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了块手巾浸湿又拧干,手伸进被子里给常台笙擦身体。常台笙闷哼了一声,由着他力度恰当一丝不苟地擦着。

不论他还是自己,都可能会有老得无法动弹的一日,到时候能相互如此照顾也是令人感激的罢。

双方从互揣戒备与偏见的陌生人走到如此坦诚相对的一日,虽然才短短半年,可常台笙总觉得过了许久似的。

陈俨起身给她去拿干净衣服,这时小白偷偷摸摸地溜了进来,大概是觉得屋外太冷的缘故,它进来就不肯走了,老老实实蹲坐在常台笙面前看她。

陈俨过来给常台笙换衣服时,无意间碰到手边一团毛茸茸,立时转过头:“你不可以看,快出去。”

小白“喵……喵……”地低唤了几声,可怜巴巴的模样却还是没有敌过陈俨强烈的独占欲,最终被某人拎着脖子丢了出去。

小白挫败地趴在门口,忍受着雪夜的寒冷。屋里人则手脚利索地给常台笙换完衣服,这才将小白拎回来放在桌角:“你就在哪里,不要靠她太近。”

他又出去打水匆匆洗漱了一番,这才折回来在常台笙身边躺下,心满意足地将发妻轻轻揽进怀里。

常台笙此时乖巧得像只猫,头抵在他怀瑞安安静静睡着,热息就贴着他的胸膛,痒痒的却很是暖和。

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陈俨醒来时,常台笙已是煮好了早饭还顺带洗了头发。她将早饭放进屋内,坐下来面对着温暖的炭盆烘干头。陈俨迷迷糊糊坐起来,似乎闻到早饭的香气。常台笙回头看他一眼:“只煮了些红枣粥,已盛出来了,就在桌上,漱口水在粥碗左边。”

她将头发梳顺,抹了几滴头油,起身过去一道喝粥。

陈俨漱完口,低头尝了一口粥,觉得尚能入口,就继续吃。吃饭时他忽想起什么来,于是一吃完他就从桌下拿出书匣,从里面拿了一册书出来推给对面的常台笙。

“这是什么?”常台笙瞥了一眼封皮,似乎又是什么小说册子。

她搁下调羹,翻开一页,看到牌记页轻轻皱了下眉。

那边陈俨道:“昨日去西湖书院讲学,临走时有个学生给我的。说是在最近在书肆买到的,以我的名义写了这公案集子。据说内容粗制滥造,我如今没有办法读书,但你可以先审读一番,若事情属实,那请一定不要放过那个冒名的家伙。”

第72章 七二

常台笙听陈俨说完这本书的来历,随手翻了几张,却说:“落款虽写着陈俨,但别人不会承认这是以你名义写的书,理由也很简单,这世上同名同姓者何其多,许你叫这个名字,就不许别人用么?”

陈俨回说:“但这是明摆着的伪作。”

“我 知道。”常台笙将书册合上,“之前公案集子几乎无人写,自从你写了那册后,市面上一下子多出来不少,加上又是写着与你一样的名字,必然是伪作。只是这样的 事防不胜防,且对方压根不会承认是伪作,只会说是家里养的某个塾师恰好叫这个名字,就算告官也只是徒劳而已。”

“就只能任由他们这样?”

“至 少目前是这样。”常台笙吃完粥拿过帕子擦了擦嘴,起身道:“何止是伪作问题,还有盗刻翻印,有些书才刚摆上架子,过个十几日,南京、苏州就都有了,快得 很。盗印很简单,有原本有刻工即可,成书的价格又比芥堂低了近一倍,但没法管。我曾告过一个南京书商,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能做的唯有控制芥堂成书的质 量,可惜如今盗印的技术也越发精进了,南京好些书商家里养的刻工手艺都好得很,刷印前也会校勘,错字亦越发少。”

总之,盗印越发猖獗,而如今要给的润笔金却越提越高,很难做。

常台笙说完就穿好外袍,拿过桌上给常遇的信,道:“我出去了,你要一起么?”

“不了。”陈俨裹着毯子起身送她离开,常台笙赶紧将他推进屋:“外边还在下雪,别冻着。”说罢就转头匆匆忙忙走了。

陈俨听那脚步声渐渐消失,最终还是迈出门站到了走廊里,扑面而来的雪气让人彻底醒过神,倒是很舒服。他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光着脚,只觉得这天气冷得让人缩肩,遂裹紧了身上的毯子,打了个喷嚏之后打算进屋,忽听到开门的声音。

这府里只住了他和常台笙,连管事厨工都没有,难道是常台笙忘了东西折回来拿么?陈俨站在走廊里没有动,那脚步声渐近,他听出不是常台笙的脚步声。

对方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没有走得更近,也没有出声,看了他一会儿,转过身就走了。他才刚走了几步,陈俨立时追了上来,拍了一下他的肩。

但陈俨到底是眼盲之人,对方这时又走得飞快,很快就甩掉他消失在了巷子里。陈俨光着脚站在雪地里,回想起方才拍那人肩膀时的手感,宽厚,而且从肩膀的高度来看,应当是个与他差不多个子的男人。那衣料则像是上好杭缎,应当不是什么穷困潦倒的贼匪。

他抬手靠近鼻子闻了闻,除了清冽雪气,似乎还闻到隐隐的熏香味道。那气味很难得,对方应是富有考究之人。但到底是谁会到这里来?

陈俨亦是一片茫然,他不记得他在杭州有什么朋友,也不认为他在杭州有仇人。且此人行径实在古怪,哪有进了门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的?且更不像是走错门之类。

百思不得其解的陈俨因脚底实在太冷,关好大门就回了屋。

这宅子因过分的空旷有时候也很可怖,他并不信鬼神这些东西,何况空间的意义对于终日处于黑暗中的人而言并不是很重要,不过他还是察觉到了未知的恐惧。早知道……他应该跟着常台笙出门的。

陈俨越想越后悔,遂站起来穿了衣服袜袋,梳洗一番,将自己收拾好出去了。这雪天路上人少,积雪也积了半尺厚,这糟糕天气破坏人的判断力。他一边走一边问路,行至芥堂时鞋子都湿了。宋管事这时刚好从外边回来,瞧见他这个样子,惊道:“您这是?”

陈俨说来找常台笙,宋管事道:“东家去衙门了,说是昨日的案子有些事还不清楚,得去问问原告。这会儿到中午了都还未回,恐怕是在外头吃午饭了。您先进去里边烤烤火罢,鞋子都湿了。”

陈俨遂老老实实跟着宋管事进去了,忙碌热闹充斥着纸墨气的堂间似乎让他重新活了过来。历经了独守空宅和漫长雪路的孤清冷寂之后,他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宋管事为照顾他面子,还特意让他去常台笙书房烤火。可走到门口忽想起来门是锁着的,遂问他:“东家没给您书房钥匙么?”

“没有。”陈俨冻得脸色发白。

宋管事略感惊讶。他原本以为这都已经是夫妻了,东家好歹也会给个钥匙之类,结果……

看来入赘的果真就是,没地位啊。

“我不想待在这里。”陈俨这时候希望周围越热闹越好,芥堂后边这些屋子也都冷清得很。除了书版就是书,还有常台笙平日里搜聚起来的各式老家具。

他重新回了堂间,也不顾丢人,拖了张凳子在炭盆旁坐下烤火。这期间偶尔也会有人在校勘考证时问他一些问题,省得再去翻阅典籍。陈俨耐心地一一作答,倒是显得很亲善。

这时忽有一个小姑娘端了杯水给他,小声问他:“您就是……”

她话还没来得及问完,陈俨就打断了她:“谢谢,但我不接受陌生人的食物。”

那小姑娘被他噎了一下,将杯子拿回时,陈俨却忽然起了身,仔细地闻了一闻这窜入鼻腔的隐约气味。太像了……

“你是谁?”声音寡冷,透着些无人能敌的敏锐。

那小姑娘吓得往后退了一退,磕磕巴巴道:“我是……是芥堂新来的学徒。”

“芥堂为何会有女学徒?”刻工这行几乎都是男人在做,怎么会招小姑娘学徒?

“我……”

宋管事听到动静连忙赶了过来,忙解释道:“这姑娘与我们东家有些小交情,脱籍后一时没地方去,遂先在这里做做学徒,东家也是点了头的。”

陈俨却并没有因此对她放下戒备,反而问道:“你叫什么?住哪里?自己一个人住还是与人同住?”

宋管事见他这一连串问题怪吓人的,怕小姑娘招架不来,遂赶紧让小姑娘去忙,自己则拉着陈俨去了后院,解释道:“这姑娘原本是江南富庶人家的闺女,因家道中落流落风尘,本名唤作张怡青,前几日说是脱了乐籍,一时没去处,来找东家,东家就将她留下了。”

“常台笙为何会认得她?”

“听说以前在万花楼见过,东家虽算不上热心肠,但看她机灵做事也利索,堂间也都挺喜欢她的,故而就将她留下了。”

陈俨没有接着问下去。他料想张怡青应当外貌可人,故而讨得一片欢喜,宋管事此时恐怕也中了这**阵。

可她衣服上的诡秘熏香味道与早上闻到的那气味太像,何况一个刚脱乐籍的风尘女子,偏偏来学做刻工?实在是令人生疑。

宋管事见他一脸不愉快的样子,忙道:“到点该吃午饭了,您是打算在前边吃,还是?”

陈俨随口说了一声在前面吃,宋管事便往伙房去了。

他则还在闷头想事,埋着头就往前走,直到撞上了迎面走来的常台笙。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她,不论气味身高都太熟悉了,全然不需要犹豫。

常台笙从衙门里出来就直接赶回芥堂,听堂间的制版师傅说陈俨过来了,她遂步子也不停地往后院走,只见他低着头很是认真地在思考什么事,也没注意她走过来时的脚步声,遂面对面地故意与他撞上了。

常台笙道:“你撞到人就乱抱么?”

“当然不,我只抱你。”无比笃定的语气。

常台笙低头看了一眼他潮湿还未完全烘干的裤脚:“你不是不打算出门的么?怎么又出来了?陈大人觉得独守空宅很寂寞罢……”

“不,我觉得……”有点害怕几个字到底没说得出口,最后还是换成了“放你一个人在外边跑我太不放心了。”

常台笙无声大笑。

“听说你去衙门了,怎么样?”

“朱玉背后显然有人,我还未来得及见上他一面,衙门的人告诉我这案子移去苏州了。我很怀疑你那位做知府的学生是某个人的爪牙,要么就是年少天真,被人利用。”她说得很轻松,似乎因为下雪心情也变得舒畅起来:“不过看来今年的确是要去苏州过年了。”

陈俨自然没有异议,只要能同常台笙在一块儿,去哪儿对他来说都一样。

常台笙握住他的手取暖,站在走廊里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旁的事,陈俨却没忘方才那件事,问道:“那个叫张怡青的新学徒,是你才收的么?”

“是。”常台笙略不解,“怎么了?她得罪你了?”

“我建议你查一查她身边的人,可能会有新发现。”他没有提早上有陌生人私自开门进来的事,只是又补了一句:“说起来……家里面还是请个门房罢。”

“要顺便再请几个武功高强的护院么?”

陈俨顺理成章地接了下去:“可以的话当然最好。”

“说罢,早上遇上了什么事让你突然怕成这样。”他这样子太反常了,落在常台笙眼里就是害怕。他眼盲之后对于未知的恐惧,只会更深。

“没有。”

常台笙轻抬抬眉。这时前堂忽有小厮急急忙忙跑了来,道:“东家,向景辉来闹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陈俨:我就知道公公怎么都不忘要污蔑我,噢……撒鼻息。

第73章 七三

自上回西湖书院一别,常台笙倒许久未见向景辉了。向景辉见常台笙过来了,站在堂间就道,“常堂主不是说若书卖得好便会加付润笔金么,怎么如今我连润笔金的影子也未瞧见,”

是有多缺钱才会到这里来要额外的润笔金,常台笙知道向景辉虽过得挥霍了些,但他素来写稿很快,润笔金自然也是滚滚来,应当没有为钱这事愁过。

“向先生毁约在先,加付的部分我完全可以不支付。何况,那一家没有与您结润笔金么,既然已拿了双份,向先生如此是否太贪心了些,”

向景辉脸色不好看:“常堂主果真是不念交情呢。”

常台笙淡笑笑:“交情也分对谁说。到饭点了,就不留向先生了,请回。”她说完这句就转过身,走到内廊里,宋管事匆匆忙忙跟进来,小声道:“听说近来向景辉的书稿都没人要了。”

“我知道。”常台笙原本并未打算深究,一稿多卖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过去了,可向景辉偏偏不安分,非要闹出在西湖书院争论顾仲身份那件事,事后还多次找麻烦,实在没必要姑息了。

可惜向景辉一把年纪,竟不知不作死便不会死的道理。

若他愿意自降身价贱卖书稿,恐怕小书商会很高兴,但向景辉过惯了奢靡日子,又如何能接受小书商开出的价?

陈俨走在常台笙身后,待宋管事离开后,忽问了一句:“你是睚眦必报的人么?”

常台笙倏地停住步子,转身抬头回问:“此话怎讲?”

陈俨想到她抽屉里的名册,敷衍回道:“偶尔会那样觉得。”觉得你心中藏着事,那些我从来不知道的事。

常台笙脸上浮起淡笑,抬手抹平他的衣裳夹领,回说:“算不上睚眦必报,但做人也不必事事宽容。这是我的处世逻辑。”

“所以你还会收蒋园秀的书稿么?”

“收。”

“但他曾经……”他还记得那次常台笙带他一道去赴蒋园秀的宴,常台笙吃的东西里掺了药。若那晚她没有及时离开,若那晚他不在她身旁,当真不知会发生怎样的事。

他原本以为,若按照常台笙的逻辑必然会报复蒋园秀,但她不仅没有动作,且还愿意继续收他的稿。不过也有可能,她是想留着将来收拾。

“你在担心我会出事?放心,我有分寸,一切都很好。”她声音沉稳地安慰他,告诉他诸事不必担心,好像是根非常靠得住的主心骨。

好像有什么完全颠倒了……

他知道对方喜欢自己,不论身心她都很投入,但有关她的内心世界,他却怎么也走不进。常台笙整个人看起来像罩了一层坚硬又结识的壳,伪装得很好,但历经了二十几年岁月的一颗心,到底是什么样子,陈俨还不知道。

她没有给他钥匙,打开她外壳的钥匙。

陈俨接连几日都有些恹恹的,常台笙忙得顾不上他,他则找不到更多事来做。努力对这个世界产生的兴趣,似有逐渐消亡的趋势。

这是深陷黑暗的必然过程。起初是焦躁,渐渐心生出盲目的自信,再然后又会茫然,时间越久,所要做的对抗也更多。黑暗,比什么都更漫长。

他大概清楚这个过程,于是他仍旧愿意相信自己能对抗这无边际的黑暗。

而常台笙则非常迅速地请了门房,据说长得魁梧又不蠢且还极有责任心,应当能帮着好好看家,请陈俨放宽心地在家待着。

陈俨白日里会去书院讲课,因原本上课也用不着书册,故而就算看不见,如今他站到课堂里讲课也是极其容易的事。何况他听力尤其敏锐,底下有谁在交头接耳,有谁在传递纸条,一清二楚。

常台笙这日收工较早,想他此时应还在书院,遂直接过去接他。她到书院时他还在讲课,常台笙遂站在走廊里听了一会儿。

讲得很好,甚至出乎她的意料。

等 下了学,学生们陆陆续续拎着书匣出来,陈俨则站到了最后,沉默着整理自己的书匣。常台笙遂安安静静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又看看他的书匣。若他眼睛仍旧是 好的,若他如今还身在京城朝堂,那,他的理想会是什么呢?她所见到的陈俨,是不论做什么都很容易上手,放弃什么似乎也很容易的事。

不知是不是天资过人的大多如此,因为太容易得到,所以放下也会更轻松。故而他们就算对这人世里诸多事存有兴趣,这热情却很快会减灭。

他们会有执着的事与理想吗?还是终生都在不懈寻找,重复得到与放手?

常台笙想着走了神,陈俨却已是走到了她的面前:“我不认为你是来听课的,所以走罢。”

常台笙带着他去吃了晚饭,回到家脚都快冻成冰块。她忙生起炉子,烧热水打算泡个脚。陈俨与她隔着木盆面对面坐着,在听水壶的动静,常台笙则兀自翻阅书稿。

她看着看着忽道:“上回你说张怡青可疑,我遂让人查了一番。她住在松元巷,屋子很小,独住,每日一大早就直接到芥堂,晚上也是直接回住处,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行径,且平日里在芥堂也很规矩,你是不是太多疑了?”

陈俨不相信偶然,遂道:“有时越正常反而越可疑。”

常台笙不以为意:“她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

陈俨没回话,他听见手边的水壶烧开了,遂侧过身去拎水壶。这时常台笙坐着侧身去拿桌上另一册书稿,脚就直接踩进了倒了冷水的木盆里,恰这时陈俨拎着水壶就直接倒了下去。

“啊!”常台笙被沸水烫得惊呼出声,尖锐的疼痛窜上来,她甚至有些懵。再低头看时脚背上通红一片,很快就起了水泡。

陈俨吓得赶紧放下水壶,因什么都看不到他这时候甚至有些手忙脚乱的,一时间竟不知要做什么,像个没头苍蝇一般,回过神知道自己要去找烫伤的药。常台笙忍着痛镇定道:“没有什么大碍,药在你右边柜子的中间抽屉里,里边有个药盒,你拿给我。”

陈俨摸索着拿到药盒,忙走回常台笙面前,蹲下来打开药盒,摸着里头各种各样的药罐子问她:“是哪个?”

“往左边移一个。”常台笙感到伤处火辣辣的痛意传来,令人忍不住皱眉。

陈俨握过她的脚,手抖着打开盒子,蘸了药膏给她轻轻涂上。手指轻触到的范围有一大块,半个脚背几乎都被烫伤,素来镇定的陈俨这时候竟觉得心都要被揉碎了。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蠢事?

常台笙却从定无比,她低头捡起袜袋,将烫伤那只脚套起来,下了地道:“这会儿倒是不冷了。”

陈俨忙要上前扶她,常台笙却道:“没什么大碍,又不是不能走了。我还要看会儿书稿,你赶紧先洗完,留些温水给我洗个脸就好。”

她说着就握着书稿在褥子上坐了下来,低头翻阅。

脚背火辣辣的疼意丝毫不减,像是一团火在烧着。

屋外风声很大,陈俨出去后过了许久却还未回来。常台笙不免有些担心,小心翼翼地起了身,一瘸一拐走到门口,拉开门,这才看到默默蹲在漆黑走廊里的陈俨。

“你怎么了?”他是不知道冷么?

“我想弄死我自己。”闷闷的,带了点鼻音。

常台笙觉得好笑,不小心烫伤了她好像是什么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的事,虽然这时候脚背的确疼得她直皱眉,但也实在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她不该明知道他拎着水壶还提前将脚放进木盆,这不找烫么?他又看不见。

常台笙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后:“你将自己弄死了那我怎么办?何况这天气恐怕冻不死人,最多也只是将人冻坏罢了,难道你等着冻坏了让我照顾你么?脑子长到哪里去了?”

她说完就回了屋,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某人就灰溜溜地进来了。

最终他老老实实地帮常台笙洗漱完,确认她已经躺进了被窝里,这才熄了灯,自己在另一边躺下。

夜很长,常台笙闭着眼试图睡着,但疼得根本无法入睡,稍一动就压到伤处,是当真难受。时至半夜,常台笙轻叹口气,她以为陈俨睡了,遂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却没料忽然被他握住了手,只听得他低声问道:“果真睡不着么?”

他心疼又自责,故而也是一直睡不着。

“很疼么?”

“疼是疼,但还好。小时候调皮也被烫过,那还是夏天,腿上一大片水泡,很难好。”常台笙稍顿,“因为怕留疤,故而直到那个夏天结束,我没有碰过酱油,我母亲为此还表扬了我。”语调渐渐转为暖色的回忆气氛,也将这话题慢慢带开。

深夜里不急不忙的回忆,也让常台笙轻松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