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他这样做了,书院里其他家中贫困的学生,他或是他们的先生要不要资助?要是资助了,书院里的教书先生本就不宽裕,再资助上几个学生,自己的日子也不用过了。这个口子一开,关乐和自己即便家资颇丰,长年累月下来也顶不住。所以,此举不能开先例。

再者,不光是博阅书院,便是其他县的书院的开办者,都有一个默契,那就是家贫到读不起书的人,不管资质如何,都不要到书院来念书。这不是贪财,也不是阶层歧视,而是为那些人好。

倾全家之力,让家中其他人挣扎在生死线上,甚至卖儿卖女,省下钱来供一个人读书,这在他们这些作山长的人眼里是不可取的。因为读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三四年,七八年,或许更久,都不一定能考上秀才;而即便考上秀才也不能改善家中经济状况,需得中了举人方好。

可举人是那么好考的吗?多少人穷其一生,都只是一个童生或秀才。这种望不到尽头的供给与奉献,会毁了多少人的命运、让家里产生多少变故,可想而知。

即便有家庭愿意做出这种牺牲,这种急功近利的读书态度,也是他们这些先生所不取的。

如果杜锦宁的祖父真不愿意供她念书,这件事还真难办。

章鸿文原来天真的以为,只要关乐和愿意收杜锦宁为弟子,只要他向杜家施压,杜辰生就不敢再阻拦杜锦宁念书。可此时看到山长和自家先生都皱眉摇头,他心生不妙,赶紧央求道:“他家其实颇有家资,供一个人念书是完全不成问题的。只要山长您去跟杜家祖父说说,想来他是会听山长您的劝的。”

关乐和点了点头,温声对章鸿文道:“这件事,我会跟你先生好好商议的。听你话里的意思,杜锦宁的伯祖父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跟黄先生也甚是熟悉,到时候我们一起想想办法,总会让杜锦宁进书院念书的,你放心好了。”

大不了他偷偷拿钱出来,资助杜锦宁就是。

章鸿文听得此话,终于放下心来。

“行了,你去找找关嘉泽他们。时辰也不早了,下晌的课很快就要上了,让他们也不要在书院里逛太久。”

章鸿文答应一声,退了出去,在书院里转了一圈,找到了关嘉泽和杜锦宁,拉着他们又回了山长所在的华章居。

章鸿文与关嘉泽其实并不熟悉,只是因着杜锦宁的话本于前日才搭上话的;又因为关嘉泽是关乐和的侄子,章鸿文有一肚子的话想要提醒杜锦宁,都不好跟她说,只是在进屋之前,朝她使了个眼色,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一会儿说话的时候注意些,别再像一开始那般惹山长生气。

杜锦宁自有自己的计较,哪里需要章鸿文的提醒?她泰泰然进了屋子,朝关乐和施礼,等着他的示下。

“杜锦宁,我听章鸿文说了你家的情况。你可需要我去你家一趟,当面问问你祖父?”关乐和问道。

杜锦宁摇摇头:“学生家中的情况复杂,还是想自己先处理。如果实在不行,再请先生出马。”

关乐和对杜锦宁这个回答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一味的依靠别人,这样的人注定做不了大事。杜锦宁年纪小小,就敢独自面对问题,处理问题;而且还知道不能一味的强撑,该求助时还会求助,这种既不过度强硬也不过度软弱的性子,实在是太合他的意了。

“好,你放手去做。有什么事,就算我不在书院,你也可以找到我家去,我会吩咐门房给你传话的。”关乐和道,又问,“我家在哪儿你知道吧?”

杜锦宁摇摇头:“还请先生告之。”

虽然关嘉泽当初说过他家地址,但他们叔侄两人是不是住在一个家里,还未可知。而且她也不知道关乐和对于关嘉泽随随便便告诉别人他家地址的事,是个什么看法,她不能再坑关嘉泽一次。

“城东关府,你一问便知。”

见杜锦宁点头表示记住了,关乐和便挥了挥手:“行了,你先回家,把你祖父说通。要是没问题,过了年便过来上课。书院后日散学放假,这段时间除了几个守书院的,其他人都不在这里。你好生在家里过个年吧。”

说完他递了三本书过来:“你且利用过年这段时间,把这三本书都一一背熟。到了年后开课,我可是要考校你的。”

“是。”杜锦宁接过书,恭敬地行了一礼。

“有不会的字,去请教你伯祖父。”关乐和又叮嘱一句。

杜锦宁应了,见他再没有别的吩咐,便行礼告辞。

关嘉泽和章鸿文也一起告辞出来。

待出了院子,杜锦宁就朝关嘉泽躬身行了一礼:“因为锦宁,连累关大哥被罚跪,锦宁实在过意不去,会尽快写出两本话本来向关大哥赔罪的。”

关嘉泽眼睛一亮:“真的?”

得到杜锦宁肯定,他一蹦三尺高,“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然后用力拍了拍杜锦宁的肩膀:“好兄弟,往后哥哥罩着你。”

杜锦宁被他拍得身子一歪,差点没摔在地上,还是章鸿文眼疾手快,及时把她扶住,才幸免于难。

“关大哥,我这小身板,可受不住你的大礼。”杜锦宁呲牙裂嘴地道。

关嘉泽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又拍了拍杜锦宁的肩膀,不过力道却轻了很多:“你什么时候可以把下一本写好?”

杜锦宁思忖片刻:“这本的下册,我尽量在你们散学前写好。如果我没空过来,就托章大哥带给你。至于另外两本,恐怕得过了年后了。这段时间家里事情多,估计没时间写。”

待杜云翼一家回来,家里就得有一阵鸡飞狗跳了。这段时间,她可没时间和环境能好好写作。

杜锦宁的情况,昨日章鸿文来找他时就大致说过,关嘉泽也知道她在家里不自由。

听得此话,他理解地点点头:“那行,那就过年吧。不过这本的下册…”他拍了拍胸口,显然是把杜锦宁拿来的那本书册放在怀里还没有拿出来,“一定得快些写,我急着看呢。”

第63章 求助

“嗯,我尽快。”杜锦宁保证道。

她转过头去,看向章鸿文:“章大哥,我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杜锦宁把杜云年欠了赌债、想要把杜方苓卖到青楼的事说了,道:“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他们把我姐姐卖掉的,所以我想麻烦你帮帮我。”

关嘉泽没想到杜锦宁家竟然发生这样的事,不由瞪大了眼睛:“你们家有银子,还有田地,你祖父、祖母还要卖你姐姐?”

便是知道杜家内情的章鸿文,也没想到杜辰生他们竟然能过份到这种程度。

他十分气愤地道:“你说吧,我能帮的一定帮。”

“承蒙关少爷关照,我写话本也能赚些银子,我娘和姐姐她们每日做活,也能养活自己,完全不必靠着我祖父母他们过活。所以我想趁着把这个事情闹开,把我们这一房分出来。这就得麻烦里正大伯帮我们说说话,分出来以后,能不能把我的年龄改大两岁,帮我们单独立个户?”

不等章鸿文说话,她又连忙道:“当然,如果后面那要求难办就算了。不管怎么样,先分家出来总是好的,等过两年我大了,再单独立个户。”

改年龄立户这个事儿,上次章鸿文也回去问过他爹。这个事也不是不能办,只是终是落了人把柄。以后被人揭露出来,对里正有影响,算是担了风险。没有一丁点好处,里正章光义当然不愿意,当即便回绝了儿子。

所以章鸿文也一直没再跟杜锦宁提这事,杜锦宁也识趣的没再问。

今天她这么一问,也是没办法了。

就算她们分出去了,可如果没有立户,杜辰生就仍有资格掌握杜方菲几姐妹的命运,想许婚就许婚,想卖出去就卖出去。在这没有人权的古代,杜锦宁小小一个未成年人,根本护不住她们。

所以她才厚着脸皮又提了出去。

章鸿文脸上果然露出为难的神色来:“我爹说,这事儿难办。”

旁边的关嘉泽倒把事情听明白了,这会子便插嘴道:“又不是把年纪改小,而是改大,怕什么?”

“可要是杜家祖父闹到县里来,我爹也吃不了兜着走。”

“别怕,现在杜锦宁是我叔叔的弟子了,只要我叔叔去县衙打声招呼,就算他们来闹,咱们也可以把事情给压下去。”

这点事,对于官宦人家的关嘉泽来说,根本不是什么事儿。

杜锦宁和章鸿文听到这话,眼眸都亮了起来。

“还有,我看我叔叔挺看重你的。”关嘉泽说到这里,怕杜锦宁不明白,又解释道,“关山长,就是我叔叔,我亲叔叔。”

见杜锦宁点头,表示明白,他继续道:“他既收了你做弟子,你家的事他就得管。你把你家的情况跟他说说,到时候他一定会帮你的。”

杜锦宁今天来此,目的就在此。

原本没出杜云年欠债这事之前,她也是打算借入书院的事来达到分家目的的。当然,她当时没想着要借关乐和的名头。

她分析过大伯杜云翼和大伯母张氏的性子,知道她要是来书院念书,他们是一定会不同意的。到时候让杜寅生插手管上一管,杜辰生可能就会答应把她们这一房分出来。

却不想又发生了杜云年这件事,现如今有关山长的帮助,这分家就更稳妥了。

她朝关嘉泽和章鸿文作了个揖:“多谢两位大哥相助,锦宁感激不尽。”

关嘉泽摆摆手,好奇地问:“刚才在里面,你跟我叔叔说自己先解决,现在又说让我叔叔帮你,我都弄糊涂了。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我想让章大哥把我入书院的消息告诉我伯祖父。”

关嘉泽和章鸿文等了半天,没见杜锦宁再往下说,章鸿文疑惑道:“就这样?”

杜锦宁点点头:“就这样。”

见两人一脸不解,她道:“我伯祖父肯定是非常愿意我来书院念书的,但我祖父、祖母却不舍得钱。到时候,没准就会把我们这一房分出来。这样一来既不用在我身上花钱,等我以后考上了秀才了他们却能沾光,岂不两全其美?现在,我二伯又在外面赌钱,因他游手好闲,大伯母原先就对他很不满,如今见他欠这么多钱,往后没准还会把家业给败掉,她会不会也很期盼着分家呢?而我大伯母,能当我们杜家二房一半的家。”

她这么一说,那两人就明白了。

章鸿文道:“你放心,我今儿个回去就把这消息告诉亲家祖父。”

关嘉泽也表示:“如果闹到一定程度,你们家不让你念书,你就过来找我,我带你去求山长。”

“如此就多谢两位大哥了。”杜锦宁又躬身行了一礼。

见歇晌的学生都都从屋子里出来了,书院里人多起来,杜锦宁便知道他们下午上课的时间到了,赶紧跟两人告辞。

从书院出来,她也没在街上耽搁,而是直接在街上雇了一辆骡车,悄悄回了村。

回到家时,杜辰生和杜云年早已从城里回来了。父子俩和牛氏的脸色都不好看,显然是人家赌场并没有通融,让他们少还那翻番的十五两银子。

“你一天不着家,去哪儿了?”牛氏气不顺,见杜锦宁从外面回来,从上房里掀帘出来问道。

今天去城里的事,晚上章鸿文就会跟杜寅生说,杜锦宁便也没有隐瞒,直接道:“去城里了。”

“什么?”牛氏的声音拔高了几分,“你说你去哪里了?”

在她的印象里,杜锦宁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想来出个村子都不敢,她着实没想过这小子竟然这么大的胆子,竟然还敢跑到城里去。

“城里。”杜锦宁看了掀帘出来的杜辰生一眼,又补充了一句,“章大哥叫我去他们书院玩,我就去了一趟。”

见杜辰生愣住了,她还没算完,又补了一个雷:“结果在书院里遇见了山长和章大哥的先生黄先生,他们原先就听章大哥说我背书很厉害,便拿书了试了我一试,山长当即打算收我为徒。”

第64章 震惊

“祖父。”她转向杜辰生,“山长叫我过了年就去书院里念书。”

“什、什么?”杜辰生被这个雷彻底炸懵了,“去书院念书?”

杜锦宁点了点头。

“这、这…”杜辰生完全发懵了,一时之间没想出这于他而言到底是个好消息还是个坏消息。

好一会儿,他的心思才清明起来,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家里所有的规划就要被这消息打乱。

他朝杜锦宁招了招手:“你进屋来,慢慢说给我听。”

杜锦宁也没打怵,跟着他进了屋,大大方方地把今天的事大致说了。当然,不该说的地方一个字儿都没说,有些地方也做了适当的篡改。

趁着这当口,杜辰生也在脑子里把利弊给分析出来了。

杜锦宁被博阅书院的山长收为亲传弟子,前程不用说,那肯定是一片光明,考上秀才也不过是三四年的事…不过也难说,想想云诚,那可是被他老师压了几年才去考秀才。

不过,能被山长收为弟子,秀才是没跑的了,举人也不在话下,便是进士也有可能。杜家光宗耀祖,指日可待。他杜辰生到时候也能住深宅大院,使奴唤婢,走到哪里都被人尊称一声老太爷,这样的风光,想想杜辰生就心生向往。

这是利。

可弊呢?那就是花钱!

博阅书院,因为杜云昌曾在那里念过书,一年要花多少钱,杜辰生再清楚不过了,没有四、五十两银子,根本就下不来。这还仅仅是一年的花费,而不是全部。

可杜家二房,哪里出得起这笔开销?

他跟牛氏的棺材本才五、六十两银子,如果真送杜锦宁去书院上学,那杜方苓也不能卖了,这五、六十两就得拿三十两来给杜云年还债。剩下二、三十两,只够杜锦宁一年的学费。可还有买书买文房四宝的钱呢?

而杜家二房,现在除了田地出息,就只有杜云翼一个人的进项。田地那点子出息,也只够一家子糊口;杜云翼自己也有小家要养,两个儿子要念书,哪里顾得了家里许多?更不用提杜辰生自己还得时常吃药,杜云翼每个月交给家里那点子钱,一半都被杜辰生用来买药了,另一半顾着家里的开销,一个月到头就不剩什么了。

杜辰生的腿有风湿病,时常痛得晚上睡不着,却又根治不了,只得吃药把疼痛给压下去。

心里权衡着利弊,杜辰生的眉头皱得死紧,不知道该如何取舍。

但他知道,无论是妻子牛氏,大儿子杜云翼、二儿子杜云年,都不会同意送杜锦宁去念书的。

以后的好日子看不见摸不着,但每个月的银子开销却实实在在的。让他们勒紧裤腰带送杜锦宁上学,他们绝对不肯。

杜辰生心里想的一切,杜锦宁都能猜到。她也不催促,只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杜辰生思索停当。

半晌,杜辰生才慢吞吞地道:“这件事,我得跟你伯祖母和大伯父商量一下,你也知道,咱们家不富裕,去书院念书一年要花多少钱,想来你也听里正家的文哥儿提起过吧?那不是一笔小数目,咱们家拿不出,即便要送你去,也得出去借。”

“是。”杜锦宁应了一声,“如果祖父没什么事,那我就出去了。”

“去吧。”杜辰生望着杜锦宁离去的背影,眯了一下眼,收回了目光。

这件事,他是不会去跟杜寅生商量的。要是杜寅生知道了此事,定然要求他砸锅卖铁地供杜锦宁念书。但这终是决定他们二房未来走向的大事,杜辰生会等着大儿子明日回来再作决定。

杜辰生打算得很好,可没等吃晚饭,杜寅生就来了,带着一脸的激动,一改平时的稳重,进了院门就嚷嚷道:“宁哥儿,你在哪儿?出来。”

杜锦宁回到房里就在写话本。她知道接下来会有一场硬仗要打,没有时间写话本,而对于关嘉泽那迫切的心情,她又特别能理解,她不愿意让关嘉泽失望,所以抓紧时间把《倒运汉巧遇洞庭红》的下册给写出来。

估摸着这个时候杜寅生下学了,章鸿文也应该从书院里回来了,她吹干纸张,正洗笔呢,就听到了杜寅生的叫声。

把东西放回床底,她开了门,就见杜寅生站在她房门口。

“伯祖父。”杜锦宁叫了一声。

“你今天去书院了?关山长果真要收你为亲传弟子?”杜寅生表情激动。

杜锦宁点点头,把他往屋里让:“伯祖父屋里坐吧。”

杜寅生摆摆手:“不了,去你祖父那边,我跟他说说你上学的事。”

杜锦宁默了一默,小声道:“我祖父说了,没钱。”

杜寅生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光顾着欢喜了,倒忘了自家弟弟是个吝啬又自私的性子。当初决定送杜锦宁去村里私塾念书,为了三百文束脩都还跟他耍心眼呢,如今又怎么会愿意花几十两银子送杜锦宁去县里上学?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抬眼看向杜锦宁:“那你就别过去了,我去找你祖父聊聊。”

杜锦宁点点头,目送着杜寅生上了台阶,进了上房,这才转身回房,关上了门。

杜寅生这一去便去了许久,直到陈氏她们回来,天都黑了,杜家二房要吃晚饭了,他才从上房出来,看到从厨房端菜出来的陈氏就叹气:“你叫宁哥儿吃过饭到我那边去。”

陈氏还不知道杜锦宁今天去书院的事呢,笑着应了一声,端着菜进了上房。

本来昨天发生那样的事,今天从地里回来小三房的人就不打算再去厨房帮着做事的。但在杜方苓的事定下来之前,陈氏不想打草惊蛇,又怕杜方苓和杜方蕙心里藏不住事露出马脚,干脆就叫杜方菲跟她一起做事,让杜方苓和杜方蕙呆在房里。

杜辰生城府很深,吃饭的时候跟以往没什么两样,也没提念书的事;杜锦宁也没提。

倒是杜云年不大沉得住气,目光时不时地瞥杜方苓一眼,弄得杜方苓生怕自己忍不住怼他一脸,匆匆吃了两口饭就说不舒坦,回房去了。

吃过饭,杜锦宁正准备去杜家大房,就被杜辰生叫住了:“宁哥儿,你先别走。”

第65章 试探

杜锦宁停住脚步,疑惑地望向杜辰生。

杜辰生站起来背着走进了偏房:“你过来。”

陈氏担忧地看了杜锦宁一眼,默默地帮着收拾碗筷。

姚氏对家里的一切全然不知情,见陈氏和杜方菲今天仍然来帮着做事,便以为昨日公公的态度让小三房的人怕了,十分得意,站在那里指挥着杜方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拿扫帚来扫地?”

杜方苓脸色一变,就想驳她两句,却被陈氏喝住:“苓姐儿,跟你妹妹回房去。”

陈氏说完,转过头来看了姚氏一眼:“这些活儿,弟妹要是不想做,那就去下地。”

姚氏被噎了一下,转头看了婆婆一眼,却见牛氏黑着个脸坐在一旁,沉思着也不知在想什么,显然心情不好,她便不敢多事,怕被迁怒。

屋里,杜辰生坐了下来,见杜锦宁敛着眼睑站在那里,指着他对面的椅子道:“坐下说。”

杜锦宁应了一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杜辰生却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不知如何措辞,直到杜锦宁抬起眼看他,他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宁哥儿,你想不想去书院念书?”

杜锦宁在心里猜测着他的用意,点了点头:“想。”

杜辰生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吃饭前你伯祖父过来,我问过他了,你四叔原先在书院里,每年都要花上四、五十两银子。我们家的家底,想你也知道,这么多人吃饭,就靠二十来亩田地和你大伯父每个月给的几两银子开销。我每个月吃药都花费不少,你几个哥哥还得念书。”

见杜辰生不再说下去,只是看着自己,杜锦宁只得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明白。

杜辰生这才又往下道:“你想要去书院里念书,以我们家的情况,完全供不起。除非…”

杜锦宁心里已有了猜测,于是配合地问道:“除非什么?”

小小孩童,知道自己被书院的山长收为弟子,一定会激动得不能自己,恨不得嚷得全村人都知道,可杜锦宁没有;而得知自己没能去书院念书,也定然会沮丧难过,甚至痛哭流涕,杜锦宁仍没有。

这个孩子,就跟一口深井似的,杜辰生觉得自己痴活五、六十年,阅人无数,却是不能看透,这让他对这个孩子十分忌惮,遇上杜锦宁的事时,就拿不定主意。

他盯着杜锦宁,缓缓道:“城里有户人家,家境富裕,但儿子却是个傻子。他们想为儿子娶一房媳妇。”

杜锦宁抬起清亮的眼眸,望着杜辰生,小小的脸上平静如水,看不出任何表情。

杜辰生的眼里闪过一道精芒,继续道:“如果你愿意让你大姐嫁过去,我可以叫人去说说,让他们拿出四十两银子来做聘礼,这样你第一年念书的费用就有了。往后,你大姐做了他家少奶奶,多多少少总能攒出一点钱来,家里再省一省凑一凑,也能供你继续念下去。”

他顿了顿,看着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的杜锦宁,问道:“你觉得如何?”

杜锦宁摇了摇头:“不如何。”

她盯着杜辰生,一字一句地道:“我是绝对不会拿我几个姐姐的终身去换荣华富贵的。”

此时正院的窗外,正蹲着的一个身影,那人被杜锦宁这句话说得浑身一震,眼里慢慢溢出眼泪来。

这不是别人,正是杜方苓。

她关心自己的未来,想知道杜辰生找杜锦宁说什么,便学着昨天的样子,悄悄地摸了过来,不想正好听到里面的谈话。

杜锦宁说的是“几个姐姐”,想来这并不单指杜方菲,也包括她。杜锦宁连杜方菲嫁给傻子都不愿意,更不用说把她卖了换钱了。这样的弟弟,重情重义,她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回想起这些年她对杜锦宁的冷眼,她的心里充满了愧意。

屋里,杜辰生听到那句话,脸色立刻变得阴沉起来,半眯着眼,冷冷道:“这样的话,你就不能念书了。不光是县里的书院,便是村里的私塾你也没法念了。”

杜锦宁知道如果自己表现得太过镇静,让杜辰生对她起了猜疑这心,对接下来的分家会十分地不利。

她垂着眼憋了一会儿,眼圈就慢慢红了起来。

她开口道:“不念就不念,反正我不会拿我几个姐姐的终身去换前程的。”

说着,眼泪就滴下来了。她用衣袖抹了一把泪,仍然挺直着身子笔直地站在那里。

这样子,看在杜辰生眼里,就是一个小男孩虽十分伤心难过,却仍然要在人前装着跟没事人一般,倔强地佯装坚强。

他在心里深深地叹息一声,提起的那点子提防与猜疑放松下来,冷硬的心也有了一丝丝的松动。

这小子,重情重义啊。要是没有二儿子欠的那笔赌债,花上些钱财供他念几年书,再多培养培养感情,好好教导一番,消融他这些年因为冷待而生出的怨气,待他考上了秀才,中了举人,还怕他不丰厚地回报家里吗?

可惜了啊!

想想自己不争气的二儿子,不光不往家里挣钱,竟然还败家,其他几个孙子也不是有出息的;唯一这个有出息的,还不能培养和依靠,甚至会被推到仇视的对立面,杜辰生的心情就十分不好了。

他挥了挥手:“行了,你回去吧。”

杜锦宁又用袖子抹了把眼泪,行了一礼,转身出了门。

望着那瘦瘦小小却腰杆子挺得笔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杜辰生重重地叹了口气,刚才微微松动的心又冷硬起来,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这孩子聪明又坚强,即便不给他机会念书,往后也必会是个有出息的。杜方苓一旦被卖,家里就算跟小三房结了死仇,杜锦宁长大了,心里藏着仇恨,必然会找机会报复回来。

有这样的敌人在身侧,大儿子和二儿子两家的日子往后怕是过得不会安生。

既如此,那就不能给这孩子成长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孩子给弄傻了。如此一来,既为云诚留了一根香火,又不会有后顾之忧。

反正这孩子克死了云诚,把他弄傻,也算是为儿子报了仇了。

想到这里,杜辰生的眼里闪过一抹狠辣。

第66章 分析

外屋的杜云年一直在等着,有话要跟杜辰生说。此时看到杜锦宁耷拉着脑袋走了出去,他立刻起身进了里间,叫了一声:“爹。”

杜辰生坐着不动,只掀了掀眼皮:“什么事?”

“爹,您能不能不要把我欠钱的事告诉大哥?”杜云年道。

“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