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开试卷一看,杜锦宁顿时傻了眼。这哪里是试卷,这明明是白纸好吗?

她正想叫住差役,就听隔壁周致叫道:“差爷,这卷子是空白的。”

差役头也不回:“试题一会儿来。”

杜锦宁闭上了嘴巴。

印试卷容易泄题,所以很多的考官是不印试卷的,直接叫差役拿着写了题目的牌子在考场上来回地走动。

她便不着急,先把试卷纸看了一遍,见纸还不错,不会出什么问题,便静下心来等候。

这一回不需她等多久,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差役拿着牌子走过来,在她的考号前停留了一会儿,便走向下一个考号。

看清楚牌子上写的题目,杜锦宁的心越发安定。

两道经义题,要求每题不少于三百字。

这种题目和要求,有些考生可能会为难。对他们来说,用大半天时间写一篇经义也是常事。但杜锦宁做题向来就快,上午写一题,下午写一题,估计晚饭都不用在这里吃了,直接回去小院里吃去。

第一题是: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这题出自。

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对于一个致力于农学的人来说,“年饥用不足”是一个十分乐意谈的话题。只有上位者重视粮食问题,愿意为粮食种植多花人力物力,农学研究才能得以进行。科研成果一出,产量提高,百姓生活才能富足。

在这个话题上,杜锦宁有许多话要说,根本不像其他学子那样需要搜肠刮肚地去想写作的内容。

也因此,拿到题目不一会儿,她提笔在砚台上蘸了蘸,便在草稿纸上写了起来:“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这是破题,用两句话破全文要义。

接下来是承题,申明破题的意思:“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

虽说这时代的经义题并不一定按八股文形式来写,但府试的主考官是谁早已明了,杜锦宁自然不会不提前做功课,研究了解知府周东平的文风与喜好。

周东平四十来岁年纪,冀省寒门子弟出身,曾因乡试成绩优异被举荐到国子监念书。他一直致力于八股文在科举考试中的推广,觉得这种写作形式是最公平,最能考察考生智力的一种文体。

在后世,人人都说八股文如何束缚人们的思想,扼杀人们的聪明才智,使许多读书人只顾读经书,钻研八股,不讲实际学问。考中作官后就成为皇帝的忠实的奴仆。著名思想家顾炎武就曾抨击八股文说:“八股之害等于焚书,而败坏人材有甚于咸阳之郊…”

难道古人都是愚蠢的,会看不到八股文的危害吗?他们为什么几百年来都用这样一种文体来考试?那自然是有原因的。

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做官的都是士族,平民老百姓基本上没有做官的机会。不管你再如何的惊才绝艳,想要做官也只能附属于士族,做一个最底层的小官。梁山伯他老爹就属于这一类。

也因此,当时的权势都被世家大族所把持,皇帝想施行什么制度,都得看世家大族的脸色。皇权至上这种说法,在当时是不存在的。

为了打破这种局面,在隋朝的时候,科举考试应运而生。寒门子弟终于有了一个摆脱低下身份,施展自己抱负的途径。

隋唐两代,科举考试科举的内容都还是很实用的,都是经学兵法武艺等等经世致用之学。但运行一段时间后大家发现,只要是实用性的科目,父母就可以将经验传授给子女,拥有上一代传授经验的士族子弟比平民子弟具有压倒性优势,这对平民子弟极度不利,社会流动性会因此而堵塞,世袭技术官僚家族会再次形成,经学家族对皇权的威胁仍然存在。这与皇族的利益背道而驰。

既然考核内容涉及到实用技术就有经验的传承,那么把科举的考核务虚化不就解决这个问题了吗?于是八股文应运而生。

八股实际类似于古代的奥数,它没什么实用性,是一种接近纯粹的智力测验,最大程度上排除了考生父母或家族技术水平的影响,从而保证其公平性,达到为皇权对抗经学世族豪强之目的。

周东平这个人是个高智商的人,原先在科举考试的路途上并不是一帆风顺。他从自身经验与阶层出发,这些年来就一直在各种场合为八股文摇旗呐喊。

虽说对于杜锦宁对八股文这种写作形式持有保留意见,她跟袁修竹学制艺的时间又短,为了藏拙,一开始她并没打算写八股文,但刚才那些考生的不甘与怀疑还是刺激了她。而且入考场时她发现案首对于检查这一关还是很有好处的,能有拿到府案首的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

她要全力以赴。

所以她得投其所好,这两首经义题她都打算用八股文的形式来写。

第302章 考场见闻

八股文由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破题和承题都写了,下面的起讲杜锦宁也写得很顺:“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盖谓君之加赋,以用之不足也:欲足其用,盍先足其民乎?”

她将笔放到砚台上蘸了蘸墨,继续写道:“诚能百亩而彻,恒存节用爱人之心;什一而征,不为厉民自用之计;则民力所出,不困于征求;民财所有,不尽于聚殓…”

知府周东平在考场上巡视了一圈,便回到正厅坐到了他的监考位上。那时候还没开始发试卷,考生们都焦虑地等着卷子。见得他坐到自己对面,有两个案首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其他考生也或多或少地有些不自在。

而那个坐在边上年纪最小的漓水县的考生,似乎根本没看到他似的,磨个墨都能磨得忘我,仿佛周遭的人都不存在。后面拿到试卷后,更是心无旁骛,连瞅都不带瞅他这个主考官一眼。

周东平脸有点黑。

特么的真是关乐和的弟子,跟他一样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像这种连即将成为自己座师的监考官都不放在眼里的小子,就算文章写得再好,老子也不会让他拿到案首。

而且年纪这么小,还不定关乐和使了什么手段才让他获了个县案首的名头呢,等一会儿阅卷的时候,老子非得把他们师徒俩这层皮剥下来不可。

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通,周东平心里这才好受些。

他转过头去,看向别的考生,来个眼不见心为净。

阳光从窗棂上照进来,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个带着花纹的影子。慢慢地,日影从里面一直移到了外面,太阳渐渐升高,杜锦宁的肚子也适时地响了起来。

第一题她早已写完了。不过她没有急着誊抄,而是趁着思维还算敏捷的时候,把第二题也写了一小段。本来她想一鼓作气写完的,等到下午的时候,就可以多花些时间在誊抄上。毕竟她虽记忆力好,在学习上比别人都走得快,但书法这东西是需要时间的沉淀与积累的。尽管袁修竹夸她在书法上有灵性,但两年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她的字也就勉强在科考时不拉后腿,绝对没办法给自己加分。

所以她打算把文章写完,再休息一会儿,把状态调整好,然后集中精力抄写。

可生理需求不饶人。

她正长身体,平时就饿得快。这会子一感觉到饿,竟然马上就觉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无奈地把笔放下。

看着自己前面写的文章,她在脑子里又把即将要写出来的内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认自己不会再忘记,这才拉了拉墙角里悬吊下来的绳子。

绳子上系着一个铃铛,考生有什么需求都可以拉铃唤人。她这绳子一拉,不一会儿,一个差役走了过来。

“劳烦差爷给我送一份饭菜。”杜锦宁虽没起身,但仍拱了拱手。

差役虽是吃公家饭的,老百姓们对他们挺敬畏,但读书人却没几个看得起他们。连小吏与官之间的地位都千差万别,更不用说差役了。书生们以后都是要当官的,差役在他们眼里跟下人也就差不多。

所以杜锦宁这一彬彬有礼的举动,顿时获得了差役的好感。

不过虽有好感,但也只是态度热络一些,该收的银子却是一文也不少。他仔细地报价:“一荤一素连两碗饭,售一两银子;素菜连两碗饭,售五钱银子;一碗米饭售一钱银子。另有苞谷饼子三十文一张。不知这位相公你要来点什么?”

这里属华南地界,盛产稻米。面粉都是从北方运过来的,因为交通不便,十分金贵。因此考场并不提供面饼这种食物。

杜锦宁早就从关嘉泽和齐慕远那里知道考场的物价高,对这价钱倒也不奇怪。

她掏出一两银子放到桌面上:“劳烦给我来一荤一素的。”

“好嘞,请稍候,一会儿统一送来。”差役说着,又好心地提醒杜锦宁,“一竹筒清水十文钱,相公要不要来一筒?”

为了赚钱,考场也是够拼的。他们特地寻了那种细细的竹子,先前卖文房四宝的时候就附赠那么小小一筒水。那水量也就够磨墨,你想省点钱不买水喝,喝这竹筒里的水,那是不能够的。

想要喝水,就得找他们买。十文钱一大筒,不贵。

杜锦宁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了十文钱递过去:“有劳。”

她倒不是舍不得这十文钱。她一向奉行“钱不是省出来的而是赚出来的”之圭臬,平时该花钱就花钱。她只是担心自己喝多了水要去上厕所。

六七千人考试,这时代又没有冲水厕所,那状况可想而知。有洁癖的齐慕远一再告诫她不要在头两场考试时如厕。第三场考试是连考两天的,那没法子,但也得尽量减少跑厕所的次数。

这里不是餐馆,不可能你点一个菜他就给你上一个。因此杜锦宁点了餐后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在她感觉自己快要饿晕、完全没办法再提笔写文章时,饭菜终于送上来了。

这时代的银子是很值钱的,一两银子,如果在那种一般的馆子点菜,可以大鱼大肉的点上六七个菜了,荤素搭配能点上十来个。但在这里花了一两银子,也就一道冬瓜…配了一点点瘦肉末,外加一碟子小青菜。

可能看客要说了,能配瘦肉末而不配肥肉末,这考场还是挺讲良心的嘛。

那你就错了。要知道在古代,肥肉的价钱可比瘦肉要高多了。瘦肉塞牙,还没油水,要不是没钱谁愿意吃它?

还没来考试,杜锦宁就知道自己要吃的必然是这两道菜。要知道府试都是在农历四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这时候又没有大棚菜这玩意,即便考场想讲讲良心,也给大家变不出什么好菜来。

冬瓜经放,又不值钱,因此每年秋天管考场后勤的胥吏都要叫人囤积一大批冬瓜,就为了府试的时候卖给考生们。关乐和他们当年府试时吃冬瓜,现在她这个弟子府试还吃冬瓜。

大锅煮出来的饭菜,自然没什么好味道。好在杜锦宁是吃过苦的,也不挑嘴,扒拉扒拉就把饭菜给吃了。

放下碗筷,她小小地喝了两口水,润了润喉咙便放下了竹筒。

拉了铃让差役来收碗筷,她提起笔继续奋战。

第303章 八股文的典范

打完两篇文章的草稿,杜锦宁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她不光要看看有什么错字漏字,哪里写得不好,还要看有没有要避讳的地方。

古代就这点最讨厌,写文章有许多避讳。观世音菩萨这么一尊大佛,因为要避李世民的名讳,都得改成观音菩萨,可见皇权的威力大。文章犯了忌讳,直接成为废卷不说,情节严重的还会惹麻烦。

仔细检查了两遍,确定没有问题了,杜锦宁便拿过试卷纸,开始誊抄起来。

到得太阳偏西的时候,杜锦宁终于把试卷誊抄完毕了。

她把笔放好,伸了个懒腰,动了动因坐得太久有些发僵发麻的身子,就感觉到一道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

她抬眼一看,正对上周知府冷厉的目光。

她身子一僵,赶紧端坐好,低眉顺目的做乖觉状。

府试可是不糊名的,知府周东平既是监考官,又是阅卷官,他要是对自己的印象不好,后果不是一般的严重。

见得周东平面无表情地将目光收了回去,杜锦宁舒了一口气,待试卷上的墨迹干了,她小心地卷了起来,把文房四宝收拾好,拉了拉角落里的铃铛。

“什么事?”差役过来问道。

“交卷。”

她这动静,不光把周东平的目光吸引了过来,隔壁几个考号的考生也被惊动了。

“就交卷了?我这还有一篇文章没有写完呢。”周致大感不妙。

他可不会认为杜锦宁是不会做或是胡乱做了提前交卷的。

要是别的考生如此倒还罢了,作为县案首,那是绝对不会如此糊弄的。向来的惯例,只要他们考得不是太差,这府试和院试都会过的。没有谁在这两次考试中胡乱应付,把到手的功名放弃不要。

而案首的目标太大,府试和院试的主考官都盯着,所以县试的考官也不敢徇私,把不具有真才实学的考生放到案首这个位置上来。“不会做”这种情况也是不存在的。

杜锦宁提前交卷,只说明一个问题,他做题的速度比大家都快。

只有思维敏捷,不受其他因素干扰,心理素质强大的人,做题的速度才能快。从这一点上来说,杜锦宁就比他们强上许多。而有这种抗干扰特质,在以后的乡试和会试里就会表现得更出色。

因此杜锦宁这“交卷”两个字,扰乱了许多人的心神。有些人能迅速平复心绪,仍然按着自己的节奏写下去;而有的人则是彻底被影响了,不由地也加快起写文章的速度来。

杜锦宁却没想那么多,差役将她的文房四宝和草稿纸收起,她便将木板提了起来,从考号里走了出去,走到周东平面前施了一礼:“大人,学生交卷。”说着,将试卷递上。

差役连忙接过试卷,放到周东平面前。

周东平看了试卷一眼,抬起眼问道:“你叫杜锦宁,漓水县人?”

“回大人话,是的。”杜锦宁眼观鼻,鼻观心,态度恭敬地回道。

“行了,去吧。”

听到周东平这话,杜锦宁愣了一愣,这才惊讶地抬起眼来看向周东平。

因为阅卷任务艰巨,监考官们都会对提前交卷的试卷进行当场批阅。如果觉得你能取中,就会当场再考校考校,一来确认一下对方的水平如何,与文章体现出来的水平是不是相符;另一方面也以此来决定录取的名次。

尤其是对交头卷的考生,监考官们更是如此。

她还是第一次见像周东平这样的做法。

莫不是自己写的文章入不了他的眼,他决定让自己落榜,所以没兴趣再考校一番?

“还有什么事?”被杜锦宁这一看,周东平的脸色越发冷了。

“没,没有了。”杜锦宁连忙作揖行了一礼,跟在差役身后往外面走去。

坐在第一排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案首们,也跟杜锦宁一样一脑袋的问号。不过周东平这种做法还是让刚才受了点小打击的案首们一下子又振作了起来。

见杜锦宁跟着差役老老实实走了出去,周东平的目光这才落到了试卷上。

首先入眼的就是那一笔普普通通没有半点出彩的字。

周东平顿时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关乐和师从名家,自己的字写得颇有大家风范。可教出来的弟子写的字怎么这么差劲?差评!

对书法好好批判了一番,他这才看起文章来。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

看着看着,周东平的身体越坐越直,看到最后,他已经是正经危坐了。

坐在周东平后面的师爷看到他这样,忍不住站起身来,凑到前面也跟着看了起来。

打从周东平任县令起,这位名叫李一同的师爷就跟在了他身边,两人对对方的了解比夫妻还要深。李一同深知周东平看文章有个习惯,要是读到好文章,他的身体都会不自觉地紧绷起来,眼眸也会变得异常清亮。

此时周东平已读到杜锦宁的第二篇文章了。

第二题的题目是“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杜锦宁如此破题:“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看到这里,周东平忍不住拍起案来:“好,好啊。”

“破题”即是在开篇用两句话解释或概括题意,但要换个说法,不能与题面重复。

破题是全篇最重要的。破题破得好,文章就算成功了一半;破得不好,下面的内容就不必再看了。

而杜锦宁这破题就破得很好。“圣人”指孔子,“能”指颜回。“行藏之宜”,指恰到好处的“行藏”。“微示”二字不仅体现孔颜的师生关系,也突出了颜回的悟性,响鼓不用重槌敲。周东平觉得,这样的题目让他自己来写,破题也就破到这种程度,不能做得再好了。

他继续往下看,直到一字一句把整篇文章看完,他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整个身子松懈下来。

周东平遇到好文章,会一字一句看得特别慢,似乎要把所有的内容都印到脑子里一般。他看完最后一篇文章时,李一同也把两篇文章都看完了。

李一同轻轻赞道:“好文章,为八股之典范。”

八股文本来是一种很死板僵化的文体,但这两篇文章却写得感情充沛,文笔生动,对仗工稳。

八股的对仗不同于骈文的对仗,更有别于诗词的对仗。它是散文的对仗。这种对仗没有华丽的辞藻,也很少有骈文和诗歌对仗的跳跃性,读时不觉其为对,但它同样是音调铿锵,富有音乐性。

而这两篇文章,在声调上都很讲究。

在思想内容上,它句句递进,都言之有物,情感也表现得十分到位。实是两篇十分难得的八股文。

难得的是,他们都出自出一人之手;更难得的是,它们是在府试这种高压考试下、在有限的时间内写成的。被誉为八股文扛鼎之人的周东平都不一定能写得出来。

李一同认为,这样的文章不能评为案首,那是天理不容。

第304章 比下他

听得李一同这话,周东平不但没有欣然赞同,反而沉默着,眉头皱成了一团。良久,他朝后挥了挥手,示意李一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李一同不解他是什么意思,不过这里是考场,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只得后退几步,坐了回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李一同发现周东平表面上望着考场上的那些案首,眼睛却时不时地瞥向自己面前的文章,紧皱的眉头就一直没有松开,他发现自己完全不能理解周东平。

周东平做县令十年,做学政五年,做知府两年,这十七年来几乎年年做监考官,李一同与他一起四处任职,看过的考生的文章不计其数,深知在考场上能发现像杜锦宁这样水平的文章,那只能用走运来形容。难道周东平看到这两篇文章还不满足,还想再找一篇比这更好的八股文不成?

或者是因为这两篇文章写得太好了,在某些程度上超过了他,所以他心里不爽,妒贤疾能了?不可能啊,周东平向来不是那等心胸狭窄的。

那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过没等他多想,另一个考生就拉了铃,然后被差役领了过来交卷。

周东平一见此人,一直阴沉的脸色一下子晴朗起来,笑问道:“吴语谋,福兴县人?”

“是的,大人。”吴语谋恭敬地行了一礼。

周东平点了点头,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试卷。

李一同也起身,走到了周东平身后,与他一起批阅起试卷来。

府试六七千份试卷,周东平不可能一个人批改,可以请自己的师爷一同承担。师爷是跟东家一体的,福祸共担,共同进退。因此这做法也是官场上默许的。

看了一会儿,李一同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草草把第二篇文章看完,他抬头看了吴语谋一眼,便退回去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这吴语谋他知道。

府试不是小事,不光这些考生们要提前做功课,他们这些监考官也要对考生提前做功课。本地的考生有多少,外地回原籍考试的考生又有多少。而这其中,从文风昌盛的地方回原籍考试的官二代或官三代又有多少。各地县案首的大致水平如何。他们对这些情况都有一定的了解。

这吴语谋是大县的县案首,因为大县参加考试的人比较多,虽县试录取的人数也比小县多上一倍,但县案首只有一个,因此这些县的县案首含金量比小县的更大。

吴语谋的父亲在京中翰林院任职。中进士时需名次靠前,且通过一定的考试才能入翰林,这才学自然比一般的进士厉害。吴语谋家学渊源,想来才学在这一届考生里也是佼佼者。周东平对他十分关注,觉得府案首很有可能会被这位考生摘走。

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要是没有杜锦宁珠玉在前,吴语谋这两篇文章也算不错的了。可两人的文章放在一起这么一比,他这两篇八股文就完全不够看了。

想来这位也是做过功课的,所以投其所好,写了两篇八股文。但因为八股文并不是科举考试规矩的文体,研究它的人不多,擅长写八股文的也不多。即便吴语谋做了功课,也学了八股文,但在李一同看来,他的火候差得还远。

李一同看向了周东平。

果然,周东平原先还如春风一般和煦的脸,在看了文章以后,一下子变成了冬天,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他抑制住自己心里的烦躁,极力对吴语谋挤出一个笑容,鼓励他道:“回去好好准备院试吧。”

吴语谋虽然对自己极有信心,但看周东平的脸色变来变去,心里也跟着像过山车一般一起一伏。此时听得这话,又见周东平给了自己笑脸,他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他深深作了一揖:“多谢大人。”

此时差役又领了一个人进来,禀道:“大人,此生交卷。”

每个考棚都有人监考,卷子交给监考者即可,并不一定非得交到周东平面前。差役之所以领此考生来此,是因为他是前十个交卷的。对于交头卷的十名考生,按旧例,周东平都会见上一见。

因为府案首很有可能在这十人中出现。

周东平瞥了新交来的试卷一眼,正要挥手叫差役领他们出去,可看到这考生的名字,他又改变了主意。

“方少华,原籍漓水县?”他问道。

“是的,大人。”

周东平点了点头,低下头去仔细批阅起试卷来。

这人他知道,是江浙回来的考生,在县试中排名第三。他倒想看看,这人跟杜锦宁差距到底有多大。

方少华心里忐忑。

县试被杜锦宁和梁先宽压了一头,他虽然服气,但仍有不甘。“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他最近深有体会,所以没敢放出狂言,一定要把府案首拿下。但他立志要在府试时考出好成绩,名次要在杜锦宁和梁先宽之上。

此时他格外希望监考官对自己的文章赞赏有加。

李一同又起身上前,跟周东平一起观看起文章来。

周东平不发话,即便现在没自己什么事了,吴语谋也不敢擅自离开。不过他也没想离开。他想看看这位考生的文章写得如何,周东平对他又会有什么样的评价。

而这一次周东平的脸色不如看吴语谋文章时那般难看。他看完文章时还点了点头,对方少华道:“文章写得不错,回去好好努力,准备参加院试吧。”

方少华大喜,朝周东平深深一揖,道了一声谢。

“行了,去吧。”周东平挥了挥手,示意差役领两人离开。

方少华临走前扫了最前排的考号一眼,寻找杜锦宁的身影。结果发现有两个考号是空的,杜锦宁却不见踪影。

难道这家伙又提前交卷了?

他心里嘀咕,跟着差役出了屋子后,忍不住问吴语谋:“这位兄台,请问在你交卷前,可有人交卷?那人是不是叫杜锦宁?”

吴语谋淡淡地瞥他一眼,没有理他。

刚才知府大人的话他可听到了,这人跟那十三岁的县案首是同一个县的。眼前这人也有十七八岁年纪了,长得还算人模狗样,衣服的料子也是顶好的,家境非富即贵。怎么就那么废材,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子压在了底下呢。这样的人他才懒得理会呢。

望着他们一行人出去,李一同终于忍不住问周东平:“这文章虽比第二个好,但跟第一个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东翁你为何…”

第305章 似乎厉害一点点

他实在想不出为什么周东平对方少华和吴语谋的态度那么好,而对杜锦宁却各种看不上,还盼着来两篇更好的文章把杜锦宁给压下去,明摆着不想把府案首给杜锦宁。

要说方少华和吴语谋是官二代,杜锦宁是寒门子弟,故而周东平对他们的态度不同,李一同是不信的。周东平自己就是寒门出身,他向来不喜欢世家子弟。他对于同是寒门出身的杜锦宁应该更为欣赏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