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友心眉头轻蹙了一下,转而看向商煜:“商大夫还不走么?”

商煜闻言背过药箱,低着头便出去了。他走了两步,便听得里面有小侍的声音传来:“堂主,商大夫留下的这药现在要吃么?”

杨友心轻轻冷笑,声音很低:“你说呢?”

医者用药本是救死扶伤,但若医德丧尽心怀不轨,用药便是祸害。

杨友心又岂会当真信他?

商煜站在走廊里隐隐约约听到这些,神情还是老样子,步子轻缓地行至走廊拐角处,回头看了一眼,唇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眸中却是惨淡凉意。

外边夜雨还在下着,商煜上了马车,径直去了衙门。差役们似乎都很忙,雨天晚上竟也不得歇,说是要去西湖捞人,也不知能不能寻到。商煜方才听杨家管事小声同杨友心说了常台笙在船宴落水一事,心中便料到差役们是为此事在忙。

但他似乎并不担心常台笙生死,径直去了牢房。这其中早有被他买通的狱卒,趁着换班时悄悄放他进去,又叮嘱他不能留太久。商煜淡声说知道了,随后便孤身一人一路走向程夫人那间。

因涉及两重命案,故而程夫人被单独关在一处,且位置很偏,并不招眼。商煜走到牢门前时,程夫人蜷在角落里闭眼睡着,头发已是散了,眉目在这黯光映照下却是很沉静,身上囚衣似有血痕,想来也应是受过刑罚。

商煜搁下沉重的药箱看向程夫人。程夫人闻得动静缓缓睁开眼,偏过头来看着他,反应过来后陡然起身扑了过去,抓住铁栏的模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她双眼忽瞪得很大,脸色焦急:“你有办法的,有办法救我出去,你不能让我顶罪……不是我要杀他的,不是我……”

商煜神色漠然地看着她这模样,声音更是没有什么情绪:“你很想活着么?”

程夫人双手紧握冰冷铁栏,拼命点了点头。

“想活得好是么?”

程夫人又连忙点点头,其中一只手甚至已探出去拽住了商煜的衣裳,似乎希望能从那里获取帮助而免于一死。

商煜依旧面无表情,声音平淡如水地说了下去:“从何时开始有这般念头的呢……只要自己过得舒心便不顾他人死活,即便是自己骨肉也可以随时放弃,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看重的呢?”

“你、你为何说这个……”程夫人全然不懂他的意图,一脸茫然地抬首看着他,揪着他衣裳的手却更用力。

“想帮你回忆一番热闹往事。”

商煜的声音平静极了,眸光里仍毫无波澜。他接着道:“进程府之前你是苏府妾室,有个聪慧得无人能敌的儿子,你嫌他拖累,遂打算饿死他。可他偏偏命好,非但没有被饿死,反倒是被尚书府收养,衣食无忧令人艳羡。如今见他这样,你可后悔过?”

程夫人当然知道他是在说陈俨,故而忙摆手道:“求你不要提这些……”

“当初抛弃骨肉时毫不心软,如今却是不敢提了。怕遭报应么?还是你心中的鬼根本不止这一个?”

他的声音在这不分日夜的潮湿牢狱中冷清得有些瘆人,程夫人抓着他衣裳料子的手有些微抖,眸中亦是有些惊惶之意,她张了张嘴,最终却没能说得出口。

商煜的平静甚至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心平气和到这程度,多年来沉甸甸的愤怒与怨恨无他处可消解,只能独自咀嚼吞咽。时间久了,便深入骨血,外表看着无碍,内里却病入膏肓。

而他此时,平静得有些诡异。

程夫人看着他这模样似乎有些怕一般,神色微变了变。

商煜却道:“也许陈俨至今不明白为何当年你抛弃他时那般轻车熟路,容易得好像只是剪了头发指甲,因你并非头一回做这等事,难道不是么?”

程夫人手一抖,竟是松开了拽着他衣裳的那只手,语声里有些颤意:“你、你是谁……”

“我是被你锁在柴房里差点饿死的那个倒霉家伙,可怜我那时还在襁褓中便被抛弃,而救我的那所谓恩人……”商煜忽闭眼顿了一顿,再睁开眼时对上的便是程夫人一脸错愕的表情。

程夫人惊得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一步,因身子不稳差点摔倒。

商煜脸色淡淡,他忽低头拉起自己的衣袖至上臂,在昏黄烛光的映照下,手臂上竟是伤痕累累,看着已有许多年份,疤痕都已变形。

程夫人看着心惊,商煜却对上她的眸,缓缓道:“远不止这些。”他说着说着便要停顿一下,那些糟糕回忆对他而言只是无止境的苦痛与羞辱,是永生无法摆脱的噩梦。年少时的无力反抗,到后来的麻木,将所有的恶心往事面不改色地一一吞咽,却沃养了心中仇恨。

程夫人脸色惨白,商煜接着道:“当初若你没有放弃我,我便不会遇上这类衣冠禽兽,即便日子清贫难熬,但好歹干净。又或者,你索性在那时便直接杀了我,多好?”他说着说着,唇角渐渐浮上一丝自嘲笑意:“那时若不留活口不给希望,也省得今日有人阻挠你的好日子。”

程夫人已不知如何是好,她万万没想到那孩子还或者,眼下竟还站在她的面前,帮她“回忆”那些往事。她颤手指着商煜:“你……你定是乱说……”

商煜已懒得同她再证明什么,缓缓放下袖子:“这些伤害,都是你带给我的。若你当初不那般冷血,也许今日一切都会不同。可诸事已回不去,只能让一切到此为止。该结束了。”

“什、什么意思……”

他缓缓道:“程康本就是你所毒害,而商墨也是你下的手。”

“但不是我要杀他的!”程夫人急着辩驳。

“是我要杀的。”商煜对此竟没有否认,他语声低慢,却又有压制意味:“我恨他收留我,恨他对我做的一切,他让我觉得恶心。”

他说着甚至将手伸进铁栏一把抓过程夫人,眼眸中露出难得煞气:“那时你能为了自己生路放弃骨肉性命,如今你又能为骨肉性命做些什么?明日重审时将我供出来以求免刑吗?别天真了,放弃别人若总能让你得利,你便不会是如今这下场了。”

他霍地松开手,神情里竟有一丝说不清的苦痛:“真是……作孽。”

程夫人向后跌坐在地,双目失神,竟是有一瞬的呆滞。

此时狱卒已是在外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催促商煜离开了。

但商煜却未立即走,而是俯身自药箱中取出一只极小的药瓶递了过去。

较之不到迫不得已被人砍头结束性命,对于程夫人而言,选择自己主动了结此生也许更难。不知为何,商煜竟想要试一试,在这二者之间,她会如何选择。

此时夜渐渐深了,也更阴潮,常台笙独自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却忽听得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刚打算入睡的门房重新披好外袍去开了门,却见门口站着的是个没见过的男子,忙道:“有事明日再来罢。”

孟平见这门房一脸怠懒欲睡的模样,吼道:“明日还来得及吗?!”

“怎、怎么了……”昏昏欲睡的门房被他吓了一大跳,孟平已是一把推开他径直进了府:“尚书夫人还在这府里吗?”

他本意是想来跟谢氏说常台笙落水一事,可没料才往里走了两步,常台笙就已经迎面走了过来。孟平陡然愣住,像见了鬼似的惊道:“你、你不是不会水的吗?!”

他甚至有些不信自己的眼睛,抬手用力地揉了揉。

常台笙却仍旧一脸沉定地站在他面前,只说道:“我打算明日离杭,你今日就当没有见过我。”

第98章 九八

孟平虽听她说要离开杭州,可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头,倒是走近了,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确认她果真无碍后这才舒一口气:“可把我吓死了,以为你掉水里没上来呢!难不成是你自己上的岸么?你何时学的这本事?该不会是姓陈那小子教的罢?哎我就知道……”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常台笙却已是转过身打算回屋了,只说了一句:“虽然感谢你的挂念,但时辰不早,没什么事就请回罢。”

孟平忙追上去,叨叨着:“你明日就走,可我却还有些话没同你说,不如聊一会儿。我大老远赶来,湿衣裳没换饭也没吃,你如何忍心就这般赶我走呢?”

常台笙回了一下头,淡瞥他一眼,也没反对,带着他去了后院,同正要休息的小旺道:“给他热些粥,尽快送过来。”

她神情寡冷,又透着疏离,看得出戒备心很重。

陈俨这宅子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书房和会客厅,似乎去哪儿都不对,常台笙遂找了间离后院近的屋子点了灯,临时当会客厅用了。门开着,有潮湿夜风刮进来,孟平一边拿软垫一边絮絮叨叨说船上的情况,甚至还不忘说自己也下水找了,像孩子表功似的,姿态极是幼稚。

他刚坐下,又觉得浑身湿嗒嗒不舒服,目光在屋内逡巡一番,瞥见角落里的柜子,忙站起来道:“诶好歹给件衣裳我换换。”

他说着就走到了那柜子前,正要伸手打开时,常台笙一声喝止:“不准碰他的衣服。”

孟平讪讪收回手,唇角不屑地抬了抬,甚至还有一丝隐隐醋意。常台笙随手拾起一条毯子丢给他,道:“有事尽快说罢。”

孟平过了毯子坐下,抬手抓了抓头发道:“我前阵子不是疑心杨友心么?查了一下,知道先前在万花楼那位叫张怡青姑娘眼下在你那儿做事,但那姑娘是……”

“杨友心的人。”

孟平对她如此快速的反应感到惊奇,蓦地抬头:“你知道还留着她呀?”

常台笙神色寡淡:“张怡青你也见过,初见时印象如何你很清楚,不是个坏心眼的姑娘,也应当不是图利,大约是有把柄或是软肋在人手里捏着罢。多提防即可,没必要赶尽杀绝。”

孟平笑了一下:“你在这事儿上倒菩萨了,据我所知你可是一直冷血至今,哪见你这般恩慈过?”

“人会变。”

“因为陈俨那小子?”

常台笙这次倒没给回答,只说:“别与我卖关子了,有什么消息直接说罢。”

“你猜得没错,张怡青的确有软肋在杨友心那儿。大约几个月前,杨友心收了一位妾室,不巧正是张怡青的姐姐。姐妹情深,失散那么久,重逢见另一方被控制着,做妹妹的自然也不好过,要她做什么不行?”

常台笙想起今日张怡青那支支吾吾的反应,却有些想不明白她为何今日忽然提找到姐姐一事。难道发生了什么吗?

孟平续道:“她那姐姐在府里不好过,杨友心男女通吃,府里关系乱得一塌糊涂。”他丝毫不避讳道:“恐怕受虐待□也很寻常,张怡青那蠢丫头大概以为姐姐被这般对待是自己事情没做好的错,一直在你这边找机会下手罢?不过看看你这样子,似乎她也没得逞?”

“未必。”常台笙忽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不过她心存愧疚给了我提示。”

孟平略是不解,只道:“总之你没事就好。”

他话音刚落,那边小旺已是火速端着热好的粥过来了。小旺多疑地看看屋子里这一脸风流样的年轻男子,又略是不满地看看常台笙,拿着空漆盘退了出去,却不着急走,躲在外头偷偷听里边这动静。

哼,自家公子不知怎么想的,竟找个这样的夫人?大晚上的与陌生男子共处一室,还给人粥吃,还给人毯子披!等着罢,他总要将这状告到公子那里去。

他愤愤不平时,里面孟平却正低头喝粥:“说起来你这般对我好还是头一回,吃粥这事太暖心了,我若太感动了不让你走你怎么办?”

小旺闻声都要跳起来了,这这这,太过分了!如此招桃花不检点的女子如何配得上公子呢?!

常台笙却一副见惯了的姿态,理也未理他这浪荡样,只说:“闭嘴罢,吃完了就走。”

外边小旺闻言,眉头略舒展一些,还好还好。

孟平是嘴巴闲不住的人,吃着吃着又说:“哦对,我还听说一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说。”

“国手商墨你知道罢?就才被害死那个。”

常台笙浅应了一声。她发现尸体这事并未声张,孟平不知道也很正常。

“我听人讲,这位名声在外的大夫似乎性情上有点同旁人不一样。”他说着略诡异地弯了一下唇:“都说落魄程家那夫人杀了他,但我倒是觉得未必,无冤无仇的至于么?”

常台笙微微眯了下眼。孟平又道:“不是说商煜是他带大的弟子么?既然这位大夫性情喜好上比较特殊,我看商煜小时候应当……”

常台笙瞳孔微缩眉头轻皱,霎时抬手示意他不必说了。

但孟平素来嘴欠,非要说下去,末了还自己总结了一番:“商煜对此必定怀恨在心,他那样子看着就心深似海,估计早就想弄死他师傅了。至于为何嫁祸给程夫人,大概是一石二鸟,他跟程夫人之间也有恩怨罢?我想想……这世上能恨到这地步的,大概也只有牵涉性命的事了。”

毕竟是写戏本子出身,孟平脑子里迅速圆了个故事,同常台笙道:“程夫人一定是他娘!而程夫人当年却不要他了!一边是弃自己生死不顾的亲娘,一边是带来污脏回忆的师傅,这事情想想就全通了……”

他说到兴奋处,连眼前的粥竟也忘了,眸光里全是神采:“要不我借此事写个新本子得了。”

常台笙对此未发表意见,她当下脑子里首先想到的,竟是那日梁小君徒弟所说的“看着医馆那儿运去了五口棺材”一事。

五口棺材,就是一口留给程康,一口留给商墨,一口留给程夫人,那还剩两口。

常台笙想着想着,闭了眼。

孟平说得太高兴,全然没注意到常台笙心事重重的模样。

常台笙霍地睁开眼,瞥一眼矮桌上的粥碗:“吃完了就回去罢,后会有期。”

“别啊,你这话说得好像将来很难再见一般。”孟平虽这样说,却还是老实起了身:“不过,不论你打算去哪里,也记得回杭州看看。”

常台笙点点头。

孟平出乎意料地对她笑了笑,这笑意不轻浮也无甚别的意味,竟是有一份端重的温暖。

他裹着毯子不肯还回去,只道:“天太冷,毯子我就拿走了,不打算还了。”

他说着微笑着转过了身,想如今杭州这一团糟的样子,避开也许是好事。

他认识常台笙这么久,第一次看到她心甘情愿往后退一步,而不是不顾一切地一味进取。是好事。

积蓄力量,才能走更远。有进有退,也是大智慧。

孟平走后,常台笙未急着去睡觉,回卧房继续收拾行李。

她要离杭一事,回来后已与谢氏商量过。谢氏虽然觉得这决定很突然,但常台笙肯去京城,她是举双手赞成的,高兴还来不及,没必要再多问。

常台笙不急不忙地收拾着,丝毫没有睡意。房里东西很多,但没想到,不过寥寥数月,这屋中大多数东西竟都是她的。收拾了半天,也不由自嘲般笑笑。陈俨说得没错,她的确爱囤东西。

等到后半夜,宋管事匆匆来了一趟,常台笙与之谈了有半个时辰,诸事皆交代清楚了,宋管事这才离开。

眼见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常台笙径直去后院看了看早饭有无做好,随后洗漱了一番,正打算端早饭送去给谢氏时,转头就看见她倚门站着,正看着自己。

常台笙说:“您起了”。谢氏看看她眼底有疲色,道:“忙了一晚么?”

常台笙点点头。

谢氏又道:“昨晚当真未发生什么事么?”这丫头昨晚上回来时穿的衣服都与白日出门时穿得不一样,自称是淋了雨顺道去芥堂换掉了,可怎么看都不像这么简单。她后来并未睡着,知道深夜有人来过,后半夜也有人来过,忙忙碌碌,这离开匆促得可疑。

常台笙见她这般想知道,末了没有办法,遂将昨晚的事都说了。

谢氏闻言,略思忖一番,道:“他们一时间找不到你大约会以为你遇难了,那位恐怕就不那么好容易脱干系了,在藩地外牵涉到人命案子可不是小事。而你正好就此暂时离开这是非地,确实是将计就计,不错的打算。但是……”

常台笙看向她。

“我若也跟着走了,那便是个大破绽。所以,今日你走,我再留几日,探查探查情况。”谢氏态度似乎很坚决,见常台笙要开口,忙让她打住,道:“你不必劝,我必须留下。”

尚且黑黢黢的庭院里有早春的鸟鸣声,常台笙忙了一晚上此事脑子里像灌了浆糊,竟不知如何回谢氏。

恰这时,门房那遥遥传来一声:“东家,有人来了。”

第99章 九九

门房的声音很是小心,且他已是从门口到了走廊拐角处来喊人,与平日里的习惯大不同。他远远地朝走廊另一头的常台笙做了个手势,似乎叫她不要过去。

常台笙略纳闷,那边谢氏见状开口道:“我去看看,你暂时先不要露面。”

她说着便快步朝门房那边走了过去。门房小声同她说了几句话,谢氏连忙摆手让常台笙躲起来,随后走到了大门口,这才让小厮将门打开。

门口站着的是官府的人,看起来无平日里的嚣张,倒有些急于求证的焦躁意味。此时天还未亮,谢氏身上还裹着毯子,头发亦是懒散挽着,黯光下一脸困顿未醒之色,一看就是刚爬起来。她略略有些不耐烦地哑声问门外官差:“有事么?”

接连两桩命案接触下来,官差知道眼前这妇人是当今尚书的夫人,自然不敢轻慢,语气都很是和缓小心:“常堂主可是回来了?”

谢氏轻轻蹙眉:“不大清楚,我昨晚睡得很早。”她说着偏头看一眼身旁门房:“她回来了么?”

门房早就得了常台笙嘱咐,但因不晓得她到底要做什么,这会儿要面对官差撒谎,心都提到了嗓子口。不过这当口,其外表却是装得一派镇定,只道:“未回呢,东家与西园贾先生关系极好,以往也有赴宴后在西园留宿的,差爷找我们东家可是有事?”

领头那官差一瞧这情形,心道不好,难不成那常台笙当真掉进西湖里淹死了不成?指不定过几日就有人到官府来报浮尸之事……这、这要如何同尚书夫人说?

谢氏见他不说话,似有些不耐烦,紧了紧身上毯子,问道:“她怎么了?同先前的案子有干系么?”谢氏低头想想,紧接着又说:“今日那程家夫人要重审是么?”

官差见她自己岔开了话题,忙应和道:“是是,今日要重审犯人,常堂主亦是证人之一,故而原本是希望她到的,可是……”

谢氏闻言眼角轻压。

“昨晚上的船宴似乎是出了点事……”官差顿了顿,“听说常堂主落了水,寻了一晚上也未寻到,小的想她兴许已回了府,这才来看看。”

那官差见谢氏脸色倏变,忙道:“兴许是去别处了,会找到的,夫人莫担心。”

谢氏却还是愣着,像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官差们见状,赶紧找借口逃开,说:“小的得再去寻一寻了,这么大早前来叨扰实在是不好意思,望夫人见谅。”这家伙说着低头行了一礼,慌忙带着几个手下溜了。

等人走远,谢氏这才关上门,令门房道:“盯着,暂时别让人进来。”

她快步走回卧房,见常台笙从里头出来,且已换了身衣裳。

常台笙穿惯男装,假扮成文弱书生也像模像样,行李几乎都已在半夜时被宋管事带走,这会儿她空着手便能出门。

谢 氏原本就不打算同常台笙一起走,方才官府来过人,她便更走不了。但谢氏到底有些不放心常台笙,想着去京城路途漫漫,不知会出什么岔子,于是建议道:“我知 苏晔是你表亲,不如这样,你先去苏州待几日,我将这里的事处理完了,便去苏州寻你。一同进京,有个照应也好。”

“知道了。”她自然不会丢下谢氏一个人进京。若在苏州,她能更及时地打探到杭州的消息,还能在去京城之前见一见常遇,的确是个好提议。

备好的马车已停在了陈宅不远处。此时街衢清寂,没有行人,唯有马匹孤独地低着头,耐心在等。宋管事听得马车外有脚步声,连忙将帘子打开一些看了看,遥遥见常台笙打扮成书生的模样朝这边走来,这才松一口气,下了马车去迎她。

常台笙抓紧时间上了马车,宋管事则亲自驾车送她去码头。途中路过商煜的医馆,常台笙透过车窗帘缝朝外看了一眼,黯光中还未开门,门口一只小灯笼疲倦亮着,一副将熄的模样。她重新压好帘子,因彻夜未睡心跳比往日要快一些,身体不大舒服,遂闭目养了会神。

没料这不长的工夫,她竟是睡着了,到了码头也未醒来。宋管事叩叩车厢板子喊醒她,常台笙朦朦胧胧睁开眼,下意识拉开车窗帘子,彻夜春雨后迎来的清晨竟有温暖曙光照进来。

常台笙赶紧带着行李下了马车,宋管事挂着一张担心又有些不舍的脸在一旁站着,道:“东家诸事小心。至于芥堂这边,都已安排妥当了,就放心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