都在他督促下完成,于是满心期待地端起碗喝了一口。但——事实证明,味觉不敏锐的人就算旁边站了个天才耐心指导,也只能做出一锅勉强能下咽的东西,完全不能用好吃这样的字眼来形容。

而对面的常台笙却一脸不挑剔地吃着,还不忘将挑了鱼刺的肉放到他碗里:“小心点吃。”她的细心与耐心足以称道,但如果她的味觉能敏锐些就更好了。

这顿饭常台笙吃得心满意足,毕竟是亲手做的,且还受到了“味道很好”这样的夸赞,这对于她而言是件难得的事,遂也值得高兴。

她匆忙收拾了碗筷便去了前边审稿,厚厚一沓书稿全是密密麻麻的字,需看得十分仔细。她看了一会儿,隐隐觉着有些不大自在,虽然生了炭盆,但总觉得周身都凉飕飕的,环顾四周,竟只有墙角一只矮柜,显得十分空荡。

她本能地对这样的环境感到不安,遂将身上的毯子裹得紧了些,低头继续审稿。这时陈俨轻手轻脚地拉开她前方的纸门,从隔壁屋子走了过来,随后俯身将放在地上的被褥抱进来。

常台笙闻声抬头:“你要在这睡觉么?”

“炭筐里似乎没有炭了,现在只有这里的炭盆还烧着。”常台笙看一眼那炭盆,估计也烧不了多久。她正发愁时,陈俨却已是将褥子在蔺草席上铺好,随后盖着被子睡下了。

此时夜已深,常台笙小心翻动书稿,生怕吵到他。一盏灯在手边亮着,火光微跳,常台笙看久了难免觉得眼疼。她将那份书稿审完时都已是三更天,站起来脚都是麻的。她回头看一眼已经睡着的陈俨,蹑手蹑脚出了门,在门口套上鞋子去伙房烧水。

等她洗漱完再悄悄折回来时,陈俨仍在酣睡。她将书稿收拾好,吹熄烛火,脱掉外袍,悄悄掀开被子一角躺了进去。

她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刚闭上眼,身后的手就自然而然地搭上来轻轻环住了她的腰。陈俨温暖的身体贴着她的后背,搭在她小腹处的手也是热乎乎的。

此时屋内的炭盆已熄,但被窝里却很暖和,常台笙舒服得轻叹出声,稍稍蜷起腿,她安安心心睡了。

*——

这样的晚上她做了悠长又心平气和的梦,以至于早上睁眼时,却也没有感到负担,反而有些轻快愉悦的情绪漫上心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一动不动地躺着看门口,小白调皮地扒拉开门,清冽又干净的光线照进来,在蔺草席上铺了一长条。

风很小,她躲在被子里并没有觉得冷。小白站在门口看看她,低头舔起爪子来,而影子则被拖得老长。常台笙轻轻合了一下眼,再睁开时见一朵华花郎从门缝里慢吞吞地飘了进来,忽停在了她眼前。

比柳絮还要轻盈,也不知是来自哪里的一朵绒球。像伞,借着风力到这儿,最终停在了她眼前。在晨光里,看起来很可亲。

仍旧蜷在被窝里的常台笙在这一刻缩了缩肩,她竟觉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