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杜锦宁想出来、提议施行的?”她问道。

赵晤点点头:“全都是。就连由户部承办、开通大宋钱庄的提议都是杜锦宁提出的。”

他长叹了一声:“还有呢,杜锦宁还提了大力提倡手工技能,奖励各地能工巧匠的建议。当时朕并不以为意,只是因为杜锦宁从来不信口开河,他的提议不论大小总有些好处,再加上这方面的投入不大,朕这才吩咐工部依照他的建议办理了。”

他看着郑太后,神情振奋:“可母后您绝对不会想到,就这么个小小的提议,就只是往下传达了一个旨意,就给朕带来了多大的惊喜。母后也知道,有些家族掌握了一种技能,想的不是把它传扬出去,造福民众,而是把它藏起来,当成传家宝一样代代相传。而往往在这种代代相传中,这些技能或失传,或残缺不全。”

“自打杜锦宁给朕写的那些条例颁布之后,就有几十个家族为了荣耀,将这些技能上报朝庭,效果着实显着。举个例子,棉花的病虫害十分厉害,有个家族贡献出了一种药剂,在下种时拌在种子里,能防病防虫,并且在播种后墒情不足的情况下喷施这种药齐能够保温增墒,确保棉花顺利出芽。当地官员说,如果大面积使用这种药剂,按那个家族以往棉花种植的情况来看,今年的棉花收成起码能比往年增加两三成。整个大宋的棉花产量增加两三成,母后您想想,这项收益会有多大!”

赵昶和赵明月听得目瞪口呆,啧啧称奇。

郑太后想的却更深远。她推已及人,提出了疑问:“那个家族原先是靠种植棉花为生、拥有大面积的棉花种植田地的吧?一旦棉花产量增加,棉花价格肯定下降。年年如此,献出药剂方子的家族岂不遭受重大损失了吗?他们图什么?”

赵晤笑道:“在杜锦宁写的条例中,像这种能大面积推广的农药、农具以及各种有利于提高效率的工具,都会由朝庭出资制办一个作坊,专门生产这些东西。而依据利润的厚薄,献方子的人可在作坊里占两至三成份子。如果由工部的官员向各个种植棉花的百姓推广这种药剂,就算药剂的价钱不高,但因为销量大,利润还是很可观的。两成的利润不光弥补了他们在棉花价格上的损失,反而让其获利更多。更何况,朝堂还会给予他们一个奖励,或是一笔钱,或是一个小吏的名额,或是朕的亲笔提字。因此这些人才这么大方的把家族秘技拿出来献给朝庭。”

“原来如此。”郑太后恍然,点头赞道,“这个杜锦宁,小小年纪,倒是深谙人情世故,把各方面的因素都考虑进去了。她这个方法能取得成功,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不是。”赵晤感慨,“朕登基后得这样一个能臣,真是朕之大幸,亦是整个大宋的大幸。”

郑太后看了女儿一眼,见她两腮绯红,眼眸亮得惊人,不由深深叹息。

如果不是杜锦宁克妻,还是个喜欢男人的基佬,这天底下再没有比杜锦宁更合适的驸马人选了。

她出言提点道:“是啊,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可惜,他克妻,还喜欢…”话未说完,她就被人拍了一下,旋即听到赵明月道,“娘,您放心,我没往那方面想。”

她转眸看向赵明月,就见赵明月跟她眨了一下眼,还朝赵昶那边示意了一下。

很显然,赵明月并不想让杜锦宁搞基的事传得人人皆知,哪怕是她喜欢的五哥,她也不想让他知道。

这护短的举动,越发显出杜锦宁在赵明月心中的重量。

郑太后忍不住伸出手,在赵明月脸颊上轻轻抚了抚,问她道:“萧二公子,你觉得如何了?”

杜锦宁和齐慕远亲吻事件后,郑太后就加速了对未来女婿人选的筛查,但结果并不尽人意。

寒门新科进士中,就没有几个品貌、年纪相当能配得上赵明月的。把杜锦宁和齐慕远排除之后,剩下的关嘉泽、梁先宽、许成源等人,都是成了亲的。

郑太后只得在世家子弟里找,倒是找到了几个风评不错的。然后经过各方面探访,最后又有好几个被剔除掉,只剩下了三人。这三人在才学、能力上跟杜锦宁和齐慕远没法比,但好歹各方面不错。而这位萧二公子,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郑太后原打算直接下旨赐婚的,但赵明月提出想与他相处相处。宋朝承接大唐遗风,风气还是挺开放的,再考虑到这是女儿的终身大事,要是赵明月跟萧二公子互相看不对眼,以后的婚姻肯定不幸福。郑太后便同意了赵明月的请求。

那位萧二公子倒也积极,这段时间屡屡约赵明月出去打马球、去寺庙上香。赵明月在母亲的强压下,倒也去过两三次。

“就那样吧。”赵明月淡淡道。

郑太后精挑细选的人选,她想再挑出点毛病来也不容易。那位萧二公子,倒是一表人才,也肯上进,能力也是有的,脾气秉性也不错,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但有杜锦宁珠玉在前,萧二公子再如何不错也引不起赵明月的兴趣。

赵晤与赵昶对视一眼,颇有些后悔在妹妹面前提起杜锦宁。

他俩都是大男人,心没那么细,也不往儿女私情上想,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了,倒勾得妹妹心思又活泛起来。

郑太后没阻止两个儿子提起杜锦宁,其实是另有一番深意与打算。

她道:“明月啊,母后承认,杜锦宁是个很有才华也很出色的人,但他心里没有你,你又何必牵挂他呢?萧二公子不如杜锦宁出色,但他心里眼里都是你。两者之间如何选择,以你的聪明,还不知何去何从吗?”

赵明月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浮起一个僵硬的笑容:“母后,我知道了。”

“那现在你当着两个哥哥的面,表个态,我好把你的亲事订下来。”郑太后并不想就这样放过女儿。

这段时间她一直没提杜锦宁,赵明月也没提,平时也顺从地跟萧二公子出去,郑太后并不知道她心里是不是真把杜锦宁放下了,这才容着赵昶在此提起杜锦宁。可依刚才的情形来看,赵明月的心里还是掂记着杜锦宁,感情一点也不比以前少。

郑太后心里升起了危机感,生怕她一个不错眼,赵明月就给她惹出祸来。现在不得不逼她一逼。

赵明月抬起眼来,看了看母亲,再看看赵晤,嘴唇动了动。

可她终是没有说话,垂下眼睑,手里的筷子拼命地戳着碗里的饭,眼眶慢慢红了起来。

她这样子,看得赵晤心里不忍。他正想开口说话,却被母亲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得闭上了嘴巴。

第756章 赵昶来了

赵昶更是禁若寒蝉。

他倒是隐隐知道妹妹喜欢杜锦宁,想当初赵明月还多次找他打听过杜锦宁的事。但他终是个外人,有郑太后和赵晤在,他对赵明月的亲事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所以对于此事,他从不打听,也不敢胡乱出主意,尽量地避免与此事相牵连,以免招来太后和皇上的埋怨。

他自己如何并不重要,可他的亲生母亲,还在宫里住着呢。

“我…”好半晌,赵明月才哑着嗓子出了声,“我没意见。我的亲事,母后您作主吧。”

这话说完,她的眼泪就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郑太后长舒了一口气,抽出手帕来递给赵明月,温声道:“等以后成了亲,你就知道,有一个疼爱你、把你放在心尖上的丈夫有多重要。”

赵明月没有说话,只拿着手帕不停地拭泪。

好不容易把眼泪止住,她才又道:“不过,亲事可以定,可我想在宫里多陪母后两年。两年后,等我十七岁再成亲,好不好?”

说着,她抬起头来,恳切地看着母亲。

郑太后心里一软,想了想,却不敢轻易答应:“等赐了亲,我跟萧家商量一下吧。”

她也舍不得女儿早嫁。

虽说赵明月是长公主,萧家人再大胆也不敢欺负她,她也不需要去伺候公婆。但成了亲就得搬出宫里去,郑太后想像现在这样跟女儿朝夕相处就不可能了。想起太医说女子最好十七八岁再生孩子,危险会小很多,郑太后自然是倾向于让赵明月等两年再成亲的。

十七岁成亲,十八岁生孩子,正合适。

只是如果赵明月始终放不下杜锦宁,还做出些傻事来,郑太后肯定不会再留她,免得惹出大乱子。

赵明月已经没胃口再吃东西了,早早将碗里的米粒吃干净,她便放下筷子,起身道:“我吃饱了,先回去了。”

郑太后和赵晤都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也不强求她,挥手让她下去。

赵昶好不容易跑进宫,鼓起勇气提出外出走走的要求,现在被郑太后这一歪楼,眼看着这事就不了了之了。他不由得心急。

看到郑太后放下筷子,似乎也要离席的样子,他赶紧壮着胆子对赵晤道:“皇兄,我去润州的事…”

赵晤想了一下,点头道:“那好,你就出去走走。不过我要派几个暗卫跟着你,以确保你的安全。另外,只能在那里呆十天,十天后就回来。”

赵昶大喜,站起来跪了下去:“多谢皇兄。”

郑太后跟赵晤对视了一眼,然后她笑着对赵昶道:“你也知道,你皇兄做这个皇帝有诸多难处。有时候,简简单单一件事,大臣那里就有许多非议。本来不放你出京是最安全的,但你既想出去,你皇兄再难做也只好把这些难处给担起来。还望你不要辜负你皇兄的一片心,平平安安地去,再平平安安地回来,别给你皇兄惹出什么事来。”

“母后放心,儿臣知晓。”赵昶说着,又给赵晤磕了个头,“多谢皇兄纵着弟弟。”

赵晤笑骂道:“你知道是纵着你就好。还不赶紧起来,跪在那里做什么?”

赵昶这才笑着起身,又朝郑太后道:“儿臣还想趁此机会去见见母妃,母后和皇兄慢慢吃,儿臣先告退了。”

“去吧。”郑太后挥挥手,见得赵昶的身影消失在台阶处,这才对赵晤道,“他出京去,可有什么麻烦么?”

赵晤摇摇头:“现在不比以前,现在大宋的军队与禁卫军,都在咱们的掌控之中。就算老四和老二的余孽想出什么幺蛾子,咱们也不怕。唯一担心的就是他们派出高手,刺杀老五,嫁祸咱们,引起朝臣的不满与攻击。”

郑太后眉头一皱,正想让赵晤改变主意,就听赵晤继续说道:“不过,一直把老五幽禁在京城,在舆论上对咱们同样不利。咱们总不能把他一辈子关在京城里。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如果老四和老二的余孽真要出手,大内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正好把他们抓起来,以除后患。”

郑太后的眉头一松,点头道:“你考虑得周到。”

她欣慰地看着儿子:“晤哥儿,你现在是个明君了。大宋在你手里,必然会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赵晤笑了起来。

母亲从不胡乱夸人。她说这话,必是心里这样认为。能得到母亲的赞许,赵晤十分开心。

“母后,大宋繁荣,离不开能臣辅佐。朕知道您因为明月的事对杜锦宁有心结,但他确实是一名十分厉害的能臣。”赵晤道。

他今天盛赞杜锦宁,就是有此意。他不希望郑太后对杜锦宁抱有敌意。杜锦宁天资聪慧,想来也能洞察人心。一旦他发现太后对他不满,这会影响他对赵晤和朝堂的忠诚。

虽说相处的时间不久,但赵晤还是能敏锐地发现杜锦宁这个人,并不像其他大臣那样渴望高官厚禄,他追求的似乎是让黎民百姓过上好日子,除此之外便无欲无求。

做皇帝的,不怕大臣想要高官厚禄,因为他给得起。只要效忠于他,好好做事,他必能让对方如愿以偿。皇帝担心的恰恰相反,大臣追求的不是高官厚禄,而是其他。有些东西,并不是皇帝能掌控的。一旦对方渴求的超出了他的能力,那么此人就难以把控。

而杜锦宁身上,赵晤就感觉到颇有些魏晋遗风,似乎双季稻得以成功,粮食产量大幅增加,实现了天下无饥的盛景,杜锦宁就飘然面去,归隐山林一般。

因此,赵晤才出言告诫母亲。

“放心,我有分寸。”郑太后道。

得了赵晤的允许,赵昶一刻也不想在京城里呆下去了,第二天让府上的属官给赵晤送上一张折子,自己便在清晨城门刚开之时,带着府上的十名护卫悄然而去。当然,赵晤派了多少暗卫跟随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路上,倒是风平浪静,并没有人对赵晤出手。于是那日傍晚,杜锦宁就接到下人来报,在园林门口见到了风尘仆仆的赵昶。

她吓了一跳:“王爷,您怎么来了?”

“哈哈,我听说陆先生他们到润州来了,便追过来了。我有些问题想问陆先生。”赵昶拿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还准备齐全地从随从手里拿过一份报纸,在杜锦宁面前扬了扬。

“请进请进。”杜锦宁连忙把他迎了进去,笑道,“陆先生知道王爷千里迢迢过来跟他讨论儒学,不知如何高兴呢。”

“因为报纸的缘故,心学在京城引起了很大的反应。你们不办一次讲学吗?让大家当面辩论辩论,也能进一步了巩固心学学说。”赵昶道。

自打他被杜锦宁忽悠,弃祁元道的气学而改信从心学后,赵昶在这方面也有些许研究。不过他毕竟不是像陆九渊他们这种真正做学问的,也不像杜锦宁这样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因此并不能在这方面有所建树。只是跟一枚迷弟似的,对这种学说与杜锦宁等人很是信服而已。

“讲学肯定是要办的,只不过不是现在。大家隔空对话,在报纸上论上几个回合,让所有的读书人都知晓我们的主张,开办讲学才更有意义。”杜锦宁笑道,“不过,这几日倒是有京城的文人学者到润州来,跟陆先生他们进行辩论。”

说着她又问赵昶:“我这园子新建,各处还比较简陋。不过陆先生他们三人喜欢清静,执意要住在这园子里。王爷是跟陆先生他们一样,还是跟我回城里去?城里虽然条件跟京城差得远,但好歹便利些。经我娘差人收拾,也比园子舒适许多。”

“我既是来找陆先生的,自然跟他们住在一起。”赵昶四处打量一下,笑道,“虽说树木未长成,但风景如何,却是能想像得到。你替我挑一处院子,离陆先生他们近些即可。”

赵昶这样回答,完全在杜锦宁的意料之中。

赵昶在京城的时候要跟她保持距离,现在虽出了京,还跑来润州,但他既是打着找陆九渊等人的旗号,那自然是跟陆九渊他们在一起。

而对赵昶这么识相,杜锦宁也是十分满意的。

她倒不是不欢迎赵昶,而是赵昶既来,那么跟随他而来的,便有一大波的或明或暗的护卫。因为原先两名御卫的缘故,杜锦宁对于宫中的护卫,实在是敬谢不敏。

自打陆九渊他们来了之后,杜锦宁就从来不在园子或庄子上住宿,而是每日不辞辛苦地回城里家中住。

她这样做,也是为了避嫌。

以前没人知道她是女子,她怎样都行,没人多想。但现在她把自己的真实性别告诉了齐慕远,她在行事上就得考虑齐慕远的感受。

作为一个男人,自己喜欢的女人整日跟一群男人厮混倒也罢了,晚上仍不避嫌,跟这些男人住在同一个园子里,相隔还挺近,不管心胸再宽阔的男人,心里总有些不舒服。

尽管齐慕远也许能理解她,不会往龌龊的方向去想,但她总得注意些分寸。

这其实也是她不想这么早告诉齐慕远她性别的地方。

陆九渊三人得知赵昶从京城赶来,而且还是冲着他们来的,受宠若惊,简直感动坏了,对赵昶那个热情周到,直把杜锦宁这个主人都晾在了一边。

杜锦宁在吩咐完园林里的管事后,不得不打断了他们的述话:“静王爷,家母一人独居我不放心,所以我每晚都是回城里住的。现在天色不早,眼看就要关城门了,这里就由陆先生他们招呼您,我先回去了。”

“行行行,咱们之间,还需要讲礼吗?你且随意就好。”赵昶乐呵呵地道。

“王爷来的正巧,后日是沐休日,为了欢迎王爷,我打算在园林里开个茶会。届时会邀请润州的知州关大人、同知陶大人及马大人,还有润州的一些文人墨客参加。”杜锦宁又道。

“这是昶的荣幸。”赵昶越发高兴。

杜锦宁告辞回城。

回城之后,她便广发邀请帖,邀请大家参加后日的茶会。

就算赵昶不来,以她的面子,关嘉天和陶华晖等人必是要赏光茶会的,更不用说现在列席者还有王爷,顿时把这次茶园的逼格提高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大家纷纷回帖后日一定准时到。

这个茶会,杜锦宁早有准备。第二日姚书棋便把府里下人都带去了园林,经过一天的功夫,将一切布置妥当。

第757章 施寒山

施寒山是一位举人。

他出身于京城的一个,才华也是有的,却生性散漫,不喜欢入仕途做官。中了举人后他就彻底放飞了自我,整日呼朋唤友,高谈阔论,吟诗赋词,偶尔写些文章,倒也在京城文人墨客圈子里小有名气。

他也看《种田记》。

不过因为从不管家中庶务的缘故,他对于书中所写的农事并不感兴趣,小人物一步步奋斗的经历也没引起他的共鸣,他之所以看《种田记》,是文友对这话本十分推崇,话本在京中的名气也不小,不了解了解,在别人谈起它时,他就没法插嘴,显得太过孤陋寡闻。

他对《种田记》的评价是:“文笔、情节还行吧,还能让人看得下去。唯一的优点就是它把农事方面的学识融入故事里,让小老百姓在看话本解闷的同时,能学到些东西。但对咱们这些不种田的人来说,却没什么吸引力。”

话虽如此,但《种田记》的情节还是挺吸引人的,施寒山对它的评价不高,这不妨碍他在出书的日子,派下人前去书铺排队购买。

而后,下人就给他带回来一张《盛世民报》。

“少爷。”下人道,“这是书铺的伙计极力推荐的,他说上面有这本《种田记》接下面的内容。因一份报纸才二十文钱,小人就把报纸给买回来了。

二十文钱,小厮跑腿去买话本的赏钱都不止如此,施寒山自然不在意。

他拿起新出的那册《种田记》道:“行,就放在那儿吧。”说着,翻开话本,眼睛就盯在了书本上。

待小厮再一次进门给他添茶水的时候,施寒山已经把那册新出的《种田记》看完了。他意犹未尽地合上书本,十分遗憾地道:“怎么关键时刻又没了。唉,还得等下个月。”

“少爷。”小厮赶紧提醒道,“那张报纸上有接下来的情节。”

施寒山精神一振,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又塞了一块点心进嘴里,伸手拿起小厮指着的《盛世民报》,笑道:“我倒是忘了。”一面嚼着点心,一面又看了起来。

只是报纸的版面本就不大,又只是用一小块版面登载的《种田记》,内容自然不多,不一会儿的功夫,施寒山就把上面的内容看完了。

他郁闷道:“这不是骗人吗?就这么点儿,够谁看的?”

一直等在旁边的小厮连忙道:“书铺的伙计说了,这种报纸,十天出一刊。也就是说,十天后,少爷就能看到《种田记》后续的内容了。”

施寒山将手边的那册《种田记》拿起来举了举:“那这种一册的话本,他们还印么?”

“印的。”小厮道,“就是要等一个月,而且上面的内容就是报纸连载过的。当然,也有一部分新内容。书铺的伙计说,新内容大概有六成。”

“这六成的内容还会在这个什么…报纸上刊登么?”施寒山好奇地问道。

小厮摇头:“不登了。下一册《种田记》出来后,他们会接着《种田记》的内容继续往下连载,直到再下一册话本出来为止。”

施寒山气笑了:“他们打的倒是一手好算盘,这是要把《种田记》买出双份的钱来呀。”

小厮顿时义愤填膺起来,站在主子的立场同仇敌忾:“可不是,这些黑心商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行了。”施寒山踢了作怪的小厮一脚,“二十文钱,也不贵,少爷我还不至于在乎这点钱。”说着,看到小厮递回来的碎银子,他摆摆手,“和赏你了。”

“谢少爷。”小厮乐滋滋地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施寒山躺回了椅子上,扯过那份《盛世民报》,顺手翻了翻。他对这个新出现的东西,不管感不感兴趣,都得翻一翻看一看。等朋友们聚会的时候,他也好能说得出个四五六来。

将报纸上面的内容细细看过一遍,他摸着下巴感慨道:“这个报纸,还是挺有意思的嘛。”

报纸上第一版头条,就是报道了东省放开路引,繁荣商业后的盛况,这让没有任何渠道了解政治动态的人大开眼界;另外,头条下面那几篇宣扬儒学的文章也勾起了施寒山的极大兴趣。

尤其是报纸上面还写了,如果有对这些“心学”文章持赞成或反对意见的,都可以写文章到报社来,经审核合格后,就可以刊登在报纸上。

想想每月初一购买《种田记》时的盛况,要是每个买了《种田记》的人都买一份报纸,想来看报纸的人也不少。自己的文章如果能刊登在报纸上,那岂不是名声大噪?真是这样,自家在太学里做夫子的老爹就不会整日嘟哝说自己不思进取了吧?

这么一想,施寒山就精神振奋,细细研读起那几篇文章起来。

报纸上一共刊登了四篇文章,一篇是新科状元杜锦宁的,另三篇则是四门学的夫子陆九渊等人的。而四篇文章里,倒是那位新科状元的文章说得比较透彻,四篇文章隐隐以他为首;他的文章也刊登在上面最中间的位置上。

“观画,观画…”施寒山朝外面喊了两声。

那个买报纸又得了赏钱的小厮飞快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少爷,您唤小的?”

“上次金榜提名,跨马游街你是去了的吧?那个头名状元是不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年轻小子?”施寒山问道。

施寒山今年三十来岁了,自打五年前中了举人后,他就放下了书本,决定再不去参加会试,为了这事,他六十来岁的老爹差点没把棍子打断。

为了这个,施寒山对全城瞩目的金榜提名心有抵触,并没有去看这场热闹。担心老爹问起,他还是派自家的小厮观画去看了看。

“是的,老爷。这位新科状元长得十分俊美,小人听旁人提起,他今年才十五岁。”观画道。

“行,我知道了。”施寒山挥手让观画下去,对报纸上刊登的四篇文章又有了新的看法。

原先,他觉得能刊登在这种人手一份的报纸上的文章,就应该像那些出书的大儒一般,学问是顶尖的,地位也是极尊崇的。而四篇文章里所阐述的观点,也确实给他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创造一种新的学说啊,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非学问极好的大儒莫属。

可现在,知道四篇文章里为首的是一个十五岁毛还没长齐的毛头小子,其余三个也只是四门学的夫子,这对于有一个在太学里做夫子的父亲的施寒山来说,就生不起什么敬畏心了。

这样的人都能写文章刊登在报纸上,我又比他们差到哪里去?

这么一想,他就磨墨提笔,写起文章来。

那一夜,施寒山就直接歇在了书房里,书房很晚才熄灯。

第二天,他就派了管家,拿着他的帖子,去了书铺那里,要求刊登文章。

书铺的掌柜都得了庄越的授意,态度极好的接待了施府管家,把文章接了下来,又告诉他道:“这些文章我们会交给太学的学正冯夫子以及四门学的学正周夫子审阅甄别,过了稿的我们就会刊登在下一期的报纸上。”

审核这些文章,本来杜锦宁打算安排史修来做的。但他们四人要做靶子给别人打,自己做运动员又做裁判员,未免太不严肃,也不够公平。而且以史修的身份与在儒学界的资格,会被人质疑报纸刊登的文章的水平。杜锦宁临出京前,就去请了太学的冯季康做审稿人。

冯季康身为太学的学正,本身就是做学问、并以学问立足的。在看了杜锦宁等人的文章,又听她说起报纸的前景,知道以后文人学者要在报纸上刊登文章,都得经过他的同意,他就欣然允许了此事,还推荐了自己的一位好友,也是当世大儒、四门学的学正周东盛跟他一同审稿。

本来施府管家还想颐指气使一番,用身份来强压掌柜立刻答应刊登自家少爷的文章,此时一听要经过冯学正和周学正审稿,他的气焰就消了下去。

哎呀妈呀,办报纸的是什么人啊,竟然请得动冯学正和周学正来做审稿人,可见背景不一般。这种人,可不是他们施家能招惹得起的。

他老老实实放下文章回去复命了。

施寒山听到管家回禀此事,也无可奈何。只得在家等待消息。

“少爷。”观画给施寒山出主意,“估计送文章去审的人还挺多,您光在家里等也不是个事儿,不如您去那四位登了文章的人家里去,跟他们辩论一番。您不是说他们的身份一般吗?要是用您的理论把他们驳倒,您的名声就传扬出去了。到时候,再让老爷去冯学正那里说说情,刊登文章岂不就容易了。”

“啊呀,还是你小子鬼点子多呀。就这么办!”施寒山表扬道。

他先让小厮出去打听了一番,发现杜锦宁早就被外派到润州任职去了。陆九渊三人倒是在京中。

他换了身衣服,直奔陆九渊家里。却被陆家人告之,陆九渊三人也去润州了。

朋友苏衡听说此事,窜掇施寒山道:“不如咱们去润州一趟。”

他们这些人,一年之中也要出远门好几次,美其名曰“游学”。施寒山一听也动了心。想想父亲那张板着的脸,他立刻答应下来:“好。”又邀苏衡,“一起去吧。”

“行,一起去就一起去。润州不远,再叫上黎子义。”

出远门,人越多越安全。施寒山派人去跟那黎子义一说,黎子义自然同意。

于是大家收拾好东西,带上下人,乘上马车,翌日一早便去了润州。

到了润州天已快黑了,三人包了个客栈的小院住了,第二日,这才让下人打听杜锦宁的住处和陆九渊等人的行踪,然后就得了一个消息:明日沐休日,杜大人在城郊的园林里举办茶会,城里许多有名有地位的文人墨客都收到了帖子。

“那咱们怎么办?”施寒山问苏衡。

苏衡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叫了自己的长随进来:“拿我跟施少爷的帖子,去杜大人府上一趟,说我们是从京城慕名而来,特意拜访杜大人的。”

施寒山连忙吩咐观画:“你也一起去。”

下人们去后不久,回来禀道:“杜府的管家说,杜大人不在城里,去巡视农田去了,估计会很晚才回来。为表歉意,特意给送了三张明日茶会的帖子,邀请您三位参加。”

说着,他们各给自家主子递上了一张帖子。

施寒山打开一看,这哪里是帖子?分明是一张请柬,设计得十分古朴雅致。上面画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褐色茶壶,旁边一行墨绿色的漂亮的行书:盎园茶会。

在用一束盛开的花朵隔开的请柬最下方,是一行小字,写上了茶会的时间、地点。

翻过来,请柬后面还画了一张十分简单的地图。

苏衡看着这张请柬,笑道:“本来对这茶园,我没什么兴趣的。可现在倒是挺期待了。连张请柬都制得这般用心,茶会想来也有点看法。”

施寒山与苏衡等人在京城也算是名士,最是讲究仪容仪表和派头。

施寒山吩咐观画:“传我的话,叫他们把马车好好清洗一番。你们也把衣服拿出来晾好,别穿起来皱皱巴巴地丢我的脸。”

“是。”观画出去传话,回来问施寒山道,“少爷,您明日穿哪件衣服?”

施寒山想了想:“就那件月白色长袍,左襟上绣了竹子的那一件。”

观画赶紧将衣服拿出来烫好,挂在了房间里,以待明日所用。

苏衡和黎子义亦是如此一番吩咐。