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辰生心里早就有了这个打算,所以今天去城里时,他只是领着杜云年去了一趟赌场,哀求未果之后就领着他回家了,并没有去大儿子家。这会子见杜云年提起,他心里越发的失望。

他精明一辈子,怎么就生了杜云年这么个蠢蛋儿子。既蠢还懒,竟然还染上了赌钱的毛病。偏最有出息的三儿子早逝,大儿子又成了半个张家人。他和老伴临到老了,还得靠着这个蠢儿子伺候,想想他就心情低落。

“我…”杜云年低着头,嘴里嗫嚅,“大嫂要是知道这事,不定得怎么闹呢。”

他抬起头来,讨好地望着杜辰生:“爹,您也不想家里不和吧?要是大哥因此生了分家的心思,儿子我可没本事赚钱给您花。”

杜辰生气笑了:“你也知道你没本事呢?这么大个人了,一事无成;一事无成倒也罢了,你老实在家呆着便是,偏还跑去城里赌钱!我们家都要给你败光了。”说到后面,他咬牙切齿。

“爹,我再不敢了,往后我一定好好的,再不让您老操心。”杜云年连忙求饶。

且不说杜辰生如何教子。杜锦宁回到房里,看了一圈,没看见杜方苓,问道:“三姐呢?”

陈氏正提着一颗心,见杜锦宁回来,连忙迎上来。闻言她朝后面努了努嘴,嘴里却问道:“你祖父跟你说了什么?”

杜锦宁便知道杜方苓去听壁角去了,张嘴正要说话,便见杜方苓从后窗外爬了进来。

陈氏连忙去扶她。

杜方苓站稳身子,朝杜锦宁轻声问道:“宁哥儿,去书院念书是怎么一回事?”

陈氏脸色一变,也看向杜锦宁。

杜锦宁便将今天去书院,关山长收她为弟子的情形大致地说了一遍。

听了这话,陈氏和杜方菲的心情都极为复杂,倒是不知内情的杜方蕙十分替弟弟高兴,笑问道:“那这么说,弟弟你要去书院上学了?”

杜锦宁摇摇头,苦笑一声:“祖父说没钱送我念书。”说着,又把杜辰生说的许婚的话说了一遍。

杜方菲闻言,立刻表态道:“娘,这婚事我愿意。”

她原先因为杜锦宁是女孩子,一时之间想不出她去书院念书这件事是好事还是坏事,所以对于杜辰生的拒绝,她倒也没有什么失望怨恨的情绪。可如果这件事需要让她做出牺牲,她绝对不会有二话。

把她嫁给傻子,既能送杜锦宁去书院,又能杜绝二伯把杜方苓卖去青楼,不要说许婚,便是要她的命,她也愿意。

她话声刚落,杜方苓便插嘴道:“大姐,宁哥儿拒绝了。他说,他是不会拿几个姐姐的终身去换荣华富贵的。”

说着这话,她感激地目光落到了杜锦宁身上。

“宁哥儿,你别傻。”杜方菲急了,“就算不许给傻子,大姐也许不到什么好人家。能让你念书,又能免了你三姐被卖,大姐就嫁得值了,更不用说往后还能帮衬到你们。这门亲事,挺好的,你赶紧去找祖父说你愿意。”

说着她转身就想出门:“不行,我去说。”

杜锦宁一把拉住她:“大姐,你别听风就是雨。祖父是在试探我呢,这门亲事绝对是子虚乌有的。只要我答应他说的这门亲事,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把三姐给卖了。我能为了荣华富贵答应卖了大姐,将三姐卖出去还会是问题吗?事后我就是拿这事来闹,他们也会有话说,也会用这话来堵娘和村里人的嘴。你别上了他的当。”

这下不光是杜方菲和杜方蕙,便是陈氏和杜方苓都愣住了。

她们根本就没往这方向去想。

现在细想想,可不是么?哪里会有这么巧,刚好杜云年欠了赌债,杜辰生马上就寻到了这样一门亲事?他这不过是拿话来试探杜锦宁罢了。毕竟将把杜方苓卖到青楼的事说出来,问杜锦宁同不同意,一旦杜锦宁不同意,还把话漏给陈氏听,那杜家二房就会掀起一场大风波,陈氏肯定是要大闹一番的。拿一门不大好的亲事来问就不同了,陈氏心疼大女儿,也顾念着儿子。就算不答应,也不会对公公、婆婆有意见的。毕竟杜辰生提出这个建议,也是为了杜锦宁好么?

好深的算计。

想明白这些,陈氏几个看杜锦宁的目光就完全不一样了。

陈氏还好,毕竟有了杜锦宁写话本这事做铺垫;但杜方菲几个,就完完全全地对杜锦宁刮目相看了。

尤其是杜方苓,她刚才是因为杜锦宁重情重义而愧疚,这会子又为杜锦宁的智商而震惊了。

弟弟可是才十岁,比她还要小三岁,但这脑子,也不知是怎么长的,竟然能想得这么深、看得这么透。跟他一比,自己就快变成傻子了。

这几天他的表现,完完全全颠覆了她的认知。

“那、那咋办?”陈氏问道。

杜锦宁转向杜方苓:“我走后,二伯不是进去了吗?他跟祖父说什么了?”

杜方苓定了定神:“二伯叫祖父别把他欠钱的事告诉大伯。”

杜锦宁目光一闪,笑了。

她拉过杜方苓,交代她道,“等明日大伯母回来,咱们两人这样这样…”

陈氏见杜锦宁拿得定主意,似乎完全没有为即将到来的事情担忧一般,她也安定下来,赶紧打开门出去,装出忙碌的样子,防止姚氏又来偷听。

交待清楚,杜锦宁便去了杜家大房。

平日里大房吃饭早,杜锦宁过去的时候,他们却才刚吃过饭。

杜寅生见了杜锦宁进来,默不作声地放下筷子:“你跟我来。”出了堂屋,领着她去了杜云昌的书房。

第67章 规劝

“刚才吃饭的时候,你祖父可有跟你说些什么?”

“嗯,说了。”杜锦宁把没钱的话说了一遍,又说了杜方菲的婚事。

杜寅生倒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皱眉思忖了片刻,看向杜锦宁:“这个办法,你愿意么?”

杜锦宁却用清澈的眸子回望着他:“伯祖父觉得呢?”

杜寅生神情一滞,避开了她的视线,定了定神,这才道:“伯祖父知道,说这话,定然会让你觉得伯祖父枉顾亲情,看重利益。但伯祖父还是要说,答应这门亲事,不失为明智之举。”

说完这话,他似乎才坦然了些,转过眼来直视杜锦宁:“你得从大局考虑。”

“固然,你姐姐嫁了这样的人家,一辈子不可能过得特别好。但你有没有想过,以前是孟强,现在又是这桩亲事,往后能说到你们面前的,是什么样的好人家?现在的女人,嫁人也是要看嫁妆的。以你祖母的心性,她能给你大姐多少陪嫁?没有陪嫁,什么样的好人家愿意娶你大姐?”

见杜锦宁低着头默不作声,他又道:“或许你会说,找个为人踏实本份的普通男子就可以了,不必看家境,可你看看咱们村上的妇人,那些家境贫寒的,有几个过得好?不是公婆欺辱,就是丈夫打骂,除了这些,还得整日累死累活,为一家子当牛作马;一辈子吃不饱穿不暖,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儿花。这样的日子,你愿意让你大姐过一辈子吗?”

或许你会说,有些人现在贫寒,只要上进,以后也会慢慢好起来,让你大姐过上好日子的。咱们且不说这样的人咱们碰不碰得上,光说你看看有多少夫妇是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的?乍一富贵,男的就想三妻四妾、花天酒地,看不上糟糠之妻的大有人在。”

所以呢,照我说啊,你祖父说的那门亲事就已算是不错了。人这一辈子,哪有四角俱全、样样都称心如意的?能不愁吃穿,日子安然富足,还能帮衬娘家,想来你大姐自己也很乐意。那男人是傻子,他就不会三妻四妾地让你大姐受委曲。待他父母故去,那个家还不是你大姐一人说了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可的呢?”

说到这里,杜寅生顿了顿,看到杜锦宁还是面无表情,一语不发,他只得又继续道:“说完你大姐,再来说说你。以你的资质,你甘心就这样在田地里刨食,一辈子就像你娘现在那样,天不亮就出去,到天黑才回来,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来也收获不了多少,遇上灾荒年头,还颗粒无收吗?你瞧瞧咱们村里的那些贫苦老农,你愿意跟他们一样?”

他缓了一口气,语重心长:“所以我说,你应该好好考虑那门亲事。如果你不好张嘴,我来劝你娘和你大姐。你也不必太过愧疚,往后你出息了,中了举当了官,多帮衬你大姐就是了。大不了让她和离,以后再给她找个妥当男人就是了。有你撑腰,谁敢给她气受?她的好日子在后头呢。总比一辈子辛苦穷困强不是?”

见杜锦宁还不作声,他语气重了起来:“你是怎么想的,说句话!”

杜锦宁这才抬起眸子:“我跟我祖父说,我不会拿我大姐的去换前程的。”

她记忆里,有从小到大杜方菲对她的好。不说那门亲事是杜辰生杜撰出来试探她的,也不说她是女儿身,即便那门亲事是真的,她又是男子,也不会拿杜方菲去换什么锦绣前程。

凭她的本事,她想要锦绣前程,需要靠别人吗?

杜寅生一愣,看着杜锦宁,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他问道:“那听了伯祖父这一番劝,你还依然坚持自己原来的想法吗?”

杜锦宁点了点头:“是,我是不会拿我几个姐姐去换荣华富贵的。”

杜寅生的眼神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他拍拍杜锦宁的肩膀:“好孩子,果然是好孩子。”

他长吐了一口气:“伯祖父老了,想的未免就复杂,比不上你这心思纯良的孩子了。”

他将身子往后一靠,神情落寞:“宁哥儿,你别怪伯祖父,伯祖父也是有私心的。”他看向杜锦宁,“你太祖父的事,想来也没人跟你说。”

他眼睛微眯,陷入回忆:“咱们杜家,在府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家里有许多田地和铺面,开了几个酒楼。你太爷爷是原配嫡子,杜家的产业本来是他的,但继母包含祸心,一方面让人引诱你太爷爷做些浪荡公子才做的事,一面又在你老祖面前挑唆父子关系,在一起争吵中,你太爷爷一气之下就跑了,到了咱们这漓水县来成亲生子,这才有了我跟你祖父。”

“你太爷爷成了亲,也想回府城,让我们认祖归宗,却不想他那个继母所生的弟弟,竟然考上了秀才。过了几年他的儿子不光考上了秀才,还中了举人。想起当年受到的奚落,你太爷爷最后还是默默地回了桃花村。他临终前,一直想让我们也考上秀才中个举人,好风风光光的回府城去。”

“所以…”他注视着杜锦宁,“你现在知道伯祖父盼着你成才、考上功名的迫切心情了吧?”

杜锦宁点点头。

明白是明白,可那些关她何事?

且不说她是个女子,这些光宗耀祖的事跟她没关系;就算她是男的,作为一个穿越者,她没享受到家族给她带来的好处,自然也没义务为家族背负重担。

“我姐姐在杜家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这些年来她辛苦劳作,种了粮食来养我祖父、祖母和二伯一家,也还了她小时候那几年的养育之恩。她不欠杜家什么,所以也没有义务为了杜家的荣耀,卖了自己、毁了她自己的一生。”

杜寅生张了张嘴,竟然无言以对。

他沉默了一会儿:“那你打定主意这样做了?”

杜锦宁点了点头。

望着神情坚定的杜锦宁,杜寅生轻叹一声,点了点头,没有再言语。

杜锦宁见状,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了:“伯祖父,天黑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杜寅生点点头,挥挥手:“去吧。”

第68章 小大房回来了

第二日,便是腊八了,是杜云翼一家回来的日子。

牛氏昨天跟姚氏就把小大房要住的两间屋子都收拾干净,把被褥都晒了一遍了,今天一早就唤杜方苓和杜方蕙:“去野外摘些好看的花儿回来,插到那个白瓷花瓶里。你们大伯母最喜欢这些花啊草啊的。插完了花,再把院里那两盆吊兰搬进来,放到那个高兀子上。”

杜方苓和杜方蕙是得了陈氏和杜锦宁交待的,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如往常。听得这吩咐,两人很听话地出去了。

待得花采回来,吊兰也搬进了屋,看着窗明几净、收拾得十分雅致的屋子,牛氏这才一拍巴掌:“行了。”

杜锦宁透过窗缝看到这情形,对自己的计划更有信心了。

杜云翼和张氏一家是差不多到了午时才到家的。

张氏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容长脸,眉眼细长,五官只算得清秀,比不得姚氏、陈氏这两个妯娌。但人家身上穿着绸缎衣衫,头上还簪着金簪子,耳上挂着金耳环,手腕上的银镯子也足有三四两重,光这一身上下的穿戴,就把两个妯娌比到了泥淖里去;更不用说她养尊处优,一身并不算十分白皙的皮肤保养得好,不见多少皱纹。整日在田地里风吹日晒的陈氏与她一比,足足比她老了七八岁有余。

张氏雇的骡车是直接驶到了家门口的。她扶着丈夫的手从车上下来,眉头便皱了起来,拿着帕子的手使劲儿地在鼻前扇了扇,跟杜云翼抱怨道:“莫不是娘还把猪牛鸡鸭养在院子里不成?这一股子的味儿。”

闻声赶出来的牛氏听了这话,便笑道:“哪里是我们家的?我们家自打前几年你说闻不了这个味儿,便没在院里养这些牲畜了,给了些钱养在了村北那姓林的孤老婆子的院子里。这味儿是对面王婆子家的。那一家子破烂,脏的要死,能有什么好味儿?赶紧进门吧,进了门就不臭了。”

因郑林的车钱收得实在,桃花村的人去县里都坐的他的车,没谁会驶车到自家门口的。对门的王婆子听得车轮辘辘响,便出门来瞧得究竟,正好听到牛氏这番话。

她将门打开,直接一口唾沫就啐到了牛氏身前:“你嘴里喷的什么粪?我家再臭有你的嘴臭么?庄户人家,哪家不养鸡鸭猪牛,怎的到你们嘴里,就成了下贱玩意儿了?有种过年你们别吃呀!那些牲畜可都是蕙姐儿小丫头辛辛苦苦养大的,你们吃着别人养的东西,反倒嫌弃别人臭,我瞧着从里到外最脏最臭的就是你们婆媳几个,黑心肝烂肠子没良心的狗东西!”

杜锦宁在院子里听到王婆子的骂声,差点没憋住笑出来。

这话骂得好,她给王婆子点十二个赞。

张氏看到那一口唾沫,再听得这些污言秽语,脸都黑了。她连忙拉过自己的儿女,推着他们赶紧进门去。

牛氏却不怕王婆子,指着她就跟她对骂起来:“吃怎么了?吃着你家的了?我家蕙姐儿能干,小小年纪就能养鸡鸭给我们吃,你家那小孙子还在泥里捡鸡屎吃哩…”

“我们家再穷再苦也没苛待孩子。小小年纪就把人当牛马使唤,你倒还得意上了,还是亲祖母呢,真狼心狗肺黑心肠…”

张氏进了门,杜云翼却不能把他娘丢下不管。如果牛氏在骂战中占上风,他倒可以站在旁边听一听。可这会子见王婆子越骂越出格,把他家的老底子都抖露出来了,他赶紧大喝一声:“行了。”

见两个老太太都朝他看过来,他忙扶着牛氏道:“娘,咱们进去,别跟她一般见识。一乡下老婆子,懂什么?跟她吵,没的掉身份。”

这话把王婆子气着了,对着这娘儿两个的背影又是一通臭骂,把杜家二房从上到下骂了个遍。

可杜云翼养气功夫十分好,也知道自家娘亲骂她不过,如果对骂唯有自取其辱的份儿,干脆就任由她骂,扶着牛氏就进了门,顺手把门给关上了,将一片骂声挡在了门外。

杜锦宁见了,十分遗憾,转身进了屋里去。

她也想像王婆子这样对杜辰生这些人臭骂一顿呢,但穿成了人家的孙子,在这重视孝道的年代,她便是有心也做不成。今儿个王婆子把她的心里话都骂出来了,她暗自思忖着哪时送点好东西给王婆子,也算是感谢她帮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当然,如果能继续再接再励那就更好了,最好骂得杜辰生、牛氏和姚氏这些人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不过以这些人的心肠黑度、脸皮厚度,想要达成这样的目的,那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牛氏进了门,在大儿子的搀扶下直接去了小大房的屋子,对张氏邀功一般道:“怎么样?干净吧?早两日我就叫那娘儿几个把这屋子收拾了一遍,院子廊下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乡下地方再收拾得干净,看在张氏眼里也是脏的。不过她不好再挑剔什么,只对婆婆道:“那王婆子怎的还在门口骂?叫个人去把里正喊来,将王婆子收拾一顿就知道怕了,还什么话都敢说?”

牛氏讪笑两声,并没有接大儿媳妇的话。

张氏自以为是城里人,向来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便是那里正,都是能任她呼来唤去、任她差遣的存在。可牛氏却不糊涂。

里正是干大事的,只要不打死人,谁管你吵架打架?村里每日里婆娘吵架不有三五起,里正要是连这个也管,他就不用吃饭睡觉干活了。

见婆婆不动,张氏也懒得再追究。她一年到头不过在桃花村住个几回,犯不着多事。

“大哥、大嫂,你们回来了?”姚氏从外面进来,打了声招呼,又朝站在屋里的几个孩子笑道:“程哥儿、德哥儿又长高许多了;芸姐儿越来越漂亮了。”

张氏的三个孩子,大儿子杜锦程十七岁,大女儿杜方芸十五岁,二儿子杜锦德十二岁,长相都随母亲,容长脸,细眉眼,俱都穿着体面,绸缎衣衫,男的腰上挂着玉佩,女的身上戴着金银。

第69章 实施

见得姚氏进来,三人都站了起来,朝她施了一礼,口唤:“二婶。”

姚氏见张氏神色淡淡的,对自己的夸赞并不回应,面上便讪讪的,转头对牛氏道:“娘,饭菜都已做好,您看是不是现在就开饭?”

牛氏便用眼神示意张氏,见得张氏点头,她便道:“行,开饭吧。”

饭菜摆在堂屋,仍是两桌,杜家七个男丁加上牛氏坐在上首,张氏领着女儿跟妯娌、杜方菲三姐妹一桌。两桌上的食物一模一样,并没什么差别。

看到这情形,杜方苓的眼神冷了冷。

虽说这段日子她们在上房吃饭,但因只有姚氏跟她们一桌,她们除了主食改成了白米,菜肴却跟以前没什么差别。姚氏被牛氏收拾了几顿,也不敢再闹,每餐拉着个长脸吃饭,并不敢有什么异议。

现如今张氏一回来,她们的待遇就变了,变得跟家中的男丁一样了。这让杜方苓觉得莫名的讽刺。

她们娘儿几个整日忙那二十来亩田地,出产的粮食折算成钱,并不比杜云翼拿回来的银子少。可这待遇,简直是千差万别。

张氏看着桌上的菜肴,眼里却闪过嫌弃。拿了手绢儿将手里的碗和筷子擦了又擦,又将杜方芸的也擦过,这才亲自站起身来,去盛饭。

姚氏有心想巴结她,上前去帮她盛饭,却被张氏避了过去,嘴里淡淡道:“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姚氏也知道张氏爱干净,这是嫌弃她脏呢,脸上悻悻的,却不敢多说什么。

盛了饭,张氏将她跟杜方芸面前的菜拔了一些进碗里,便再没往桌上的盘子里伸过筷子,显然是嫌弃别人夹过的菜不干净,不愿意吃。

想来牛氏也知道这一点,当初摆菜的时候,就把两个最好的肉菜放到了她们面前。

倒是杜云翼没什么讲究,一边吃着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父母聊着天。

杜锦程和杜锦德也还好,就是有些挑食,杜锦程年纪大些,还知道遮掩;杜锦德却是没顾忌,拿着筷子在盘子里翻翻拣拣,最后也没夹什么菜吃,嘟着嘴只扒白饭。

牛氏看了心疼,一面安慰着杜锦德,又问他想吃什么菜,末了差遣陈氏回厨房又做了个鸡蛋羹,杜锦德这才一股脑儿地将鸡蛋羹倒进自己碗里,拌着饭吃。

姚氏在那边看了,暗地里自撇嘴,却不敢表露出来。

杜锦宁将这一切都冷眼看在了眼里,心里揣摩着大房几人的性格。

饭罢,姚氏和陈氏母女几个收拾桌子,张氏和杜方芸则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等着杜方蕙给她们泡茶;杜云翼跟杜辰生、杜云年坐在堂屋里说话;杜锦程和杜锦德则走出了院子,看那样子似乎准备出去走走。

杜锦宁对杜方苓使了个眼色,自己率先走了出去。

杜方苓捧着一摞碗出来,放到厨房里,跟陈氏说了一声:“娘,我去喂猪。”转身出了院门。

杜锦宁跟着杜锦程兄弟俩走了一阵,见他们漫无目的地走着,去的方向竟然是村北,心里顿时一喜,转头看到杜方苓跟着出来了,连忙朝她招了招手。

杜方苓跑上前来,走到杜锦宁身边。

“你去林婆婆家。”杜锦宁小声道。

杜方苓点了点头,抄小路去了林婆婆家。

林婆婆,就是杜家二房反牲畜寄养在她家里的那个孤老婆子。杜方苓去她家,正好跟她跑出来时找的借口相吻合。

林婆婆家就在村北,从她家再往前走点,就有一片小树林,那里有几株梅树。杜锦程兄弟俩到村北来,想来就是冲着梅花去的。他们一会儿回来,定然要经过林婆婆家门口。

杜方苓走后,杜锦宁继续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人。她本就瘦小,又十分机警,看到有人出来她就避开去,一路便只有村人跟杜锦程兄弟俩打招呼,并未看到杜锦宁。

杜锦程两人走了一阵,果然往小树林那边去了。杜锦宁没有再往前跟,而是进了林婆婆家里。

林婆婆原也有丈夫有儿有女,一家子其乐融融。可她命不好,儿子在十二岁那年得病死了,女儿长大后嫁去了邻村,三年前丈夫又去逝,家里便只剩了她一个人,只偶尔女儿会回来看望她。

因着她家院子比较大,养的牲畜家禽比较多,后来丈夫死后她懒得再养,院子里便空了下来。正好张氏嫌家里臭,牛氏便给了林婆子每年八十文钱,将家里的鸡猪都迁了过来。

有杜方蕙每日割草捉虫喂猪喂鸡,不劳牛氏操半点心;这边院子又大,多养一只猪,多养几只鸡,那八十文钱就赚回来了;还不惹大儿媳妇张氏嫌弃,这于牛氏来说,是一笔划算买卖,所以近几年这样的状况就一直维持了下来。

至于杜方蕙会不会更累,那就不是牛氏考虑的问题了。

“林婆婆呢?”杜锦宁进了院子,没看到林婆子,问了杜方苓一声。

杜方苓朝屋子里努了努嘴:“天冷,在家里没出去。”

杜锦宁皱了皱眉。

一会儿她跟杜方苓要做的事,可不想让人看到。但却没办法,除了林婆子家,她再没别的选择。

她左右看了看,见院中有一棵杮子树,长得不算很高大,杜锦宁将袖子一挽,十分利索地爬上了树。转头朝村北的方向看去,正好可以看到后面的小树林,时不时还可以看到杜锦程两人的身影在树林里走来走去。

对于这个位置,杜锦宁就十分满意。

唯一不好的就是,在树上呆着风有些大,比在下面冷多了。杜锦宁身上的破棉袄又薄又硬,本来就没怎么御寒,这会子被冷风一吹,就更冷了,只得用力地将棉袄裹紧,想分家的念头就更强烈了。

要是分了家,她就能使出全身的本事,领着家人过好日子了。

杜方苓见他小脸都冻红了,忙跑到树下,小声喊道:“宁哥儿,你下来,我上去。”

杜锦宁朝她摆摆手,又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杜方苓只得住了嘴,继续去切猪草。

杜锦宁冷,杜锦程兄弟俩在小树林里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一会儿,哥俩就受不了了,商量了几句,就开始往回走。

杜锦宁赶紧跳下了树。

估摸着两人的脚程,感觉快到林婆子家了,她出声道:“姐,我帮你切猪草吧。”

第70章 计划

杜方苓便知道戏码要开始了,忙照着昨日杜锦宁交待的话道:“不、不用。”声音有些颤抖,“我我…我来就行了,你去喂**。”

见杜锦宁握了握拳,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她定了定神,又道:“过两日就杀猪了,再不用割猪草,还有猪肉吃,真好!”顿了顿,她又用十分欢快的语调道,“明年让祖母再多买两只小猪来,咱们养大了,到明年过年的时候,咱们就有更多的猪肉吃了。”

结巴了两句后,这一次她说话就顺畅了起来,进入了状态。

杜锦宁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听到院外的脚步声,她的声音便提高了一些,装作气愤的样子道:“养那么多做什么?养再多也不够二伯父还赌债的。”

“什么?”杜方苓疑惑地问道,“还什么赌债?二伯父不会在外面赌钱了吧?”

“可不是。那日我去书院找章大哥玩,听到有人说:‘杜云年,你五天后要不把三十两银子还来,我就打断你的腿,还上门去闹。’算算时间,明天就是还债的日期了,也不知道祖父拿钱帮二伯父还债了没有。”

为防墙外的杜锦程哥儿俩不熟悉她们两人的声音,杜锦宁特意点出了“杜云年”三个字,还把这名字叫得特别响。

果然,开始杜锦程兄弟俩还不以为意,只埋着头往家里走,可听到“杜云年”三个字时,两人的脚步一顿,对视一眼,停住了脚步。

“哥,是在说二叔。”杜锦德道,想了想,“里面是三叔家的人?他们怎么在这儿?”

早上回来时,牛氏和张氏的对话,杜锦程是听见了的。他便低声解释道:“娘嫌养牲畜有味道,祖母就把家里的牲畜全养在了林婆子家。想来就是这家了。”

听到里面又有说话声,他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竖起了耳朵听。

“三十两?”里面的杜方苓惊叫起来,“二伯父怎么借这么多钱?咱们家…祖父有那么多银子吗?上次你生病,祖母就说没钱,只拿了十文钱出来。”

“谁知道?”杜锦宁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仿佛伤心了,语气变得淡漠,“咱们能跟二伯父比吗?他是祖父祖母的亲儿子。就算祖父没钱,不还有大伯父吗?大伯父在城里做账房,一年不知赚多少银子呢。拿三十两银子给二伯父还债,想来也不是难事。”

“但大伯父一家也要吃喝呀,两个哥哥还在念书,念书可费钱呢。而且,锦程大哥也有十七岁了吧?该成亲了,这都得花钱。哪能大伯父赚的钱全给二伯父还债呢?养着二伯父一家子、能供三哥念书就不错了。”

“这不有祖父吗?祖父问大伯父要钱,大伯父敢不给?”杜锦宁道。

见说得差不多了,她便又道:“算了算了,这些跟咱们没关系,反正呀,你们别那么傻,少累些。二伯父一个大男人整日在家里闲着,二伯母也啥事也不干,靠咱们和大伯父养着,算怎么一回事呢?多养一只猪的事,你还是别跟祖母说了,免得自己受累。”

“嗯,我知道了。”杜方苓应了一声。

“…”

听到围墙里面的谈话已没什么价值了,杜锦程拉了拉弟弟的胳膊,抿着嘴道:“走,回去。”

兄弟俩往前走了一阵,离林家有了一段距离,杜锦德这才问哥哥:“哥,这事要跟爹爹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