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桂省回京那一阵,母亲相邀,他还会去后院吃饭。后来发现每次都有苏岫在场,苏氏还老引着她跟他说话,他便烦了。苏氏再派人来请,他就托辞不去了。即便苏家人被祖父禁足,不许再来齐家走动,他也不愿意再去后院吃饭。

有父亲陪着,想来多他一个少他一个,母亲也不会太过在意。

回了自己院子,齐慕远等了等,还是没等到齐伯昆回来,他只得一个人吃了晚饭。

直到戌时,下来才过来报,说齐伯昆回来了。

齐慕远连忙去了正院。

齐伯昆刚换了常服,一脸疲惫地坐在那里喝茶,见了齐慕远过来,他示意齐慕远坐下,又将下人都打发走,这才问道:“找我何事?”

“祖父,皇上是否打算点我为状元?”齐慕远开门见山地道。

齐伯昆看着齐慕远,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缓缓坐直了身子。

“你听谁说的?”他问道。

“今天,皇上把太学的冯学正召了去,问了一些杜锦宁的情况。”

齐伯昆沉吟片刻,问道:“那么,说你能得状元的事,是杜锦宁猜的?”

齐慕远点了点头。

“你怎么看?”齐伯昆又问。

“我也这么认为。”齐慕远道,“跟随皇上打天下的从龙之功,需要奖励。”

齐伯昆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拍了拍孙子坚实的肩膀:“你们能依着这一点就分析出谁是状元,祖父心中甚慰。”

“可这状元本该是杜锦宁的,我不能要,也不想要。”

齐伯昆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这是皇上的决定,谁都不能更改。雷霆雨露均是君恩。不管是状元、二甲、三甲,皇上点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哪能由着你挑挑拣拣?”

他望着齐慕远的眼睛,继续道:“我知道你跟杜锦宁兄弟情深,但你有你的家族,你做任何事都需要为你的家族考虑。获得状元,不光是你一个人的荣光,更是家族的荣耀。你不能为了你的兄弟情,就忘了你的父兄族人。这二者孰轻孰重,我希望你能分清楚。有些东西可以让,有些东西,是需要誓死捍卫的。”

齐慕远摇摇头:“如果我的文章比杜锦宁写得好,我不会相让。可现在让我靠着您来获得这个状元,而不是凭真本事,我脸红。您知道今天关嘉泽他们恭喜我的时候,我有多尴尬吗?我齐慕远又不是没本事,何必要靠着家世去抢别人手里的东西?”

“这怎么是抢?有家世也是一种本事。再说,这状元名头不是我们想让就能让的。皇上做出来的决定,我们有资格置喙吗?”齐伯昆皱眉喝道。

他虽有权,他虽然号称皇上面前第一红人,可经历过夺嫡之战,他比任何人对皇权都心生敬畏。那是想让你死,下一刻你的人头就落地的存在。揣摩上意,企图改变圣意,这是做臣子的第一大忌。

齐慕远是他寄以重望的后辈,而且齐慕远马上就要入仕为官了,他生怕齐慕远没有敬畏之心,便将这些道道细细地说给了齐慕远听。

末了他道:“小远,如果皇上的决定是关乎我们的生死和荣辱,那么冒险企图去改变,还算值得。可为了这种事,你让我去皇上面前说三道四、指手划脚,祖父在皇上面前的那点信宠,就会消失殆尽。”

他语重心长地拍拍齐慕远的肩膀:“祖父身后,不光有你们,还有其他跟随者。失去信宠,祖父不光护不住你们,更愧对那些跟随我的人。”

齐慕远摇摇头,烛光之中,他英俊的面容异常严肃:“祖父,你把我想得太幼稚和浅薄了。我不要状元之名,绝不是信口开河,随意地在您面前提要求,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哦?”齐伯昆深邃的眼眸燃起了亮光。

他注视着自己已长大成人的孙子,表情也十分肃穆,将他当成了平等对待:“你说,我听着。”

“我不要状元之名,正是考虑到您所说的信宠。”齐慕远的五官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立体。他今年十七岁,面庞已脱离了以前的稚气,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子。

“寒门子弟,是皇上十分看重的。他不过是为了不让你们寒心,这才考虑将状元给我。您如果去找皇上,隐晦地让他将这状元名头给寒门子,这是从大局出发,是替皇上考虑,皇上必然会觉得您深明大义,从而记着咱们这份人情,他对您只会比以前更加信庞。”

齐伯昆沉默着,没有说话。

半晌,他问道:“你决定了?做状元,可是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最荣耀的时刻,一辈子只有一次机会。你真要将到手的状元放弃掉?”

“它并不是我的,它本就属于杜锦宁。”齐慕远道。

齐伯昆凝视着孙子那张日渐坚毅的脸,缓缓地点点头:“那好吧,明日我去跟皇上说。”说着,身子朝椅背上靠去,露出疲惫的神色。

“祖父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齐慕远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坐下,祖父跟你说件事。”齐伯昆伸出手掌往下压一压。

齐慕远只得重新坐下。

“前两年我叫你定亲,你说要等春闱之后才说这件事。现在春闱已过,你也十七了,是时候把亲事订下来了,争取年底成亲。”齐伯昆语调和缓地道。

“中书省的参知政事洪爷爷,不知道你还记得没有?他家的那个小孙女,小时候还来过咱们家,你也见过的。前几日你洪爷爷过来,想跟咱家结个亲。”

第653章 我喜欢男人

齐伯昆一面说着,一面观察孙子的反应:“他家家风还不错,他那二儿子在外任上也做出了些政迹,皇上对他挺看重,以后等你洪爷爷致仕后,他应该会被提拔上来,入京任要职。其嫡长女,凡见过的人,都夸姿容出众、能干大方。如果你不反对,我就派人去查访一下。如果那女娃确如大家所说的这般好,我便替你将亲事定下来。”

齐慕远放在腿上的手掌紧紧地握了起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是下定了决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齐伯昆面前,直直地跪了下去。

齐伯昆吃了一惊,坐直了身子:“小远,你是这干什么?”

“祖父,我不能害了别人家的女孩儿。我、我…我喜欢男人。”齐慕远垂下眼睑,看着被灯光藏在黑影里的地面,表情平静里暗藏着坚毅,似是在告诉齐伯昆,这番话,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你、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齐伯昆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齐慕远语调里带着愧疚:“祖父,我喜欢男人,我不能娶亲。”

“你胡说,胡说!”齐伯昆怒吼着,声音传得院子外面的下人都能听到。

齐慕远没有辩驳,只是微低着头,手放在膝盖上,背脊却挺得笔直。

十七岁的少年,因为长期练武,如今长成了一副十分魁梧的身材。他鼻梁高挺,五官立体得如同刀削一般,黑亮的长发就简单地用金丝楠木簪在头顶挽了个发髻,其余随意披散在月白色锦锻长袍上。饶是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可任谁看了都要夸一声“好儿郎”。

齐伯昆却没有心思去欣赏孙子的美色。他气得七窍生烟,目光死死地盯着齐慕远,沉声道:“你告诉我,是不是杜锦宁?”

“是。”齐慕远这一声应得十分干脆利索。他抬起头来,说话的声音铿锵有力,再不复刚才的吞吞吐吐:“不过是我对他起了心思,他没理睬我。”

“你、你…”齐伯昆本还想骂杜锦宁是白眼狼,辜负了他对她的教导与扶持。可这念头还没冒出来,就被齐慕远后面这句话给堵了回去。

他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从不打孙子的他忍不住朝齐慕远那张俊脸甩了一耳光:“我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狗东西。”

凭着齐慕远的身手,他是完全可以避开齐伯昆这一耳光的。可他没有躲闪,硬生生地承受了这一巴掌。

这个孙子是齐伯昆从小带到大的,平时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这会子打了他,齐伯昆又心疼起来,旋即又恼齐慕远不知道躲闪,气得又重重用力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你、你…你真要气死我了。”

说着,他突然捂着胸口,摇摇欲坠。

如果明察秋毫的杜锦宁在这里,她肯定能看出齐伯昆捂胸口这动作是装的,可齐慕远身在局中,关心则乱,一看齐伯昆这样顿时慌了神,上前扶住齐伯昆,一面朝外面大吼:“张伯,观棋,快去请郎中。”

“住嘴!你想把这事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啊?”齐伯昆赶紧低喝。

“可、可您这…”齐慕远深悔自己说得太急,让祖父受了刺激。

齐伯昆也不吓他了,自己撑着扶手坐了起来,对急吼吼冲进来的张伯摆手道,“我没事,不用去请郎中。”

“观棋已经去了。”张伯担忧地望着齐伯昆,“老太爷您哪里不舒坦,打不打紧?”

“不打紧,就是一时气闷。”齐伯昆叫张伯,“你赶紧去把观棋那小子叫回来,我没事,就是累着了,歇歇就好。”

张伯还没说话,齐慕远就道:“祖父,让观棋叫太医给您看看吧。气闷可不是小事,让太医做点药丸养养才好。”

“我说没病就没病。”齐伯昆见张伯还愣在那里,沉下脸道,“还不快去?”

张伯看了看齐慕远。

齐慕远唤了一声:“祖父…”

“你闭嘴。”齐伯昆没好气地道,“我今晚惊动了太医,明儿个就没法去上朝了。你真要我歇着?”

“祖父您的身子骨要紧。其他的,都没您重要。”齐慕远这话说得掷地有声。

齐伯昆本想怼他一句:“是我重要还是杜锦宁重要?”但张伯杵在这里,这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真没事。”他知道要是不让郎中来看看,齐慕远肯定放心不下,遂转头吩咐张伯,“找杏霖堂的夏郎中吧,别请太医。”这算是自己给自己挖的一个坑了,没准这两天都得喝苦药。

张伯见少爷没有反对,这才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齐伯昆转头望着孙子,痛心疾首地道:“小远啊,你看你把祖父气的。要是祖父闭眼时看不到曾孙子,你就是大不孝啊。”

齐慕远紧抿着嘴,没有作声。

“你跟杜锦宁怎么样,我不管。但这媳妇儿,你还是得娶回来,传宗接代。”齐伯昆这话说得十分坚定。

“祖父,这事以后再说吧。您身子不好,别想太多,好生歇着。”

齐慕远不愿意再说这话题,不顾齐伯昆的反对,转头唤了下人进来,伺候齐伯昆到床上躺着。

“你不答应,我明儿个就不去找皇上。”齐伯昆威胁道。

“随您。”齐慕远回答得很干脆。

看着下人进来,他干脆走了出去。

齐伯昆知道像齐慕远这样大的孩子,比较容易叛逆,你越不让他做什么,他就偏要做什么,非得跟你拧着来。如果你不拦他,他自己折腾一下,没准觉得没意思就放弃了。

他打定主意,明日就去找杜锦宁说说,让她劝劝齐慕远。

可齐慕远好像知道他想什么似的,等郎中来给齐伯昆拿了脉,说他身体没大毛病,只是别太累着,又开了药送走之后,齐慕远这才道:“祖父,我刚才说的事,跟杜锦宁无关。您还记得前段时间我跟他闹的别扭没有?就是因为我提这事,杜锦宁好长一段时间没理我。所以这只是我的事,跟他无关。您可别去找他的麻烦。要是您去找他,我虽不能拿您怎么样,但以后您想让我说心里话,那是不可能了。我以后,什么都不会跟您说。”

第654章 面圣

齐伯昆不由叹气,摆手道:“行行行,我不找他。不过你好好考虑我的话。你不能只要他一个,不顾我跟你爹娘吧?你真要这么大逆不道,就不是我孙子。”

齐慕远沉默着没应承,只道:“祖父您好好歇息。”替齐伯昆掖了掖被子,走了出去。

杜宅里,杜锦宁刚一回家,陈氏叫下人将饭摆到杜锦宁院子里,将下人都打发了,等不及吃饭,就将今天纪夫人关于公主的事跟杜锦宁说了,忧心地道:“要真是公主看上了你,怎么办?”

杜锦宁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给自己舀了一碗汤,慢慢地喝着,笑道:“娘您有什么好担心的?消息放出去,不管是谁都消停了。我就一乡下小子,还不至于让人不顾性命地嫁给我。”

“可公主要找个高僧给你算命,你怎么办?”陈氏问道。

“那就算呗。”杜锦宁放下汤碗,给自己添了一碗饭,满不在乎地道,“不管找哪个,都能算出我克妻的命。”

陈氏狐疑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杜锦宁放下筷子,在怀里掏了掏:“派人去找有点本事的和尚道士问一问,给点钱,就能拿到一副克妻的生辰八字。”

她掏出一张纸条,递给陈氏:“娘您可牢牢记住了,这是我的生辰八字,您别弄错了。”

陈氏接过纸条看了一眼,见上面果然写了一副生辰八字。年纪和生辰的日期都跟杜锦宁的相符,只不过具体时辰有了改变。

古人迷信,因为涉及到扎小人等诅咒问题,所以人们的生辰八字,要不是父母至亲,是不会让人知道的。直到成亲要合八字写庚帖,才会拿出来用一用。

杜锦宁的生辰这么改一改,根本没人知道。

“那和尚道士不知道是你吧?”陈氏不放心地问道。

杜锦宁一笑:“我办事,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一夜无话。

按常理,第二日下了早朝后,皇帝是要召见殿试前十名进宫面圣的。杜锦宁没有再出门,而是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等着宫里传讯。

到了巳时,果然有宫里的太监来传旨,召见杜锦宁。

杜锦宁早已收拾妥当等着了,接了旨,立马上了马车,跟着太监入了宫。

十个新科进士,有的住得近,有的住得远,需得大家都来齐了之后再去面见圣上。杜锦宁入了宫后,太监将她带到了一个偏殿,便自行离开了。

齐府离皇宫比较近,齐慕远早到了。除了他,还有另两位进士。

皇宫时在,一切都需谨言慎行。大家互相见了礼,就不敢多言,怕言多必失,或是惹了宫里主子奴才的厌,各自坐下喝茶吃点心。

皇上对于新科进士还是很礼遇的,太监们上了茶和点心。但为免上厕所,大家都不敢多吃喝,只端起茶碗润一润唇就放下了。

于是就这么干坐着。

杜锦宁见齐慕远的目光朝自己望来,便也回望过去,用目光询问他有什么事。齐慕远却也不说话,只朝她笑了笑,便收回了目光。

杜锦宁也不在意。

两人风华正茂,又都唇红齿白,眉眼俊秀,这么坐在一起,微笑眨眼,互相之间十分默契熟稔的样子,顿时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旁边的一位进士见了,笑着问道:“杜相公跟齐相公认识?”

这位进士四十来岁年纪,满脸和善,眼里却闪着精明。刚才一听说杜锦宁和齐慕远的名字,态度就变得十分热络。

殿试的名次没出,但会试的名单上,杜锦宁和齐慕远可是排在前面的。两人年纪这么小,容貌十分出众,在殿试的时候又都坐在第一排,十分瞩目,跟他们一起坐在大殿上应试的贡生们可都认得他们——贡生一共三十九十八名,大殿再大也最多容得下一百名,其余的贡生都被安排在偏殿或是走廊上写文章。能跟杜锦宁他们在一个殿里参加考试的,名次都比较靠前。

所以听得这话,大家都朝杜锦宁和齐慕远望来。

杜锦宁点点头:“认识。”只这两个字,显然不欲多说。

齐慕远早就恢复了他冷冰冰的状态。

那男人见状,只得将肚里的疑问咽了回去,只是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两位果真是少年英才啊。”

“钟相公过奖了。”杜锦宁虽彬彬有礼,态度上却不见有多热络。

那位钟相公只得闭了嘴。

屋子里恢复了静默。

不过,总有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在杜锦宁和齐慕远身上打转。

好容易十人都来齐,一个大太监进来,扫视了众人一圈,对大家道:“大家按着我念的顺序来排队,我念在前头的,一会儿就走在前面。”

大家顿时紧张起来。

这位大太监念出来的顺序,应该就是殿试时成绩高低的排序。虽说最后状元榜眼的还要皇帝最后定夺,但十人里你如果排在后五位,再如何也不可能中状元、榜眼、探花,除非…

大家都有意无意地朝杜锦宁和齐慕远瞅了一眼。

自古探花都是年轻且长得好的。如果杜锦宁或齐慕远排在后五名,没准皇帝见他们颜值高,就把他们其中一个拎上来,做了探花。如此一来,他们辛辛苦苦用真本事考得的名次就要往后推了,这实在是让他们不甘心。

要知道,钦定御批一甲三人称“进士及第”,又称“三鼎甲”。这三人立即授职,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二、三甲进士如欲授职入官,还要在保和殿再经朝考次,俗称“朝考”。最后二甲和三甲的进士,要综合殿试和朝考的名次,分别授以庶吉士、主事、中书、行人、评事、博士、推官、知州、知县等职。

也就是说,前三名的一甲,跟后面的二甲、三甲,区别是很大的。

如果杜锦宁和齐慕远凭着年轻与颜值,就从末位提到前面来,做了探花,这些把一辈子都奉献给了科举考试、只差一脚就能光宗耀祖的新科进士们,肯定是十分不服气的。

但在皇权至上的古代,不服气也得憋着,这就让大家对这两个小年轻十分没有好感。f

第655章 作者大大你好

至于杜锦宁和齐慕远会不会凭真本事获取一甲,他们根本就没往那里想。

虽说会试的时候杜锦宁得了第一,齐慕远是第三,但这些人都觉得,这两人肯定是家里有背景,直接在会试时做了点手脚,把本排在后面的两人往前推了几步。那位姓钟的进士刚才跟杜锦宁交谈,一来是想攀点交情,二来就是想打探一下两人的底细,想知道两人到底是什么背景。只不过被杜锦宁不冷不热地挡了回来,碰了一个软钉子。

但这些人坚信,殿试是皇帝亲导,这是做不了手脚的,杜锦宁和齐慕远两家的手伸得再长,也不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做手脚。因此大家都打算冷眼看着这两人排在十人队伍的后面。

可排在后面也挡不住人家要凭颜值冲到探花位置上来,这就让人十分郁闷了。

大太监没理会这些人各自的小心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便念了起来:“杜锦宁。”念完这个名字,他便停住了,目光在人群里扫视着,等着那个叫杜锦宁的人站出来排在前头。

除了杜锦宁和齐慕远,一群人都瞪大了眼睛,张着嘴望着大太监,那表情就仿佛见了鬼似的。

大太监见状,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

杜锦宁和齐慕远来得早,本就坐在屋子的最里面。刚刚大太监进门时这些人又都往前围了上去。他俩不愿意跟这些人挤,便落在了后面。

此时听到自己的名字,她诧异地看了齐慕远一眼。

齐慕远朝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把她往前推了一把。

杜锦宁这才答应一声:“我在这里。”说着也不急着往前挤,等大家转过身给她让出一条路来,她才走上前去,站到了大太监前面。

大太监看到一个皮肤粉嫩、眼睛黝黑、唇红齿白,比鲁国长公主长得还好看的书生站到自己面前,也不由跟其他人一样张大了嘴巴。

他是宫里的老人了。只要不是改朝换代,宫里的老皇帝死,新皇帝登基,他们这些做太监的生活都不会有太大变化,依然会在宫里生活,干自己最在行最熟悉的那摊子事儿。

以前的新科进士晋见皇上的事都归他管。那些人无不都是三四十岁的老男人。现在乍一见杜锦宁年轻漂亮的模样,大太监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就是杜锦宁。”

“正是。杜锦宁见过公公。”杜锦宁抬腕拱了拱手,举止彬彬有礼,气度非凡。

这一下大太监回过神来了。

他在宫里生活了二三十年,见过的身份尊贵、卓然不凡的年轻公子多了去了,最不敢以外表和年纪来看轻对方。

他恭恭敬敬地回了一礼,十分和气地道:“一会儿还请杜相公跟着咱家,进到殿里后看到咱家的示意,你就停住脚步。待其他人站好后,依着咱家的号令,大家一起朝皇上行礼。”

“是,劳烦公公。”杜锦宁应道。

大太监又环视了屋里一圈,提高音量道:“各位相公可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应道。

大太监这才点点头,将手里的纸拿起来,照着上面的名字念道:“齐慕远。”

这名字一出,大家又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转头看齐慕远从后面一步一步地走上来,站到杜锦宁身边,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念头:“这两人到底是什么背景?为何殿试也能得第一、第二名?”

如果说,第一个听到自己的名字,杜锦宁很是吃惊。那么第二个名字是齐慕远,就是杜锦宁意料之中的事了。

她满怀同情地看了齐慕远一眼,趁着大太监不断念名字,其他人因自己的名次或喜不自胜或失望沮丧,专注力都不在他们这里时,她凑近齐慕远耳边轻声道:“一会儿尽展才能。”

齐慕远本身就是个极聪明的人,又比其他人多得齐伯昆的指点,对于朝堂与权谋,他也是极了解的。昨晚劝祖父那番话,虽然出自私心,但从权谋上来说,他说的是极对的,是舍弃小利而为齐家牟取更大的利益。所以哪怕齐伯昆听到齐慕远说喜欢杜锦宁,对杜锦宁的观感一下子差到了极点,今天早朝退朝后,还是到赵晤跟前,站在皇权的角度上表达了对寒门进士的期许,获取了赵晤更大的赞许与愧疚。

此时杜锦宁简简单单一句话,他就明白这话里蕴含的深层意思了。

他朝杜锦宁点了点头。

两人再不多言,等大太监把名字念完整好了队,便鱼贯着跟在大太监身后朝大殿走去。

进了殿,杜锦宁眼观鼻、鼻观心,看到走在她前面的大太监停住了脚步,随后又做了个手势,她便停了下来,转向了赵晤所在的方向。

“新科进士杜锦宁等人,向圣皇晋见。”大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

杜锦宁便跪下,跟大家一起朝赵晤磕头行礼。

“平身。”

待大家站起身来,赵晤这才开口道:“谁是杜锦宁?”嘴里问着话,目光却落在了杜锦宁身上。

杜锦宁出列,朝赵晤长揖施了一礼:“草民杜锦宁,见过圣上。”

赵晤的嘴角勾起一个幅度。

昨儿晚上,他把杜锦宁的《种田记》看了一遍,看得那叫一个废寝忘食,连晚饭都没好生吃。看到断章的地方,想到竟然看不到后面的情节了,就抓心挠肺地想半夜把杜锦宁抓来问个究竟。而且看完那几本话本他就后悔了,思索着要不要将状元之名给杜锦宁,理由都是现成的,六元及第,哪个时代能出这样的大才子?他一登上皇位就出现了六元及第,这是昌明盛世的预兆,是国之祥瑞。

可思及母后的话,他的头脑又冷静了下来。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题:才华与忠心,你要哪一个?

作为皇帝,最看重的自然是忠心。没有忠心,你才华越高,祸害就越大。历朝历代推翻前朝,建立政权的,哪一个不是惊才绝艳之辈?

他如果选择杜锦宁做状元,虽说理由充分,但难免让跟随他夺天下的臣子失望。

可没想到,今天下了早朝后,在小朝会上齐伯昆竟然主动提出要多提拔寒门学子。

第656章 殿前忽悠

小朝会其实就是三四个赵晤信任的大臣,每次下了朝后留下来,跟他一起讨论一下不能当着大臣们的面处理的事情。而这三四个大臣,都跟齐伯昆一样是在赵晤做皇子时就跟着他的,都有从龙之功。

齐伯昆要送一份人情给赵晤,这些臣子自家又没有子孙有资格争那状元之名,自然乐得个顺水人情,纷纷附和齐伯昆的提议。

赵晤当时那叫一个开心啊,终于可以封他最喜欢的作者大大做状元了。他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好好提拔齐伯昆最看重的孙子,以补偿齐伯昆的这番好意。

殿试后的面圣,实际上就是再一次确认这些进士是否有真材实学的一个过场。尤其是一甲三位,皇帝通常是问得最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