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郎中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都搬出皇上来了,他还能说什么?

沈骏明因为父亲的官职重要,一向被人捧着的,还从没人跟他爹说这么不客气的话。

而且眼前这小子虽说长得人模狗样的,小小年纪还中了状元,但竟然敢推拒他家提亲,他就万分看不惯杜锦宁的作派。

再者,出门时他跟沈郎中就说好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当下他就冷笑一声,道:“喝个酒而已,用得着把皇上搬出来吗?你虽中了状元挺风光的,但也不过是个翰林院修撰,从六品而已。前辈上官叫你喝杯酒,是给你脸,你都推三阻四地不给面子,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不成?”

“骏明。”沈郎中大喝一声,怒视沈骏明,“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赶紧给杜状元道歉。”

沈骏明将脸一偏,犟嘴道:“我说的是事实。他不过是从六品,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说什么上折子?笑话!”

沈郎中叹了口气,转脸对杜锦宁道:“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把他宠坏了。你…”

杜锦宁却站了起来,拱了拱手道:“沈大人,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听了令郎的话,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在这里再坐下去了。沈大人的邀约杜某感激不尽,等来日得空了再回请沈大人喝酒,今日就先告辞了。”

说着,她抬脚就要走。

沈郎中顿时将脸沉了下来,不顾身份地快步出去拦在了包厢门口:“杜相公,虽说你年纪小,但也即将进入仕途,可别这么不懂人情事故。我今儿个好心好意请你来喝酒,你就这么不给面子?”

青木和周澄早已警惕地挡在了杜锦宁面前,防备地看着沈郎中。

杜锦宁拍拍两人的肩膀,示意他们放松些,她自己则笑吟吟地对沈大人道:“要是我不给面子呢,沈大人这架式,莫不是要强留下我?”

“如果杜相公看不起我这寒门出身没什么背景的,自然可以离开。但杜相公这狷狂的名声可就跑不掉了,不懂礼数、不敬上官的行径,我倒是可以帮着杜相公宣扬宣扬。”

第665章 屎盆子扣谁头上?

杜锦宁笑得越发灿烂,还伸出手来“啪啪啪”地鼓了几下掌:“沈大人说的好,说的可真是太好了。”

说着,她朝隔壁喊了一声:“张护卫,刘护卫,你们可听见了吧?”

张松涛和刘大庆面面相觑,不知杜锦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是让他们做暗棋吗?这么快就把他们暴露出来了。一会儿有什么事,他们想悄没声息地去搬救兵都不可能了。

不过平时姚书棋和汪福来这两个杜锦宁的死忠粉没少给护院和下人们洗脑,鲁国长公主的护卫王威跟踪的打算被杜锦宁喝破过,护院们知道自家少爷这脑子不是他们这些粗人能比的。这会子少爷喝破他们的行藏,想来有他的打算。

他俩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为了装成路人,他俩今天的穿着跟以往不同,都是锦锻衣衫,腰悬玉佩。虽因气质问题不像贵公子,但怎么看都像是豪门出来的人。

看到两个容貌陌生的人从隔壁包厢里走过来,沈郎中父子俩都有些懵,不知这两人是什么身份。虽然杜锦宁喊他们为“护卫”,但因主子不同,护卫与护卫也是有区别的。

很快杜锦宁就解了他们的疑惑。

她笑吟吟地朝张松涛拱了拱手,笑道:“我就说了沈大人已经投向世家,打算帮着世家跟皇上作对,所以才这么针对我这么个还没走马上任的状元。刚才沈郎中的话可是证实了我的猜想。张护卫、刘护卫,你们回去后可得如实向静王爷禀报。”

张松涛本就是个机灵人,杜锦宁这话的意思说的又这么明显了,他要还不明白杜锦宁的打算,那他就是头猪了。

他立刻回了一礼,大义禀然地道:“杜大人放心,刚才沈郎中的话,我们兄弟俩自然是听见了,会如实禀报给王爷的。”

说着,他看了沈郎中一眼,那眼神跟看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

沈郎中父子俩彻底懵了。

这、这…事情跟他们预想的完全不对啊。

什么投向世家,打算帮世家跟皇上作对,这消息要真传到皇上耳里,他不光是降职或撤职的问题,没准还要被皇上治罪,一家老小都保不住。

想明白这一点,沈郎中的冷汗飕飕地直往外冒,不一会儿官服的后背就被打湿了。

“杜某人你可别血口喷人,我爹不过是说你的事,怎么就帮世家跟皇上作对了?当着静王爷护卫的面你都这样颠倒黑白,你这是把人家当成傻子吗?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干的?”沈骏明沉不住气,第一时间就骂了起来。

杜锦宁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被沈骏明这么说,她似乎一点儿也不生气。

她道:“刚才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那我帮你回忆一下。”她将沈郎中威胁她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这不过是说你看不起寒门出身的官员,狷狂自大,跟皇上有什么关系?”沈骏明喊道。

沈郎中没有阻止儿子,只半眯着眼看着杜锦宁。

“皇上原是打算封齐尚书之孙齐慕远为状元的,还是齐尚书顾及朝庭如今的难处,特地进言,愿给寒门子让路,皇上这才封了我为状元。现在传胪大典才结束,朝考还没进行,就传出我看不起寒门出身的官员、狷狂自大、不敬上官的名声,这不是活生生地打皇上的脸吗?合着皇上亲封的寒门子看不起寒门出身的官员?合着皇上眼神不好,封一个狷狂自大、不懂礼数的人做状元?”

杜锦宁说着,脸上的笑容慢慢沉了下去。

她盯着沈郎中,目光森然:“我不知道刚才那话,是沈郎中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有人特地引导你说的。但总之这话是出自你口,有静王府的两个护卫作证,皇上想要追究责任,你是跑不了的。沈郎中,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说着她拱了拱手,直直地朝门口走去。

原先沈郎中是拦在门口的,刚才因张松涛两人出现,他侧开了身子。这会子听了杜锦宁的话,他陷入沉思,一时没反应过来。而沈骏明看父亲晦暗不明的脸色,再回想起昨晚外公过来说的话,他也心里打怵,没敢去拦杜锦宁。不过他还是握住沈郎中的胳膊摇了摇。

要是让杜锦宁出了门,把这事捅上去,那这屎盆子就要牢牢地扣在沈郎中头上了。跟皇上做对,这样的人有什么下场,他想都不敢想。

沈郎中被儿子摇醒,这才看到杜锦宁已走到门口了。

他一个激凌,扑上去就想抓住杜锦宁的胳膊。然而周澄和青木岂是吃素的?立刻伸手将沈郎中拦住,不让他触碰到杜锦宁。

尽管外面有沈家的护卫,沈郎中想拦住杜锦宁不成问题。可“静王府”的两个护卫虎视耽耽,沈郎中不敢这么做。

他只得用哀求的语气对杜锦宁道:“杜状元,杜状元,我真没有那意思。我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逼你娶我大女儿而已。你不知道,我大女儿昨日见了你,就茶不思饭不想…”

“闭嘴。”杜锦宁停住脚步,转身喝道,“谁跟你扯这些?你不会以为拿儿女来说事,这事就这么了了吧?你当静王爷府上这两个护卫是做什么的?你要么到皇上面前,把诱你这么做的人供出来,要么就等着撤职罢官甚至治罪吧。”

见沈郎中脸上的表情凝固,她半眯着眼睛道:“沈大人,你以寒门士子的身份,爬到今天这一地步不容易,可千万别让人当了枪使,还死命地护着那些人。要是这样,我就是个下官后辈,也要看你不起。”

刚才她说那话后,沈郎中就变脸沉思,她哪里还不知道确实有人在背后挑唆沈郎中?也许沈郎中不过是想威胁她一下,即便她不依从他也不敢把那话大肆宣扬出去,真个儿跟皇上做对。但那些利用他的世家可不会这么罢休。只要今天他们俩这么一见面,话题度就有了,这顶狷狂的帽子就牢牢地戴在她头上了。

第666章 完胜

既然沈郎中想用手里的权利来逼迫她娶妻,又蠢到给人当枪使来害她,她自然不会对沈郎中客气。现在,她需要立刻扭送沈郎中去皇上面前认罪,把这件事给坐实。否则,只要走出这道门,沈郎中不会承认他说的话,世家也会不管不顾地开始制造舆论。张松涛两人又不是真的静王府的护卫,到时候她只能被动地挨打,没有反抗之力。

一听杜锦宁这话,沈郎中的脸就一阵红一阵白,内心挣扎得十分厉害。

如果他真去了皇上面前坦白,把自家岳父给拖下了水,一来夫人不会饶他,二来那些世家也会恨他入骨,不会让他过好日子的。

杜锦宁自然知道,想让沈郎中自己下决心不容易,毕竟怎么的他都得不了好。

她也不磨叽了,转头对张松涛道:“张护卫,劳烦你到静王府说一声,让静王去皇上面前禀明此事,请皇上裁决。”

“是。”张松涛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虽没有杜锦宁聪明,但也知道这事严重,已不是捉婿问题了,杜锦宁这是实打实地想让他去静王府搬救兵。

他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外面沈郎中带来的护院听到包厢里发生冲突,就早已威逼利诱让楼上那位行商的客人离开了。几人都围在包厢门口守着。

此时见张松涛要走,他们知道张松涛是静王府的人,并不敢直接拦下,都拿眼睛去看着沈郎中,等着他的命令。

“张护卫、张护卫,还请先别走,我跟杜状元之间不过是个误会。”沈郎中连忙对张松涛道,又用示意护卫拦住别让张松涛走。

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杜锦宁又岂会看不到?他们会打眉眼官司,她跟张松涛之间自然也会打。

她用眼神示意张松涛一定要离开。

张松涛会意,瞪大了眼睛望着沈家护院冷笑道:“怎么的,我要离开,你们还敢强留小爷不成?”说着就做出要打架的姿势。

刘大庆虽长得五大三粗,却也是个心思机灵的。

他笑呵呵地将衣服一撩,露出腰间的一把长刀,从刀鞘里抽出明晃晃的刀刃来,在沈家护院面前比划了一圈:“我静王府护卫办事,还真没怕过谁。有本事你们都上啊。”

杜锦宁就在旁边搓火道:“张护卫、刘护卫,他们要拦你们就尽管开打,静王爷那里有我呢。我倒要看看,等打出了声响把茶馆砸了,引来了府衙的差役,沈大人这事还遮不遮得住。我狷狂不狷狂这事另说,反正沈郎中一个小小五品官,就敢不把静王爷放在眼里,藐视皇权,这个罪名可是完全坐实了。”

沈家父子:“…”

父子俩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来逼迫一个新科状元做女婿{妹夫},怎么事情就演变到这一地步!

沈郎中做了一辈子官,虽有岳家扶持,但能做上那么个重要位置,他也不是个酒囊饭袋,还是有真本事的。

有这么个功夫,他也把事情捋顺,将利弊都掂量妥当了。

他对岳家不设防,被世家利用约杜锦宁吃饭,到了这里事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他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个是跟静王府的护卫发生冲突,闹大了被扭送皇上面前;一个是自己主动跟杜锦宁去皇上面前坦白。除此之外,再没第三条路可选。

杜锦宁年纪轻轻,都还没入官场,就能叫来静王府的人埋伏在这里,又一语道破世家的打算,要说背后没人指使,而且他们早已堪破世家的诡计,打死他都不信。

说到这里,可能有看官问了,杜锦宁说张松涛和刘大庆是静王府的护卫,难道沈郎中就没怀疑这真实性吗?

那我告诉你,在古代,王爷是个十分微妙的存在。官员们不敢跟他们走得太近,生怕被皇上猜忌,但也不敢轻易地招惹他。有时候,王爷做了什么事,皇上都得礼让三分,否则就落个容不下兄弟的坏名声,要被御史弹劾的。

而且,王爷也代表了皇权。皇帝收拾皇子王爷可以,但别人要胆敢看不起他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皇上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因此,没人胆敢把自己的护卫冒充成王府的护卫。这事一捅出来,王爷一追查,皇帝一追究,那你就完了。胆敢冒充皇权,胆儿肥了、活腻歪了吧你。

也就是杜锦宁仗着跟赵昶的交情,被人逼迫之下不得不为之,才敢这么做,到时候跟赵昶解释一下就行;又因为没让世家在她身上做文章,算是立了一功,皇上也不会追究她。

“要打就赶紧的,我还有差事要办呢。”张松涛见沈郎中父子还在那里犹犹豫豫,顿时满脸的不耐烦,冲着沈家几个护院招手道。

“不不不,几位误会了,我真没跟你们做对的意思。”沈郎中赶紧赔笑脸。

“少废话。你就说打不打吧。不打就放他走,让他回去禀报此事,然后去见皇上。”杜锦宁也懒得再跟他扯皮,催着他做决定。

谁有那个美国时间哟,更何况现在还没有美国。

“…”

“这个,杜状元,杜大人…”沈郎中不甘心啊,还想再挣扎一下。

杜锦宁就给张松涛使了个眼色。

张松涛抬脚就往外走,刘大庆就拿着刀在他身后护着,冲沈家的护院比比划划。

沈家的护院见自家老爷没出声,他们都没敢阻拦,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张松涛往外走。

“杜大人,杜大人,咱们能不能再商量一下?张护卫,张护卫,您能不能等一等,等我跟杜大人商量之后再说?”沈郎中忙道。

张松涛懒得理他,见自家少爷没出声,脚下丝毫未停,出了包厢门就往楼梯走去。

“杜大人,杜大人,求你了…”沈郎中面露哀求之色,“有什么咱们都好商议,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你把张护卫叫回来。”

“这是静王府的护卫,我怎么能叫得住他?沈大人也太高看我了吧?”杜锦宁笑道,见张松涛下了楼,她给刘大庆使了个眼色,就转身回了包厢,拿起筷子吃起菜来。

大中午的还没吃饭,她都饿了。f

第667章 下场

沈郎中看看她,眼珠子转动一下,对自家儿子使了个眼色,就朝外面走去,打算脚底抹油,先溜了再说。

这事是岳丈惹出来的,他得回去让岳丈叫人去静王府说情。如果真是世家大族们搞的鬼,他们总不能袖手不管吧?这事捅到皇上面前,世家大族们也讨不了好。

可他刚走几步,一个明晃晃地刀刃就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刘大庆冷笑道:“小爷没放人,谁敢走?”

“别别别,刘护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沈郎中吓得脸色煞白,“我不走了还不行吗?”

刘大庆却指了指包厢:“进去坐着,动一动老子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沈骏明壮着胆道:“我爹是朝庭命官,莫不是青天白日之下,你敢刀刃朝庭命官不成?”

刘大庆是庄稼汉出身,杜锦宁怕他露馅,赶紧接过话道:“等会儿来了人,你爹还是不是朝庭命官就不一定了,我劝你们还是老实点吧。他真弄伤了你爹,难道皇上还会把静王爷下大狱不成?”

“…”沈家父子无言以对。

杜锦宁这话说的太对了。

皇上因为是手刃二皇子夺得的皇权,特别在乎这种名声,登基之后对静王爷好的不行,以表示兄友弟恭,他当初那样对二皇子,都是二皇子逼的。就是静王爷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只要不是造反,他都不会怎么责怪静王爷,更不用说还是为了他这么个罪臣了。

见沈家父子老实了,杜锦宁想了想,转头吩咐青木:“你下楼去看看,要是老师过来,就拦住他,说事情解决了,别让他上来。”

这件事牵扯甚广,皇上肯定会拿沈家及几个世家开刀,来达到登基后的立威目的。她作为当事人深陷其中没办法,关乐和还是不要扯进来的好,免得被连累。

青木点头,领命而去。

沈郎中被刘大庆用刀比着脖子,沈骏明和沈家护卫都不敢动弹,一个个眼睁睁地看着青木出了包厢下了楼。

幸好青木下去得及时,正好把匆匆赶回来的关乐和堵在了茶馆门口。

关乐和本来在郊外有事回不来的,但事关自家弟子的安危,他特地请了假紧赶慢赶地回来。

青木跟了杜锦宁几年,行事风格也跟杜锦宁极像。

他谨慎地把关乐和拉回马车上,这才低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道:“少爷不希望您插手进来,让事情复杂化。您要没别的什么事,还是赶紧出城去吧。”

关乐和没想到还闹出这么一个事来。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青木下了马车,关乐和便吩咐车夫道:“去吏部衙门。”他要找齐伯昆商量此事。

他离开桂省后,杜锦宁跟他在通信里说过齐伯昆对她的照应,齐伯昆到了京城后也没少跟他夸赞杜锦宁,状元之名也是齐伯昆找皇上让出来的。所以关乐和觉得齐伯昆是真心实意地喜欢杜锦宁。现在又是吏部的人陷害杜锦宁,他自然要找齐伯昆想想办法,免得杜锦宁进了宫后被人反咬一口,吃个大亏。

齐伯昆事忙,上午往往是陪皇帝处理各种政务,中午就回吏部吃个饭歇一歇,下午再处理吏部的事,不到天黑都不会回家。

关乐和过去的时候,他正吃过午饭准备在休息间里躺一躺。听到下人来传话,他赶紧叫人把关乐和迎了进去。

他知道如果没有急事,关乐和不会这个时候来找他。

关乐和把事情说了,齐伯昆又细细问了情况,就穿了外裳往皇宫去。

虽说他对杜锦宁感观复杂,不像以前那般把她当成自家亲孙子一样看待。但这是大事件,是政治斗争,世家想用杜锦宁来给皇帝和他添堵,杜锦宁就算跟他有仇,他都得帮她一把。

而那头,赵昶收到张松涛的报信,赶紧派人去缉拿沈郎中,自己则直接去了宫里,跟齐伯昆也就是前后脚的事。

皇帝一听新科状元被人陷害,立刻派人去茶馆,跟静王府的人一起将沈郎中父子带进了宫里。

沈郎中本就是被人利用了当枪使的,自然不会维护主子,皇帝还没问呢,就屁滚尿流地主动将所有的事招了。

拔出萝卜带出坑,沈郎中的岳父也即刻被抓进了宫来。

沈郎中的岳父其实也不算什么世家,不过是官宦子弟,自己也考上了进士,这个“世”也不过是传了两代。而他父亲及他自己,官都不大,沈郎中的岳父自己也才正五品,跟女婿相当。

“…是我家的长随给我出的主意,我又心疼孙女,才叫女婿这么做的。”沈郎中的岳父连连喊冤,“我真没想坏新状元的名声。”

赵晤跟齐伯昆对视一眼,俱都摇头。

既如此,估计那长随是找不到了。

赵晤下令道:“去把他家那个长随拿来。”

果然,过一会儿派去的人来报,那个长随不见了。

齐伯昆道:“不用四处找,只在他家附近看一看,肯定是被人灭口了。”

依着齐伯昆的主意去寻,还真在他家附近的一个空房子里寻到了那个长随的尸体。

沈郎中和他岳父吓得魂不附体。

要是这个长随就只是个爱出馊主意的普通下人,这事就是个简单的家务事,沈家想招杜锦宁为女婿,而杜锦宁不愿意而已。皇上最多打他们几板子或是降个职,这事就了了。

现在事情明摆着,那长随必是被人收买了的,否则也不会被灭了口。他们被人当枪使来跟皇上作对,又正是新皇登基,世家与皇帝互相夺权的当口,他们有什么下场,想都不敢想。

要是能顺藤摸瓜把那些世家找出来还好,现在找不到罪魁祸首,那他们就死定了。皇上自然是要拿他们立威的。

沈骏明却是懵懵懂懂,不知事情的严重性。

果然,赵晤看着这两个蠢货,一挥大手:“都拉出去砍了,家产抄灭充公,家小男丁流放,女眷充官。”

“皇上,饶命啊。”沈郎中和他岳父大喊起来。严骏明被吓得屎尿失禁。

立刻有御前侍卫前来,将三人拖了出去。

饶是杜锦宁对皇权有一定的认识,知道皇帝手握生杀大权,喜怒也在一瞬间,而她自打女扮男装时就有了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心理准备。但现在看到这一幕,眼见着活生生的三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她心里还是十分震撼。

伴君如伴虎,政治斗争激烈,果然!

第668章 各就各位

不过从政治上来说,赵晤的做法,杜锦宁很能理解。

赵晤刚登基,那些世家未免要观察他的行事风格。如果他强硬,世家可能就会老实安份一些;一旦他稍微露出一点优柔寡断,世家立刻会反扑过来,用各种强硬的手段和诡计把他按住,最后让他屈服在世家的威压之下,从而成为一个傀儡皇帝,受世家的掌控、为世家服务。

如果那样,大宋的政权及财富就会集中在世家手里,科举考试也会失去意义,普通的黎民百姓只能受世家的任意盘剥,他们的日子更苦。

现在赵晤用重罚,直接将沈郎中两家砍头抄家,这份果敢强硬的狠厉,会让世家不敢再轻举妄动,毕竟兵权还掌控在赵晤手里;而其他的朝庭官员,也会警醒起来,绷起心里的那根弦,不让自己成为世家利用的工具。

如此一来,赵晤才能进一步稳固对朝庭内外的掌控,从而将精力放到发展社会经济、使大宋更加富强上来。

这跟立志于让天下无饥馑、让大宋更加繁荣富强的杜锦宁的目标,是完全一致的。

想到这里,杜锦宁越发欣赏赵晤了。她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位果敢的君主。只有赵晤手段强硬地将政治肃清,她才能在农业方面一展自己的抱负与手段,而不用在动荡的政治局势下想着如何保全自己。毕竟,她的很多农业建议是会触及世家的利益的,就跟原先的再生稻一样。

这时,赵晤的目光向杜锦宁投来,夸赞道:“杜爱卿,这件事你处理得很好,表现非常不错。”

杜锦宁的表现完全出乎了赵晤的意料。

沈郎中跟他岳父,一个四十多年,一个六十多,都是浸淫官场几十年的老手了,仍然没有半点政治警觉性,被人利用了犹不自知。而杜锦宁一介十五岁的政治雏儿,一只脚还没踏入仕途的门槛,就一语道破世家的诡计,以干净利索的手段将事态扼杀在萌芽状态里,这份政治敏锐性和处理事情的能力,简直让赵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刚才,他眨眼之间就杀了三人,杜锦宁虽有震惊与慌乱,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还用那种敬佩的目光看他,似是十分理解与赞同他的做法。这让赵晤更加欣赏。

如果这真是杜锦宁自己的能力,她身后没有任何诡计和受别人指点,那还真是一块璞玉。依她在策问中表现出来的才气与远见,赵晤相信,用心栽培,用不了几年杜锦宁必能成为他朝堂上的一大助力。等齐伯昆这些老人致仕后,她接管他们的权利,成为他面前第一干将都有可能。

“皇上过奖,微臣愧不敢当。”杜锦宁拱手道。

“不必过谦。”赵晤笑道,“你尚未去翰林院任职,没法在官职上提拔于你,朕赏你黄金百两,锦缎二十匹,文房四宝一套,洒金宣纸若干。”

杜锦宁赶紧谢恩。

赵晤一摆手,又问:“朕叫你写的折子可写好了?”

这个杜锦宁早有准备,一想着要面见皇帝,她就让青木回去将折子带来了。

她当即从怀里掏出折子,递给旁边的太监,让他转递上去。

赵晤还有事要处理,自然没空细看。

他粗略地翻了一下,就放下了,道:“放着朕有空再细看。行了,你且退下吧。”

杜锦宁却没告退,而是深深一揖:“皇上,臣想问问,微臣那话本还能不能继续写?”

话本的稿子,她迟迟没有交给庄越,就是缘于这个原因。

原先她的身份没暴露还好,她可以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继续写话本付印售卖。现在大家都知道话本是她写的了,赵晤还特意挑明了问过她,她要不请示了赵晤,擅作主张地继续写下去,总不大好。

“当然可以继续。不过现在很多人都跟着你那话本做,所以你所写的内容,必须慎重再慎重,不能胡写。要是让农户们遭受大损失,我是要治你的罪的。”赵晤道。

“臣不敢,微臣遵命。”

放下心来,杜锦宁告辞离开。

此时除了太监宫女,大殿上只剩了赵晤和齐伯昆两人。

赵晤问道:“杜锦宁的底细,你可了解?今天这事,你怎么看?”

齐伯昆尽管对杜锦宁将自家宝贝孙子掰弯甚是不满,但这种时候,他自然不会说杜锦宁半句坏话。

“臣是看着杜锦宁长大了,对于他的一切,臣都十分了解。”齐伯昆说着,便将杜锦宁的事拣了一些说了,言辞之中尽是赞誉之色。

臣君相处多年,赵晤知道齐伯昆是个不轻易赞扬人的,此时见他对杜锦宁满嘴的夸赞,心里对杜锦宁也越发好奇起来。待齐伯昆回吏部后,他便细细地看起了杜锦宁的折子。

杜锦宁从宫里出来后,为免关乐和担心,他让青木去工部看看,要是关乐和在的话就报个平安,她自己则回了家。

回家后,她就开始写起话本来。

每一届状元都被封翰林院修撰,她即便再心急去做农官,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对皇上的封赐提出异议,只能老老实实地做一段时候修撰。但这也不意味着她什么都不可以做。现在最重要的一个举措,就是写话本,将她的农业思想与理念,以及一些种植技术公布出去。待时机成熟的时候,她再跟赵晤提一提,改任农官。

接下来几日都很太平,朝考十分顺利,杜锦宁也将新的一册话本写好,交给了庄越去付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