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锦程点点头:“那是自然。”

老家的这些人,实在太可恨了,就跟那蚂蝗似的,盯着人不吸干血了就不放。二叔竟然去赌钱,欠了债祖父不说把他打死打残,竟然没事人一般,刚才还让他有说有笑地坐在那里跟大家说话;小三房的这位堂弟也是,每年几十两银子的书院,想念就去念,真当他们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怀揣着气愤,两人步子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回到了杜家二房。

此时牛氏正指挥陈氏和姚氏将祭品摆到供案上,杜辰生、杜云翼、杜云年父子三人则坐在椅子上说话。

杜锦德见了他爹,正想叫他到里间去说话,杜锦程及时地把他袖子一扯,拉着他进了里间。

张氏手里端着茶杯,正在指点杜方芸绣花呢,见了两个儿子进来,笑问道:“这是去哪儿溜达回来了?大冷的天,这村里有什么好逛的?脏得很。”

说着就往两个儿子脚上看,见原先挺干净的鞋子上沾了些泥,眉头一皱:“赶紧去把鞋子换了。”

杜锦程兄弟俩知道母亲格外爱干净,要是平时,他俩在进门前就会把鞋底抹一抹,抹干净了再进屋。可刚才气愤难抑,哪里想得到这一茬?这会子也没心思去换鞋,杜锦程道:“娘,我们有话跟您说。”

张氏对两个儿子十分了解,见两人神色不对,忙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正色问道:“什么事?”

两人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杜锦程瞧了瞧外面,见外面三人说话说得正起劲儿,应该听不见他们在里面的谈话,这才把刚才听到的两个消息告诉了母亲。

张氏听了,细长的眉毛顿时蹙起,脸上露出不悦之色来。

“娘,他们把咱们家当什么了?真当咱们挖了金山银山不成?”坐在一旁的杜方芸忍不住忿忿地道。

她已经订亲了,这两年就得准备嫁妆。家里多拿一两银子回来,她的嫁妆就得少一些。

“放心,你爹他是不会同意的。”

张氏对于丈夫,还是很有信心的。

杜云翼年轻时还十分有责任心,觉得他是长子,又接了父亲的活计,赚了钱就应该交给父母,替父亲养家糊口。可成亲之后,经过她的多番调教,现在杜云翼基本上已顾着自己的小家了,拿钱回来养父母,他没意见;但小二房、小三房都让他养,他就不乐意了。

现在莫说杜云翼没有拿钱出来给二弟还赌债、供侄儿念书院的想法。即便有,他们小大房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第71章 张氏出手

杜锦程是长房长孙,经过杜辰生和杜云翼这两代账房的教导,心里也是十分有成算的。

他低声道:“娘,我看还是叫爹进来,把事情跟他说一说才行,起码让他心里有个成算。祖父即便要钱,也不会说二叔欠赌债的,他知道咱们不会拿钱去给二叔填窟窿,必会找其他借口。爹要是一时不查,没准就松了口呢,到时候再反悔可就不好了,没的倒落得祖父埋怨。”

“嗯,我知道了。”

张氏家中是做生意的,自己也甚是精明。她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又倾耳听了听外面的谈话,心里便有了打算。

她站起身来,对两个儿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别跟出来,自己则提着裙子走了出去。

张氏在杜家地位不同,她坐到旁边听大家谈话,几个男人也没在意,继续谈论着他们的话题。

张氏可不是来听聊天的,她寻了个谈话的空隙,插嘴笑道:“爹,过了年程哥儿也十七岁了,该成亲了,他岳父家也有这么个意思。我跟云翼想问问您老的意见,看看什么时候成亲比较好。”

杜辰生一听,很是开心,道:“这事你们不提,我也要跟你们说的。先成家后立业,虽说程哥儿还在念书,但岁数到了,就成亲吧。至于时间,你们跟程哥儿岳家商议着办吧,我都没意见。”

“爹和娘总这么明理儿。”张氏给杜辰生戴了一顶高帽子,看了杜云翼一眼,又道,“一旦程哥儿成亲,兄弟两人势必就不能住一屋了。城里那宅子,爹您也知道的,也就小三间,我们住一间,程哥儿兄弟俩住一间,芸姐儿住一间,多一间都没有。芸姐儿的亲事还没订,这房子也腾不出来,程哥儿成亲就没法儿住,以后有了孩子,更是住不下。”

听得这话里的意思,杜辰生的脸色就变了变。

小大房现在所住的宅子,还是当年杜云翼成亲时,杜辰生给买的。

张家在城里也算得殷实人家,家里有两个铺子,做着糕点生意和绸缎生意。杜云翼娶张氏,张家当年不是大乐意的,嫌弃杜家家底不厚。无奈张氏看中了杜云翼的皮相,死活要嫁。

张家老太爷当年还活着,就提出张氏不到村里来伺候公婆,而是居住在城里,杜家需得在城里买一处宅子。

当时杜云诚还在念书,花费不小,家里钱不够。为了这桩婚事,杜辰生咬咬牙,最后借了一些外债,花了一百三十两银子买了一处小宅子,就是现在杜云翼一家所住的那一处。

为了这事,家里勒紧了裤腰带好几年,才把这笔外债给还清。

那处宅子,确实不大,只有三间房,院子也窄小。只是位置不错,临着正街,出入都方便。

“那你们待如何?”杜辰生问道。

张氏笑了笑:“县里现在开通了漕运,一下子热闹许多,地和房子都在涨价。爹您看我们是不是该趁着现在宅子涨价,及时地把宅子卖出去,再去偏僻点的地方换一处大点的宅子呢?”

杜辰生的脸色便不大好看。

他这几年虽然不大往县里去了,但终是在城里做了二十几年的账房,城里也有几个老朋友时常来往。对于城里的情况,他还是了解的。

去年朝庭为了把南方的粮食和茶叶运到北方去,特地开凿了一条运河,而漓水县很幸运地正处在这运河的中南段。南来北往的船只路过这里,总有上来补充补给的,县里因此而繁荣起来。不仅靠码头的那片地涨了价,便是城里临街的宅子和铺面都涨了不少。

当初杜辰生在城里买的那处宅子,虽不是完全当街,却也算是临街。整个县的宅子在涨价,那处宅子自然也不例外。

但杜辰生却知道,漓水县并不大,偏僻的地方与临街的地方,距离也没多远,房价的差别其实并不是很大。最重要的是,房屋买卖还得交一笔税,这么一算起来,临街的宅子并不能换偏僻地方的一处大宅子。

要换宅子,势必还得补差价。

杜云年这几年每日到城里也不是白混的,跟那些三教九流的人接触,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城里的情况。杜辰生想到的这一点,他也想到了。

他问杜云翼:“大哥,这些年你存了很多钱?”

他这话,便有挑事的味道了。

杜云翼为了少给家里钱,时常哭穷,回来就跟老爹老娘说自己月例银子多么多么少,平日里开销又多么多么大;遇上事儿,还会问杜辰生要银子。所以杜云年这话一出,杜辰生望着大儿子的目光便极为复杂。

杜云翼虽不知道妻子说那话是什么用意,但哭穷却是熟门熟路的,当即苦笑一下:“我哪里有钱?平时我有多少月钱,拿回家多少,爹又不是不知道。”

张氏在旁边接口道:“是这样的,爹想来也知道,我爹素来疼爱程哥儿,知道他要成亲,又知道我们的为难处,便说我们换宅子差的钱他帮出了,就当给程哥儿成亲时随的的份子钱。”

听到这话,杜辰生的眉头皱了皱。

张氏这说辞他是不信的。

这些年,张氏总说娘家帮了她多少多少,家里孩子的穿戴似乎都是张家二老给张罗的,毕竟张家有个绸缎铺子,给外孙和外孙女做衣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张家人杜云翼也接触过多次,他没看出张家有多大方,对待张氏这个嫁出去的女儿也没见得有多好。最重要的是,虽说张家是在城里开着糕点铺和绸缎,但生意也不见得多好,一年能赚多少钱,那也是有数的,怎么可能拿出来填补嫁出去的女儿?

张氏也是有兄弟的,侄儿侄女七八个,全家上下也有十几口。张家自己住的地方都不宽绰,怎么可能掏出钱来给张氏换宅子?

姚氏端了个猪头进来,见得张氏正儿八经地坐在那里,跟几个爷儿们说话,而且说的还是换宅子的事,她便也正大光明地留了下来。

此时听得这话,她忍不住插嘴问道:“那不知换了宅子后,那宅子写的谁的名字?”

第72章 矛盾起

原先买宅子,因为没有分家,杜辰生也担心儿子不给他养老,那处宅子是落在杜辰生名下的。现如今杜云翼要换宅子,差价还是岳父补的,房契不可能还写杜辰生的名字。

想来小大房想换宅子,不够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想把宅子落到杜云翼自己的名下吧?

杜辰生和杜云年心里跟明镜似的,姚氏也不糊涂,故而才有了这句问话。

张氏可一点也不怵,神情自若地道:“自然是落相公的名字。”

杜云年和姚氏的脸色一变,转头看向了杜辰生。

杜家没分家,那城里的宅子就有小二房一份。现在怎么可能任由哥哥嫂子把宅子独占了去?除非他们拿出七、八十两银子来,补偿小二房的损失。

至于小三房,大家就没想过家业还有那一群孤儿寡母的份儿。

杜云翼的脸色也不好。他不知道妻子为何忽然说起这个。虽说他们也商量过换宅子的事,但当时说的是让杜辰生拿一点钱出来,他们再凑一凑,换个宅子。这事跟张家可没关系,也没说过房契落在他的名下。

毕竟没有分家,他这样做,杜辰生是不会同意的。

一屋子的人都看着杜辰生,杜辰生却只沉着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姚氏见状,忍不住开口道:“大嫂,这不好吧?那宅子可是公中的,落的是爹的名字。”

要是以往,张氏说话还会委婉些,可自打知道小叔子喜欢赌钱还欠了一屁股债,她就没啥顾忌了。如果杜辰生生气,正好闹一闹,把家给分了。否则,他们小大房有多少钱都不够给杜云年填窟窿的。

她微微一笑,正要说话,门外却跑来一个孩子,正是杜锦福。

他奶声奶气地道:“叔祖父,我祖父说,时辰差不多了,劳请你们过去祭祖。”

杜辰生看看屋里的滴漏,果真是到了时辰了,连忙站了起来,道:“这事以后再说吧,先祭祖。”说着,背着手往外面走去。

张氏忙叫屋里的两个儿子出来,姚氏也赶紧去唤杜锦寿。

二房的祭品,早已在牛氏的指挥下,由陈氏和姚氏搬到大房去了。腊八节不需要去坟地祭拜,只需在家里烧香祭祀就成。女眷也不需要参与。

杜寅生跟杜云昌已在家里等着了,见到二房人进来,扫了一圈,没看到杜锦宁,眉头一拧,问道:“宁哥儿呢?”

杜辰生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想起没通知杜锦宁。

杜锦寿站到他爹身边,听到这话,他嘴快地道:“杜小四以往不是不参加祭祖的吗?找他做什么?”

杜云翼父子三人也很疑惑。

今天回来,看到小三房的人去了上房吃饭,他们就想问了,只是陈氏她们一直出出进进的,杜云翼也没找到机会问。这会子三人便都盯着杜寅生,想知道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杜寅生一听顿时心头火起,问杜辰生道:“宁哥儿现在还是没有资格参加祭祖吗?”

杜辰生也知道大哥对杜锦宁的看重,连忙道:“我叫寿哥儿去找他。”说着对杜锦寿挥了挥手。

杜锦程和杜锦德原先回家时,已查问过,知道在林婆子家的是杜锦宁和杜方苓了。

杜锦德正要告知杜锦宁在哪里,却被杜锦程拉了一下,示意他别出声,他虽不解,却仍闭了嘴。

杜锦寿不乐意去寻人,但见伯祖父和祖父的脸色都不好看,父亲也没反对,只得嘟着嘴去了。

既要寻人,这祭祖就得稍等了,杜云翼趁着这个空当开口问道:“怎么今年的祭祖,让宁哥儿参加了呢?”还不惜耽搁时辰等他。

说起这个,杜寅生的脸上就满是骄傲与得意:“云翼你还不知道吧?宁哥儿他有过目不忘之资,昨儿个博阅书院的山长要收他为亲传弟子呢。”

说着似想起什么,他脸上的笑容敛了一敛,不悦地瞥了自家弟弟一眼,转头又和言悦色地对杜云翼道:“一会儿祭完祖,我跟你详细说说宁哥儿的情况。”

说着,他又叹道:“咱们家出了这么个读书的天才,不容易啊,连见多识广的书院山长都稀罕得不行,抢着要收他为徒,偏咱们家还不知珍惜。你祖父在地下有知,还不定怎么生气呢。”

这话是半点脸面都没给杜辰生留,杜辰生的脸顿时黑得跟锅底似的。

杜云翼父子三人一听书院的山长要收杜锦宁为徒,一个个都瞪圆了眼睛。

他们在城里,对书院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了。

漓水县,就一个书院,而且还是京里的大官资助兴办的,师资也厉害,即便在整个省府都是有名的。可以说只要书院愿意收你,那么你一只脚就算跨入了秀才行列。那些落弟秀才们办的私塾,连书院的一根寒毛都比不上。

杜锦程和杜锦德读这么多年的书,一心就想进书院。托了杜云昌好几次,想让他引见引见。但终究因为他们资质不好,成绩不佳,杜云昌已经很尽心帮忙了,他们仍然没办法进去。

连个普通学员都没办法做,更不用说让山长看中,收为亲传弟子了。

那可是关家人啊,京中大官的弟弟,多少人想巴结他。能得他一声夸赞,中秀才的概率都要大很多,毕竟县令大人也要看他的面子不是?更不用说他的亲传弟子。

没想到在杜家跟个透明人一样、完全没有存在感的杜锦宁,竟然入了博阅书院山长的眼。

想到这里,杜锦程和杜锦德眼睛都要红了。

杜云翼尤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一句:“伯父,你是说,山长看中了杜锦宁,要收他为徒?”

“可不是?那孩子过目成诵,他本想拜黄澄明先生为师,可山长不允,死活要收他为徒,而且还说了,让他过了年就去书院念书。”

说到这里,杜寅生顿了顿,转头又瞪了杜辰生一眼:“可你爹说没钱!”

杜云翼和杜锦程兄弟俩便又看向杜辰生。

杜辰生的脸色很不好看,板着脸道:“这难道不是事实?每年四、五十两,我哪拿得出那么多钱供他念书?”他转向杜云翼,“你可拿得出来?”

第73章 我想分家

杜云翼没想到老爹一下子把炮火发到自己身上,忙苦笑道:“爹,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除非一家子不吃不喝,否则哪里一年能攒出四、五十两银子来?”

“这不结了?”杜辰生被大哥当着儿子、侄儿、孙子的面掀了面皮,心里十分不高兴,也不想给大哥留面子了,又转向杜寅生,怼他道,“要不,大哥你每年借四、五十两银子给宁哥儿使,等他考上秀才、中了举人,有了收益,再把钱还给你?”

杜寅生一下子气笑了,本来就已寒了的心更为冰凉。

他盯着杜辰生冷笑一声:“二弟你真不愧是做账房的,打的一手好算盘。真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机?无非是想让我出钱供宁哥儿念书,你一文钱不花,倒坐收渔翁之利。到头来那孙子是你的,荣华富贵也是你的,我这个伯祖父,算得了什么?”

能养出杜云年那样的混不吝,杜辰生也不是什么有脸有皮的。杜寅生这样说他,他也不恼,嘿嘿笑道:“我这不是没钱吗?要是有钱,也不会让大哥操心了不是?反正都是为了杜家,让杜家光耀门楣,大哥作为长房长子,受些累也是应当的。”

“你…”杜寅生被气得够呛,指着杜辰生正要说话,忽然心脏一痛,捂着胸口就倒了下去。

杜云昌正站在他身后,见到父亲倒下,惊叫一声:“爹爹。”上前扶住了他。

杜辰生也变了脸色,上前扶住他另一边:“哥,你怎样?你没事吧?”

“快,扶到床上躺着。”杜云翼叫道,又唤弟弟,“云年,你赶紧去请郎中来。”

杜家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杜锦宁那里,她知道以往原主是不参加祭祀的,今天虽然情况有变,但她对杜家没有丝毫的归属感,自然对祭祖活动没兴趣,也懒得回杜家。在杜锦程和杜锦德走后,她帮杜方苓干了一会儿子活,到后面没她插手的地方了,她就跑到后面的小树林,看了一会儿梅花。

待杜锦寿找到她,两人回杜家大房时,郎中已来给杜寅生针灸过,刚从杜家离开。杜寅生已经苏醒,没有大碍了。此时蒙氏正坐在他身边,说着宽慰的话。杜辰生垂着头坐在那里,神情有些沮丧。

见了杜锦宁进来,杜云年站了起来,阴阳怪气地道:“看吧,我就知道这小子就是个丧门星,专门克人。这段时间这小子蹦跶得厉害,我们家里就频频出事。伯父,我觉得你还是离他远些的好,免得被他克了。”

听得这话,蒙氏和章氏的目光就看了过来,脸色不大好看。

关心则乱。不管蒙氏对杜锦宁的印象再好,关系到丈夫的性命,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杜锦宁面无表情地看了杜云年一眼:“二伯,你可是住我隔壁的,我们还一桌吃饭,我们的血缘还近。要是我真克人,那也是先克你。”

“你…”杜云年没想到杜锦宁还敢说话,而且还敢说出这样一番话。而且,他说怎么自己赌钱手气这么背呢,原来是这小子克的他。

这么一想,他杀了杜锦宁的心都有了,走过来伸出手掌就要扇杜锦宁耳光。

“住手。”杜寅生大喝一声。

刚才杜寅生倒下的那样子甚是吓人,杜云年也不敢再惹他生气,扇出去的手堪堪停在了杜锦宁面庞前。

大家都转头看着杜寅生。

杜寅生靠坐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气,疲惫地摆了摆手:“你们先出去,我跟宁哥儿说几句话。”

蒙氏和杜云昌都是心地善良的人,虽说对于杜云年说的话有些半信半疑,不大愿意让杜寅生跟杜锦宁走得太近,但两人不忍说出来伤害杜锦宁,犹豫了一下,便准备跟着大家一起出去。

章氏却是表面温柔,实则自视甚高的人。她爹是里正,她自觉在杜家也是有话语权的。丈夫杜云昌身体不好,家里全靠着公公私塾里的那些束脩进项和田里的出产。要是公公被杜锦宁所克,也倒下了,那杜家大房的日子就难过了。

她出言阻拦道:“公公,二哥说的未免没有道理,儿媳觉得您老人家还是远着点宁哥儿的好。毕竟您不止是宁哥儿的伯祖父,也是相公的爹和福哥儿的祖父。您要是有个好歹,云年和福哥儿可依靠谁去?”

“你给我闭嘴。”杜寅生六十来岁的人了,饱读诗书,又是性格坚毅的,哪里会被人三言两语就蛊惑了去?

他指着门口对章氏道:“出去。”

章氏自打嫁进来,无论是公公婆婆还是丈夫,对她都礼遇有加,哪里受过这样的气?而且还是当着众人的面没脸,她呜咽一声,捂着脸跑了出去。

杜云昌有些着急,看了看父亲,想要去安慰媳妇,却又不敢,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杜寅生闭了闭嘴,对儿子挥了挥手:“你也出去。”

杜云昌出去了,杜辰生几人见状,也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了蒙氏和杜锦宁两人还站在那里。

蒙氏正打算出去,杜寅生却对她温声道:“你留下。”

蒙氏也不放心丈夫,便又坐回到床前。

杜寅生这才看向杜锦宁:“对于刚才的事,你有什么话说?”

杜锦宁摇摇头:“没什么可说的。”她看向杜寅生,“以后如果伯祖父这边没事,我就不过来了。”

杜寅生没什么情绪的眼眸浮现出一抹温暖。

他凝视着杜锦宁:“你可知道我刚才为何被气病了?”

杜锦宁点了点头:“刚才我进门时,四婶都把事情跟我说了。”

“那对于以后,你是怎么打算的?”杜寅生凝视着她,“如果你真愿意借钱,我可以借给你。伯祖父也没多大能耐,你一年的学费我总能帮你凑齐,其余的,就靠你自己了。等以后你有了出息,再把钱还给伯祖父。”

杜锦宁策划这么久,就等这一刻。不过她不敢露出猴急之色,怕被杜寅生看出端倪。

她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我想分家。”

第74章 说服

“分、分家?”杜寅生万万没想到杜锦宁竟然说出这两个字来。

这段时间杜寅生为了杜锦宁这事,千思万想,想着如何解决他这个问题,但就是没想过分家。

一来,杜锦宁还有长辈在世,一般这种情况,是不会分家的;二来杜锦宁年纪小,不能立户,再加上一群的孤儿寡母,分了家不光不知靠什么生活,也没人帮着支撑门户。

“你怎么会想到分家?”他问道。

杜锦宁垂了眼:“不分家还能怎么的?我二伯在外面赌钱,欠了一大笔债。他不思自己做得不对,还想把这事赖到我头上,说是我克的他。”

杜寅生和蒙氏愕然。

“你二伯,出去赌钱了?”

“嗯。”杜锦宁点点头,“我上次在城里,看到那些赌场的人打他,叫他还钱。三十两银子呢。”说着,她自嘲地笑了笑。

“你祖父知道不知道?”蒙氏问。

“知道。”

杜寅生和蒙氏对视一眼,皱起了眉头。

杜锦宁又道:“分了家,他们出了什么事,也怨不着我克他们了。而且,我跟我娘、姐姐也不用再过这种受气的日子。”

杜寅生叹了一口气:“你这也是赌气的话。不要说你祖父还在世,不会分家;即便他同意,你们一屋子妇孺,孤儿寡母的,靠什么生活?况且,你年纪尚小,不能立户,就算把你们分出去,那也不算是分家,只是不再管你们死活而已。”

以前他还觉得杜锦宁聪明得不像十岁的孩子,可刚才那话,在杜寅生眼里就是纯粹的孩子话。

蒙氏也道:“宁哥儿,此时不是说气话的时候,你可别犯糊涂。”

杜锦宁往门口望了一眼,踌躇着没有开口。

杜寅生见状,忙示意了蒙氏一下。

蒙氏会意,起身道:“也不知你那药熬得怎么样了,我去吩咐云昌媳妇一句。”说着出去了。

她刚走到外间,屋里的杜寅生和杜锦宁就听见杜云年笑道,“我正要去看看伯父如何了呢,伯母您就出来了。”又问,“伯父现在怎么样了?”

“还好,正跟宁哥儿说话呢。”蒙氏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朝章氏吩咐道,“你去看看,那药熬得怎么样了。熬好后先晾一晾,一会儿再倒出来。”

待章氏应了,蒙氏这才转身进来,顺手将房门给关上了。

杜寅生摇摇头,对杜锦宁道:“好了,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

杜锦宁这才开口道:“伯祖父,我说分家并不是气话。你也看到了,我二伯那就是个无底洞,有他在,我祖父是没钱送我念书的;而我大伯父那里,负担也重,他总不能因为供我念书而让他的妻儿紧衣缩食吧?我写话本赚的那点钱即便拿出来,也是公中之物,不是被用来给我二伯填窟窿,就是进了我祖母的柜子里,别想让他们拿出来供我念书。”

杜寅生想着二房那些人的德性,暗叹着点了点头,很是赞同杜锦宁的这番话。

“但分了家就不一样了。我娘因着我爹的缘故,就算再难也会咬牙供我念书的。她们佃别人的田来种,除了交租和税,多多少少还能余点钱;可不分家,她们就是帮家里白做工,一文钱都到不了手里。即便我娘想送我到您那里去念书,都有心无力。”

“有我写话本的钱,再有我娘她们种田的收益,一年省吃俭用,想来二十两的学费也还能赚得出来的。到时候我再去给人抄抄书,学着画点画,估摸着也会有一些进项。等我再大些,本事多了,日子会一年比一年好的。这总比不分家在家里干熬着强吧?”

经杜锦宁这么一分析,杜寅生竟然觉得十分有道理。

而且,有些话杜锦宁虽然不说,但杜寅生自己也能脑补出来。

比如,杜方菲出嫁的聘礼,如果不分家,那聘礼就唯有一个去处,那就是填杜云年赌债的窟窿;可分了家,聘礼就可以给杜锦宁做学费。这是其一;其二,关山长既看重杜锦宁的资质,那总不能看着自己心爱的弟子为一文钱难倒吧?势必会资助一二的。但不分家,杜锦宁上不了学,这资助就无从谈起了;其三,钱实在不够,杜家有杜锦宁去念书,杜云昌也就可以歇下来了,他们大房没有了大花费,一年里总能有十几两银子借给杜锦宁的。借给杜锦宁,还能算是钱用到刀刃上,他们大房的人也心甘情愿;可不分家的时候借过去,谁知道二房那帮子吸血鬼会拿这钱去做什么呢?

这么一想,杜寅生忽然觉得分家是再好不过的办法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杜寅生点点头,开始思索如何让杜锦宁从二房分出来,这一想,一个难处就浮现在脑海里,“可你的年纪不够,不能立户。你是想先从家里搬出来么?”

杜锦宁摇摇头:“不,我想立户,否则我大姐不知什么时候就得被我二伯拿去卖了。”

她抬头道:“章大哥的爹是里正,关山长是我先生,我想把年纪改大两岁,这应该不是很难吧?”

杜寅生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是啊,法理不外乎人情。关山长那是连县尊大人都要巴结的人,而且章鸿文在博阅书院念书,章里正一定愿意卖关山长一个人情的,这改年龄,想来对他而言不是太过为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