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记》情节曲折,引人入胜,文笔偏白,没有阅读障碍,能让人手不释卷、废寝忘食。话本里通过一个小人物一步一步的奋斗,能给人极大的期待感与满足感,引起读者的共鸣。最难得的是书里无处不流露的新鲜的农业意识与知识,让人耳目一新,总忍不住一试,并且从试种中获得极大的收获。

京城的郊区,按以前只种一季稻的时间,现在应该还是光秃秃地看不到什么绿色。可现在从城门驱车往外走,一路过去,不是看到搜罗到占城稻稻种从而已插了秧的早稻禾苗,就是种满了绿肥的田地。

这种改变,让赵晤发现了影响和推广农业生产的新途径。

以前,想要推广或实施什么农事方面的命令,总是要各级官员用各种强硬的手段去压着百姓实行。而百姓不知这种命令效果如何,总是各种抵触,不愿意配合。一旦失败,朝堂和工部就会受到各种抱怨,皇帝更是被人屡屡骂昏君。

可现在,百姓们自发自动地配合着,抢着按照《种田记》里的方法来种田,因为是自愿,他们在实施时会特别精心;即使失败,他们埋怨《种田记》的作者的同时,更多的也是埋怨自己,对朝堂与工部却没有任何怨怼。

也因此,每一期《种田记》出来,赵晤就会第一时间拿到手,再抽时间好好阅读。

“杜锦宁说了,稻田养鱼有很多讲究,如果没有经验,不严格按着她说的来,不光不能增产,反而会影响产量。所以她才没有在《种田记》里写。”齐慕远解释道。

赵晤点了点头,又问道:“这个玉米,真有杜锦宁在折子里说的这么好?”

作为新兴粮食,桂省的官员肯定会在折子里提过,只不过当时是老皇帝在位,精力不足,没办法去注意并推广这种新粮食。赵晤在当时也不是太子,对这种粮食不了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确实产量很高,对土地的要求也不高,如果大面积种植,肯定能增加大宋的粮食产量。不过这种玉米,嫩的时候吃味道不错,但嫩玉米不耐储存,需得老了采摘才合适。老玉米拉嗓子,口感非常不好。”

齐慕远作为贵公子,还真没吃过几次玉米粥。不过偶尔一次吃,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管好不好吃,能增加产量,让百姓不至于挨饿,尤其是荒年的时候可以保命,那就是好东西。”赵晤道,“先让杜锦宁在润州种着吧,如果真能适应润州的气候,再往北推移。要是能全国大面积种植,杜锦宁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是皇上英明。功德无量,也是皇上功德无量。”齐慕远道。

赵晤“呵呵”笑了起来,指着齐慕远道:“你也学会拍马屁了。”

“微臣不敢,微臣说的是实话。”

看到齐慕远一副帮自家人说话的口吻,赵晤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还是闭了嘴。

他虽是皇帝,能管天管地却管不了别人搞基。齐慕远和杜锦宁你情我愿,没防碍着谁,在公事上又兢兢业业,他作为皇帝还真不好说什么。

“行了,你下去吧。”他干脆来个眼不见心为净,直接赶齐慕远走。

齐慕远从宫里出来,看看已到午时,干脆就去了庄越那里。

庄越并不在家,而是在书铺里,听到下人通报,急急赶了回来,问道:“我家少爷在润州可还好吧?”

“好,一切都好。”在庄越面前不必压抑自己,齐慕远的嘴角又忍不住翘了起来。

庄越看齐慕远的表情,心便放了下来。

“报纸的事情怎样?”齐慕远问道。

说起这个,庄越就心情大好:“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我们家少爷,真是大才啊。”

他正想找个人说说这事呢,齐慕远送上门来,他立刻滔滔不绝起来:“啊呀,齐少爷你是没看到,我们这个《盛世民报》,只几天的功夫,就卖出去上万份了。京城的几个书院里的学子,差不多人手一份。不光京城,各地书铺的报纸都卖得不错。”

对于教育普及率不高、识字的人比较少的古代,几日功夫就卖出去上万份,真的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怎么会卖的这么好?”齐慕远好奇地问道。

“自然是因为少爷的《种田记》啊。”庄越得意地道,“《种田记》的火爆,每月初一的盛况,想来齐少爷您也是知道的。但《种田记》只能一个月出一册,而咱们的报纸,却是接着上一册《种田记》的情节往下登的,又是在最要紧最吸引人的那一段,被《种田记》上一册情况吊得挠心挠肺的那些人,自然要跑到书铺来买一张报纸看。咱们的报纸又不贵,比起买话本,却是划算太多了。”

他笑道:“每月初一等着《种田记》出来的人就有几千个,这些人人手一份报纸,这就卖掉了几千张;另外我们也去各大书院进行了推销。书院里的先生和学子,对于报纸上面的‘心学’可是极有兴趣的,听说还能大讨论,写的文章无论是赞成还是驳斥,只要写得好,就能刊登在下一期的报纸上,那些人哪有不买一份报纸回去研究的道理?这么一来,几千份报纸又销出去了。”

说到这里,他无限感慨:“我们家少爷,真是经商的天才啊。无论是话本的连载,还是去书院里宣传,都是少爷提出来的,效果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可不是。你们少爷的才学,没人比得上。”齐慕远顿时像遇到知音,对庄越这话十二分的赞同。

“这天底下,有几个人能用短短几年的时间聚集起这样的财富呢?而且还不是专门做买卖,在读书之余偶尔出个主意而已。更难得的是,她不光积累了财富,还积累了名声,在儒学上也有一定的建树;在农学上,更是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即便双季稻不能在江南推广,她在《种田记》里所传播的农事知识也能够在大宋农史上留有一席之地了。你家少爷,真是个天才。”齐慕远感叹道。

提起这些,他心里的感觉跟以前完全不同。

以前,把杜锦宁当男子看待,他除了佩服,倒没什么感觉。因为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上总有惊才绝艳之辈,比他更加优秀的。

可现在知道杜锦宁是个女子,他真是感慨万千。

杜锦宁虽是个女子,却从不偏安一隅,跟其他女子那样守着家中的一亩三分地,过“丈夫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

她胸怀天下,把全天下黎民的温饱扛在柔弱的肩上,为“天下无饥”而努力。她的远大志向与所作所为,让天下所有男子都为之羞愧。

她的经商才能让户部的那些官员和皇商们都要自惭形秽;她的才学,她的文章,她在儒学上的成就,天下有几人在她这样的年纪能与之相比?

她仿佛天生就应该站在世界的顶峰,俯视苍生,傲视群雄。

想到这里,齐慕远的心里忽然有了某种感悟。

他忽然发现,他错了,他彻彻底底地错了。

自打知道杜锦宁是女子,他就一心想跟她在一起。想起她说的三年之期,他就盼着时光如梭,“唰”地一声三年过去,一眨眼,杜锦宁就身着女装,笑盈盈地与他拜天地、入洞房,与他过上神仙眷侣的生活。

想想母亲苏氏过的日子,每日最大的事,似乎就是吃什么,穿哪件衣衫,戴什么首饰,然后去花园里赏赏花。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再看看其他的女子,即便日子不如母亲舒坦,也都是围着丈夫儿女打转。

他以后,真的要把杜锦宁囿于后宅,跟其他女子一般过那样无聊的日子吗?

这样的一个经天纬地的人,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就让她这样泯灭于众人吗?

想一想杜锦宁知道他对她的心意后,曾经百般推辞回避,不愿意接受他的感情。

当时他以为她是男子,性取向正常,所以不愿意跟他陷入这段不容于世的男男之恋里,因此而拒绝于他。

现在想来,她是因为不想恢复女装,不愿意把自己圈在后宅,把自己的满腹经纶与才华都埋没在锅碗瓢盆里。只是最后没办法,她被他的情意与痴情打动,才愿意做出牺牲,说出了“三年”之期吧?

“三年,三年…”

念叨着这两个字,他只觉得眼睛发涩,鼻子发酸。

他从不知道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会这般沉重。这两个字承载了杜锦宁对他的情意,沉重得让他喘不上气来。

“齐少爷,齐少爷,你怎么了?”庄越见齐慕远忽然闭上了眼,眉头紧皱,似乎很痛苦的样子,连忙呼喊他的名字。

“我没事。”齐慕远深吸一口气,用力睁开了眼。

他眼神清明,目光坚定。他下定了决心。

他不要三年之期了。只要杜锦宁能与他心心相印,她就一辈子女扮男装,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至于家庭,孩子,朝夕相处什么的,在杜锦宁的心愿前,都不是什么事儿。想当初,他把杜锦宁当成男子的时候,不也没想过要拥有这些吗?

只要彼此相爱,只要他们彼此相爱,就已经足够了。

“你真没事?”庄越问道。

“没事。”齐慕远摇摇头,“对了,咱们刚才说到哪里了?”他现在,只想跟人谈论杜锦宁,说上一天一夜也不嫌烦。

齐慕远向来沉默寡言,平时虽对人温和,但总有一种距离感,不如杜锦宁这般有亲和力。所以庄越即便跟齐慕远相识多年,也没打过几回交道,说话也仅限于打招呼。

此时见齐慕远愿意交谈,而且对这话题十分有兴趣,庄越尽管心里疑惑,仍将一切情绪隐藏起来,继续跟齐慕远聊起杜锦宁做过的事,还把杜锦宁每一次的重大决策以及赚钱效果都拿出来说了一遍。

两人越说越高兴,越聊越投机。

聊天之余,庄越对齐慕远的好感呈直线上升,只叹齐慕远比自己以前的东家少爷关嘉泽强太多了。

同样是出身富贵世家,关嘉泽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不知道民生疾苦,更不知道如何去赚钱。

齐慕远却不同,他虽没有把太多精力放在赚钱上,但真要赚起钱来,却也不差,至少他有这个意识。两家合伙的酒楼,生意就很不错。齐慕远还把他手里的钱都投去买山地种茶,也算是一个自立更生的人,而不是只知道往家里伸手的纨绔。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齐慕远这才起身告辞:“报纸方面,你要多注意些。要是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事情,你及时来找我。”

“好的,齐少爷。”庄越感激地道。

陆九渊三人这几日真是痛并快乐着。

他们的文章都登载在了《盛世民报》上,因为《盛世民报》的红火,引起了广大关注,他们的心学理论影响也比以前大了许多,这几日前来拜访他们的文人学者络绎不绝。

这些人中,有些来表达景仰之情的;有些则是不赞同他们的观点,来跟他们辩论,以期驳倒他们的;有些则是想借着踩着他们几人上位,让自己的名声远扬的;还有些,则纯粹是来套近乎的。

陆九渊三人一生都在研究心学,现在好不容易把学说建立起来,还引起了这么大的反响,如果在根基还未稳的时候就让人驳倒,理论轰然崩塌,心学就毁于一旦,他们一生的心血就白费了。

可想而知,他们三人这几天受到的压力何其大。

只几天功夫,三人就支撑不住了,跑到庄越这里来,让他派人去润州,跟杜锦宁讨个主意。

第754章 纷纷去润州

庄越听了,诧异道:“少爷当初交代了呀,有人要驳斥你们,可以写文章登载在报纸上嘛,怎么跑去跟你们当场辩论呢?就算跑到你们那里去,你们也可以找各种借口拒绝跟他们辩论嘛。”

彭士诚哭丧着脸道:“那些可是太学里德高望重的大儒啊,上门来理论,我们敢将他们置之门外么?而且,我们也没什么事可忙的,平时除了在家就是在书院里。这会子说事忙,不在家,大家还不说我们胆怯不敢应战呐。”

庄越皱眉道:“那可怎么办呢?你们都在四门学里做先生,想出去避避风头也做不到。”

一直没有作声的史修忽然道:“要不,我们辞了书院的事情,去润州吧。”

“这…”彭士诚犹豫了一下,看向了陆九渊。

陆九渊表情凝重地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他叹息道:“当初锦宁也跟我说过,文章登在报纸上后有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劝我出去散散心。可我觉得他的话太夸张,又舍不得四门学里先生的差事,便没把他的话当回事。现在看来,却是我低估了报纸的效果。”

陆九渊、史修、彭士诚都不是缺钱的主儿,否则当初也不会为了个学术上的问题,千里迢迢跑到桂省去,还在那里一呆两年。四门学做先生那点菲薄的收入,根本没被他们看在眼里。

他们舍不得的,是四门学先生的身份。毕竟四门学也是隶属于国子监门下的书院,在那里做先生,很是受人尊敬。

这就相当于后世里那些国家级的着名高校的教授,身份地位就要比民间办学的大学老师更被社会承认一样。两者发表论文,就算论文的内容一样,前者也比后者更有权威性,更加令人信服。

说到底,一切都是为了心学学说。虽说此时离开,肯定要被人说怯战而走,但总比现在这样,一天到晚有人上门逼战要强。不说他们的理论经不经得起这样车轮战,便是他们的体力也吃不消啊。可又不能闭门不出,任由别人在外面骂战。

庄越犹豫了一下:“可你们去润州,那些人追去润州怎么办?毕竟润州离京城没多远,他们真起了辩论的心,去润州还是很容易的。”

“那不是还有你家少爷吗?”彭士诚大大咧咧地道,“就你家少爷那张嘴,谁来都不怵。这么跟你说吧,要是锦宁在京城,我们就不会逃走了。”

这话说得在场的几人嘴角都抽搐了一下。

好歹陆九渊三人年纪都那么大了,又是四门学的夫子,以前还做过杜锦宁的先生哩,说是德高望重也不为过。这会子把三人说的这么无能和狼狈,真的好么?

不过这是事实,三人的三张嘴加起来都不如杜锦宁那一张。想想杜锦宁当初把祁元道气得吐血的丰功伟绩,陆九渊和史修默默承认了彭士诚的这种说法,三双眼睛期盼地望向了庄越。

庄越犹豫了一下:“要不,我写信问少爷一声。”说着,他歉意地苦笑了一下,“没办法,三位先生这么一去,也算是祸水东引。我家少爷那小身板儿,也不知扛不扛得住。”

一听“祸水东引”四个字,三位老先生脸上的笑容就有些讪讪的。

还真是祸水东引,确实不大厚道哈。

不过,润州虽说不远,却也不近。写信过去,一来一回也要两三天。而陆九渊等人真是一刻也等不了了。

“要不我们先去润州。要是你家少爷觉得不妥,我们再从润州去别处?”陆九渊问道。

“呃,也好。”庄越面上露出为难的神情,心里却再一次佩服自家少爷的神机妙算。

杜锦宁在润州建园林,还要推广茶文化,她又不是闲得没事干,有时间整日陪人开茶会应酬各路文人墨客。她自然是要派人出来做这个事的。

当初庄越听说杜锦宁这个打算,还挺发愁,想着是不是找几个人帮着杜锦宁张罗和应酬客人。杜锦宁却成竹在胸,说陆九渊三人在京城呆不久,到时候让他们来接待客人就行了。

现在,果然如杜锦宁所料。

见庄越同意,陆九渊就起身道:“我们先回家去,免得打草惊蛇,被人看出来堵在城门口。明日天亮的时候咱们再在城门口汇合。”

“…好。”史修无语。

就算会被人堵在城门口,也别说出来好不好?丢不丢人!

第二日,陆九渊三人果然带着下人,乘三辆马车去了润州。

润州那头,梁家匠人建造园林的活路早已做惯了的,又是帮着另一个东家做事,十分地尽心尽力,这边园林整日建造好,那边各屋的家俱就已打造好了。除了新种下的树木还需要时间才能长得郁郁葱葱,一切都准备就绪。

陆九渊他们到润州的时候,正好入住新建的园林。

“先生们放心,除了那等十分执着之辈,谁也不会为了跟你们辩论跑到润州来。他们要辩论,写文章登在报纸上即可,完全没必要跑这么远。”杜锦宁给陆九渊三人吃颗定心丸。

彭士诚笑道:“是啊是啊,就算有人来,咱们怕什么?我们三个老家伙辩不赢,那不是还有你吗?你小子这张嘴,会怕谁?”

“怕也得战啊。不战,岂不显得咱们心虚?”杜锦宁笑道。

看她这样,三人就放下心来,有心思挑住处了:“你打算安排我们住在哪儿?”

杜锦宁设计园林的时候,就特意设计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给自己。那一处自成一隅,不容易被人打扰。

所以她很大方地道:“随你们挑,看中哪处就住哪处。”

三人大喜,立即进了园林去挑住处。

不过为了方便来往,三人还是挑了三个挨在一起的庭园。这地方,正是杜锦宁特意为他们设计的。

“我请了个琴师,年纪不大,但琴技却十分高超。你们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去他那里听听琴。”杜锦宁道。

陆九渊三人住的院子,跟安适的院子离得并不远。

“好啊好啊。”三人挺高兴。

他们三人来投奔杜锦宁,虽说杜锦宁在城里有宅子,但家有寡母,杜锦宁白天都不在家,他们住在那里未免不大好。

既然杜锦宁在乡下还有一座这么清悠雅致的园林,他们自然要住到这里来。

只是庭园在乡下,四周都是山野村夫,能跟他们来往的人本就不多。偌大的一个园子就住他们三个人,清静是清静了,却未免有些寂寞。

现在能有个琴师来往,聊胜于无,好歹能增添一两分热闹。

对于三位先生这种心思,杜锦宁洞若观火,却笑而不语。

开始两天,园林里确实十分清静,除了几个带来的下人,以及那个叫安适的琴师,再没其他人。陆九渊三人乍一从京城那最热闹处来,竟然感觉不大适应。

想起以后就这样过日子,三人心里便有些犯嘀咕,觉得京城里虽然有压力,但每日高谈阔论,却也别有滋味,总比在这荒郊野外过日子要强。

正当三人盘算着要不要跟杜锦宁说,他们到别处走走,然后就绕道回京城去时,一群自称是杜锦宁邻居的读书人到了园林,慕名来拜访三位京城国子监的先生。

园林里顿时热闹起来。

京城里,陆九渊府上,管家十分抱歉地对一个中年人道:“姚管家,你也是做管家的,你也知道,主子们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真不是我们这些下人能左右的。我家老爷走的时候是辞了四门学先生的职位的,他什么时候回来,真是预估不到。”

“那你说怎么办?”那个姓姚的管家板着脸道,“王爷问起来,我该怎么说?”

他盯着陆府管家道:“我也不用你说他什么时候回来,你只需告诉我,陆先生去了哪里就成。”

“这这…”陆府管家为难起来,心里暗暗叫苦。

对方可是静王府的管家。静王虽不是什么实权王爷,但皇上对他十分信任,他跟太后以及鲁国长公主的关系也很好,京城上下没人敢小瞧于他。

按理说,静王爷屈尊降贵来寻陆九渊几次,陆九渊不过是四门学的先生,再如何去了外地,陆府下人也得赶紧通知他回来。

可当初陆九渊走的时候就放了话的,说不许派人去找他。有人来寻,只管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前两次赵昶来,彬彬有礼,待人谦和,知道陆九渊等人去了外地,虽有些失望,却也没说什么就走了。

可今天这个姓姚的管家却单独过来,咄咄逼人,这就让陆府管家为难了。

想想静王爷的尊贵,估计自家老爷也是非常乐意能得到他的关注的。如果回来得知他不知变通地把静王爷挡之门外,没准老爷还要责怪他。

这么一想,陆府管家便走近了两步,小声道:“我家老爷,走的时候倒是提了一句,说是去润州看一看到那里任同知的杜锦宁杜大人。不过几日过去了,也不知他现在在润州,还是离开那里去了别处。王爷要寻我家老爷,我实不敢打包票能通知到他。”

姚管家眼睛一亮。

说实在的,他今天过来并不是赵昶派他来的,而是自作主张。主要是他看到自家王爷为了报纸上登的那三篇文章激动,屡次找陆九渊未果,他这才擅自过来用王爷的身份压一压,期望陆家人能去通知陆九渊从外地回来。

身为赵昶府上的管家,他又怎么不知道自家王爷对杜锦宁的欣赏?只是碍于亲王不得结交外臣的不成文规定,这才在杜锦宁进了翰林院做了官后,疏离了关系。

现在听说陆九渊去找杜锦宁去了,他觉得自己可以在王爷面前立一大功了。

王爷屡次来陆府,多半还是冲着杜锦宁来的。

现在陆九渊去找杜锦宁去了,王爷完全可以打着找陆九渊的旗号去润州一趟。反正王爷在京中也是个闲王,什么事都没有,出去走走反倒是好事,心情也舒畅一些。

得了这个消息,他就急匆匆告辞了,让陆府管家大松了一口气。

回到静王爷,姚管家将这事一说,赵昶果然十分高兴,坐在那里思忖半晌,命令下人道:“收拾东西,明日我要去润州。”

“可皇上那里…”

“皇兄那儿我去说。”赵昶道。

他是亲王,跟鲁国长公主一样,也是有自己的封地的,而且封地比赵明月大得多。除了封地,他还有自己的禁卫军。一旦他出京前往封地,赵晤就得派禁卫军保护他。

而拥有自己的一支军队,这在当前赵晤根基不稳的情况下,是很犯忌讳的。而且二皇子是已伏诛,但四皇子尤在,四皇子会利用赵昶这个拥有军队的五皇子做干什么,谁也不能保证。

也因此,赵晤登基之后,迟迟没有让赵昶去封地就藩。曾经有大臣在朝堂上提过此事,可没多久那个大臣就遭人弹劾,被贬到边远地方,在上任途中遭遇了不测。

从此之后,赵晤不提赵昶之事,赵昶自己也不提,更没有大臣敢提此事。赵昶整日在京城里吃喝玩乐,做个丝毫没有进取心的闲王。

但对于从小正正经经积极上进、对吃喝玩乐兴趣不大的赵昶来说,被幽禁在这京城里,不能干什么正经事,又不能与朝臣走得近,相当于幽禁,实在是痛苦。他特别想去外面走一走,散散心。

当初得知杜锦宁自请外放,去润州做同知的时候,最高兴的莫过于赵昶了。杜锦宁是他赵昶到目前为止,除了皇兄赵晤之外,最佩服最欣赏的一个人。他非常想跟杜锦宁成为至交好友,跟在杜锦宁身边做学问,谈天说地。

只是杜锦宁原先为考进士而努力,他不好打扰;等杜锦宁中了进士后又进了翰林院,成为了皇上近臣,也是皇上要培养的肱股之臣,无论是为了赵昶自己,还是为了杜锦宁着想,他都得离杜锦宁远远的,这才彼此疏离了。

第755章 成果显着

但杜锦宁去润州做同知就不打紧了,一个地方从官,还不是主政官,他俩交往起来就没什么太犯忌讳的地方。

不过为了不太过明显,他按捺住自己的冲动,没有第一时间请求去润州。现在有陆九渊三人这么个好借口,他哪有不利用之理?

不过赵昶去润州不是一件小事,绝对不能像陆九渊他们那样抬起脚就走,需得去赵晤面前请示报备才行。

看看时辰合适,这时候正是皇上吃晚饭的时间,赵昶便递了牌子进宫去,打算去宫里蹭一顿饭,顺便说说去润州的事。

赵晤看重亲情,每日只要不是太忙,他都会在傍晚时抽一点时间去后宫跟母亲与妹妹一起吃饭。

赵昶时不时会进宫给太后请安,顺便带点小玩意给赵明月解闷,每次太后都会留饭,因此在餐桌上看到赵昶,赵晤并不意外。

他只是意外于赵昶提出的要求:“什么,你要去润州?”

赵明月蓦地抬起头来,看向赵昶,眼眸里闪着亮光。

郑太后见状,不由得皱了皱眉。

“是。”赵昶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皇兄想来也看到《盛世民报》上登载的心学的文章了。皇兄也知道我痴迷于儒学,当初在桂省的时候听杜锦宁和陆九渊三位先生提起,我对此学说就心怀向往。看到他们的文章,我本打算去跟陆、史、彭三位先生讨教一番的,没想到他们竟然去润州了。”

他抬起眼来,看向赵晤,目光澄澈,“皇兄,我去润州,一来想追着陆先生他们去,好好讨教一番;二来也是想散散心,跟杜锦宁把酒畅谈一番。您也知道,打从桂省与他相识,我就特别佩服与欣赏他。只是后来他学业和政务繁忙,我才不好意思老去打扰他。”

“现在他外放润州,又写出了这样振聋发聩的文章,我便想趁此机会去向他讨教一番。皇兄放心,我不会耽搁他的政事的,绝大多数时间我都会跟陆先生他们在一起。杜锦宁有空的时候,我能与之畅谈一番,就已心满意足了。”

顿了顿,他又道:“而且照我估计,他们很快就要讲学。照着他们四人在学说上的建树,必以杜锦宁为中心,因此讲学肯定会在润州举行。我此去,也是想看看这一盛况。”

他抬眼看着赵晤,目光坦然:“我此去就是访个友,润州又不远,皇兄只需要派几个护卫护我安全即可。我在这里先跟皇兄打声招呼,等离开时我留一封折子,那些朝臣就不会为了这事议论个不休,给皇兄添麻烦了。”

赵明月听了这话,眼眸越来越明亮。听到最后,她微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转头看了母亲一眼,还是蔫蔫地闭上了嘴,垂下了眼眸。

郑太后知道赵昶的事事关重大,关系到赵晤手里的一盘棋,不是她这等后宫妇人能置喙的。她虽然同情赵昶的处境,却不会在此事说发表意见。

为了争取时间给赵晤思考此事,她岔开话题问赵昶道:“这个杜锦宁,真这么厉害?他才十五岁吧,怎么对儒学研究得比老先生还深?”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你说的那位陆先生,年纪不小了吧?”

赵昶点点头:“陆先生五十来岁了。与他一起的史先生、彭先生也都是这个年纪。母后,您不知道,他们当初跟杜锦宁,还有一段渊源呢。”

他遂把陆九渊他们去桂省做阅卷官,如何欣赏杜锦宁想收他为弟子,最后反被杜锦宁折服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还把杜锦宁在祁元道在讲党上的英姿也描述了一遍。

郑太后看了眼眸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兴奋的女儿一眼,暗叹一声,问道:“天底下,竟然会有如此之才俊,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赵晤感慨道:“杜锦宁之才华,又岂止在儒学方面?母后您不知道,东省那边,朕今天刚收到关乐和的折子,说开放路引,振兴商业已初见成效。广省的物产相比以前丰富了不少,有一部分是商人们从外地运过去的,有一部分则是当地人自产的。这些物品经过流通交易,光是税收,这三个月来广省的收益就已是往年半年的总和。关乐和预计,随着大宋钱庄的开办与先例的引导,后面三个月将比前三月在税收上增幅一倍。”

郑太后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是不懂政事的一般闺阁女子,深知一个省税收增幅一倍是什么概念。广省虽说是南边的经济中心,比周围几个省都繁荣,但跟自古富庶、现在又是政治中心的江南几省比起来,却又不算什么。而且一个省面积就那么大,就算放开商业,任由物品流通,又能翻出什么大浪花来?但饶是如此,广省的税收仍然能翻一番。可见放开路引,发展商业效果之显着。

要是整个大宋把路引放开,鼓励百姓经商,大举发展商业。由于省与省之间,地域与地域之间的物品大面积进行流通,不知会是何等的一番繁华景象?而整个大宋的税收翻上一番,对朝堂,对赵家王朝的影响又意味着什么,深谙政治的郑太后完全能想像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