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也是略闻商墨大名,心下更是重视起来。一代国手死于非命,这案子可要好好琢磨琢磨。

他暗暗思忖了会儿,心想这案子及之前的程康案都与这条狗有关,那这只狗必定是线索。而前些日子,这狗朝程夫人狂吠不止甚至扑上去撕咬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故而他觉得也许这些案子都与程夫人有干系。

此时已很晚,官差遂让常台笙与谢氏先回去了。

一路折回城内再回到家,子时已过,走廊里静得可怕。

常台笙根本无睡意,谢氏遂抱着铺盖枕头打开纸门进到她房里,从层叠被褥后露出个头来,同她道:“我今晚睡在这屋里罢。”

常台笙点点头,忙上去将被褥接过来,帮忙铺好。

洗漱完毕,屋外打更声响起,常台笙陡然闻得屋外响起敲门声。这时连门房都已睡下,竟有人来?!

谢氏亦一脸错愕,忙起身披起外袍,伸手制止了要出门的常台笙:“你别动,我去看看。”

谢氏胆子很大,穿好外袍鞋子就出去了。只亮了几盏灯笼的走廊里格外清寂,谢氏挺直了身板往大门口走,喊醒了打瞌睡的门房,这才打开门,见到了站在门外的商煜。

商煜一身缁衣,身形看起来十分清瘦,一脸沉静地站着,一句话也不讲。

谢氏抬首看看,敏锐地嗅到了酒气。她陡蹙眉,面色寡淡声音凉凉:“商大夫应是走错地方了,请回罢。”她说完就要关门,没料商煜却挡了一下,眸色凉淡地看了谢氏一眼,仍旧没说话。

这时候睡眼惺忪的门房彻底醒过神,忙上前按住门板,帮腔道:“如此晚了,商大夫定是喝醉了走错门,赶紧回去罢。”

可商煜力气却大得出奇,甚至一只脚已迈了进来,这下又不能硬将门关上,门房就在那儿好言劝着。

就在这时,常台笙已从后边走了过来,最终在门口止住步子,示意门房让开,又暗示谢氏没关系,随后才抬首看看商煜,神情非常漠淡:“这么晚了,有事么?”

一个在门内,另一个则在门外。商煜如往常一般递了一只药瓶过去,常台笙却未伸手接过来,说的是:“不用了,我身体很好。”

“很好么……”声音有些哑,很低,又有些复杂情绪交织。

常台笙回了一遍:“对,很好。”

商煜的目光移到她手上,再慢慢移回她的脸,望着她眼眸,半晌低哑说道:“手不抖么……”

常台笙如被戳中一般脸色略变了变,但她仍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回道:“那是疑心病,而已。”

商煜唇角竟微微下压,看向常台笙的目光里竟有一丝迷惘。那之前他十分了解的常台笙,似乎已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这个坚定又毫无畏惧的女人。也不过只短短几月时间,就如此翻天覆地,因为……陈俨的出现吗?

他手一松,那药瓶子掉在了地上,立即碎了。小药丸滚了一地,锋利瓷片在月光下竟略略反光,看着凄冷。

常台笙知他喝了酒,也不想过问太多有关案子的事,故而道:“若无其他事,就请先回罢,我累了。”

她说完便要关门,商煜却出其不意伸手握住门板,最后看向她的目光里是难以捉摸的意味,可那眸光却渐渐黯了。他不急不忙问的是:“你怕那个人吗?”

常台笙全然不知他说的是谁。当下与她为敌的人,也许……杨友心?段书意?

可她还未来得及回问,商煜却自己松开手,握住外边门环,将门帮她关上了。常台笙一愣,面前却是已合上的门。隔着这扇门,那脚步声也渐渐消失在了巷子里。

低头看脚底,地上仍旧有碎片有黑漆漆的药丸,再转过身,面对的则是谢氏一脸关切的温暖神情。

“快 回去睡觉罢,当真不早了。”聪明如谢氏,怎可能看不出商煜对常台笙的那些心思,但这些心思都太晚了,且对于如今的常台笙来说,恐怕只是负担。男女之事便是 如此,一厢情愿成不了事。且人心狭隘,以为自己付出许多却不得回报,有些便会将喜爱转为憎恶或其他会伤及对方的情绪。

商煜大概就是这样。

但她想的,到底是——太简单。

春忙时节,衙门却闲得发慌。商墨的案子报上去,官差接连几日便一直在查此事。按时间推算,商墨应是在程康死后再遇害,而他身上的伤却有好一阵子了。

传闻说这位神医先前一直四处云游,最近一个月才到了杭州,故而有可能是刚到杭州就被人抓了起来。

商墨是北方人,几乎没什么朋友,到了南方更是无亲无故的。若不是那条狗发现,恐怕就算死在这里几年,也无人知道。

但很快,官差便得知杭州城的商煜大夫便是商墨的关门弟子。

按照常理,师傅到杭州,必定是要与徒弟一聚的,故而官差便传讯了商煜,问他最近何时何地见过其恩师。

商煜的回应简洁明了,说没有见过,又说,家师四方云游惯了,想到哪里便走到哪里,从来不会与任何人打招呼。故而即便师徒在同一城但未见面,也并没有什么奇怪。

他说得并无多少破绽,加上商煜在杭州城的口碑极好,传至坊间,也无人愿意相信这样一位乐善好施的大夫与这等谋害人命的事有干系。

衙门于是只好让商煜回去,随后又喊了程夫人来。程夫人这时已是神智有些不清醒,到了衙门也是迷迷糊糊的,知府问话,也大多答非所问。

知府问得有些烦了,其中一官差却上前说有事要禀。

那官差一直惦记着上次猎犬咬程夫人一事,遂将此事告诉了知府。

知府遂问程夫人:“那狗一直是死者养的,知道吗?”

程夫人有些害怕地摇摇头。

“上 回凶案现场便是那狗发觉的,这回又是这狗找到的坟地。且你上回到衙门来,还被那狗给咬了,这是有人证的。”知府顿了顿,又接着道:“这两件案子绝非是巧 合,且都与你有干系。本官如今倒是有些怀疑,程康之死是否也与你有干系了。被这儿子拖累得身心俱疲,想杀了他一了百了,可是如此?”

程夫人听完慌忙摇头否认:“不是这样,不是的……”

知府竟是冷笑一声:“听闻你先前也养过一个儿子,为了将来好改嫁,竟故意抛下了那孩子,可有这事?”

这些事虽是市井流言,但知情者都说是从程康那里听来的。程康不止一次跟人说他有兄长,且那兄长还被母亲给抛弃了,但大家都一笑了之,都没将这回事当真。

如今知府将这般流言搁到公堂上来说,竟吓得程夫人一头冷汗,颇有些惊慌失措的模样,连否认也显得局促不安起来。

知府见她如此反应,心里顿时有底多了,又说:“这般冷清冷血之辈,会杀人也不是不可能。来人——”知府见她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遂喊官差将她押下去待审,随后又遣人去她住处搜罗物证。

官 府一旦认定某人有罪,那便很难再翻案出来。官差们迅速去了程夫人在通济巷的宅子,翻了个底朝天后,收获颇丰。刀具绳索以及毒药,竟一应俱全。拿给仵作查验 过后,仵作认为这些的确是凶器,但她一介妇人,能杀掉两个男人并非易事,从常理上有些说不通,故而应有同党。但不论如何,程夫人是没法脱去与此案的干系 了。

知府耗了整整一个下午,问其行凶目的、如何行凶,又有哪些同伙、哪些知情不报者等等……可程夫人一直矢口否认,话也不成句,师爷在一旁急死,这样子的口供要如何写?

师爷好不容易拼拼凑凑写出一份口供,递予知府看过。知府思忖一会儿,同堂下程夫人道:“你再好好想想是否有同党,若不老实交代,本官可是要考虑动刑罚的。”他转向官差:“先押下去,过几日再审。”

知府耗了一下午,此时早已乏了。堂外天光已黯,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却仍有一人站在原地,身形单薄很是沉静。

夜幕很快降临,商煜转过身,渐渐消失在满街夜色之中。

程夫人再审的前一日傍晚,杭州城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似乎不会停一般,但到底没有之前那般冷了。

常台笙受邀赴宴。因是贾志敏牵头,故而她也未推拒,准时出席了。西湖船宴素来奢侈,赴宴者也大多是江南富商及文人雅士,算得上是初春里一场盛会。

谢氏原本也要去,但听闻是贾志敏牵头便作罢。因贾志敏曾是陈懋红颜知己,故而谢氏对她的态度略有些微妙,就索性回避了。

雨天西湖别有一番韵味,迷蒙细雨如烟,在船中看这宽阔水域,偶尔会觉得自己身处画卷之中,景致随船行而改,闲适又醉人。

暮色温柔罩下,一只只灯笼亮在这迷蒙水雾中,格外迷人静谧。而画舫之中,则是美酒飘香,精致菜肴更是摆上了桌。因来的人多,西湖几只大画舫皆是热热闹闹,气氛丝毫不受这阴郁天气的影响。

觥筹交错,互相称赞,一派虚与委蛇景象。这宴席随意,连坐席也无刻意安排,席间有哪些小派别一看便知,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不在少数。常台笙与贾志敏聊了会儿近况,随后便挑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着,只喝了几口酒便又觉得不舒服。

身体的确是与之前有异,她能察觉得到。就连睡梦中,那些可怕的预感一次又一次涌上心头,惊醒后便是万分张皇。

说不害怕固然是谎话,但担忧情绪毫无建树,不如不去想。常台笙从小侍手中接过茶盏,喝了几口热茶后起身打算去舱外走走。

细雨靡靡,她走出去时侍女递了把伞给她。丝竹歌舞声不绝于耳,常台笙站了会儿,醒酒不成却头痛起来,她刚打算转身回去,却听得身后传来熟悉声音——

“好情致。”

她撑着伞蓦然转身,对方竟靠她非常近,距离不过一尺。可她方才竟连脚步声也未听到,实在是脑子有些钝。她此时头痛得很,

段书意此时恰站在伞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容淡得几乎隐进了这夜色里,声音清朗:“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面。”

常台笙神情亦是淡淡,眸色里毫无畏惧之意。她未发一言,从定地看着对方,忍下头痛。

自得知段书意身份以来,她遣人打探过,知道对方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人,心中也更有底。

段书意饶有意味地看着她,抬起手沿着她的脸部轮廓轻轻勾画,虽未触碰到她皮肤,但举止却极暧昧。他唇角有淡笑:“长得的确漂亮,但也未到绝色的地步,脾气看起来似乎也并不怎样,到底是哪里值得喜欢?”

常台笙唇角也轻轻浮起浅淡笑意,回道:“纵是样样不出众,但自有人喜欢。”

段书意眸中笑意不减,手最后轻轻搭在她的肩头,清俊的面容里是难捉摸的玩味。

常台笙动也未动,神情沉稳得如一汪平静湖水。

段书意仍旧带笑问道:“若芥堂与那人,二选其一,你会选哪个?”

常台笙似乎看穿他意图般无声笑笑,语气淡稳地回道:“只要我活着,芥堂就永远都在。至于公子所言的那个人,我想似乎与公子无关,公子又凭什么操心呢?”

段书意问这话的意思,无非是试探她在芥堂与陈俨之间会如何选择,且料想她很大程度上会为了芥堂舍弃陈俨。但对于常台笙而言,这两者之间并无冲突,正如她所说的那般,只要活着,心中有芥堂,这世上便有芥堂。

她是从废墟里重新走出来的,难道会惧怕毁灭?

以及,这世上的感情,又哪里轮得到一个外人探询?

段书意微微一笑,竟觉得很有意思:“那就试试罢,我对你拥有的一切都很有兴趣。”

常台笙平静地看着他,头痛已无法再忍,身体似有失控的趋势,令她觉得难熬。此时夜雨大了一些,绵密无声的雨丝静静下落,夜风将其吹得飘摇。常台笙看到船舱内又有人出来,随即默不作声地挪开段书意的手,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扬手就是一巴掌。

她声音低极:“你捆他手脚我便会要你的命,你可以试试。以及——”她镇定得甚至出乎自己意料:“没有人可以瞒天过海。”

她说完忽然扔掉了手里的伞,转过身径直跳进了初春时节的西湖里。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连段书意都略有些吃惊。

因方才这一巴掌和跳湖时的声音,已是惊动了甲板上的人。那人忙朝里面嚷嚷道:“出事啦!有人掉湖里了!”

贾志敏闻声瞥了一眼舱中某角落,竟发现常台笙不知去了哪儿。她搁下杯子迅速起身往外去,外边却已是聚了好些人,嘀嘀咕咕议论纷纷。段书意脸上尚有余痛,看着眼前这一片漆黑无甚波澜的湖水微微眯起了眼睛。

“常堂主方才打了那人一巴掌,转眼就掉湖里了!”只认得常台笙而并不认得段书意的家伙这样同周围人小声转述着自己看到的事实。

贾志敏确认是常台笙掉了湖,一时间急得竟不知所措,只惊愕地看一眼段书意,同身边小厮道:“她不懂水性!快去救!”

“若不懂水性,这么长时间,也该溺死了罢。”

第97章 九七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说了这么一句,贾志敏闻声惊愕转头,却只见孟平默不作声地朝这边走了过来。他脱掉外袍就跳了下去,黑黢黢的西湖水面顿时起了波澜。孟平潜入水中四下搜寻常台笙身影,但却一无所获。

这丫头是疯了吗?明明是个旱鸭子却敢往水里跳,不是找死吗?!

孟平憋着一口气浮上水面,此时已有船工小厮入水来寻常台笙,他抬头看看,贾志敏站在船上道:“你先上来。”

船工给他放了绳子。孟平上了船,小厮连忙上前给他裹上外袍。他凉凉看了一眼段书意,很是不满道:“不知公子与常台笙有何恩怨,但将不懂水性之人推下水也太歹毒了些,万一出了人命,公子担得起?”

孟平并非不知他是端王世子,但因段书意原本就是伪装成富商身份在苏杭一带行走,也实在没必要揭穿他。何况这些宗藩子弟实在是太嚣张,做的事素来令人觉得恶心,能借此指摘一两句也能解心头愤恨。

段书意沉静站着,淡瞥孟平一眼,声音平平:“是她自己跳的,何故怪到在下头上?”

孟平冷笑:“谁都知道她不懂水性,她自己往下跳难道是打算寻死吗?方才还有人说听到了巴掌声,试问不是起了争执你推她下水么?”

孟平这盆污水泼得毫不留情。他早闻段书意为人风流,觉得事情大概是段书意看上了常台笙,而常台笙却不从,之后甩了他一巴掌随后就脑子发热地跳了湖。

就这么说来,段书意便是逼得她跳湖的元凶。

“若存私心,自有偏向。无凭无证,如何说都可以。”段书意看一眼水面,平静淡稳地回道:“等找到人再说罢。”

“这话倒是说得轻巧,若那人当真溺死,岂不是死无对证?”

“够了!”贾志敏陡然喝了一声,脸色沉肃地看了看这两人,随即看向水面,见四下一片忙碌,却丝毫未得寻到人的消息,内心自然焦急万分,恨不得自己跳下去找。

周遭窃窃私语声不停,议论纷纷中有人站出来道:“先报官罢,五台馆李馆主呢?”

今日李崧也在,因他岳父便是杭州知府,大家自然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以李崧名义去报官。李崧警觉地看看那位身份可疑的西南富商,犹豫片刻,又碍于周围人的压力,竟当真喊了小厮道:“船一到岸,便去报官。”

他话音刚落,一直站在暗处的段书意随从有些忍不住了。虽世子殿下多番叮嘱不能轻易暴露身份,可这随从眼看着世子被一群不明是非的乌合之众推至风口浪尖,竟还要被扯去见官,忙要上前护住段书意,没料段书意却遥遥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出头。

宗室子弟若离开封地,纵使再小的过失也容易被当成大错揪着。自正德元年至今,短短二十年,便有多位宗室子弟被革为庶人。究其缘由,大多也不过是“慢诲无礼”、“屡训不悛”、“过恶”等等,远没有到大逆不道要被革去宗籍的程度。

宗枝繁衍无穷,宗禄负荷沉重,朝廷想方设法削藩,以各种名义对于势单力薄的藩地动过手,而端晋二府,则一直未敢妄动。

尽管如此,端晋二府的人在外走动时也极是注意,大多时候都是隐瞒身份行事,一来是图自在,二来则是以此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段书意扮成西南客商,很大程度上也是出于这些缘由考虑。

若在藩地外显露身份,甚至还牵扯地方上的案子,便是引上身的火。地方官识趣还好,若不识趣,径直报上去,那就不是小事情了。

段书意虽非谨小慎微之人,但这个节骨眼上,他也得考虑考虑。

船上一众人到处在寻常台笙,而另一边,浑身湿漉漉的常台笙则已爬上了岸。夜色中人烟稀少,她甚至未作任何停留,闷着头便径直往回走。迷蒙细雨仍未停,路上行人寥寥,常台笙脚步不停地回了芥堂。

这时辰谢氏应还未睡,常台笙怕她看到自己这模样会担心,故而她未回府,却是回芥堂换衣裳。芥堂如今几乎已全部搬至西山,这里留下的人极少,加上此时是夜晚,更是冷清。

常台笙穿过空无一人的堂间,嗅着陈年书墨香气步入内廊,在后院房间找出干净衣裳换上。因为太冷的缘故,她又折回前边生了炭盆,拖了张小凳子坐在炭盆前努力想要让自己暖和起来。发根湿嗒嗒的,贴着头皮冷得人发颤。

常台笙双手努力紧握,头痛铺天盖地袭来,令人忍不住咬紧牙。除却双手,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也在微颤,大有不受控之感。这样的无助是难以抑制的,需要人支撑帮扶,可身边……却无一人。

常台笙深埋下头,呼吸声之中都有痛苦难熬的意味。

常台笙双眼紧闭,忽觉有人从身后给她盖了一条毯子,随后响起一声略熟悉的女声来:“东家……”

闻得这声音,常台笙却没有抬头,仍旧是蜷坐着,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声音里却有过劳的疲惫与嘶哑:“有事么?”

这声音的主人正是张怡青。今日虽非她值夜,但她却在芥堂多留了一会儿,看到前堂有动静,就悄悄瞧了一眼,看到是头发潮湿的常台笙在前边烤火,又见她浑身发抖,遂自作主张取了毯子给她盖上。

她支吾了半天也没回常台笙的话。常台笙遂也不再接着问她,直到头发烘得半干,神智缓过一些来,这才抬起头,转过去看她。黯光中张怡青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奇怪,张皇局促,又伴着一些愧疚。

常台笙知她有话想说,也不逼她,缓声道:“有什么难处尽管提,不必见外。”

张怡青忙摇头,想了想只小心翼翼说:“我寻到阿姊了……”

这话听起来虽还算完整,但应还有后半句。她阿姊怎么了?虽寻到了却不幸落了难需要人伸手帮忙?

常台笙静等着她说这后半句,可张怡青那儿却半天都没下文。

于是常台笙也只能忍着头痛说一句:“好事。”

张怡青轻轻咬唇,常台笙已是起了身,看向她道:“拿把伞给我。”

张怡青点点头,忙转身去给常台笙找伞。

常台笙看着她的背影微蹙眉。说实话她并不确信这丫头会替她保密行踪,但张怡青今晚表现有些反常,故而她想博一博。

常台笙一边想着一边迅速将头发束好,张怡青回来时,她已穿戴齐整,若脸色好一些,全然看不出来是刚刚从西湖里爬出来的。

张怡青双手捧着将伞递过去,姿态恭敬眉头还是紧着,似乎心事重重。

常台笙接过伞,张怡青送她出门,到门口时常台笙撑起伞,背对着张怡青道:“我近来很累,想离开一阵子。我今晚来这里的事,同谁也不要说。”

张怡青低着头,也未作回应,心中一阵挣扎,在常台笙迈出门时终是抬头说了一句:“东家保重身体。”

常台笙步子微顿,她手还微微抖,头痛依旧,而张怡青的声音在这雨雾中听得又有些飘渺,令人神思混乱。

保重身体,在这节骨眼听来可当真是……别有意味的四个字。

春雨不停,夜还未深,商煜收回脉枕,同坐在对面的杨友心道:“杨堂主脉象很好,只是有些过劳,歇歇便好。”

杨友心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岔开了话题:“你出的那点子当真有用么?我看常台笙现如今好得很呢。”

商煜低头收拾着药箱,半晌才抬首,神情淡淡,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笃定:“她素来疑心病很重,那些就足够摧毁她了。”

杨友心轻抬抬眉毛,别有意味地瞥了瞥商煜,又道:“听闻明日程夫人的案子就要再审,不去牢中探望一番?”

“正要去。”

商煜说完刚起身,屋外管事忽跑了进来,忙凑到杨友心身旁小声道:“东家不好了,那位主子今日去西湖船宴,恰碰上芥堂常堂主落水,被人给诬陷了,现如今官府都去拿人问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