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曦捂住眼睛,眼角流出了绝望的泪水。

若不是自己生性胆小,要是刚才自己冒冒失失的跑上去,会不会也…

沈曦不敢想,也不愿去想,在这个荒时灾年,在这个没有详细法律约束的年代,在这个皇权至上的社会,普通老百姓的命是那么的不值钱,当真连蝼蚁都不如。

有几个士兵走过来,象拖死狗一样,把那十来具尸体拖走了,又有士兵过来,在血迹上洒上了一层土,那十来个人在这世界上的痕迹,就这样被抹去了。沈曦盯着那再次关起来的城门,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对没有希望的前路,再一次迷惘起来。

沈曦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南走肯定进不了南岳,北走有瘟疫,西边,自己是从西边来的,也有瘟疫在追赶,可东边,城门紧闭。去路不通,又无路可退,沈曦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一次该何去何从了,在这乱世,难道当真没有普通人的活路吗?

夜晚很快降临了,城外的饥民们就躺在这荒野之中睡觉,沈曦也缩在一块石头旁边,睁着眼睛支楞着耳朵,却是不敢睡。沈曦面躺的方向是朝向灾民朝向城墙的,因为这样有什么情况她会第一时间发现。

乱世出暴民,沈曦怕自己要是睡过去了,万一出了什么事,自己会枉送了性命。

黑夜中声音格外的清晰,沈曦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也听到了低低的哭泣声,听到了有人痛苦吟,还听到了有人说着不知所谓的梦话…

忽然之间,沈曦的眼光在扫过城墙的时候定住了,因为她发现,似乎有两个人腰间系了绳索从城墙上下来了。

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

秘探?

逃兵?

来杀灾民的?

沈曦的脑海中闪闪种种可能性,心却越发的吊了起来,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那两个人轻盈的走在灾民间,时不时的拎起一个人来,和那人耳语几句,若那人点头了,另一个人会将那人送到城门口,若那人没点头,这人也会将那人拎走。

这是在干什么?看样子不象屠杀。

沈曦紧紧的盯着那两个人,耳朵竖的尖尖的,试图听到一丝半语。

那两人一连送了十来个人到门口,挑选人的时候也离沈曦越来越近了,好久好久,微微吹拂的夜风才送来几个不清不楚的词句。

“…一百…”

“…爱走不走…”

“…再过几天…走不了了…”

沈曦心中希望的小火苗忽的一下就燃烧了起来。

这两个人,不会是要安排人偷渡过城吧?

自古财帛动人心,穷当兵的能有多少钱呀,现在有这么一个捞钱的好时机,一人一百两,十个人就一千两,这一夜得的银子,怕是比他们一辈子的军饷都要多,他们会铤而走险,也在情理之中。后世的贩毒,抓到就有可能会被枪毙,可还有很多人在进行着这场罪恶,这不都是为了钱吗?

沈曦在这里数着,那两个人在领了二十三个人以后,就两人同时往回走了。

机不可失,生存时机就在眼前,拼了!

沈曦咬咬牙,一鼓劲的站了起来,轻手轻脚的就跟了上去。

那两人毕竟是当兵的,警觉性还是有的,在沈曦还没靠近时就发现了她,一个人回过身来,轻喝道:“什么人!”

沈曦放低了声音道:“大人,我也想要到城东去,您多带我一个吧。”

那人长什么样也看不太清,沈曦只看到他留了一部大胡子,他也没有穿戎装,只穿了一件普通的布衣,不过他那饱经风霜的脸和隐隐透出的锐气,都让人看得出这人不是一般的平民老百姓。

大胡子打量了沈曦一番,见沈曦象个乞丐婆子一样,不由嘲讽道:“一百两银子,你有吗?”

他本以为沈曦又是一个异想天开趁机占便宜的主,这种人他见多了,正在考虑是放她回去还是给她一刀的时候省得走露风声的时候,他却听到沈曦轻轻道:“我有。”

大胡子怔了一下,又不信的嘲笑道:“现在拿出来我看看,你若真有,一会儿我亲自送你过城。”

沈曦解开包袱,将那破垫子递给了他,淡淡道:“大人,你摸一下,这里面正好有一百两。”

大胡子当真伸出手将那垫子接过去了,使劲按了按,还真按到了里面有十个硬硬的东西。他仍有些不信,一把撕破了垫子,里面银光闪闪的露出了两个银元宝。

大胡子把破垫子往怀里一塞,意味深长的向沈曦道:“真没看出来,你到是个有心计的。跟我走吧,一会儿我送你过城。”

他们两人并没有立刻带他们进城,而是由另一个人先挨个给他们把了一次脉,到沈曦的时候,那人竟然惊讶的“咦”了一声,大胡子立刻走过来道:“怎么,她染了病了?”

把脉那人摇头道:“这倒没有,她是有身孕了。”大胡子看了沈曦一眼,立刻转过身去道:“有有问题的吗?”把脉那人摇了摇头。

大胡子走到城墙边,使劲晃了晃早就垂在墙根边的一根绳子,过了一会儿,城门轻轻的打开了一条缝。

“快进去。”大胡子催促着,让这二十多人排成队,挨个悄悄的进了城。

第25章

城里一片漆黑,既没有点灯笼也没有点火把,只能借着不太明亮的月光,隐隐能看到城里纵横的街道和一片片黑乎乎的房子。

暗中又窜出了两个人,在前头给沈曦他们这二十来人带路,那大胡子在后面低声道:“跟着他们走,不要出声,谁要是出声,我立刻就给他一刀。”这二十几个人被他狠戾的话给吓到了,都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沈曦是最后一个交钱的,自然就排在了队伍最后面,那个大胡子就走在她身后,不过他步子大,走的也快,几步就将沈曦超了过去,在经过沈曦时还低喝了一声:“快点,要是被人发现了,你们的脑袋就搬家了。”沈曦不想脑袋搬家,只得努力加快了步伐。

沈曦也不敢向左右多看,何况这黑乎乎的也看不出什么来,只好盯紧了队伍,尽量不掉队。

跑着跑着,前面忽然有人低叫了一声,大胡子猛跑两步追了上去,跟在他后面的沈曦看见他动作一大,一包东西就从他身上滑了出来,叭嗒一下就掉在了地上,跑步的声音恰恰压住了这一点声响,大胡子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掉了东西,继续向前跑去了。

沈曦蹲下身去,将那东西捡在了手里,东西一入手,沈曦就摸出来了,这是一包银子,里面包的是好几个元宝。她这一停顿,就落后了一大截,那大胡子处理完前面的事,回头一看,见沈曦掉队了,立刻怒冲冲的转回了身,迎面就扬起了巴掌,不过大概是怕打巴掌发出声响,他的手到了沈曦脸上,就改成拧了,他狠狠的在沈曦脸上拧了一把,还压低了声音狠狠骂道:“作死的东西,越让你快你越慢,找死是吧。”

他那长年练武的大手,手劲特别大,沈曦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成一片,用手一摸时脸却是已经肿了起来了。被人如此的欺负,沈曦的火气也出来,她很想大声和他理论,也很想用力还回去,可理智告诉她在这个时候和这人别劲是很危险的行为,眼前这人要杀她根本就不用费劲,自己死了不打紧,可自己肚子中还有孩子,这险冒不得。

沈曦只得咽下了这口气,忍气吞声的将那银包递给他道:“你东西掉了,我帮你捡起来了。”说罢把银包往他怀里一塞,也不再理他,立刻向前跑去。

大胡子看了看怀中的银包,又看了看沈曦远去的背影,轻轻驻足了片刻,也拨腿追了上去。

大概是碍由山势的原因吧,这座城建的并不太大,沈曦觉得他们并没有跑多长时间,就到了东城门了。前头带路的两个人将人带到门口后就没入了黑暗中,然后又有两个人出现在城门口,他们在门轴上浇了一些东西,然后他们依次拿下门上封门的大木门闩,那门就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一条缝。

“快出去。”两人催促着,将这些人一一赶出门外。

才二十来人出城,速度是很快的,眨眼功夫就轮到了沈曦,沈曦刚要钻出去,忽然被人拽了拽衣服,沈曦刚要回头,却听到大胡子小声又急促道:“出去后立刻趴在城墙根别动,天亮后可以走。”沈曦还没来得及明白是什么意思,就被大胡子推了出去,在她身后,那扇大门又悄无声息的闭上了。

沈曦前面的人一出了城,立刻就消失在黑暗中,跑的都没影了,只留下沈曦孤单的站在这高大又黑暗的城门口。沈曦本也想走,可一想到大胡子的话,特别是他的语气是那样的急促,不由就犹豫了几分。大胡子虽然拧了她一把,不过自己将银子还给了他,他完全没有必要再害自己,他的话,应该可信。听他的口气,莫不是这漆黑的前路,会有什么危险吗?

一想到这里,沈曦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迅速沿着城墙根向南跑了二百米,然后找了个稍微有点坑的地方趴了下去。怕这个坑太浅,沈曦还悄悄的用手往下刨了刨,希望能刨出个更大的坑来,可惜这城墙边的地,好象被特意夯实过,结实的要死,根本刨不动。沈曦无耐,只得放缓了呼吸,静静的趴在那里。

过了没多久,远处忽然传来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听到这声音,沈曦顿时明白了前方真的有危险,而且是致命的危险。沈曦屏住了呼吸,死死的盯着那二十来人前去的方向,生怕从那条路上闯出几个凶神恶煞来,一刀要了自己的命。

夜,此时寂静的分外可怕,就连虫鸣声,似乎也被这远处传来的杀气所震慑,渐渐的低暗了下去,终于无声。

沈曦那支楞着的耳朵听了好大一会儿时间,才捕捉到了脚步声,不是一个人,而是几个人的脚步声,都在向着这边走过来。

沈曦吓的脸都白了,手脚都有点哆嗦了,心脏不堪重负,怦怦怦跳的快的好似疾雨落地,她死死的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发出一丁点的声音来。

近了,近了,那些人的脚步声近了,越来越近了,快到跟前了…

沈曦几乎不敢呼吸了,憋好大一会儿,才放缓着频率慢慢的呼吸一下,她头也不敢抬,身体更是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丁点的动作就引来那些人的注意。

幸好此时月光不明,也幸好那几个人没有四处张望查看,不然…

沈曦此时,几近昏厥。

那几个人静悄悄的来到城门口,有一个人“啾啾”学了两声鸟叫,高大的城门又静悄悄的开了,那几个人闪身进去了,随即里面传来压低的声音道:“二十三个,可对?”又一人答道:“对。”这声音沈曦有点熟悉,是那个大胡子的。

然后,声息俱寂。

城墙根下,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的沈曦却是一点庆幸和喜悦也没有,她现在是彻彻底底的明白了,这看似给人希望的“偷渡”,其实不过是一场骗局,是城内军士敛财的一种手段罢了。

一人收一百两银子,先将财敛到了手,然后再派人将这些人杀害,一是怕有人走露了口风对他们不利,二是怕真有人染了疫病传出去。而之所以不在城内动手,大概是怕这些人被害前会发出声音来,而且,在城内,尸体多了怕是不好处理。

好狠,好狠的手段!

都说兵痞子什么都敢做,现在看来,竟然都是真的。

电视上总演古代的部队有多**有多霉烂,现在看来,也是真的。

若自己没有捡到大胡子的银包,若自己被拧时还了嘴,若自己没有将银包还给大胡子…沈曦无法想象,自己将会死的有多难看!

气愤过后的沈曦,知道自己可能没有什么危险了,不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轻轻的翻了个身改成躺姿,地上实在是有点凉,沈曦怕寒气侵到肚子里伤了孩子。

绷了半宿的那根弦一放松,沈曦只觉得自己身上如脱力般没劲,胳膊腿儿软绵绵的,根本提不起一点力道。沈曦就这样直挺挺的在城墙根底下躺着,不敢弄出一点声音,直到东方欲晓,天欲明,这才趁着那黎明前的黑暗,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城墙。

待离城墙远一些了,觉得城墙上的人再也看不清自己了,沈曦甩开大步,迅速逃离了这个杀人如草芥的地方。

沈曦跑出大约有一里多地,在一段路上发现了大量的新土,沈曦拨开一点新土,借着蒙蒙欲亮的天光,果然在下面发现了暗黑的血迹。

沈曦强行按捺住心中的恐惧和身上森冷的凉意,疾步离开了这片凶杀之地。

离开了边城,就只有一条路通向东北方向,沈曦沿了这条路走了半天,来到了一个小镇子,见有能绕过小镇子的田野,心底的恐惧还没散去的沈曦也没敢进城,远远的绕开了。

沈曦害怕了人之间的欺骗和残酷,也怕了这吃人的世道,一直没敢再进城,饿了就啃饼子,困了就睡野地,虽说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好在当初为了藏饼,沈曦将自己和瞎子的厚棉衣都拿来了,这才免于挨冻。

寂静空旷的野地里,空无一人,沈曦却没有觉出一点害怕来,上下两辈子加起来,沈曦就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体会过人与人之间的残忍和冷酷。沈曦觉得自己都快得人群恐惧症了,自己心里,不再相信任何人,也不愿接触任何人了。

边城的事情,留给沈曦的阴影太大了,虽然自己平安的过了边城,可沈曦心中却一直在为自己当初冒然的找上大胡子而后悔,太鲁莽了,太不冷静了,当初怎么就会那么冲动呢?虽说自己是怕染上瘟疫,可这样冒失,也实在太不应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沈曦下定决心,以后做事,一定要冷静,冷静,再冷静。

睡在荒野中的沈曦,发现月亮一天比一天亮,一天比一天圆,她虽不知确切的日期,但也知道中秋节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在前世的时候,中秋节虽然也当个节日过,但她却从没重视过。父母双亲在的时候,就是买几盒月饼送给父母,然后和父母在一起吃个团圆饭。接手公司后,就又多了一项,在公司的中秋晚会上露露面,象征性的给员工们讲几句话,然后和赵译去订好的餐厅吃一顿浪漫的晚餐。在赵译离开后,中秋节自己就没再过过。

那时什么都在手,却什么都不懂珍惜,还自以为是潇洒是前卫,而此时此刻,躺在荒野中凝望着那圆盘般月亮的沈曦,格外的想念父亲母亲,想念那个和平又富足的世界,甚至于,沈曦极想尝一尝,在前世自己根本就没怎么吃过的月饼…那月饼可真甜真香呀!

带着甜蜜的回忆和怀念的微笑,沈曦又一次在星空下睡着了。

沈曦又往东走了七八天,然后发现边城以东的日子,确实要比边城以西好过。以前在边城西边的时候,沈曦好几次在野外看到过尸体,而且边城以西有好多树上竟然连树皮都没有了。而边城以东,野外还能看得到庄稼在生长,人们看上去虽然也穿的很旧,但沈曦没看到有谁穿的衣服破成自己这样的。

在走过一个小村庄的时候,有一个正在吃包子的五六岁小孩看到沈曦经过,大概以为沈曦是要饭的,很热心的把自己吃了一半的包子送给了沈曦,还跑回自己家里,给沈曦摘来了一个黄澄澄的梨子,这是在这冷酷的世界里,在这战乱之中,沈曦得到的第一份来自于陌生人的温暖,而且这个人,还是她极喜欢的小孩子。

沈曦捧着那半个包子,感激的泪流满面,她很想摸摸那个小孩的头发,也很想轻轻亲吻他一下,不过一想到自己是那么脏兮兮,只得扎楞着两手,向小孩嘿嘿傻笑了几声,又问了小孩住的村庄叫什么名字,小孩叫什么名字,决定自己以后有能力了,一定要回报这个小孩的善意。

第26章

和那个小孩分别后,沈曦继续向东走,在翻过一座小山后,她终于闻到了一股腥腥咸咸的味道。

沈曦前世去海边旅游过好几次,对海洋的味道并不陌生。海风吹来的,不就是这种腥腥咸咸的味道吗?

自己,这是要到海边了吗?沈曦扔下手中的包袱,蹲下身去,喜极而泣。

哭了好久,直到把自己这些天的辛苦和痛楚,对瞎子的思念和绝望都哭了出来,沈曦这才重新打点了一下情绪,向着东方继续走去。

顺着那条路一直走,走过了一个村庄,这个村庄里大概有四五十户人家吧,沈曦特意靠近看了看,在道边上的几户人家里,沈曦没有发现有渔网。沈曦没有停留,继续往东走,直走到太阳下山,才又走到了一个村庄外面。这个村庄附近已经不是泥土地了,而是半是砂半是黑色的山石。沈曦在路边的人家,看到几乎家家都挂着渔网,户户外面都晒着咸鱼。

这里大概就是海边了吧。

沈曦过了这个村庄,又向前走了走,然后发现前面不出二里的地方,还有一个村子。沈曦摸黑走了过去,还没到那个村子呢,就隐约听到水哗啦哗啦的声音。沈曦心中一阵喜悦,又有一份解脱。

沈曦往前走,走过了这个村庄,远远的就看见那黑乎乎的一片海,海面上偶尔还闪过点点的水光。

到海边了,真的到海边了,沈曦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心中涌出来的,不知是悲是喜。

喜的是,自己还活着,肚子里的孩子跟着她受了这么多的苦,还没有出意外。

悲的是,没有了瞎子,又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地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自己要如何生存下去呢?

沈曦在海边坐了半宿,有时候脑中的想法很多,有时候脑中空空的,什么想法也没有。有时候想到那个小小的院子,有时候想到炕头上呆坐的瞎子…直到海风吹的她全身都冷透了,她才起身找个地方避避风。

现在已不是月中了,天上只有一弯小月芽,可怜兮兮的挂在天边。大地上一片黑暗,沈曦瞎摸着走到了一个土堆旁边,从包袱出拿出一件破衣服披在身上,倚着一棵树就睡了过去。

“哎,妹子,你怎么睡这儿了啊,快起来快起来…”一个响亮的大嗓门,吵吵着把沈曦从梦中惊醒了。沈曦连忙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站着一个粗壮的大嫂。那大嫂一见沈曦醒了,赶紧把沈曦拽了起来,嘴里一迭声的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在这里睡觉,也不怕鬼把你吃了。”沈曦赶紧看了看身后,却发现自己昨晚以为的小土堆是一座坟,自己靠着的树竟然是一块墓碑!

沈曦也吓了一跳,顿时觉得身上冷气嗖嗖。

那妇人见她破衣烂衫的,满脸的同情,不由柔声问道:“你从西边来的吧?听说西边好多城都发了疫病,死了好多人呢,你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吧。”

沈曦知道现在的人们都害怕瘟疫,不敢说真话,于是她答道:“不是。我们那里没有得瘟疫,只是闹了饥荒,我家被人抢了,我相公也被人打死了…我见没活路了,就逃了出来。有个老人家说让我一直往东走,走到海边就不会饿死了,我就一直走一直走,就走到这儿来了。”

那妇人见沈曦说到相公被害时泪都快下来了,于是赶紧岔开话:“你们那儿离这儿远吗?你走了多少天啊?”

沈曦抹抹眼角的泪道:“不知道多远,我走了二十一天,才走你们这儿来了。”

那妇人听罢,豪爽的拍了拍沈曦的肩道:“妹子,走,先去我家歇歇,看你这浑身脏的,去我家洗个澡去,姐再给你弄点吃的,再睡个好觉,等醒过来,这什么烦心的事就都过去了。”

沈曦见这妇人似乎没有什么坏心,何况自己这么一个“乞丐婆子”,也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于是对着妇人行了一礼,连声道谢:“那就谢谢姐姐了。”

那妇人极是爱说话,带着沈曦往村里走,一路走,一路给沈曦介绍这个村子的情况。

这个小村子叫上渔村,村里一共有二十六户人家,家家户户以打渔和织网为生。打来的鱼会有车天天来收,不过织好的网要自己到离村子二十五里远的七里浦去卖,这七里浦是个大镇子,卖什么的都有,村里人除了吃的盐自家晒外,剩下的东西都要去七里浦买。

上渔村村子太小,也没设里正,若是有了纷争,都是找村里年纪最大的人给解决。官府每个月都会派个人来征收渔税,税收的不少,但生活还是过的去的。

至于这个妇人,让沈曦和她叫芳姐,她家一共五口人,她家当家的和小叔子出海打渔去了,家里有两个孩子,一个七岁,一个四岁。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就进了村子。

村子里有四五个小童在路边玩耍,一见沈曦这脏兮兮的样子,都围了过来,拍着手叫:“乞丐婆,乞丐婆…”沈曦也不恼,还对着孩子们笑了笑。可惜她身上脸上实在太脏了,这一笑反倒把孩子们吓住了。

芳姐见沈曦性子和蔼,说话也慢声慢语的,对调皮的孩子们也不着恼,对沈曦不由心生好感,于是放开嗓子嚷嚷道:“小崽子们,赶紧滚蛋,再来欺负人,看我不揭了你们的皮!”小孩们显然是有点怕芳姐,被她这一吓,轰然而散。

芳姐带着沈曦来到一处半新不旧的房子,一把就把院子推开了,她向沈曦说道:“咱这地方就这几家几户,都熟的很,平常也没个生人来,这家家户户出去,也没锁门的。”

进来后,沈曦抬眼打量着这座房子,房子和沈曦原来在的小镇的房子绝对的不一样,小镇上的房子全是用青砖盖的,这里的房子,墙全是用石头砌起来的,屋顶上没有盖瓦片,而是在屋顶上铺了一层黑黑的东西,好象是海藻海草什么的。

院子也很小,从院门到屋门也就十来步的距离,也没砌院墙,而是用一些树枝树条编了一个小小的篱笆,把院子围了起来。院中没有种菜,只晒了几张渔网,还有几只鸭子摇摇摆摆的走来走去。

芳姐把沈曦让进屋里,舀来了一大碗凉水递给沈曦:“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家里还有点剩饭,我去热热,你可别嫌弃。”说罢,也不等沈曦回答,就一扫门帘出去了。沈曦喝了口水,打量着芳姐的这个家。

芳姐家日子应该过的不错,家中的摆设很是不少。靠西墙边有一张双人木床,木床上还挂着一顶蚊帐。床北边靠着北墙有两个高高的衣柜,衣柜的东边是一个矮柜,矮柜上面摆了梳子头花还有一面铜镜。有两把太师椅,靠在了东边的墙上。这房间,摆的倒是挺满的,比沈曦那个家徒四壁的房子可强多了。

过了没一会儿,芳姐端来了一盆水,还拿了一把皂豆:“饭马上就得了,妹子,你先洗洗手洗洗脸,洗完了,正好吃饭。”

沈曦说了声“谢谢芳姐”,赶紧将手伸进了水盆里。

在来的路上,她其实也有洗过脸,不过她听了李老先生的话,没敢洗太干净,所以看起来,她脸上脏的很。

沈曦足足洗了一盆子黑水,才将手和脸洗干净了。洗完手后,沈曦这才发现她的指甲长的可以媲美梅超风了,而且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沈曦赶紧向芳姐借了剪子,把长指甲剪掉了。芳姐望着干净的沈曦笑着调侃道:“没想到妹子还是个美人,可惜就是太瘦了,这腮帮子都瘦没了。”

芳姐端来一碗粥,两个窝头,还有一碟子拌海带,招呼沈曦道:“妹子,先过来吃点饭,人哪,吃了饭才有精神,才能长肉,我是饿一顿都浑身没劲,要是让我象你是的饿这么多天,我可受不了。”

听了这话,沈曦心中很不是滋味。上辈子,自己是个不事生产的米虫,平时出门连路都不用走,去哪都是开着车,一辈子走的路加起来,都没有自己这二十一天走的多。以前若是有人告诉自己,说自己能连续走二十一的路,说破了天自己也不能信。可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人若是被逼急了,是什么奇迹都能创造出来的。

沈曦谢过了芳姐,这才坐下来吃饭。

这二十一天光啃干饼了,干饼啃完后,她就找点水把身上的面搅一下,然后点上火用身上带的小瓦罐做点面糊糊吃,象这种有粥有菜的饭,还真是好久没吃过了。

沈曦怕一下子吃太多把胃撑坏了,只就着海带喝了那碗粥,那两个窝头却是没动。

芳姐啧啧道:“难怪你这么瘦,这胃口可真小,要是我吃呀,再加上这两个窝头,也就混个半饱。”一边说着,她手脚麻利的把饭碗端下去了。

沈曦和芳姐又闲聊了一会儿,向芳姐打听道:“芳姐,这附近哪有租房子的?趁着这白天,我得去寻个地方落脚。”

芳姐想了想道:“咱这小村小庄的,房子也就刚刚够住,哪有闲房往外租啊。要租房,得去七里浦,那里镇子大,自有不少租房的地方。”

沈曦道:“芳姐,那我就要告辞了。我这就去七里浦,天黑前还能到得了那里。芳姐,谢谢你的款待了,等妹子安顿好了,再来看望芳姐。”

芳姐上下打量了沈曦一番,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笑着开口道:“妹子,你先别走,我帮你想想办法。去七里浦租个房子,是要花钱的,你是逃难出来的,哪有那么多钱交房钱?前些日子村里的九阿婆死了,她无儿无女的,那房子还空着呢,等我去和三叔公说说,你先住那儿吧。”

其实住在哪,对沈曦来说都无所谓,反正都是重新开始。不过芳姐既然这么说了,沈曦也不想辜负了她的好意,何况此时她身上,只有十来两银子了,还是先安定下来再做打算吧。于是沈曦说道:“那就有劳芳姐了。”

芳姐是个急性子的,让沈曦再坐一会儿,自己就风风火火的出去了。

沈曦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看到铜镜时,不由拿了起来。镜子中,模模糊糊的出现了一个人影,若不是沈曦镇定,沈曦就该喊“有鬼”了。黢黑的脸庞,深陷的眼窝,伶仃的大眼,锥子般的下巴,再加上一头粘在一起的头发,沈曦不忍再看,赶紧把镜子给扣柜面上了。

面容虽然不好看,但当沈曦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肚子上时,她还是会心的笑了。

没关系,小家伙,只要你平安无事,我变成什么样,都心甘情愿!

第27章

过了好大一会儿,芳姐带着一个足有七八十的老人回来了。一进屋,芳姐就指着沈曦道:“三叔公,你看,这就是在二叔公坟上睡觉的那个妹子,你说她胆大不胆大,竟然敢在坟上睡觉。”

那老人额上密密麻麻都是皱纹,皮肤松驰的都形成褶子了,眼皮松的连眼睛都快盖住了,听芳姐说完话,挑起了眼皮,露出了一双混浊却又看透世事的眼睛来,好生打量了沈曦一番。

沈曦福了一礼,轻声道:“沈曦见过三叔公。”

三叔公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开言道:“沈娘子,我们这村子虽然偏点小点,不过要是勤快些,不愁有碗饭吃,村南边有一间空屋,你就先住在那里吧。阿芳,你带沈娘子过去吧,一会儿去我家拿点米面,你再教教沈娘子织网,好歹先把日子过起来再说。”

芳姐连忙称是,沈曦也跟着道了谢。

三叔公走后,芳姐就带着沈曦出门了,走了没几步,就将她带到了村子最东边的一间房子前。这房子比以前沈曦住的还小,只有一间能住人的地方,就连厨房,也不过是在外面搭了个棚子。房子破烂的很,没有院门,篱笆也不全,东一个窟窿西一个洞的。不过已经到这个地步上了,沈曦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芳姐道:“妹子,你先在这儿落脚吧,虽然小些,你一个人住,倒也合适,等以后有机会了,姐再给你起几间新房。”

给自己起几间新房?芳姐说话似乎有点不对劲,能收留自己就是她的善心了,还给自己盖新房,沈曦可不觉得有人能行善行到这个份上,不过初来乍到,和芳姐还不熟,沈曦就当作没听到这话,笑笑道:“多谢芳姐,这已经很好了。能有个安身之地,妹子已经心满意足了。”

芳姐也笑了:“妹子,我是个粗人,你就别总谢来谢去的了。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总这么客气我可受不了。”

一家人?沈曦觉得这话越来越蹊跷了,不过她仍是没有吭声,而是推开了屋门。屋子里顿时飘出一股呛人的尘土味,呛的她直咳嗽。

芳姐在后面说:“这房子原来是九阿婆的,去年九阿婆去镇子上卖网,走半路上犯病了,就再也没回来,这房子就一直这么空着了。妹子你先收拾收拾,我去三叔公那里给你取米面,再拿点东西过来。”说罢,她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