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杭晚上下了雨。冬雨难得,空气潮冷却格外干净,坐在客船里只听得外边雨打甲板,安静得每一滴都打进心房。

这是常台笙二十四年来头一回离开杭州过年,回想过去一年,全是变化。

有人离开,也有人来。

人生热闹凄清,都在这些变化里。

她曾经倔强孤僻,内心抵触旁人的靠近,可如今竟能安心地靠在另一个人肩头,听冬雨滴滴答答。尽管还没有到能一眼看穿对方了解对方内心细节的地步,但在她眼里,他是最好的,这就足够。不论将来如何,这一点并不会变。

也许他哪天会重新展翅离开这小小天地,会有自己的一番天地要去闯,但常台笙并不惧那一天的到来。

被上天青睐的骄子总有他的路要走,她无法阻拦也不必干涉。

到苏州时恰是早上,腊月二十七,天色灰蒙蒙的,常台笙从码头雇了车往苏府去,一路上尚能看见缩肩缩脖子坐在摊子后卖年货的小商贩,连吆喝声都没有,大约是被这天气冻得懒怠开口。

苏 府门口挂了白,虽已过了好一阵子,吊唁之人却不少。常台笙向门房递了名帖,一门房领他们往灵堂去,另一门房则连忙去禀报主子。灵堂搭在宅子西边,顾月遥娘 家请了人来超度亡灵,有唱经的声音传来。香火纸灰味道充斥了整间灵堂,因无后的缘故,顾月遥灵前连个守灵的也没有。唯有苏晔静静站着,一身白。

沉默是最无能为力的悲伤。苏晔看起来比之前瘦了许多,眼底藏着浓烈的疲惫,丧事让他整个人都疲意重重。就算之前做好了对方可能会提前离自己而去的准备,但当这一日真正来临,还是感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之前抓的药还未吃完,罐子里尚有之前未倒的药渣;妆台上的口脂盒还在,嫣红艳丽,用来掩苍白唇色;一把木梳安安静静躺在镜子前,细密梳齿间竟还缠着一根细长柔软的头发;被子衣服,房中诸物,都还存留着伊人气味。

自她走后,苏晔没有再进过这间屋子。

触景生情物是人非最难过。

常台笙给顾月遥上了香,感受了这其中生死分别的悲恸,内心恻然,走到苏晔面前,也只能言辞有限地说一句节哀。

苏晔哑声回:“去东边小厅坐会儿罢。”

常台笙点点头,正要转身时,陈俨走到苏晔面前,静静站了许久,末了竟抬手摸到了苏晔的眼睛。苏晔合上眼皮,任由他凉凉的指尖划过。那手指至眼尾时,他才重新睁开眼。

他还是个幼童时,就这样送走过他的母亲。当时对于死亡的概念还很模糊,以为哭一哭母亲看不过去了就会回来。陈俨小他一些,当时就蹲在披麻戴孝的苏晔对面抬手去擦他泪汪汪的眼睛,说:“哥哥就算眼睛哭肿了母亲也回不来,不如不要哭。”

回不来了,这是比自己年幼的弟弟对死亡的理解。比他透彻,比他理性,甚至有些残忍。

但这是事实,只是陈俨懂得比较早。

后来他仍旧止不住哭,对面的小人儿就抱抱他,说:“母亲不在了,哥哥还有我,将来的日子我会陪着哥哥。”

但之后一别十来年,想起来真是令人心痛。

常台笙站在一旁看了会儿,猜想陈俨可能有话要与苏晔说,遂自己先出去了。陈俨听到逐渐走远的脚步声,忽然伸臂抱了抱苏晔。

就像小时候下意识地用拥抱去安慰悲伤到止不住哭的兄长,陈俨认为这样就可以让他稍微好受些。为照顾成年人的自尊心,他甚至没有说像小时候那样矫情的话,而是语声疏淡道:“她在这里我不能抱你,希望你理解。”

苏晔心中一恸,各番情绪拼命涌上来,他声音哑淡:“你不能再喊我一声么?”

“喊什么?”陈俨松开手,重新站直了身体偏头朝向门口:“但我已经不姓苏了。”当年一句将来的日子我会陪着哥哥,如今想来真是唏嘘。遗憾常在,人间事总是不能尽善尽美。

那边常台笙还未走到东边小厅,常遇就从里头冲出来抱住了她。小丫头跑得飞快,几乎是撞进她怀里,牢牢抱住了她的腿:“姑姑……”

孩子表示亲近的方式简单直接,常台笙蹲下来揉揉她脑袋,也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小丫头之前才送走自己的父亲,如今又见长辈离世,常台笙很担心她负荷太多。

常遇将头搁在她肩上,瞪大了眼睛问道:“姑姑觉得我胖了没有?”

常台笙揉揉她后背,似乎是感受了一下,回说:“恩,胖了些。胃口比之前好么?”

常遇使劲点点头:“先生也很好,教得很仔细。”她似乎是准备了一整套说辞,专挑苏府的好处讲,目的完全是为了让常台笙放宽心。

常台笙如何不知道她这小小心思,遂在小丫头问姑姑过得如何时,回她道:“也很好。”

她放开小丫头,说要去看一看祖父,小丫头遂带着她往东边厢房走。因天气不好,老太爷也未出来晒太阳,而是窝在房里,对着暖炉读书,读的是《弟子规》,常遇骄傲地说是她教会的,得意地抱着常台笙撒娇。

常台笙陪祖父坐了一会儿,刚要去见苏老夫人,没料老夫人却已是走到了厢房门口,示意她出来。常遇看看姑姑,很自觉地去搬了棋盘,坐下来同常老太爷下棋。

常台笙出去后将门带上,苏老夫人打量她一番:“看起来瘦了。”

“进来有些忙,偶尔耽搁了吃饭,但身子骨硬,也没什么。”常台笙回得轻描淡写。

苏老夫人脸色看起来也不怎么好,平日里顾月遥陪着她抄经书读书,感情一直很好。孙媳这一走,老太太心里也似空了一块,都不忍再去翻往日里顾月遥抄的经。

老太太道:“小丫头在府里住得挺习惯,在学堂也学得蛮好,你暂时能不带她走么?”

孤苦的老人家总要人陪伴,与其说常遇需要这个环境,不如说老人家需要常遇。那样一个知心懂事的孩子,在哪儿都讨得欢喜。可小小年纪就懂得看大人眼色,真的是……

常台笙回头看了一眼那厢房的门,回老夫人说:“我再问问孩子的意思罢。”

老夫人点点头。

因府里办丧事的缘故,临近除夕也没有半点过年气氛,晚饭亦是全素。

苏家毕竟是大,一起吃饭时各房都在,竟摆了好几个圆桌。常台笙坐下来时,旁边的常遇凑到她耳边极其小声地向她一一介绍同桌的人。这个是谁那个是谁,小丫头知道得清清楚楚。

常遇说坐在老夫人左手边的是卢氏时,常台笙抬起头看了一眼,下意识地握住了坐在另一边的陈俨的手。这位就是当时赶陈俨出门的苏夫人卢氏?

她看过去时,卢氏亦是瞧了她一眼,意兴阑珊地拿了筷子动动面前的菜。

苏老夫人瞥瞥卢氏,没说话。

如今苏晔当家,待苏晔从灵堂过来,这晚饭才正式开席。尽管菜皆是素食,却也下了工夫,精致得不忍下筷。席间苏晔吃得极少,苏老夫人看不过去便给他布菜,劝道:“好歹也要吃饱。”

那边卢氏不以为意地淡瞥一眼:“大少爷这会儿哪里吃得下饭,老太太劝了也是无用,等再过一阵子,那胃口自然而然就回来了。”

苏老夫人轻叹口气,搁下了筷子。

“人啊总是这样的,难过也就难过一时,哪能抱着回忆过一辈子呢?”卢氏接着道:“我家侄女今年也十六了,等过了年,要不将庚帖拿过来瞧瞧?”

正在慢吞吞吃饭的常台笙闻言陡然抬了头,只见苏晔神色疏冷一言不发地看着卢氏。

卢氏道:“大少爷这般看着我作甚?不过才二十几岁,难道月遥这一走,将来还不娶了?”

苏晔声音里有压制的愤怒,语气疏淡:“月遥尸骨未寒,这样的话姨娘如何说得出口?”

卢 氏忽地冷笑一声,陡然搁下了筷子:“姨娘?我怎么说也是苏家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你唤我姨娘一唤就是二十年,当你那娘还活着么?尸骨未寒怎么了?你爹娶我 进门时你娘才刚走不久,你不过是比你爹假惺惺些罢了。这家里如今长幼尊卑全都没了,名义上我是你母亲,你的婚事我怎么就不能插手?何况你如今膝下一儿半女 也没有,对得起祖宗么?论不孝,你可是头等啊。”

这剑拔弩张的架势让厅中陡然安静了下来,众人目光也都移到了一处。

恰这时,常遇忽不小心碰翻了搁在手旁的碗,汤翻了一身,碗则滚到地上碎了,声音在这厅中格外清晰。她抬头小心翼翼地瞅了瞅满桌的人:“我错了……”

常台笙连忙起身要带常遇出去换衣裳,这时苏老夫人看一眼苏晔,同常台笙道:“让苏晔带她去,你坐下。”

第77章 七七

常台笙闻言愣了一下,陡然反应过来苏老夫人不过是找个借口想让苏晔出去,再看常遇,这丫头已是自己下了椅子,苏晔也起身走过来,带着她出去了。

而此时厅内的气氛却丝毫没有缓和,苏老夫人看都未看卢氏一眼,径直道,“无后这样的话岂能乱说,”

各房此时均安安静静,可平日私底下议论苏晔与顾月遥时却也没少嚼过舌根。若非苏晔当家,恐怕当着面说都有可能。

老夫人这时看一眼卢氏,语声不徐不疾道,“说这府里没有长幼尊次,那是你不将自己当长辈,看看你身上可有半点长辈的样子?月遥也是你名义上的儿媳,儿媳走了,你穿成这般合适么?”

卢氏今日一身梅红衣裳,看着很是艳丽,衬得那张保养得当的脸更是白净。她这会儿倒是没甚话好说了,老夫人平日里虽不怎么管,但在这府里说话毕竟有分量。

卢氏那点心思谁都知道,近几年卢家在苏杭一带的生意逐渐没落,卢氏的兄长更是亏得一塌糊涂,到这境地,孩子们的婚事自然是再好不过的救命稻草。她小侄女如今已十六,正值婚龄,出落得亭亭玉立,长得也十分可人,但家境毕竟不如当年,媒婆介绍的人家都不合心意。

苏晔一表人才,温净又有担当,尽管有顾月遥横在心里,但男人嘛,怎可能年纪轻轻为了发妻就单一辈子。若能将自家侄女弄进来,哪怕起先做不了正室,等过个几年生了孩子,再提挪正事宜也不迟。苏晔这人又极念人情,届时怎可能不帮衬帮衬卢家?

何况卢氏在这府里也倦了,日日里都抱怨没劲,若侄女进来了,那就有意思多了。

常台笙在一旁看着许久没动筷子,陈俨忽递了一只碗给她:“好好吃。”

他说话时,卢氏看了他一眼。

常台笙想,也许卢氏并不知陈俨就是她当年赶出去的那个孩子,故而眼神里尽是看陌生人的意味,倒无甚异色。

知道陈俨是苏家孩子的,如今恐怕也没几个人。

这时苏晔领着常遇走到房门口,常遇止住步子回身抬头,小声道:“我自己去换就好了。”

苏晔站在门口等她,小丫头进了屋,爬上椅子点亮桌上的灯,手脚麻利地翻出干净衣裳换好就出来了。

她出来时见苏晔坐在走廊里,面前是萧瑟庭院,身后则是温暖屋舍,一身素白在这昏昧灯光下竟笼上一层微弱的暖意。黑发亦用白缎绑着,看着有些扎眼。他微仰头看天,但因阴天的缘故,夜空一片漆黑,一颗星也没有。

常 遇悄悄地将门关好,就站在原地静静看着。父亲还在世时,偶然间提过,说人世间没有什么比死更令人绝望,只要还活着,可以相互憎恶相互埋怨相互扶持,什么都 有可能发生,但死了,就当真什么都没有了。虽然最终他因无法忍受病痛而选择了提前离开,但常遇也由此体会到了他话里的生死意义。

她刚到苏府时,顾月遥对她亲切极了,知道她喜欢画画,遂亲自教她,耐心至极,甚至胜过她母亲。可那日午后,顾月遥自笔架上取了笔,画了一会儿,便再也支撑不住。常遇亲眼见到滴在雪白画纸上的血,一滴一滴迅速铺开来,浸染了一片,像盛开的花,艳丽至极。

盛开意味将逝,比那更可悲的是,花有来年,但顾月遥却没有了。

顾月遥走得很从容,见苏晔最后一面前,她将常遇喊到榻前。那时她说话都已吃力,却伸手握过常遇的小手,轻轻摊开看了她的掌纹,忽地很释然,唇角浮了淡淡笑意,示意常遇靠近一些,这才打起精神微笑着与她说了一句:“替我好好照顾他……”

常遇不明所以,她长到这个年纪,想照顾的人只有姑姑和曾祖父,其他人并不在她想照顾的范畴内。也许将来她长大后会有出息,有能力去照顾更多的人,她很有信心,于是努力生长着期待那一日的到来。

但顾月遥的这句话,她却是不太明白的。

在她眼里,苏晔似乎无所不能,又如何会需要旁人的照顾?

在昏暗的走廊里,常遇低下头伸出手来看了看自己掌心,那些错杂的纹路……唔,看不懂。

这时苏晔回了头,他起身走到常遇面前,将手伸给她:“外边冷,回去吃饭罢。”

重新回去时,屋内气氛稍稍缓和了些,大家亦是吃完饭再同老夫人请过安就各回各屋了。陈俨先起身出去等着,常台笙则带了小丫头出来,苏晔仍旧坐在老夫人身旁,老夫人看看他憔悴面容:“这阵子你都未好好歇过,今日就早些睡罢。”

苏晔应了一声,哑哑的又有些鼻音,随后起身拿过祖母的拐杖,送她回房。

常遇跟着常台笙走到客房,看看陈俨,提出“非分”要求:“我想与姑姑睡……”

“不可以。”斩钉截铁的回复。

常遇暗暗嘀咕了一句“小心眼”,旁边常台笙淡笑笑,推门进屋,将洗漱物品给他准备妥当,末了道:“你就暂时独自睡一晚罢,若一个人睡不着你可以考虑去陪苏晔。”

“你怎么可以鼓动我去同他睡觉……”陈俨咕哝一声,低头对常遇说:“将头转过去。”

常遇老老实实转过头,陈俨伸手揽过常台笙的腰,低头亲了亲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允许常遇将姑姑带走。

两人又去了一趟老太爷房里,小侍说刚睡着,她俩只好又折了回去。常台笙给小丫头洗脚时,随手递了一册诗集过去给她看。小丫头如今已认得许许多多字,一边翻一边读,遇到看不懂的遂停下来问常台笙。

常台笙给她擦干脚,拿过干净袜袋正要替她穿上时,小丫头恰好读到一首赠别。

“鱼在深泉鸟在云,从来只得影相亲……”

她忽然顿住了,常台笙一边给她穿袜袋一边接了下去:“他时纵有逢君处,应作人间白发身。”

“什么意思?”

常台笙说完才意识到这诗句太凄恻,遂敷衍回道:“将来你可能会明白,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常遇点点头。

她带着小丫头睡下,一整晚小丫头都紧紧粘着她,竟有些撒娇的意味。

腊月二十八一大早,陈俨就来敲了门,见没动静就索性推门进去了。

像只八爪鱼一样粘着常台笙的小丫头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来瞅瞅某个什么也看不见的家伙,得意地又钻回被窝,感叹说:“被姑姑抱着睡觉最暖和了!”

陈俨忍住将她从被窝里拎出来的念头,同常台笙道:“天都大亮了。”

常台笙瞥一眼窗子,回道:“没有啊,灰蒙蒙的呢。”

这时候小丫头已经在被窝里笑开了,她觉得好闷就爬起来自己穿了衣裳,迅速爬下床:“姑姑我饿了,我先去吃东西。”

小丫头说完就窜了出去,某人则自然而然地和衣躺到常台笙身边。因天光还早,常台笙索性就由着他。

天色大亮,今日出了太阳。温暖日光下,阴惨多日的府邸也增了些生机。

常台笙上午要去一趟苏州府衙,吃完早饭就独自出了门。苏州知府听闻她如今是陈俨夫人,也未怠慢。这位知府的确十分年轻,会被人当成棋子利用也属正常。常台笙问了沉船案及朱玉案的后续,苏州知府说得有些敷衍。常台笙见从他口中套话很难,遂问能否去探个监。

黄为安乃死囚,本只有家属可见,苏州知府却破例让常台笙去了。

常台笙在阴湿牢房里见到黄为安时,却也惊了一惊。黄为安瘦得简直像换了个人,身上囚衣亦脏兮兮的。黄为安一只眼睛肿着,偏过头来努力辨认常台笙。他认出她来,陡然哈哈大笑——

“咬着手了!咬着手了!”

常台笙愣了一愣,却立刻反应过来,书船沉后她去找他,见他逗一只狗,她最后说了逗狗可能会被狗咬的话。

黄为安没站起来,他偏头盯着常台笙,声音阴恻恻的:“别以为我黄为安倒了是好事,芥堂也好,李崧的五台馆也罢,都得不到利。唇亡齿寒,我倒了你们也会跟着倒霉。知道杨友心那厮的靠山吗?你与尚书家结亲算个屁!”

“靠山?”常台笙闻言陡蹙眉。

常 台笙原想问出这靠山,可黄为安却一点想说的意思也没有。过了会儿,他忽然叹口气,道:“哥哥马上就要奔黄泉了,说要请你吃饭的,也吃不成了。那就送你一句 话,身外之物该舍就舍,什么都没命重要。还有杨友心那厮好色得很,别落了他的套!哥哥见你是难得的干净人才提点你一句,别到时候后悔。”

他说完这话,狱卒就跑了来,说黄为安家的姨娘来了。黄为安连开口的机会都未给常台笙,就嚷嚷道:“滚吧,哥哥还要与我的小娇娇话个别呢。”

常台笙不好妨碍别人生死话别,最终一句话也未说,径直出去了。

而苏宅此时来了客,苏晔听得门房禀报,竟从灵堂出来亲自相迎。

第78章 七八

来者为端王世子段书意,虽未到全府上下跪迎的程度,但到底是府上难得尊客,就连老夫人也拄着拐出来迎接。段书意此行很是隐秘,未向任何人透露行踪,今日过来也只带了两名随从。

老夫人忙请他往厅中去坐会儿,段书意却示意老夫人不必客气,说此行不过是来给顾月遥上柱香,马上就走了。

几年前苏晔与西南茶商频繁往来,在生意场上偶遇段书意。那时苏晔还不知他是端王世子,有次吃饭顾月遥恰好在,段书意便让她给自己算命。顾月遥说得很细,末了说他非池中物,便含蓄地收了尾。

顾月遥在看人方面非常聪明,待段书意走后,转头告诉自己夫君,这位所谓的西南茶商,恐怕是皇室宗亲。再后来正如她所言,段书意不过是扮成商客的端王世子。

而段书意当日也不过是随便请她说说,可没想顾月遥那次所言,几乎全部应验,有些细节甚至精准到吓人。

此后段书意来江南,便总会到苏府与苏晔夫妇一聚,但再未聊过命理之事。

顾月遥的算命颇有些泄露天机的意味,她算得很准看得亦很透,虽然她身子不好也不怎么管府上事务,但很少有事情瞒得过她,故而她在时,这府里有种格外诡异的平和。

有些人便是如此,不动声色便能令人生惧生畏。段书意虽算不上惧她,但这位预言过他将来的人去世了,来上柱香也是应该。何况,他只是路过苏州而已。

段书意进灵堂上了香,在牌位前站了会儿,偏头同苏晔道:“听说近来不与西南那边做生意了,是有什么难处么?”

苏晔回:“没有,只是忙不过来罢了。”

段书意不露声色地看看他,薄唇微抿:“你不做倒被人抢了先,这块肥肉吐出来真是可惜。”他声音清雅,总是波澜不惊的,有隐隐的压迫感。

苏晔回:“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段书意见他今日这总示弱的模样?,一时间竟没甚话好讲。转过身恰好瞧见了站在灵堂门口的常遇,他轻轻蹙眉:“府上何时有小孩子了?”

苏晔遂回:“远亲家的孩子,如今住在府里。”

段书意走到常遇面前,低头看了她一眼。常遇自然不知他身份,只知道他二十几岁年纪,样貌清俊,穿戴看起来也十分考究。

小丫头很警觉地往后稍退了退,段书意却也没来得及问什么,苏晔已走到他身边,道:“殿下喝盏茶再走罢。”

段书意未拒绝,苏晔蹲下来小声同常遇道:“有事么?”

常遇回说:“姑父出去了,让我来知会一声……”她说着还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段书意。

“说去哪儿了么?”

常遇摇摇头,又说:“不过是坐府里马车出去的,应当不要紧……”

苏晔松口气,刚起身,段书意便问:“大人出门还要知会么?”

苏晔回:“让眼盲之人独自出门,总有些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