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书上看过一种种果树的方法,把不同品种的果树进行嫁接,可以种出产量大和口味好的水果来。我想试一试。”杜锦宁忽悠着陈氏。

对于这些,陈氏兴趣不大。反正现在院里有的是地方,随杜锦宁怎么折腾都不打紧。她担忧的是另一件事。

“你真要去书院里上学么?往后考试怎么办?那书院的山长在你身上倾注了心血,你不去参加科举怕是不行。”

说起这个,杜锦宁也很发愁。

她是绝对不能参加科举的。

担心以后东窗事发,犯欺君之罪被满门抄宰还比较遥远,她完全可以趁着事情还没发生就假死逃脱,这倒不要紧。要紧的是,现在参加科举,为防止抄袭作弊,进考场的时候可是要搜身的啊。不说到了秋闱乡试的时候,常常有考官会让考生脱光了检查,便是童生试时胥吏们在考生身上上下其手的搜查,杜锦宁都受不了。

就算她年纪小,胸部还没发育,童生试的时候能混过去,但她以后总要嫁人的,这事便是她自己都膈应,更不用说她以后的丈夫了。

可如果她不去书院念书,蠢蠢欲动的杜云年怕是不会放过她们吧?章光义愿意借钱,又愿意护着她们,可全都看在她即将成为山长的弟子的份上。她要是不去上学,没有了章光义和关山长的庇护,杜寅生失望之下也不会再关照她们,那杜辰生和杜云年就又可能作妖了。

在这法制不建全的时代,没有作里正的章光义和杜家家长杜寅生护着,杜辰生和杜云年要害她们,她也无可奈何。

所以,这书院是必须要去上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总会有办法的。”杜锦宁安慰陈氏,也安慰自己,“反正谁念书不要念个三五年,才去考科举?总不能明后年山长就让我下场吧?三五年时间,足够咱们想出办法来了。”

“那也只能这样了。”陈氏叹息道。

“娘,你也知道我身上有些积蓄,明天别去帮人扛木头了。那活儿,便是男人都吃不消,更不用说你跟大姐了。”杜锦宁道。

桃花村后面的大山,并不属于桃花村和大林村独有,有一片还是城里一个富户沈家的私产,沈家这块地从祖上传下来上百年了,自打买下那片山地,每一代家主都会在山上栽种各种木材,每年到秋冬都会砍伐一批,再在来年春天种上新树苗。虽说木材长得慢,非十几、几十年不足以成材,但因伐种得宜,年年都能砍伐些木头下来。沈家在府城有一个木器铺子,将这些木头运去府城制作成木器来卖,虽赚的不是特别多,却也是细水长流的买卖。

而从山上伐了树晾干,再弄下山来,这就需要人工去扛,毕竟车马是进不了山的。

那木头即便晾干了,重量仍可想而知,一般都是村里的健壮男子,趁着秋冬农歇了去帮着沈家扛木头,贴补些家用。陈氏是无可奈何,除了地里长的玉米,牛氏什么都不给她们这一房。家里要吃油盐,身上要穿衣,没一文钱进项不行,她只得每年秋冬也去帮人扛木头。不过因一块儿去的都是大男人,她怕影响杜方菲的声誉,而且田地里的菜也得人去打理,便从不许她去。

现如今大概是没法了,这才想带着杜方菲一块儿去扛木头。

“我知道你身上有银子,一两银子能买两石大米,要是换成玉米面,足够咱们娘儿几个吃半年的了。院子里种些青菜,再花上百来文钱买些油盐酱醋,锅碗瓢盆,咱们的日子也能过起来。”

陈氏含笑地看着杜锦宁:“但咱们总得掩人耳目不是?咱们可是净身出户的,如果我们不去扛木头,别人就会起疑,你祖母恐怕也得闹上门来。”

杜锦宁知道陈氏说的在理,皱眉道:“难道你要扛上一两个月的木头?”

陈氏摇摇头,看着随着光线暗下来渐渐隐到黑暗里的院子:“就扛几天,你大姐没扛过,我怕她顶不住。”她转过头来,“我想做豆腐卖。”

第84章 脚印

“做豆腐?”杜锦宁惊喜道,“娘,您会做豆腐?”

“嗯。”陈氏应道,“我娘家的邻居就是做豆腐的,我跟他们家姐儿好,打小就在他家来来去去,对如何做豆腐再清楚不过。以前你爹还在世时,过年的时候,我也会做上几板豆腐给家里添个菜。”

杜锦宁虽不愿意母亲这么辛苦,但她也知道,陈氏几个做不了别的技术活儿,又不愿意坐享其成,肯定是要找事儿做的。与其去扛木头,还不如做豆腐呢。

“好。”她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递到陈氏手里,“这钱您拿着,做豆腐要买些什么工具,家里要添置什么,您自己买。”

陈氏接银子的手有点抖。

自打丈夫去世,她就再也没有摸过银子了。

“钱不够用的话,再跟我说。”杜锦宁道。

“够了,够了。”陈氏道,她抬起头,有些愧疚的道,“等娘赚了钱,就把钱还给你。你在这个家里,年纪最小,娘没能力送你去书院念书就已很对不住了,哪能让你赚钱养家?”

“娘,我可是家主呢。”杜锦宁说着,笑了起来。

她很喜欢她的家主地位。这样的话,做什么事都没有管束,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事。

看着杜锦宁欢快的笑颜,眼泪渐渐迷蒙了陈氏的双眼。

她的小女儿,本应该无忧无虑地被母亲姐姐保护着。可现在,她不光要谋划分家的种种,如今还要养家。

最难得的是,她还没有一丝抱怨。

“娘,饭做好了。”杜方蕙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陈氏赶紧转过头去,用袖子抹了抹眼泪。

为庆贺分家成功,乔迁新居,今晚特意做了大米饭,还炒了杜寅生送来的腊肉。一家子围在火塘边,吃得格外香甜。

因两间房的床都不大,晚上陈氏是跟杜锦宁睡一张床的。

反正现在院门一关,她们怎么过日子别人也不知道,倒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本来也没男女大防可讲。

也不知是择床,还是别的原因,杜锦宁晚上躺在床上久久睡不着,听着陈氏均匀的呼吸声,她又不好乱动,只得闭着眼睛想着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陈氏对于未来的生活已有了安排,那就是佃别人的田来种,再做豆腐,养些牲口。这是农人最惯常的生活方式。但杜锦宁觉得,这样既辛苦又赚不到什么钱,还不如做些别的轻省的来钱的活计才好。

她前世是网络写手,自然也是个老书虫,看过无数的穿越种田文,自然知道许多女孩子穿到了古代农家,因着大吃货国对美食的孜孜追求,现代的烹饪手段比古代强太多了,所以大家都做美食去***如卤猪下水,做凉拌菜。

杜锦宁只吃过陈氏和姚氏做的菜,没去过城里大酒楼,对此没有调查,所以没法给出结论。但有杜云年对三个姐姐虎视耽耽,她不放心让姐姐们每日跑到城里卖东西,这条路让她迅速否定了。

最好是给坐在家里做的活计,做好后再由陈氏拿去城里卖的。

做什么好呢?

正当杜锦宁冥思苦想的时候,忽听外面“咚”地一声,好像有什么动静。

杜锦宁一凛,竖着耳朵听着,似乎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又消失了,外面一片寂静。

她本想出去看看,但想想自己的小身板,即便遇到个贼也无济于事。再想想睡觉之前陈氏叮嘱姐姐们紧闭顶好的门窗,自己这个房间的门窗也还牢固,杜锦宁的心这才稍微放松一些。

也不知是前面听错了,还是那人没有进来,杜锦宁竖着耳朵听了半个时辰,外面都再没动静,她这才放下心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迷迷乎乎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陈氏和杜方菲早已吃过饭上山去了,杜锦宁一咕噜爬起来,也不洗漱,出了门围着围墙边就看了起来。

“宁哥儿,你看什么呢?粥给你留在灶上温着了。”杜方苓正在翻地,见杜锦宁这一举动,十分好奇地凑了过来。

杜锦宁此时已转到围墙外面去了,指着塌了一小半的围墙根道:“你看这里,是不是有一个脚印?”

杜方苓一看,那里果然有一个脚印,看尺寸,应该是个成年男子的。因昨日这里拔过草,地是松的,冬天的夜晚露水又比较重,所以脚印很是明显。

在这个脚印的外边点,还有一个不大显眼的。

“昨晚我听到一声响,后来又没动静了,还以为是听错了。现在看来昨晚确实有人来爬了咱们的围墙。”杜锦宁道。

杜方苓吓了一跳。

这种事以前在杜家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会不会是昨天放荆棘的那些人的脚印?”她道。

杜锦宁摇了摇头:“昨天我仔细看过这围墙内外,因为没有露水,这里绝对没有这么明显的脚印。”

她指了指围墙上面的荆棘:“你看,这些荆棘昨晚放着好好的,现在被人拉下来了一半。”

“宁哥儿,你们姐弟俩个在干嘛呢?”身后传来章鸿文的声音。

杜锦宁转头一看,章光义和章鸿文父子两人正从桥上下来。

杜锦宁跟他们见了礼,又把昨晚的动静和脚印的事说了。

章光义今天一早跟儿子过来,就是不大放心母子几个,想过来看看。这会子听到这话,他的表情严肃起来。

桃花村和大林村这几个附近的村子,在章光义的严格管束下,民风还算淳朴,很少出现偷鸡摸狗的事。现在杜锦宁几个刚搬来第一个晚上就出了这样的事,自然让章光义脸上无光。

杜锦宁见状,连忙低声道:“章大伯,我们进去说话。”

“行。”章光义转头吩咐章鸿文,“你赶紧去上学,别迟到了。”

昨日是腊八,大家要祭祖,博阅书院放了一天的假。今天却仍是要上学的。

章鸿文转头看看桥那边,见郑林已出来了,坐在车辕上正等着他,他也不敢再耽搁,跟杜锦宁打了声招呼,便转身去了。

一行人进了院子,杜锦宁这才小声地把杜云年想卖杜方苓去府城青楼,把这钱用来填赌债窟窿的事说了。

末了她道:“要不是这样,我们也不会闹着要跟那边恩断义绝。”

第85章 警告

昨天分家的时候,杜家人一再说杜云年欠了赌债,章光义心里就存了疑惑,这会子听到杜锦宁的话,他的眉头皱得死紧。

一个家,一个村子,所有劣迹行径都是从赌钱开始的。当一个人赌红了眼,欠了赌债,那就是卖儿卖女、偷鸡摸狗的开始。

杜云年现在就是这样,欠了赌债,父母又不愿意给他掏钱,他就打上了侄女的主意。以后打不着主意了,那以后岂不是要走上偷窃的道路?

“我一会儿就去杜家走一遭。不管昨晚是不是杜云年跑到这里来了,我都会好好警告你们祖父一番,让他管束杜云年,同时也告诉他别打你们的主意。现在刚刚分家,他们可能还没想明白,你们不光分了家,而且已断绝了关系,那就是两户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家了。杜云年要是敢捉你姐姐去卖,或是来你家要钱勒索,那就犯了王法,是要抓到县衙去坐大牢的。”

“一切就拜托章大伯了。大伯对杜锦宁的恩情,锦宁牢记于心,往后定当结草以报。”杜锦宁深深作揖行礼。

“哎,说哪里话?这是大伯的份内事,不必客气。”章光义见状,心情格外舒畅。

这孩子,是个通透的,以后定然有大出息。

送走了章光义,杜锦宁看看天色,见得早晨的阳光已出来,想来今天定然是个大太阳天,便叫杜方苓和杜方蕙:“咱们把屋里床铺、桌椅板凳等东西都抬起来,打了河水好好冲洗一遍,放在太阳下晒一晒。”

这些东西,都是王家人留下的。想想王家人一个人都是病死的,而且没准还死在这两张床上,杜锦宁心里就很膈应。要不是怕招人眼,不敢拿出钱去买床,杜锦宁恨不得现在就去买两张床回来,把这两张给换掉。

当下两人应了,开始往外面搬家俱。杜方苓又拦住杜锦宁道:“你去洗漱吃粥,然后做你的事去。这些有我和蕙姐儿就成。”

杜方蕙也点头:“就是。”

因几姐妹心忧家里的日子,陈氏昨晚吃晚饭的时候,已跟她们说过杜锦宁写话本赚钱的事了。不过没有仔细说,只说她写了个话本子,赚了二两银子,能维持半年的生计了,让她们不要担忧。

饶是这样,也让三个姐姐欣喜放松之余,对杜锦宁越发的佩服了。此时自然不要杜锦宁做家务事。

杜锦宁也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赚钱。在这时候,她多写一本话本,就能解决家里的大问题。她便不再推辞,叮嘱道:“你们先把堂屋的桌子和一张条凳洗出来,一会儿我要写字。”

“好的。”杜方苓声音清脆地应了一声,跟杜方蕙去抬桌子。

杜辰生送的《孝经》和文房四宝,杜锦宁都留在了那边;现在她手上还有杜寅生送的和自己买的。洗漱完吃过早饭,看看桌子洗过后已被杜方蕙细心地用布擦干了,还在太阳下晾了一会儿,上面没有水渍了,杜锦宁叮嘱杜方苓和杜方蕙不要随意出院门,磨了墨,开始写起话本来。

她答应关嘉泽要送两本话本给他的,之前还欠了一本,自然不能食言,而且最好在过年前就写好。除此之外,她还得再写两本,去城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卖出高价。

一家五口的生计重担,还欠了一屁股债,她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好在现在她使用繁体字已很熟练了,写半文言半白话的话本也已轻车就熟,不需要再特意打草稿。《倒运汉巧遇洞庭红》的下册,她只用了大半天的功夫,就写完了。

写完这本,她又马不停蹄地写下一本。

送给关嘉泽的两本话本,她一本选了三言二拍的一个故事,一本选了《聊斋》里的故事。因不需要面对市场,关嘉泽好像又是个不大挑食的,只要故事有趣,他就看得津津有味,杜锦宁也就不需要费那么多斟酌的功夫了。真有欠缺,以后她写了话本子,都提早给他看过再卖就是。

这其间,章光义过来了一趟,道:“你祖父跟你二伯去城里还赌债了,刚刚回来。我已经跟他们说了,只要你们这里出了什么事,尤其是你三个姐姐失踪了,那就是他们的责任,我也不需要查,直接就上报给衙门,把杜云年抓到牢里去;如果杜云年不在家,那就抓杜辰生。你伯祖父昨晚回去后就跟他们断了来往,今天我过去,还叫我跟你李大爷一起做了见证,签了文书。没有你伯祖父撑腰,又有我的警告,他们不敢再打你们的主意,你们尽管放心。”

杜锦宁几个自然千恩万谢,十分感激。

送走了章光义,杜方苓对杜锦宁道:“弟弟,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她跟杜方蕙自打四五岁起,就开始帮着家里干活,从没一天得闲的。今天把家俱洗刷干净,再把屋子前面的那块地翻了一遍,就没事干了,两人都觉得心里慌慌的没底。

杜锦宁也知道她们的感受,看了看,只得指着河边的那块地道:“那把那片地也翻了吧,白菜萝卜长得快,种上一个月,咱们也挑些菜去城里卖。”

那块地本要留来种果树的,但现在树苗没有着落,果树自然无从谈起。还是先种了菜再说吧。

说着她又问:“除了这两样菜,还有没有别的菜种子?”

穿到这里来也快一个月了,她就没看到杜家菜桌上除了这两样,还有别的菜。

杜云年每日挑去城里卖的,也只这两种。

杜方苓摇了摇头。

杜锦宁尤不死心,又问:“就没有豌豆、芹菜、胡萝卜、菜花、西兰花这些?”

杜方苓和杜方蕙都摇摇头:“没有。”

杜锦宁皱了皱眉。

要说胡萝卜、西兰花、西红杮、辣椒这些菜没有,她还能理解,毕竟这些都是从外国传进来的,但要说没有豌豆,她就觉得奇怪了。

不过想想这里是架空,有玉米,却没有别的植物,也是有可能的。

“你们把地给翻了,先别撒种子,我有空去看看有没有别的菜种子再说。”杜锦宁道。

两姐妹点点头,欢快地扛着锄头去翻地了。有事做,她们心里就踏实了。

第86章 去书院

陈氏和杜方菲是天快要黑了才回来的,两人都精疲力尽,看得三个小的都十分心疼。

“娘,明天别去了吧。您不是要做豆腐卖吗?有了豆腐的进项,别人也不会怀疑什么。”杜锦宁劝道。

“好,听你的。”陈氏从善如流。今天看到大女儿扛木头时支撑不住的样子,她就不由得后悔。

既打算做豆腐,那些家什就得办起来。陈氏吃过饭,顾不得劳累,就出去了。

她得找石匠做石磨,找木匠做豆腐架子,再找相熟的大娘大婶借几斤黄豆。磨个豆腐,琐碎事情不少。

当天晚上杜锦宁把院子和木窗仔细检查了一遍才睡下。许是头天晚上没睡好,太过疲惫,这一晚她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一早,杜锦宁则去了桃花村郑林家附近,等着章鸿文过来,把话本交到了他手里:“这是那话本的下册,你拿去给关七少爷。你跟他说,其他两本过几日我写好就让你送去。”

“宁哥儿,我正想去找你呢。昨日山长问起你的事了,我把你分家和搬到这边来住的事都跟山长说一遍,山长叫你跟我一块儿去书院一趟。”章鸿文道。

“那你等我一会儿。”杜锦宁转头就往回跑,到了家里跟陈氏交待了一声,又叮嘱她别让杜方苓几人单独出门,这才跑回郑林家,一起上了骡车,往城里去。

上午章鸿文他们是要跟同窗一起听课的,进了书院,送了杜锦宁去了山长的居所,章鸿文就匆匆忙忙跑了。

杜锦宁上了台阶,整了整衣衫,正要通报,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笑声,似乎人还不少,其中一个声音是关乐和的。

好不容易进城一趟,杜锦宁还想去城里转转,为杜方苓等人找点活干呢。而且里面的人也不知要呆多久,她在廊下就这么傻站着,也不是个事儿。

打定主意,她便朗声道:“弟子杜锦宁,前来拜见老师。”

里面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不一会儿,关乐和就打开门出来了,朝杜锦宁招手道:“锦宁来了,快进来。”

杜锦宁行了一礼,这才过去,跟着关乐和进了屋子。

屋子里有三个人,其中一个老头儿坐在客座上首,须发花白,满面红光,正含笑地看向她;另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坐在他下首处,容貌清俊。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向杜锦宁的目光也淡淡的,瞥了一眼就转过了头去。

在他们身后,还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下人。

“齐伯伯,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新收的亲传弟子杜锦宁,过了年会来书院里念书。”关乐和介绍道。

他又转过脸来,对杜锦宁道:“这是原吏部的齐大人,旁边那位是他的孙子齐慕远。”

杜锦宁连忙上前行礼:“杜锦宁见过齐大人,见过齐公子。”

“不必多礼。”齐伯昆一挑眉,看向杜锦宁的目光里带了浓浓的兴趣。

他也是漓水县人,现如今致仕了打算回家乡来久住。以前在京城时,因是老乡,儿子齐文聪跟关乐和交好,他对关乐和也甚是了解。这小子外表看似谦和,实则颇有些恃才傲物,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要不是因为这个得罪了人,在科举上屡屡受挫,他也不会回到漓水县这个小地方来主持书院。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两人虽有几年没见了,但关乐和的事,他通过关乐和的兄长还是知道一些的。这小子仍是这个脾气,所以做了这么些年的山长,也只收了两个弟子,其中一个,还是亲侄子关嘉泽。他倒没想到关乐和竟然还另新收了一个弟子,而且看这衣褛褴衫的,眼前这孩子并不是富贵人家出身。

如果真这样,自己这个孙子,应该可以拜在关乐和门下了。

在齐伯昆打量杜锦宁的当口,齐慕远站起来给杜锦宁回了一礼,不过表情依然是淡淡的,连丝笑容都没有。

行了礼后,杜锦宁就自觉地站到了关乐和身后。

“坐吧。”关乐和可不想让人看低了他的新弟子,把他跟齐家的奴仆同等看待,指着他下首的椅子,招呼杜锦宁坐下。

杜锦宁拱手施了个礼,坐了下去。

见杜锦宁听到自己是京中的官儿,脸上竟然没有什么震惊之色;这会子也从从容容地坐在了自己孙子的对面,齐伯昆眼里满是赞许,转头对关乐和道:“你从哪里收到的这么个弟子?”

关乐和对于自己新弟子的表现,也十分满意,抚着胡须微笑道:“他小小年纪,也没人教他,只用了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自学了识字,还写出了几本话本。嘉泽那孩子最喜欢看话本,将他领到我面前。我看这孩子资质聪慧,性情也很好,举止落落大方,进退有度,便收下了他。”

说着,他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本书,递到了齐伯昆面前。

杜锦宁抬眼一看,正是自己写的那本《倒运汉巧遇洞庭红》的上册。她不由得窘了一窘。

这时代写话本的,都是落魄秀才或童生,前途无望了才操此业糊口。所以这职业很是被读书人看不起。她没想到关乐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竟然还拿到客人面前去显摆。

齐伯昆拿着书翻了几页。

原先一脸淡漠坐在他身边的齐慕远,也忍不住探头去看。

见到少年这个举动,关乐和眸光微闪。

好友的父亲带了好友的儿子回乡来,要拜他为师,他作为世叔,本不该推辞的;而且这少年小小年纪就天资聪慧,基础打的也很牢,丝毫不比打小跟在他身边学习的侄子关嘉泽差,甚至还隐隐超过一头。这样的孩子,不管哪个老师,都很愿意收归门下的。

只是他总能从这孩子身上看到他年轻时的影子。

孤傲,别扭,淡漠,就仿佛他一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走不进去,他也不走出来。

关乐和不喜欢年轻时的自己,所以也不喜欢眼前的这位少年。

这样不讨喜的性子,以后在科举之路上注定会有很多坎坷的。关乐和不愿意看到自己年轻时那段不堪的记忆又在眼前重演,所以他并不打算收这少年做弟子。齐慕远想进书院,可以;但想拜自己做老师,还是算了吧。

可这是好友的儿子,以前在京中,自己也受过齐家不少关照。真就这么拒绝,会影响两家的交情。关乐和正想着如何婉言拒绝呢,杜锦宁就来了。

这一刻,关乐和有了主意。

第87章 比一比

齐伯昆也是进士出身。不光是进士,还是当年的传胪,学问自然是极厉害的。

俗话说,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只寥寥看了几页,齐伯昆就能看出那话本写作者对文字的驾驭程度。这种程度对于他们这些饱读诗书的人来说自然不值一提,但对于从未进过学堂、且只自学了半个月,就能写出这样的话本的孩子,那就不可谓不令人叹了。

他抬起头来,看向杜锦宁:“这真是你写的?”

杜锦宁心里一惊,以为齐伯昆看出了端倪。

不过她近来演技日渐精湛,在眼前的这两位人精面前,她脸上丝毫没露出破绽,起身拱手,十分厚脸皮地回道:“回大人的话,是的。”

“哎。”齐伯昆一摆手,“别大人大人的叫,我已经致仕了,就是个普通的老头儿。你叫我一声齐爷爷即可。”

杜锦宁的目光投向关乐和,等着他的示下。

关乐和见小徒弟还知道先请示自己,对他真是越看就越满意,抚着胡子点了点头:“齐伯伯是我的世伯,你叫一声齐爷爷也应当。”

杜锦宁这才唤了一声;“齐爷爷。”

齐伯昆点了点头,好奇地问:“你是怎么自学的,你跟我说说。”

杜锦宁便把自己学字的过程,选一些能说的说了一遍。

齐伯昆这一回确确实实惊诧了,转头对关乐和道:“还真是天资聪慧。乐和,你算是捡到宝了。”

关乐和心里高兴,笑道:“也是巧缘巧合。”他对齐慕远道,“小远,你去书架上拿一本书过来,随便拿,越难越好。”

齐慕远答应一声,走到书架前看了看,挑了一本史书,递给关乐和。

关乐和却没接,而是指了指杜锦宁:“你随便翻一页,给他。”

齐慕远照做。

关乐和对杜锦宁道:“你把这页书念一遍,一会儿背给齐爷爷听,让齐爷爷看看你的本事。”

说着,他对齐伯昆笑道:“这孩子,也就是前几天我才收了他为徒。我说让他在家里好生过个年再来念书呢,没想到他家里发生了许多事,他祖父想卖他姐姐来给伯伯还赌债,在没能得逞的情况下把他们这一房净身出户。他父亲又早逝,母亲带着他三个姐姐,日子艰难得很,所以我才让他的一个同村把他叫过来,想问问他的情况。”

这番话,一来说明了他收杜锦宁为徒,纯粹的爱才之心;二来也解释了为何杜锦宁成了他的弟子,依然穿得这般破烂。

要是让齐伯昆误会他对弟子没有关爱之心,那就不好了。

齐伯昆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杜锦宁拿着那本史书,依旧跟上次一样,先念了一遍,然后关上书开始背。齐伯昆脸上的表情,也跟当初关乐和与黄澄明一样,十分惊讶。

待齐伯昆夸完杜锦宁,关乐和便叹了口气:“这么些年了,我就收了刘修竹和嘉泽两个弟子,本来是不打算再收徒了。我虽年纪不大,但书院里操心的事不少,实没多大精力去教导他们。倒不如让他们拜在书院那些才华出众的先生门下,还能多学点东西。只没想到锦宁这孩子命不好,我要不收他,他们家更是被祖父和伯父啃得骨头都不剩。再加上这孩子资质出众,我也是起了爱才之心,才收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