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回自己房间去,而是去了陈氏她们那边,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注意着院子里的动静。

这时候,杜辰生那屋里也有了动静,平时睡懒觉的杜云年也起来了。姚氏是早就起来烧好了热水,做了早餐。杜家父子两人吃过早餐后,便一起出了门。

杜锦宁见状,将温水倒到了砚台上,缓缓地磨了墨,铺开纸开始誊抄起话本来。

期间,牛氏过来瞅了瞅,问杜锦宁:“你姐她们呢?”

杜锦宁早已在她过来时就已窜回了自己的房间,手里拿着杜辰生给她的《孝经》。听她问话,茫然地抬起头来,回道:“去地里了。”

她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祖母,您找她们?”

“没,我只是问问。”牛氏是心里掂记着还债的事,便想过来看看那三个“三十两银子”,倒是忘了平日里杜方苓等人是要下地的。

这会子觉得自己行事有点不谨慎,生怕杜锦宁心里生疑,她忙解释道:“明儿个腊八节,你大伯、大伯母他们要回来,我想让你三个姐姐帮着一块儿打扫打扫,收拾屋子呢。她们既不在,我跟你二伯母两人也行。”

杜锦宁点点头,十分平静地道:“祖母辛苦了。”

尽管现在的杜锦宁在牛氏眼里已经没价值了,但牛氏也没想过要叫杜锦宁做家务事。在她的潜意识里,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男人不做家务事。

看到牛氏离开,杜锦宁这才关了房门,转回到陈氏房间里,继续写着她的话本。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那本《倒运汉巧遇洞庭红》的中册已誊写好了。杜锦宁将册子往怀里一揣,直接出了门。

她去了郑林那里。

早上杜辰生和杜云年去城里,坐的定然是郑林的车。这个时候郑林应该从城里回来了,杜辰生父子俩即便回来,只要不是正面遇上就不怕。

杜锦宁此来,也想碰碰运气。如果运气不好,她干脆就走路去,反正她早已预留了去城里的时间。

结果果然是运气不好,虽然没遇上杜辰生父子俩,但骡车上此时坐了三个人,正聊着天等着再来两个客人就出发。这三个人里,有两个都是村里的长舌妇,最是喜欢扯是拉非。

要是杜锦宁去坐了车,没准不到半日的时间,这事就传遍了村子。到时候她哪来的钱坐车,为什么要去城里,就会成为全村里人茶余饭后要探讨的问题。

还是走路去算了。

杜锦宁没多犹豫,抬脚出了村,往城里走去。

这几日吃了几天饱饭,她也有了些力气,身子不像第一次跟着陈氏去城里时那般羸弱。天气寒冷,她干脆就直接小跑,跑热了再停下来走一会儿,听到车声来了就躲到路边的树丛里去,这样一路走来,竟然不到小半个时辰她就到了城里。

第58章 见山长

看看时间还早,她干脆又去上那次买肉包子那家店,买了一个大肉包子,揣在怀里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将肉包子吃完,这才往书院里去。

轻车熟路地找到书院,杜锦宁跟守门的老头儿打了声招呼:“老人家,麻烦你帮我找一下关七少爷。”

也不知是上次刷了一遍脸,还是关嘉泽特意交待过,今天守门老头儿虽没有直接把她放进去,但去帮她找人之前,十分热情地把她请进了他那间小屋子烤火,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这才进书院去找关嘉泽。

没等杜锦宁把身子烤暖和,关嘉泽就过来了,脸色红红的,还喘着粗气,很显然他是跑着过来的。

气还没喘匀,他就问道:“书…书呢?”

杜锦宁从怀里掏出书册,递了过去。

关嘉泽一把接过,直接翻开了就打算看,可翻到一半,他的手就顿住了,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朝杜锦宁笑笑,道:“太好看了,我忍不住想知道下面的情节。”

杜锦宁浅浅一笑:“这书能得关少爷喜欢,是它的荣幸。”

关嘉泽这会子也不看了,把书合上,再揣进怀里,又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银子,递给杜锦宁:“给你。”

杜锦宁见状,也没说话,接过银子看了看,又递了回去:“太多了,昨儿个我就说了,只需一两五钱银子。”她手上这锭,怕不得有三四两重。

关嘉泽看她一眼,摆手道:“拿着吧,多出来的算是赏你的。”

杜锦宁微一沉吟,就把银子收了起来,不待关嘉泽心中生出什么想法,她就道:“银子我收了,下次我再送书过来,关少爷不用再给银子了,这一锭够两本书的钱了。”

听得这话,关嘉泽定定地看她一眼,忽然就笑了起来。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边伸手去烤火,一边问道:“我听章鸿文说,你想到书院来念书?”

杜锦宁笑了笑,拱手行了一礼:“小子心生枉念,叫关少爷见笑了。书院师资不俗,我自是心里向往。如果能得关少爷的帮助如愿以偿,小子定当再写两本好看的话本感谢关少爷。”

关嘉泽闻言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她一下,摸着下巴问道:“你既有求于我,方才怎的倒收我银子,而不是直接把书送给我?你这般小家子气,非得让我帮你把事办成了才给谢礼,你就不怕我一气之下懒得理你?你要知道,小爷我不缺银子,缺银子的是你。就算你不拿书谢我或是卖给我,你总要卖到书铺里去的,书我总有得看,再说也不止你一人会写话本吧?你为得这一两二两银子就错失了一个机会,值得么?”

杜锦宁笑了起来。

她原先也是在笑,但那笑容是浅浅淡淡的,透露出一股子客气疏离。可现在这一笑,却如春芳吐蕊,百花盛开,叫人心生温暖之余又惊艳炫目,禁不住地想要与她亲近。

她道:“我要是先把书册送给关少爷,关少爷再来帮我,岂不是要落人话柄?那些人就会说关少爷只为了那一本值二两银子的话本就替一个乡下小子说话,那岂不是寻上两本有趣的话本,少爷您也会帮他们的忙?到头来一个个求上门来,少爷您帮是不帮?不帮的话,虽然于您没有大碍,但名声终究不好听,那可不就成了我的罪过?这样的蠢事,我是不会干的,想来关少爷您也不希望我这么干罢?”

关嘉泽正沉迷在她那炫丽的笑容里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这么一番道理很歪却偏偏让人觉得还十分有道理的话来。

他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巴,怔怔地望着杜锦宁,半晌回不过神来。

门外则有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紧接着章鸿文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哈哈哈,宁哥儿,我只听说你很聪明,却没想到你竟然还这么有趣,你这番说辞,真的很有道理。”

关嘉泽这才闭上了嘴巴,上上下下又打量了杜锦宁一番,点了点头,十分赞同章鸿文的话:“有趣,确实有趣。”然后又忍不住笑着问杜锦宁道,“如此,我倒还得谢谢你为我着想?”

杜锦宁十分诚恳地拱了拱手:“关少爷不必客气。”

关嘉泽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杜锦宁对章鸿文道,“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个活宝?这么有意思。”

章鸿文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也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关嘉泽站起了身来,对杜锦宁道:“你既然这样说了,那我得承你的情。走吧,现在跟我去见山长。”说着,他率先朝门外走去。

书院很大,足有七八十亩,从大门进去,三人足足走了一盏茶功夫。这一路上,遇上的书生都会跟关嘉泽打招呼,目光又疑惑地落在杜锦宁身上。

书院里虽然不是穿制式衣服,但人人都穿长衫,而且能到博阅书院念书的人,家境一般都还不错,即使不能穿绫罗绸缎,但细布长衫也是能穿上的,没人有像杜锦宁这般,身上的衣服洗得都看不出本色了,还补丁撂补丁,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这样的人,怎么会跟关七少爷走在一起呢?

章鸿文看到这些目光,担心杜锦宁不自在,不由得走到她身边,挡一挡那些打量的视线,这让杜锦宁心里一暖,抬起头冲他一笑:“多谢。”

关嘉泽看到这一幕,再看到杜锦宁落落大方,神情自若,完全没有因为那些目光而感觉不自在,也没有乡下人进城的那种东张西望的好奇,心里越发对她感兴趣起来。

不一会儿,三人便到了山长关乐和所在之处。

“你们先在这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关嘉泽领着杜锦宁和章鸿文上了台阶,便交待一句,自己进了屋里。

他刚进去,走廊上便走过来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儿。看到章鸿文和杜锦宁,他一愣,问道:“恣川,你在这做什么?”

恣川,是章鸿文的字,取自“鸿文无范,恣于川”。

第59章 看不透

章鸿文见得先生来,心里一喜,先上前施了一礼,回了一句:“学生带同村的杜锦宁过来拜见山长。”这才指了指杜锦宁,“先生,这就是我先前跟你说过的杜锦宁,她资质极好,过目不忘。”

说着他又给杜锦宁介绍道:“这是我老师,姓黄,亦是你四叔的老师。”

杜锦宁赶紧上前行礼:“杜锦宁见过黄先生。”

黄先生打量她一眼,点了点头,转头对章鸿文温和地道:“你们且在这等等,我先进去。”

“是。”章鸿文目送着黄澄明进了屋,转头对杜锦宁眨了眨眼,示意她稍安勿燥。

杜锦宁则十分感激地冲他一笑。

这位黄先生她曾听四叔提过,是早年的举人,年轻考秀才时跟伯祖父私交甚好,后来即便中了举人,也不影响两人的友谊。四叔资质不佳,却能拜在黄澄明门下,进了这个博阅书院,便是黄澄明看在伯祖父的面上。

听章鸿文刚才那口吻,想来已经私下里跟黄澄明说过她的情况了。那么不管是看在伯祖父还是四叔、章鸿文的面上,黄澄明都会为她美言几句,这于她而言是十分有利的,至少山长会给她一个机会吧?

没多久,关嘉泽就从里面出来了,朝杜锦宁招了招手:“来,进来吧。”又对章鸿文道,“黄先生也在,你也一起进来吧。”

杜锦宁和章鸿文跟着他进了屋里,便见一个四十来岁留着美髯的大叔坐在上首,而黄澄明则陪坐在客座上,杜锦宁一进门两人的目光就落在她的身上。

“恣川见过山长,见过先生。”章鸿文拱手行礼。

杜锦宁亦拱手:“杜锦宁见过山长,见过黄先生。”

“哦?你认识黄先生?”关乐和伸手抚着胡子,开口问道。

“刚才在门口,章大哥介绍过。”杜锦宁回道,“在家里我也听我伯祖父和四叔提过黄先生的。”

章鸿文一听就有些心急,责怪地看了杜锦宁一眼,抬头歉意地朝黄澄明眨了眨眼。

黄澄明这个时候过来,自然是他央求了许久的结果,本意是让自家先生在旁边敲敲边鼓,帮杜锦宁说说好话。可这都是建立在山长并不知道先生与杜锦宁之间的关系上的。要是知道了,不光自家先生不好再为杜锦宁说好话,今天过来得这么巧,也有特意算计之嫌,会平白惹来山长对先生的猜忌。

杜锦宁却是另一种想法。如果她进了书院,杜寅生与黄先生的关系就怎么也瞒不住。既瞒不住,那还不如现在就说出来,也落得个坦诚的印象。

要是以后再翻出来,对她而言倒没什么,毕竟她一个小孩子,进了书院凭的就是念书的本事,只要她成绩好,山长对她的印象不佳也没关系,而且,她又不准备考科举。

可黄先生就不一样了,这会让关山长觉得他是个爱算计爱耍心机的小人。黄先生是帮她,却在上司面前落个不好的印象,她自然不肯这样害黄先生的。

黄澄明五十来岁的人了,哪里还不知道这些人情世故?他自然是早就跟关乐和打过招呼的,只有自己的小徒弟傻乎乎的不知道而已。现在看到杜锦宁这样说话,倒是一挑眉,很是意外,也不知杜锦宁是有意而为之,还是因为比自家傻徒弟更没有城府,有什么说什么。

他不由得再次打量了杜锦宁几眼,心里若有所思。

关乐和点了点头,又问道:“我听嘉泽说,你过目不忘?”

(古代读书人在称呼上一般都称对方的字,以表示尊重。但每个人都对应一个字,这会让小说的称呼显得很混乱,人名太复杂,大家有时候会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人是谁。所以为了简单一点,往后他们说话,我都会让他们称名而不称字,特在此说明一下)

杜锦宁犹豫片刻,拱手道:“关少爷过誉,小子只是记性力比一般人略好些。”

“哦?”关乐和眉头一蹙,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转头对关嘉泽道,“你看看你,他明明不是过目不忘,你却在我面前夸大其词,还把他推荐到我面前来,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关嘉泽家世显赫,家中老太太也极疼爱,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就怕这位做山长的叔叔。况且他也不过才十三岁,年纪尚小,被关乐和这一责怪,顿时就慌了神,上前低着头认错:“学生没调查清楚,就擅自把人往山长这里带,学生有错,还请山长责罚。”

关乐和表面上责怪侄儿,目光却悄悄往杜锦宁那里瞥,却看到那孩子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将头低了下去,既没有惊慌,又没有不能如愿的沮丧,竟然十分平静的样子,他就对这个孩子有些琢磨不透了。

刚才关嘉泽进来,把杜锦宁好一顿夸,还说想让杜锦宁入书院,关乐和就不由得多想,特意问了两人相识相交的过程,直觉里就觉得这个杜锦宁在给自家涉世不深、满腔热情的侄儿下套,以达到进入书院,甚至拜在他这山长门下的目的。

虽说后来看到杜锦宁本人,发现她长得瘦瘦小小,一身破烂衣衫,眉目俊秀,目光清澈,跟他自己想像的心机深沉之辈大相径庭,但他还是出言试探一番,好看看这个孩子的心性。

如果资质极佳,但品行不端,心性不好,那他也是不允许杜锦宁入书院的。心术不正的人,越是才高,祸害越大。他作为山长,对这样的事最不能忍。

却不想他竟然看不透杜锦宁!

一个小小孩童,还是个乡下小子,没念过书,难道心机倒比他这四十来岁的山长还要深沉不成?

对于这一点,关乐和是不相信的。

倒是站在杜锦宁旁边的章鸿文那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还转过头去求助地看向自家老师黄澄明,这才是孩子遇到这种情形时的正常反应。

他对关嘉泽道:“你去外面跪着去,我不叫起,你就一直跪下去。”

第60章 做我弟子吧

“是。”关嘉泽兴冲冲而来,却不想杜锦宁只例行的谦虚了一句,自家叔叔就忽然发飚,莫名其妙的发了一通火,这让他十分不解。

可不是莫名其妙么?不管是谁,别人在问你是否特别有本事的时候,谁不是要谦虚一番?难道会说“你说得对,我特别有本事”不成?那样的话岂不是成了狂妄之徒?

而且,叔叔责怪他没有调查清楚,那他自己岂不是也没有调查?这种事,简单得很,就是拿一本书试试杜锦宁就成。可为什么叔叔就不做,反而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人拒之千里之外呢?

关嘉泽想不通,却也没敢多问,乖乖地出了门去,跪在了廊下。

关乐和见杜锦宁仍然不发一语,只低头垂眸,就好像这件事跟她没关系似的,他眼睛一眯,心里顿生不悦之感,对杜锦宁道:“关嘉泽之所以受罚,全是因为推荐你的缘故。你为何一语不发,看着他受罚?”

杜锦宁抬起那双又大又亮的清澈眼眸,看了关乐和一眼,朗声道:“山长教导学生,叔叔教训侄儿,又岂是我等能插嘴的?关大哥因我而受罚,过后我自有补偿赔罪之举,并不需要在这里说出来。”

“宁哥儿。”章鸿文今天实在是吓得不轻,见杜锦宁语气似乎不那么恭敬,越发胆颤,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领,低唤了一声。

杜锦宁说完那句话便又低头垂眸,没在回应章鸿文。

坐在上面的黄澄明则对章鸿文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插嘴。

其实即便没有黄澄明的示意,章鸿文也不敢多说多动,见杜锦宁不说话了,他赶紧低下头去,做老实状,希望山长把他当作透明,不要把火发到他头上。

关乐和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他身上,他只盯着杜锦宁,见杜锦宁仍是一脸平静无波的样子,倒比他还显得沉静,他忍不住问道:“你就不怕我直接把你赶出去,不让你入书院?”

杜锦宁这才抬起那清亮的眼眸,看了他一眼:“这是山长的权利,我怕不怕的,也影响不了山长的决定。”

关乐和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差点没憋死。

这死孩子,就不能说几句央求的话,好让他有台阶下?

好在旁边还有一个老于世故的黄澄明。

他早看出来了,山长之所以这么做,是想试探一下眼前这个孩子,但好像到目前为止,除了知道这孩子性子相当沉静,即便遇上这样的场合都不慌张不胆怯外,还没试探出什么来。

他开口道:“杜锦宁,你这样什么都不做,你倒是不怕,最多你不进书院念书就罢了,于你而言没什么损失。可关嘉泽和章鸿文就不一样了。他们还得在书院里念书。一旦山长和先生们对他们的印象不好了,你可知道后果会如何?这后果又岂是你能补偿得了的?他们一心帮你,你却什么都不做,这岂不是让他们心寒?至少你得把你的过目不忘资质表现出来,好让山长知道,他们两个并不是瞎胡闹吧?”

杜锦宁听得这话,似乎有些动容。她歉意地转头看了章鸿文一眼,抬起手来朝关乐和拱手施礼:“锦宁愿意一试。”

关乐和转头吩咐旁边的老仆:“去我书房里,拿一本《易经》来。”

说完这个,他只觉得心很累。

一般的孩童,哪里需要他这样费心思?直接吓唬两句,就达到目的了,叫哭就哭,叫笑就笑,叫背书就背书,哪儿来的这么多事?偏眼前这个不按套路出牌,毫不畏惧不说,还一句句话说得甚是在理,把他顶到墙上下不来。

不说过目不忘,单说这份心性,就让人刮目相看。如果这孩子心术端正,还真的有过目不忘之资,那他关乐和就算是捡到宝了。

不一会儿,老仆就将书拿了出来。

关乐和随手翻开一页,递给杜锦宁:“把这一页念一遍,然后背给我听。”

杜锦宁接过书,却没有看,而是道:“我没上过学,只认识三百千上的字。”

关乐和竟然从她那面无表情的小脸上看出了她想表达的意思:我就这么个水平,你看着办吧。

他气笑了,低喝道:“知道了,赶紧念吧。”

杜锦宁便拿起书,朗声念了起来。

她记忆力超群,三百千上的字记得牢牢的;又有杜寅生抽她背诵《史鉴》的经验,背这页书她就更不费力了——有那即便认识,但不是三百千上的字,她就直接跳过去,而且句逗也不管,念一句话到她觉得憋气了,就停下来喘口气,再继续念。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这一页书便被她念得乱七八糟,让熟知书上内容的关乐和、黄澄明都大感头痛。

关乐和见她把一页书念完了,赶紧叫停:“行了行了,把书关上,背吧。”

杜锦宁将书合上,背了起来。

背了两句,关乐和、黄澄明就惊讶地半张了嘴:她这背的不光跟念的内容一模一样,而且连刚才停顿喘气的地方都一样,甚至刚才念错了一个字,这个字的错处都没漏掉。

他俩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惊喜。

要是杜锦宁识得书上的字,念过一遍后把它们背下来,那么这记性虽说不错,但还不至于让两位先生这么惊讶。

他们做先生这么多年,资质好的学生也不是没有见过。但像这样,完全不认识字,更不知道其意思,却还能这样背下来的,这记忆力可就非同一般了。

关乐和激动得站了起来,亲自跑到书房里,拿了一本《尚书》出来,翻开一页,叫杜锦宁念了再背。毫无悬念的,杜锦宁又一次把他们给震惊了。

便是对杜锦宁的过目不忘有所了解的章鸿文,都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这资质实在惊人,关乐和都兴不起对杜锦宁品行和心性的考验了,当即连声赞道:“好好好。”又问杜锦宁,“你可愿意做我的弟子?”

杜锦宁却犹豫了一下,转头看看黄澄明,问道:“我能做黄先生的弟子吗?”

第61章 捡到宝了

黄澄明见关乐和额上青筋直跳,下一刻就要暴起了,赶紧问道:“为何你要做我弟子,而不愿意做山长的弟子?要知道山长是这书院权利最大、学问也是最好的,有多少人想拜他为师都不能呢。”

“我四叔,还有章大哥,都是黄先生的学生,我想跟他们在一起。”杜锦宁道。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她是女儿身,即便入了书院读了书,往后也是不会去参加科举的。关乐和是山长,又有兄长在京中做官,她拜了他为师,这牵扯就大了,想在书院里混日子做个小透明都不行。

而黄澄明就不一样了,他虽资格老,但终归是书院里普通的教书先生,膝下弟子又多,她混上一年半载,最后泯灭于众人,也就不那么引人注目。

听到杜锦宁这句话,关乐和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杜锦宁不声不响不悲不喜的,他一直以为这孩子深不可测,万没想到忽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充满孩子气的话来。

这还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啊!她能有什么心机?刚才那些话,想来便是她自己觉得确实如此的想法吧?

他真是想太多了。

这么一想,他越看这孩子就越觉得喜欢——长得好,心性佳,还过目不忘——真正是过目不忘啊!真是捡到宝了。

他可不愿意把这样的孩子让给黄澄明。

他敛了笑容,淡淡道:“如果你不肯拜我为师,黄先生那里也是不会收你的。山长的学生,谁敢抢?”

黄澄明顿时苦笑。

刚才听到杜锦宁的话,他可是心中大喜,十分期望山长能以大局为重,不要勉强这孩子,让他顺利拜入他的门下。

有这样的孩子做弟子,往后带出去,那都是十分有面子的事。这样的资质,随便培养个两三年,考个秀才是完全没问题的。到时候神童之名一经传出,他这做先生的也能跟着出名。更不用说往后杜锦宁考举人、中进士时他的风光了。

想想就美滴很。

可惜这美梦还没做就被关乐和击碎了。

他只希望杜锦宁能坚持,不要放弃。

杜锦宁看看黄澄明,再看看关乐和,低头嘟哝道:“可我还是想拜黄先生为师。”

关乐和差点没被这孩子气死。

“你可想清楚了,不拜我为师,就不能入书院,更不能拜黄先生为师。我可是山长,说话算数的。”

杜锦宁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利弊,想着以她的资质,不管拜到谁的门下也不可能放任自流,任她随便乱混日子的,那倒不如拜山长为师。至少这样,在杜家的分家之事上更为有利一些。

她终于屈服在强权之下,点头无奈道:“那好吧。”

这三个字,又把关乐和气得够呛。

什么人呐,拜他为师还这么勉强,他很差么?

但这个学生他是真喜欢,只要她答应,他也顾不得计较她的态度了。

他拼命抑制住往上翘的嘴角,表情严肃地道:“那还不赶紧磕头拜师?”

自打穿越到古代,被杜辰生罚跪在院子里,杜锦宁就认命了——在这时兴跪来跪去的年代,她的膝盖想要保住贞节,何其难也。为此她也不纠结了,当下跪下给关乐和磕了三个响头,叫了一声:“老师。”

关乐和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欢喜,抚着胡子“哈哈”大笑起来,上前亲自扶起杜锦宁:“行了,往后你就是我门下的三弟子了。二师兄是关嘉泽,大师兄如今已中了举人,游学去了。过几日他回来过年,你再见一见吧。”

章鸿文既为杜锦宁欢喜,又有些失望。

要是杜锦宁能拜在黄先生门下,跟他同一个先生,那该多好啊。虽说大课都是一起上的,但同一个先生门下的弟子,彼此的关系要比一般同窗亲密得多。

收了徒,关乐和自然要关心一下弟子的情况:“你今年几岁了,家中有几口人,可有田地?”

“回先生,弟子今年十岁,家中十五口人,有二十来亩田地。”

章鸿文听得杜锦宁只是简单地回答山长的问题,家里的问题一点也不显露出来,心里顿时着急,望着关乐和欲言又止。

关乐和注意到章鸿文的神情,和言悦色地对杜锦宁道:“你到外边去把你师兄叫起来,然后让他带你去领你在书院里走走,熟悉熟悉地方,一盏茶功夫后再回来。”

“是。”杜锦宁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听得杜锦宁在外面跟关嘉泽说话,旋即两人的说话声和脚步声都渐渐远去,关乐和这才转向章鸿文,问他道:“刚才我看你神情,似乎有话说?”

章鸿文能陪着杜锦宁到山长这里来,本身就不是一个胆小怯懦的人,此时又有自己的先生在座,便也大大方方地把杜锦宁家的情况跟关乐和说了。

“你是说,他家有田地,日子过得不错,却不肯送杜锦宁上学?”关乐和皱着眉头问道。

章鸿文点点头:“正是。原先村中私塾,对本村孩子只收三百文的束脩,他祖父就不舍得让他去,即便杜锦宁的伯祖父发现杜锦宁的资质不凡,多次相劝,她祖父仍然不肯。”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三百文的束脩,杜辰生都不舍得让她去,更不用说书院这二十两银子了。况且二十两银子只是束脩,在这个书院里念书,其他花费还不小。

就比如衣服,杜锦宁到了这里,总不能再穿她那身破烂衣衫吧?这可关系到书院的体面。各县的书院之间时不时会抽先生和学生互相访问,举办几场文会,以达到切磋交流的目的。要是杜锦宁仍穿着她那身破烂,面黄肌瘦地在书院间行走,必要被别的书院笑话,说博阅书院是乞丐窝。所以,来这里念书,几身体面的行头是要置办的。

更不用说诸如文房四宝、吃食等等开销了。

关乐和也皱起了眉头。

他虽不缺钱,杜锦宁的束脩他可以帮代交,衣服和文房四宝他也可以给买,但作为山长,他却不能这样做。

第62章 可需要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